性与抵抗或我反对：桑塔格来到萨拉热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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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与抵抗或我反对：桑塔格来到萨拉热窝
文/马陌上•圈

从1980年代开始，中国的知道分子和准知道分子们就不断打开自己的脑壳，甘愿把它作为西方各流派大师们思想的跑马场。于是，我们在不断的升旗与降旗仪式中迎来所谓的萨特年，马尔克斯年，本雅明年，尼采年，福柯年，海德格尔年，布尔迪厄年，博尔赫斯年，哈贝马斯年……终于，在公元2004年，我们迎来了苏珊•桑塔格，并以她为这个除了几项体育赛事和几场微不足道的“高官落马”游戏外便了无生趣的年份命名。
其实，在中国的狗儒主义小圈子中间，桑塔格已经秘密流行了许多年。之所以流行，是因为狗儒们在逐次抱起哈贝马斯、拉康、巴尔特的左腿和右腿之后，发现他们的思想是那么深奥和难解，并且“不适合中国国情”，而桑塔格则简单多了，她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口号。这对习惯了天麻麻亮跑到操场上吊嗓子的中文系教授来说，无疑是一道可口的菜，因为看起来，这并不比给墙上贴张标语艰难多少。况且桑塔格是美国人，美国人自然说英语，英语作为我们的第二国语，当然要比德语法语容易一些。而之所以秘密流行，是因为桑塔格那句“反对解释”，让他们多少有些不自在：除了解释，教授何为？
公元2003年12月，译林出版社揭去了这层布，它出了桑塔格文论的中文集子：《反对解释》和《疾病的隐喻》。这个动作就像一次突袭扫黄，裸着身子的嫖娼者在镜头下无法遮掩，曲膝弯腰面朝墙的同时，还本能地伸出一只手捂住耳朵。这样沉寂了那么两三个月后，在2004年天气转暖的时候，他们便羞羞答答地开始交待自己跟桑塔格的渊源：有些说始自1982年，有些说始自1993年，还有些说始自桑塔格来中国的那一年，有些说她的“反对解释”就像公安局审讯室墙上挂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样，对人有一种震慑，有些说她的“营地”观念可能是一种情色暗示，有些说她主张的“新感觉”可以跟韩柳的古文运动相媲美，有些说“审美自治”不符合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
在厌倦了这样的说辞之后，我们只能把这些惯犯像初犯一样处置：罚款5000元，然后无罪释放。虽然基于人道主义的法律允许他们对自己进行无罪推定，但桑塔格，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人，直到公元2004年底，仍然迷雾一样，在中国狗儒主义者的喋喋不休中，渐渐变成反智主义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传人，不为别的，只为她那句“反对解释”。这是中国知道分子对一个思考着的女人的惯用伎俩，他们虽然口口声声欣赏这样的女人，但反女权的强大传统、“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国家美学理想，让他们无法容忍她。这样说可能更容易明白：一个女人，如果饱食终日，恹恹地坐在落地窗前，等待着内心升腾起齿轮般的欲望，或者趴在阳台上大喊大叫“哦，别捏我，疼！”，那她，还有她的书，她的思想，连同她扉页上的裸照，都能一并得到知道分子们的持久凝视，但如果她一出场就高声表明“反对解释”，那无疑相当于朝着狗儒们的裤裆给了狠狠的一脚，这着实令人不悦。桑塔格的降旗仪式终于在年底前来到了，因为另一个获了诺奖的外国女人吸引走了他们的视线。
05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桑塔格的命运显然并不比率先登陆中国的她的先辈们更好，她的人，连同她的思想，必将很快被中国的狗儒们遗弃。而我，更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冥想她在萨拉热窝街头排演《等待戈多》的场景。那大致是1993年4月，桑塔格来到战火纷飞的萨拉热窝，她想通过排演戏剧向世界宣布，萨拉热窝人民并没有沦为动物，他们照样有自己的思想和梦想。桑塔格觉得贝克特原剧中的绝望气息可能会给战火中的萨拉热窝人雪上加霜，所以她宁愿不忠实原著，从第二场开始，戈多竟然成了经常降临萨拉热窝的慈善家。在军事包围的萨拉热窝的断壁残垣中，所有演员都是义务的，而观众居然比在巴黎、伦敦和纽约的大剧院上演时还要多，孩子们往往会在大街上拦住桑塔格说：“等待戈多！”对于一个知识分子，也许没有比这更高的荣誉。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而谁又摸不着人民的鼻子？这显然不是个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何为知识？知识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