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们遗忘的时光与空间（梦境展示）

苏蓝

                    

很久没有在夜晚做梦了，今天醒来时忽然记起了深夜的事情，才发现原来不是没有梦，而是我们故意把它藏了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为了想起自己的梦境，总是设置三点的闹钟，让自己从梦里醒来，立刻记录下自己的遭遇。那是一本穿线的牛皮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不写了，把它放在抽屉里。因为昨晚那个梦所以我把它找了出来，看着以前的那些被遗忘的时光，我再次对身边的事物产生了虚假的感觉，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也许这许久没有想起的梦的出现，原因在于前天和人去看的电影《盗梦空间》。因为我大学里最感兴趣的是心理学，把弗洛伊德与荣格等人的书看的烂熟，再加上之前很不知趣地看了电影的剧透，所以坐在电影院里时已经知道了电影里的理论和剧情，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结局，倒或不倒的陀螺。梦中梦，潜意识，潜意识边缘，我最感兴趣的是最后一个。它代表了人自己都无法控制与想起的空间，却又是我们自己构建的原始欲望。所以总结起来说，潜意识边缘就是自我建造，却不能让意识到达的时光与角落。或许，真的只有在梦里，我们才不会有那么多的伪装与面具，从这个角度来说，梦境比现实更真实。当回到自己的家看到自己的孩子时，他依然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与眼睛，他要的是证据，证明自己活在现实中的证据，于是他转起了那个陀螺，在梦里陀螺是会永远转下去的。最后一个镜头就停留在那旋转地陀螺上，黑屏。其实它停与不停没有区别，因为这一切美好与丑陋下一秒都将成为记忆，梦与现实都会成为记忆，而记忆比虚幻更加可怕，因为它曾经真实。也许电影里的他连结局都是梦里，但至少他有了美好或痛苦的回忆，无法抹杀。所谓忘记，只是藏的更深而已。
我把自己过去的梦只分成了两种：快乐与不快乐。本来是想写观后感，可是罗嗦到现在却成了梦的展示。我从本子上挑了几个。你们看着玩。
2000.12.3：这是我的第一个有记载的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四条路都黑暗没有边际。但我却能看清路牌上的字。前边的写着：进去你会悲伤。后边的路牌写着：进去你会死。左手边：进去会迷路。右边：此处无路。而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是从哪那条路来到这里的，如果是前面，那我就是从悲伤里刚走出来，后面是从死到活。左边是找到路了，右边最麻烦，难道那条路是我挖出来的？我蹲在地上思考了很久，然后转身进了后面的那条路。（醒来时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人总是要死的，所以从活走到死是最正常的选择。）但梦后来的发展基本和死没关系。我沿着那条路走了很久，忽然眼前一亮，面前是一座漂亮的别墅，不时有音乐声飘出。之后梦出现了一阵空白。再有记忆时我已经在别墅的房间里了。那是一间音乐教师，教室里坐满了人。除了我之外，都是长耳朵蓝皮肤的精灵，就像动画片里的那样，只有有的很可爱很小，有的却很丑陋。他们盘弄着各种乐器：二胡，钢琴，萨克斯，大提琴。而我则拉着大提琴。无数的乐器一起演奏出来的却是很美妙的曲子。如果我懂乐谱我一定会记下来，可惜我不会。我们就这样在别墅里一直演奏着，大家面带满足的笑容。
我在半夜醒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梦里醒来，没有惊吓或者死亡，有的只是温暖与快乐的音乐。我在黑暗里恍惚了很久，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我强迫自己睡着继续拉大提琴，可那天后半夜再无梦境，再也回不到那个快乐的教室了，这让我万分沮丧。早晨起床一片空白。我失落了很久。
2003.5.6：我梦见了自己的一辈子，从出生到死去，从过去到未来。而且，我的过去和现实中一样，在医院的半夜出生，在健康花园与学校度过童年，和父母去过每一个地方，每一片草地。甚至那些幼儿时失去的记忆都在梦里出现。还有很多秘密被我发现。而关于未来，我相信也是真实的。我考上大学，认识了许多朋友。毕业后去了杂志社当记者，和一个女人同居，然后结婚，生下一个大胖儿子。我们一家三口也去了很多地方旅游，然后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吃饭，睡觉。儿子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后来带了个姑娘回家。他上完高中就去读职校了，进了工厂并和带回来的姑娘结婚。梦的最后我的老婆先我死去。我已经七十出头，住在儿子家里，某天忽然脑溢血死去。死去的瞬间我仿佛醒了，还知道周围的一切。但当我看到自己的儿子与外孙时，明白自己还在梦里时才真正惊醒。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可怕的美梦。我在一夜中度过自己的一生。而时间在梦里不是被压缩或者快进了，而是和现实相同的。也就是说我是一天天度过那七十年。我的过去在梦里和现实重叠了，每一天变的那样真实与清晰。而我的未来是否和现实对应那得看以后，只是梦中的未来虽然也是现实的时间进度，但我醒来时却只记得人生的主线和片段，对于每天发生的细节却没有影响，这是和过去的区别。第二天父亲回来，我忽然悄悄问他：“爸爸，你是不是在我四岁的时候趁妈妈不在家给另一个女人打电话？”父亲听了愣了一下，说：“瞎说。”
阿姨和我聊天说，感觉一辈子其实一晃就过去了。永远就是个瞬间。我点了点头。
2004.8.13：昨天的梦让我恐惧。我梦见自己上了战场。那是一片高坡荒地，两拨人正在渐渐靠近，互相攻击。奇怪的是对面的人都穿着民国时的军装，手里握着枪向我们扫射，而我们这边手里的武器居然是砖头和玉米，不停向他们砸去。我只看见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至于我一直冲到他们面前。我似乎也中弹了，但却没有疼痛也没倒下。一个不经意，我手里的砖头变成了高射炮，于是狂轰乱炸，也不管是敌人还是战友，而我自己是无敌的。最后整个战场上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扔掉高射炮走进了敌方的根据地，大堂里背对我坐着一个人。我叫了他一声，他转过椅子来，那容貌在电视上见过，我愣了几分钟，才发现居然是蒋介石。光头老蒋朝着我坏笑不说话，我对他说：“笑什么，你失败了。”他忽然冷冷地说：“是的，我失败了。”顿了顿，老蒋又说：“可是我知道你去年这个时候干了什么，那个小女孩，是你杀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发夹。
这个梦到这里结束，我依然是被惊醒。那个深夜我不再是恍惚或是迷糊那么简单的感觉，而是深深的恐惧。我居然下了床跑到父母的房间，钻进了他们的被子。
让我恐惧的不是梦境本身，而是最后老蒋的那句话：“那个小女孩是你杀的。”我以为没有人知道，可他却说了出来。
那是去年的夏天，也是深夜，我在自家的后院里散步，忽然发现墙角蹲着一个人，这让我惊恐万分。我壮着胆子走近，月亮的光凑巧照在那里。我发现蹲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女孩，心里的慌张减少许多。“嗨。”我喊了一声。她没理我，头低着，双手在地上盘弄着什么。我又叫了好几声，她还是不理我。顿时心里的恐惧全部被怒气所取代：这孩子真不懂事，大半夜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里，还旁若无人地玩泥巴。于是我走到她身边，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拎了起来。她悬在半空终于抬头，那是一张充满惊恐的脸。如果小女孩笑的话肯定很可爱，大大的眼睛，扎着两个辫子，可是她却害怕的盯着我看，这让我更觉得莫名的愤怒。“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大半夜在这里。”她没回答我，而是使劲地挣脱，大声叫着：“放开我。”“说，你来干什么。”“就不说，快放开我。”她用力一蹬，从我的双手下挣脱，摔在地上，忍着痛爬起来相望院子外面跑。恶毒不知为什么钻进了我的心。我失去了控制，扑了上去抓住了小女孩，双手紧紧卡住她的脖子，吼叫着：“你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杀了你。”女孩手脚胡乱地挥动，嘴里吱吱呀呀不知说着什么。我越掐越紧。十几分钟后，她停止了一切反抗，死了。我看着地上的尸体，蹲在旁边很久。没有悔恨，没有慌张，我只是在想如何掩盖我杀了她这个事实。最后我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拿来一把铲子在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挖了个深坑，然后把尸体扔了进去埋起来。铲完最后一把土，我松了口气，把地踩实，然后慢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可我却在床上看见了一个本该埋在土里的东西，那个紫色的小女孩的发夹。2003.8.25
当然，这也是梦，一年前的梦。因为它的罪恶感与危险性，我故意地把这个梦忘记了。然而一年之后，上帝居然以另一个梦的方式让我重新记起了我的罪行。虽然发生在梦里，但却恍如真实存在。原来梦境也是一个时间连续前进的空间，而只不是一个个片段。那它和现实的区别在哪里。那段时间我总是担心忽然有人来抓我。我心里知道，院子的银杏树下埋着一个女孩，而在梦里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
2004.2.9：我梦见在城市的夜晚，所有的人都像星星一般飘了起来，缓缓升上天空，消失不见。整个城市就剩下我一个人，又或许在某个角落里还有其他孤独的人以为只剩下他一人。我躲在屋子里，看着窗外闪着亮光的街道，空无一人，内心荒凉。但就在这寂静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我仔细听着，发现声音来自墙的另一面。我的隔壁有个女人在哭泣。在空荡的城市能听见哭声对我来说是种欣喜。我对着墙大喊道：“有人吗？”没有人回答我。哭声继续。我太想知道墙的那边是谁在哭了。于是我拿起锤子和锥子砸起墙来，一锤又一锤，清脆的声响和她的哭泣交织在一起，让我有种莫名的兴奋。终于，一道光线穿过墙洞照射进来，同时，对面的哭声也消失了，世界重新陷入了安静。我鼓起勇气，把脸凑到洞边，朝墙那边看去。在洞的那一边，也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正幽幽地凝视着我。
同样，这个梦也不是独立的片段。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双眼睛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拥有这双眼睛的是一个黑色衣服的女孩。她总是和我若即若离，或是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消失人海，或是在无人的巷子里闪过身影，再或是梦里的梦里，我站在原地不能移动，而她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手中握着一把带血的刀。但她的头一直低垂着，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这些梦却再没有第一个梦那样的让我震撼，两双眼睛的对视，穿透了时间与空间。我喜欢这种纯净。后来我把这个梦写成了一篇小说。
几年后的夜晚，我在大学的艺术楼里看到了那双眼睛，她坐在我身边，抬头直视我，楼外正下着倾盆大雨。于是我恍如梦中，紧紧地抱住她，就像抱着一件随时可能失去的珍宝。她靠在我怀里没有说话。我俩就那样拥抱着坐在楼梯上，直到天空泛白，然后牵着手回到各自的宿舍。我没有问她是否也看见了黑夜里的那双眼睛，因为我知道我们还在梦中。
我们在梦里六年，然后回到了各自的现实。但我更想沉睡。
2006.12.12：我半夜醒来便忘记了晚上梦见了些什么，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脑子里一片混乱，努力想让自己想起梦的场景，但毫无收获。这种强迫症的感觉很不好。
几天后的一天早晨，我坐在教室里，不经意想起那天的梦来：我躺在农村的平房里面，四面都是惨白的墙面。只有一扇大门敞开着，忽然成千上万的蟑螂从门外涌了进来，爬满了四周的墙壁，向我涌过来。我想离开，却动不了。很快，黑色的蟑螂爬满我的全身，它们从我的鼻子和嘴巴钻进我的身体。我感觉整个人就剩下了躯壳，自己的血液肌肉内脏都被掏空了。但我的意识完全存在，这才是最烦人的。
这种包含恶心与压迫感的梦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做过，或者是老鼠，毛毛虫，甲壳虫等等。让我感兴趣的是自己为什么醒来时无法记起，却在之后某个普通的清晨忽然想起。这似乎再次证明了潜意识边缘的可怕，它把我们意识里刻意要忘记的的东西都隐藏起来，却在我们放松的某个时间的瞬间让它们释放出来。而需要的刺激很微小，哪怕是一阵微风，一个身影，或是一声惊雷。但我们本是想忘记的，充满矛盾。
2010.9.11：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简单却又漫长的梦。我在睡梦中被吵醒，穿好睡衣，拿着手电筒跑到后院，发现有个人站在院子的银杏树下。他弯着腰，手里拿着把铲刀，正不停地挖着土。我知道那下面埋着什么，但却不能够说话与前进，只能站在他身旁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一下又一下地铲着。
他一直铲到天亮，我一直站到天亮。然后他猛然抬头看了我一眼，诡异地笑，用手指着深坑里，仿佛想告诉我里面是什么。里面是什么，我不知道。
惊醒。但梦还没结束。

后记：曾经想，如果有一天我们活的万分幸福，没有悲痛与伤感，梦还会不会存在。如果没有美梦与噩梦的经历，我们会不会感到现实的枯燥。现在想，梦是我们生活的另一个世界，一样有悲伤与幸福。梦是生命时间的延续与复制。只是，现实与梦境看似交叉，实际上永不相连。
但我还是渴望，有一天，我能从现实走进梦中，看见一朵莲花的开落。

生铁

恩，很有意思，看来有这个习惯的人很多。

顾耀峰

如果没有《盗梦空间》，你会不会在乎并表达记录梦境的习惯？
唉……我现在很无趣地很信奉“流行”的力量~~~

小言

被遗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