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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介绍一本书、一部电影、一张唱片): 释迦牟尼传/坎特伯雷故事集/左小诅咒
每个人都分裂,我肯定也是分裂的人,我很少看到一个精神世界可以圆满没有分裂的人,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作家、导演 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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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1967年生于福建泉州。1989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动力系,大学期间,曾经和韩东创办著名的民间诗刊《他们》。1994年辞去公职,现为自由作家、独立导演。写有诗集《他们不得不从河堤上走回去》,小说集《我爱美元》、《弟弟的演奏》《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长篇小说《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等。创作剧本《巫山云雨》(何建军导演)《过年回家》(张元导演)均在国际上获大奖。1999年发起‘断裂’问卷调查,挑战旧有文学秩序。2001年导演DV电影《海鲜》获威尼斯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和南特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前言:
“夜深人静/我试着用低一点的声音说话/但它们总是高出我的意外/张着巨大的黑色翅膀。”(朱文诗句)
我没有想到在文坛上制造过像“断裂问卷调查”那么大动静的朱文,说话的时候有着那么低低的声音,以至于我在给节目做后期的时候,不得不一再的把他的声音放大。他抽着一包从巴黎一路抽回来还没有抽完的高卢香烟,用一种安静到近乎流水的姿态,慢慢讲述着,而水流过处总有一些坚硬的岩石突出水面,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漩涡,把你一起卷入生活的底部,那里躺着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奥菲丽亚,她的名字叫--存在。
一直以来,朱文都是当代的年轻作家里最令我激赏的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写出了像《我爱美元》、《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等一批有着非凡质地的小说,更来自他对于世间伪价值、伪标准进行本能的反抗时所表现出的非凡的勇气,他说:“如果哪位高人想把绝对价值教给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把痰吐在他的脸上,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神经病,疯子,自大狂,我和你无话可说,如果你对我有一定的了解,想劝我学点韬晦,那我会认真地把你的话听完,然后更认真地把你的话忘掉。”
朱文,这位年轻而老练的假道学的敌人,国粹的诅咒者和被国粹家门诅咒的狂徒,凭着他从底层涌出的粗暴的生命力,以及从大街上刚刚收集来的鲜活泼辣的语言,成为年轻作家群中最具攻击力的一个。
我对朱文印象深刻的两件事情:一次是他被拉去参加一个长篇小说会议,会上来了两个“茅盾文学奖”的评委,于是会议的主题转向,成为对“茅盾文学奖”评委的申诉,弄得朱文很不耐烦,于是他站起来发言了,他说:“我知道每年诺贝尔文学奖评奖的时候,中国作家就会痛经一次,但令我诧异的是茅盾文学奖也能让作家们痛经,茅盾文学奖是什么?是狗屎!”另一次是在“断裂”问卷调查当中,有这样一个题目:你对《读书》和《收获》杂志所代表的趣味和标榜的立场如何评价?朱文说:“《读书》是政府特批的一小块供知识分子集中手淫的地方,《收获》的平庸是典型的。”而他原来的回答是:《收获》的平庸是典型的,正像巴金作为作家的平庸是典型的一样。当时他把后半句去掉,是因为他碰巧在报上读到了巴金先生病危的消息,朱文说:“这件事我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我把删掉的话补上,心里觉得坦然多了,中国文学之所以是现在的这种鸟样,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情世故的东西太多了,它已经腐蚀到汉语文学的中枢神经。”
这样的一个朱文注定让一部分人很兴奋,也注定让一部分人很不舒服。
生活就这么简单、道理都写在脸上
凤:我曾读到朱文的一首诗《生活就这么简单,道理都写在脸上》,当时看得我都不敢出门了,因为我觉得我的脸上内容太多了。(笑)这个是不是跟你长期养成的喜欢在大街上看人的习惯有关系?听说在南京的时候你会跟韩东一起到大马路上撑着栏杆,看那些过来过往的人,看女人。
朱:那个时候不是为了看女人,是因为无聊,没事可干,傻看。看运气了,有时候能看到挺有意思的东西,有时候什么也看不到,大部分时候什么也看不到。一个人从你面前过去,他可能是一个下班的人,一个妇女,在这一瞥之间,你都会觉得,哎呀,她这么多年过了一些什么样的日子,感觉上好像你都很清楚一样。有时候跟你的心情也有关,如果正好和你的心情合拍了,就会有特别丰富的想象。
凤:我感觉你的东西就是有一种挺怀疑的,挺悲凉的那种东西。真正的好的艺术家,好的作家,怀疑和悲观就是他们思考的一个起点,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朱: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不一定,也是天性使然,就是天性决定了这个人的可能倾向,或者是会采取的来自最后很固执的坚持的一些方式,我觉得最终可能都是天性决定的,一个人的--另一种说法叫性格即命运,有很多东西是你可以自觉把握的,有很多东西,自己是被动的。
凤:听说你写小说是有一天晚上,洗着洗着脚突然想起来的。(笑)
朱:这种说法我觉得不严肃,因为什么时候说都跟我当时的心态有关系,因为一个人,你干了些什么,我总觉得从本质上来讲,它其实是一件神秘的事情,他为什么会过那样的生活,我觉得是有种神秘的东西在里面。
破坏就是建设
凤:曾经有一个朋友问我,他说:“朱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说家呀?”当时我说:“反正就是特别坏的那种。”在你的小说里,有特别多的对于欲望的描写,而且你小说里主人公身上的动物性你也把它表达得淋漓尽致,你的作品中为什么会特别大胆,特别深地触及一些非常敏感的道德禁区?
朱:因为我写什么样的东西,怎么样去写,我觉得它基于我对生活对写作的认识,在当时当刻,只有这一种小说首先是我自己所能接受的,我所理解的好小说就是这个样的,不是有很多种,不是,只有这一种。
(笑)我可以欣赏很多种,但是我愿意做的就只有这一种。
至于“欲望”这个词,我就觉得很正常,我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觉得每个人可能都是要面对它,肯定首先要面对这个问题。
凤:然后要解决这个问题,在欲望和欲望的解决之间来回奔跑。
朱:对,人很基本的一些问题,那,作为我,可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你们基本问题不谈,谈别的问题?”中国,我想文人传统里面是比较曲折的,像《红楼梦》那种就是很曲折的,就是什么意而不淫的,它要讲究那种东西,但是这个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的一个方式。
凤:你就是希望写一些很直接的,好像一拳打在身上,很疼,而不想玩什么太极,是不是?
朱:对,我喜欢这种方式,因为我觉得很简单,用最简单的、最有效的、最适合自己的一种方式去表达你的情感,这个在生活中,在写作中都是一个道理。(笑)
凤:那你觉得生活跟艺术哪个更高?
朱:任何说法都是一种说法,我自己的感受是:我觉得生活和艺术之间有一种特别紧密的关系,它们的关系特别严肃,我在非常严肃的意义上用“严肃”这个词,就是这么一种关系,但是它是反对任何结论的,你如果有任何结论,我觉得意味着你对生活和艺术之间关系的认识已经终结了,其实我觉得这从来是不可能的。
凤:当代的小说中,比如像余华的《活着》、王安忆的《长恨歌》、莫言的《丰乳肥臀》这样的一些作品都是构筑了一种经典叙事,而这些作品也将作为经典留下来,你呢,是一个破坏型的范例,虽然在破坏中也表现出了非凡的天才和智慧,但是破坏和构建毕竟是两种不同的劳动,所以,你的作品也许很难成为一个经典留下来。
朱:能不能成为经典我不关心,真的不关心这个问题,刚才那个说法我觉得也……也太机械了一些,我不是破坏者,不能说一个单纯的破坏者,一个单纯的建设者。
凤:你不承认你是一个破坏者吗?可是在很多人的眼里,你是那种两肋插刀,见人就砍的那种,文坛蛊惑仔嘛!
朱:没有,我只是在叙事,比如说,我有自己的叙事理想,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破坏就是建设。
虚无与分裂
凤:对了,有一个问题,有一个女孩给你打电话说,她特别不喜欢你的小说,然后你问她:“你喜欢谁的呀?”她说,她喜欢路遥,你就说:“我告诉你吧,如果我是一个作家,路遥就是一个农民工。”能解释一下你这句话吗?
朱:其实我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我不能理解那种写作,因为我看了路遥的事情,身体已经不行了还咬牙切齿的写呀写,翻资料手掌都翻出血来。我始终难以设想,你写东西为什么要翻资料?那,那(笑),这是干吗呢?而且手掌都翻出血来。我知道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也尊敬这样的人,没问题的,但是我不能理解这样的写作。
凤:有好多小说家背负了比较沉重的历史感,作品承载的意义也特别厚重,所以他要写一个地方,他可能是会去翻那个地方的史志之类的。
朱: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也是一片虚无,在别人看来很厚重的,但是我看什么都没有,稀薄的象空气。可能个人的兴趣点不一样,那些所谓的什么历史感,什么沉重感可能让相当一部分读者感到很兴奋,感到很满足,但是在我看来,我就觉得稀薄的象空气,他其实什么也没说。
凤:你写小说从来不去翻任何的东西,是吗?有人形容鲁羊写小说要一屋子书,韩东写小说要十本书,朱文写小说一本书也不要。
朱:我不翻资料。你写东西之前可能只有一些很小的想法,然后你和这些想法一起在生活,慢慢地你愿意开始动笔写了,它也是在和你的生活一起成长,它是一个自然过程,它本身也是一个生命的感觉,我自己不是很喜欢特别有意识的去构筑一个事件,去设想一篇小说,去完成一篇小说,这样的时候很少,这是我很不喜欢的时候,我大部分时候是在等待,在一篇作品中等待,就像你在生活中等待会降临到你身上的某种事情一样,在这样的一个相处关系当中,我就觉得特别地安静,而且也对自己做的东西很信赖。
凤:你刚才提到虚无,我的一位听友菜刀说你的小说是“起于虚无,也将终于虚无”。
朱:那可能对于虚无这个词我们产生了歧义,虚无这个词在我这儿,它不是一个价值判断,它仅仅是人类的一个精神状态,或者说一种精神实质的东西,它是一种品质,但,我说生活的虚无的本质是我用我的触觉、我的身体、我的生活实践所认识到的,就像你看看这个东西是什么做的,你的认识,你的眼睛都在告诉你是一个什么东西做的,不是闭起眼睛来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质地,不是这样,我觉得是确凿的。
凤:也就是说,这个虚无也是你用手掂出来的,是吗?
朱:就是有手感的,但是完全是第一线的接触,一直是这样一个本质,你不能欺骗自己。
凤:那你觉得自己日常生活中是不是也被虚无包围着呀?
朱:你这个“被虚无包围着”可能又有点偏离我对虚无的认识。虚无它不代表着悲观,也不代表着对任何有价值的生活观念的否定,它只是一种认识,是艺术家起步的地方。我生活的这个世界,虚无是非生活化的,因为你对终极价值有需要,但是人也不是一根筋,如果这根筋始终松不下来,这个人肯定是疯了,或者说他必须发疯。
凤:也就是说,你一方面能认识到虚无的本质,一方面你还能让自己活的挺好。
朱:就是你和这个问题一直在相处,但是,实际上不是较真,不是你要解决这个问题以后再开始你的生活,那是不成立的。
凤:也是无法解决的。
朱:是不可能的。可能生活就是要你一辈子学习和这些问题相处。
凤:也不会让你分裂吧?
朱;每个人都分裂,我觉得我肯定也是分裂的人(笑),我很少看到一个精神世界可以圆满,没有分裂的人,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凤:对,说到了分裂,分裂感嘛,就是把一个人一劈两半,那你在什么状态下能够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分裂呢?
朱:很简单,你自己已经很确凿地感受到很多东西,但是,你没有勇气,没有力量,也没有耐性去贯彻一个自己的某种认识。有时候你在生活中必须妥协或者怎样,各种各样的因素,生而为人的处境,都会压迫你去认识这个问题,但渐渐地,有的人在每一个这种时刻,他都会觉得很尖锐,不可忍受,它是一件痛苦的、折磨的事情,而有的人可能会处之泰然,就是愉快地分裂。(笑)
凤:在分裂的时候,你肯定是有挺尖锐的疼痛感的那种吧?
朱:我不知道。别人说,总觉得我是一个特别乐观的人。
锅炉工
凤:毕业后你在南京那边一个大厂区做锅炉工程师,就是烧锅炉的(笑),那段生活是不是特别火热的那
种感觉呢?
朱:特别体力的,是有劳动强度的,因为它是从一个图纸到最后建成一片大厂,我经历了5年嘛,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是元老,根据工作的需要,可能会干各种各样的体力活,你可以不干,但是我那会儿热爱体力活(一起笑)。
凤:真的?热爱体力劳动!让我想起来,其实我也曾经干过体力活,我也曾经在工厂里呆过,因为我的专业是微生物,实际上就是发酵工程,酿酒制药什么的,我们是那种大罐发酵,所以要去称料,然后往罐里投料,那就是个体力活。
朱:那是比较轻松的体力活。
凤:我可能提一桶葡萄糖,但你可能提的是煤,是吗?
朱:煤不用你提,烧开水也是自动化的,集中控制的,不是我们平常想象的锅炉,没见过这种锅炉的,可能站到锅炉上都不知道锅炉在哪儿,包括学锅炉专业的大学生,刚毕业的时候到现场去都不知道锅炉在哪儿。
凤:哎,你在烧锅炉的时候有没有想起福克纳呢?福克纳最早也是个锅炉工。
朱:但是他跟我比就比较业余了,因为他的炉子我估计是那种供暖炉,在10吨左右,我的是1000吨的(笑)。
开除事件
朱:因为我们这个公司是和前苏联合资的,机组是从前苏联塔干罗克进口的,供到一半的时候苏联解体了(一起笑),当时我们进的这个电力公司是很有前景的,它是超零电机组,当时国内没有超零电机组,就像我小说里面写的一样--没有超零电机组,原计划也就是一两年全部投产,结果苏联解体了,哎,找人都找不到了,就耽搁了,最后是用了5年才全部投产。一下子中断以后就没事干,但是也不能走,所以那会儿大家赌博特别多,就喜欢聚众赌博,当时这个事情也有我,而且把我当成一个牵头的,当时要处分我,可能要开除我。当时我觉得要开除,也就准备走了,但是最后,就在快开除的时候,机组的供货又恢复了(一起笑)。恢复以后,需要一些信得过的技术人员,当时那些专业人员都对我挺信任,他们需要我,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我就又留下来了,一直到工作完。在要处分我的时候,可能因为我的态度很恶劣,单位它要整你,就是要把你整服,当时也不可能把我整服,我们之间的对立就是这样升级的,对我的处分很严重。正常以后,我破格上岗工作,就是因为需要,工作以后,在干具体的事情时,又发现我这个人干工作特别投入,特别认真,大家也觉得很歉意。是一个很戏剧化的过程,等到机组全部投产以后,有一天我下班后看到那个机组,觉得自己想走了,该走了,就是那个感觉--想走。那会儿整个机组全部安全投产,创业阶段结束了。
凤:真是够曲折的。那段工厂生涯对你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吗?
朱:有帮助,我觉得我自己最大的认识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和别人不同……有一个事,当时要开除的时候,因为我平常和他们接触不多,也不是一个捣乱的人,当时我可能在价值观方面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很坚决,但是从平常的生活来说,我觉得和大家都很友善,都相处的很好。要开除这样一个人,又不是那种青工,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谁都怕负这个责任,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做过一次民意调查,就是让大家投票是不是把他开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觉得这帮人平常都对我很善意,我没有想到,大家全票通过把我开除(笑)!
凤:哎呀,我真是没有想到,我都准备热泪盈眶了,我都准备你告诉我,所有的人都说:“不行,不能开除他,朱文是个好青年!”,真的,我都准备好要热泪盈眶了,结果没想到,是这么荒诞的一个结局(笑),当时是不是也是觉得特别悲哀呀?
朱:没有,只是有点懵,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这个对我刺激很大,我觉得我真得与人为善,也没有冒犯别人,后来我好久都想不通这个问题。后来我自己想,其实导致这样的一个结果的原因就是因为不同和区别,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尤其有个共识在里面,共识就是大家都认同的东西,大家都觉得有一种公共价值的东西,一个全体性的东西,你很否定,或者说,在你身上感觉不到这种东西,这个区别是要命的。我想,这一点认识,在我后来出来写作的这些年里,是一样的感受,其实我对别人没什么恶意,但是为什么……有时候我很难理解别人对我的恶意,其实没什么,就是不同嘛,大家都这样唱,你非要那样唱,这是不行的,这是区别。我觉得很多人类的争斗的原因,都是从这里开始,没什么,一母生九子,如果都是一样的,那是不可能的,他天生就是有区别,这样的区别会导致这样的对立,会导致对立进一步升级,甚至于以各种主义,以各种名义。
凤:小到一次开除事件,大到国际争端,都是因为差异。
朱:就是差异,当然这也需要沟通,后来,我跟大家一起工作了一两年,最后很好,大家都很想念我。
书:武者小路实笃《释迦牟尼传》/安德森《小城畸人》
朱:有很多书我觉得是值得读的,很多时候也感到对一本书的需要,这很正常。一个人要生活肯定离不开阅读,他也会在阅读中寻求答案,寻求印证,都会有这种冲动去寻找一本书。
凤:看你的小说,能感觉到从生命经验里来的东西远远超过书本经验,你从来不提你看了一本什么书,有时候我就想朱文这人是不是特没文化呀?(笑)
朱:相对于那些读书多的朋友可能我读书很少,这是一个事实,但我肯定不可能是一个不读书的人。
凤:你曾经感到特别需要的一本书是什么?
朱:我可以推荐一本,是我最近读过的印象很好的一本书,叫《释迦牟尼传》,是一个日本作家叫武者小路实笃写的,它是我看的武者小路实笃的第一本书,写得非常好,非常平易,因为他没有把释迦牟尼当成超人或者佛,而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写,这本书写作的过程也是武者小路实笃本人去接近释迦牟尼这样一个努力的过程,有很多章节,比如《罗睺罗终于悟道》、《佛陀入涅盘》都写的特别棒,我特别喜欢,让人感觉到作者本身的精神追求。
凤:你平常对佛学的东西有兴趣吗?
朱:有兴趣,还在体验、学习。
凤:这个日本作家是佛学的一个专家吗?
朱:不是,他不是信徒,就是一个作家,他自己也强调了这一点,他只是对释迦牟尼有兴趣,也是一种精神需求。他做过一个很有名的杂志《白桦》,鲁迅翻译过他的作品,叫白桦派文学,他在日本还和几个作家创建过一个叫《新村》的杂志和一个叫“新村”的公社一样的“俱乐部”,有一点像乌托邦,而且它现在还在,每年的一个时候都会有很多人到那个地方去,在那种理想的生活模式里生活、体验。
凤:在日本那个社会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小块乌托邦的试验田。你是有敬畏心的人吗?你的敬畏主要是对什么呢?
朱:我也有敬畏,我难以想象没有敬畏心的人,你自己会感受到那种不可言说的东西,或者说你觉得自己应该再多想一想。
凤:一个有宗教信仰的民族,可能那种敬畏心会比较具备,但是在没有宗教信仰的地方,可能人的敬畏心就会比较缺失。
朱:你讲的是普遍状态,针对个人而言,他不一定皈依,他不一定是某个宗教的信徒,但是对信仰的需要是每一个人的问题。
凤:那么,在他书里,释迦牟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朱:是个很干干净净的人。他这本书就是关于释迦牟尼作为人的生涯。我一直很强调这一点,我很喜欢这本书就是因为他所叙述的释迦牟尼让我有亲近感,他的文字也让我有亲近感,让我有通向另一个灵魂的可能,而且是以一种很平实的方式可以接触,可以相处的,这个努力是作家本身做出的,使我对这个作家发生兴趣。
凤:也就是说,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你感觉好象你自己的心都可以跟一个所谓的神的心去交流了。
朱:我不敢说我能和神去沟通,这本书给我扑面而来的清新,在他的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这种气息,而且很平易,让我们在这个氛围里面和很多问题相处,并且思考,同时我也很欣赏那个文本所带来的美。
凤:其实释迦牟尼的故事可能……比如说我们出去旅游的时候,不都是白天看庙,晚上睡觉嘛,我印象中有一次在开封的一个什么寺里面,在宣讲佛法,宣讲释迦牟尼的一些事迹,你会听到很多很多的小故事,也是挺感人的,这个书里是不是也是这样?
朱:以前更多的是这样的,比如像《神记》,把释迦牟尼放在一个你完全接触不到的,完全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角度去叙述他,但是在武者小路实笃的笔下,你感觉这个人有血有肉,更真实。
凤:这个作家是不是真的去印度,去很多地方寻访释迦牟尼的足迹?
朱:没有。
凤:那他是怎么写出来的?
朱:他不是信徒,他只是讲研究的这个过程。他不强调自己,但是我想,很多是他自己的体验,他的方式一定是由内到外的,他有他内心逐渐生成的东西出来,他才会把这个东西写得统一,才会达到这样的程度。
凤;你觉得释迦牟尼给你内心的最深的力量和感召是什么呢?
朱:我不这样说这个问题,还是从一本书的意义上来说,你读到这样一本书会觉得很愉快。
我再推荐一本小说吧,就是安德森的《小城畸人》,我特别喜欢。
凤;美国作家,比海明威早,是吗?
朱:对,这本书的原名叫《俄骇俄州的温斯堡》,是讲温斯堡城这一系列小人物的故事。什么叫畸人?简单地讲,我想,他的语气应该是这样的:世界上有很多真理,智力一般的都能够找到一两个真理,很厉害的角色可能会找到一打真理(笑),因为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理,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人就成了畸人。
凤:他比别人看得多,认识到的多。
朱:都自以为是,每个人都倾向于自己认识世界的那个角度。安德森写得很生活化,我想是他青年生活的一个缩影,而且它也是美国那种小城生活的风景画,文字各方面都很棒,就是有很多人的故事,尤其是这本书很薄,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不喜欢长篇大论。
凤:能给我们讲其中一个人的故事吗?
朱:有一个故事我很喜欢,叫《坦地》,在英文里面也不知道“坦地”是什么意思。
凤:是不是人名?
朱:对,它是讲给一个孩子起很多的名字,有一个酒鬼,是从大城市来的,他父亲为了让他戒酒,把他放到这个小地方来,但是酒也没戒掉,他成了小镇上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醉醺醺地对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说,你以后不要做一个什么什么样的女人,要做“坦地”。在他对女人的认识里面,坦地是有特殊气质的,最有吸引力的。这个小女孩还在襁褓中,什么也不懂。最后,家里人给这个女孩取了个名字,女孩忽然大哭起来,说:“我不叫这个名字,我要叫坦地!”
凤:因为她觉得她叫了坦地,她将来就有可能成为坦地一样的女人了。
朱:里面有很多这样有趣的故事。
凤:朱文小时侯有没有哭着说:“我不要叫朱武,我要叫朱文!”(笑)所以你后来就成了搞文学的朱文。这个小说在美国的文学史上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朱:应该很重要,我对他作品看得很少,但是这部作品很棒。他不如海明威的知名度高,但我看他的短篇,和海明威的一样优秀出色。
凤:你喜欢海明威吗?
朱:当然喜欢。
凤:我觉得你的气质上是不是有点像海明威呀?硬汉的那种感觉。(笑)
电影:吉姆?贾木许《比天堂更奇妙》/帕索里尼《坎特伯雷故事集》
朱:我最近看了一部很棒的电影叫《Stranger Than Paradise》,翻译过来就是《比天堂更奇妙》,或者《天堂异客》,是美国的导演吉姆?贾木许的作品,这个人被当作是美国独立电影的教父。
凤:一个美国文艺青年,《鬼狗杀手》、《夜的世界》都是他的作品,他的这部电影有什么不一样呢?
朱:它有点像诗,全片大概60几个镜头,每个镜头之间是用黑场。我当时看了觉得特别喜欢这个结构,特别流畅又特别工整,这种电影语言的表达要特别得心应手的人才会做出来,当时我就觉得他这个结构特别好,然后看了他的一个访谈,别人问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结构?他说:“就像诗歌,诗歌转行的时候也有空白。”我就更觉得他这个想法好了,真的是非常棒的东西,这就是影像语言的魅力,而且他讲故事的方式我也很喜欢,我是才知道他和这部电影,但是他的故事本质上却和我的小说很像,也是喜欢小东西,喜欢细节,不喜欢大东西。
凤:但是这种小东西本身有一种致命的穿透力,做得很有趣味。这个电影有故事吗?
朱:有故事,很简单,就是两个很无聊的年轻人的生活,后来他们的一个堂妹因为各种意外在他们这儿呆了几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然后堂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两个年轻人呆得很无聊,想出去走一走,就去了堂妹那个地方呆了几天,也没发生什么事,后来又出了个主意,说要到佛罗里达去看一看,到了佛罗里达发生了一些小事情。讲起来几乎没什么故事。但特棒,因为他的叙事理想是不同的,真的是有新鲜的东西。
凤:用写诗的方式来拍电影,后者说,用拍电影的方式来写诗。
朱:说用写诗的方式拍电影会让人觉得像塔可夫斯基,但贾木许他是特别电影化的,但是又特别有诗意,而且年轻人肯定特别喜欢他的电影,因为他的电影音乐特别现代,和他合作的都是一些特别好的音乐人,他本身以前也是做乐队的。他还和一些著名的音乐家如Tom Waits等组成“李.马文之子”(The Son of lee Marvin)的影迷俱乐部,因为他们都是西部片李.马文(Lee Marvin)的忠实影迷。
凤:真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人。那再谈一部电影,有没有哪部电影直接刺激了你拍电影的想法?
朱:那真的没有。伯格曼的电影我很喜欢。有一部,名字我忘了,就是讲母女关系,有点像舞台剧,英格丽?褒曼演的,很有名,我很喜欢。布努艾尔的电影我也很喜欢,《欲望的隐晦目的》、《资产阶级的绅士魅力》我都很喜欢。还有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乡愁》我很喜欢。希腊一个导演叫安哲?罗普罗斯,我很喜欢。《永恒的一天》、《雾的风景》、《尤里西斯的凝视》什么的。其实他们相差很大,但都是很棒的。那我还是讲帕索里尼,意大利的一个导演,我特别喜欢《坎特伯雷故事集》,特别有趣味。我虽然不知道那个年代的意大利是什么样的,但是我觉得他那个风情画做得很地道,很有趣。
凤:帕索里尼有三部曲嘛,叫“生命三部曲”,我有一个朋友说看不下去,所以我也没看呢。
朱:怎么会,是特别有意思的电影,我自己特别喜欢,做得特别好。他这三部曲,第一部是《十日谈》,第三部是〈一千零一夜〉,〈坎特伯雷故事集〉是第二部,有点像短片集,近于一种“狂欢”,一种大众神话。其实他各方面的处理是特别有力量的。你看他在《坎特伯雷故事集》那么多的故事当中寻找一个结构,他做得很好。他把那些故事串起来,我看的时候像跟着他旅行一样。
凤:这个结构是不是也像《小城畸人》一样,也是像风情画,一个一个的小故事。
朱:不能完全这样比,因为小说是小说的方式,电影是电影的方式,他做的还是很电影的。
凤:中世纪的意大利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禁欲的气氛很浓吗?
朱:相反,他们的生命都是很本能的,气息很开放。帕索里尼深信“生命三部曲”在性爱上坦然不讳,他认为 “身体始终具有革命性,因为它代表了不能被编码的本质。”
凤:你看过他那部最惊世骇俗的《索多玛120天》吗?
朱:看过。
凤:觉得恶心吗?
朱:谈不上,那电影拍得还比较干净。个人的趣味相差很远,很多你觉得一无是处的,别人看得非常舒服,完全有可能。可能你对一个事情的接受度比较单调,你习惯一种方式,但是其实别人也有另外一种方式,不被你欣赏,但可以被别人欣赏,这很正常。
凤:你知道帕索里尼怎么死的吗?
朱:乱棒打死的。
凤:(一起笑)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呢。他是一个同性恋者,死于一个17岁的男妓之手。
朱:同性恋没什么特殊的,没关系。他在意大利是特别有地位的一个导演,他还是能透露出很纯粹的气息,他有艺术家的气质。
音乐:左小诅咒《在地安门》/张楚
凤:我有一个感觉,如果在中国的作家里面选一个人去唱摇滚的话,肯定要选朱文,因为你在作品当中传达出的那种叛逆狂放的东西,跟摇滚的感觉特别像,而且你以前不是也搞过乐队吗?
朱:哈,谈不上。那会是闹着玩,整个都很初级,包括对摇滚乐的认识也很初级,不像现在有很多音乐很容易都能听到,象诅咒他们都是从“打口”开始。我推荐现在应该有的卖的左小诅咒的《在地安门》,我特别喜欢,听过吗?
凤:这个没有听过,但是他以前的两张唱片《庙会之旅》和《走失的主人》我也挺喜欢的,不久前跟他通过一次电话,怎么听他说话就跟我们家表哥似的(笑),因为他也是江苏人嘛,他当时就说:“你一定要听《在地安门》。”但是很可惜,一直没能听得到。
朱:他的嗓子很有表现力,在中国有人这样唱歌,做这样的音乐就尤为难得,而且确实也做得很好。
凤:他是特别暴烈的,我记得最早听他的《正宗》和《阿丝玛》,都要把嗓子喊破了的那种,象钢丝一直要抛到天际去的那种感觉。《在地安门》都是一些什么样的风格?
朱:就是有一些好听的歌,在音乐想法上也比较新颖,有一些事件,质地我也特别喜欢,有一点狂野而且粗糙,但是比较本真,而且他音乐做得也比较讲究,在这种地下音乐里边,我觉得是比较难能可贵的。
凤:有好多人说听左小诅咒的音乐,感觉就像他那本书的名字《狂犬吠墓》--象疯狗一样。
朱:诅咒不疯,很智慧。
凤:也是一个外表好像挺吓人,内心其实很温柔的家伙?
朱:他外表不吓人,有点像一个农村干部(一起笑),一个唱摇滚的农村干部,很棒,很有天才。他也是很直接,他不像那种学院出身的,或者有过音乐训练,他很简单,他要表达自己的情感,最开始他都不会乐器,他甚至不识谱,但是都没关系,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一个状态,就是要动作起来,就是要……
凤:喊出来。
朱:对,但是在他的音乐实践当中,他也成了一个专家,他的音乐能力在增长,音乐本身变得越来越丰富。
凤:你跟北京的地下音乐圈有过什么交往吗?
朱:我跟北京的什么圈都没有交往。我还喜欢现在可能已经不做音乐了的张楚,张楚也是有非常好的品质,他的嗓音也特别动人,有一种特别天真特别干净的东西。
凤:他现在好像不唱了。
朱:他这个人比较自我,做事也比较坚决,有了以前的那些歌,不唱也没关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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