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蒙99期专栏《暗夜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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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的成人动画一向都是激进而先锋的，而这激进和先锋又以欧洲的艺术中心——法国为最甚。“成人动画”这个概念很多人可能会想歪，但这不怪我们，怪只怪伟大的天朝没有成人甚至是青年向的动画作品。
　　《暗夜恐惧》里面填充了很多的关于黑暗本身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之间用另外连续的故事作为衔接和过渡。整部动画是黑白色的，动画根据风格的不同，绘制工具也不同，有铅笔、钢笔、flash、炭笔等等。这些动画中互不关联的故事水平参差不齐，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只有3个。当然也不是其余的动画故事不好，只是它们并没有触及到我的感观和内心。
　　我所喜欢的那3个段落，其在动画中所展现出来的创意和邪劲儿已经足够让人颤栗。我喜欢的第一个段落有关于昆虫，讲述的故事很有嘲讽意味：一个从小喜欢研究昆虫的男人，在树林中找到了一种不知名的昆虫，结果在某天他把这只昆虫弄丢了。被弄丢的昆虫似乎还一直在男人的屋子里，他半夜经常会被床底虫子的鸣叫惊醒。男人长大成人上了大学后，沉闷的性格让他女生缘很少。但偶然他遇到了一个女同学，两个人相爱并且同居了。随着同居时间的增长，这个女同学举止越来越奇诡，她怀疑心很重，不想让男人离开自己。最后，男人发现女人身体内有小时候弄丢的那种昆虫，她和已经长得和成人一样高的昆虫一起把他捆绑在床上，每天给他喂食，让他胖得无法动弹，每天只能看着窗外的一小片天空感叹。这个片段的开始就是肥胖而浑身都是细小伤痕的男人望着窗外发呆的画面，他肥胖的身子变成了培育昆虫幼虫的卵巢。至于那个女同学为什么同时也是寄生体却没有被虫子侵蚀，似乎只有她和虫子融为一体的一个解释了。
　　在动画里，男主人公在上大学时住的房间里也时常有小时候让他害怕的虫鸣。这暗示着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直没有消散。不管这部动画中的昆虫意味着什么，光是这个故事本身，加上阴影十分分明的画风，已经足以让人在脑海中牢牢记住这个安静、缓慢但是却渗入心脏的恐怖动画了。
　　第二个我喜欢的动画似乎是墨西哥或者拉丁美洲某个国家的故事，在这里我必须提及我非常喜欢这个部分的画风。整段动画都是炭画风格，灰蒙蒙的天地和人物、建筑，让观众能立刻感到迷蒙和沉郁的调子。这个动画的故事很写意，讲述的是某个拉丁美洲国家的村落里，似乎来了一个不知名的怪物。这个怪物让全村的人恐慌和迷茫，虽然最后似乎发现这个怪物就是一只硕大的鳄鱼，但在鳄鱼死后，作为主人公的小男孩依旧感到怪物还在。这个故事的灰暗程度要较之我第一个喜欢的故事更甚，它甚至是整部《暗夜恐惧》中我最喜欢的故事。它在文学性上也非常具有价值，小男孩儿的独白和叙述沉缓有力，很容易将观者带入到动画的氛围中去。动画的季节背景是夏天，在窸窸窣窣的虫鸣和微热的夏风里，一个充满着黑色阴谋的村庄若隐若现，你几乎就是这村落中的一员，你能察觉到人们之间弥漫的恐慌和恐惧，但你不知道这恐慌和恐惧的来源和原因。恰恰这才是最可怕的关键所在。
　　最后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动画片段，出现在《暗夜恐惧》的最后，可以说，这是《暗夜恐惧》压轴的结尾。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大叔在雪地里跋涉，他来到了一片茫茫雪原中的某栋空屋里。他在漆黑无比的空屋中找到了一个相册，相册中一个女人的照片让他似乎看到了一些血腥的往事。中年大叔觉得这间屋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他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却意外的被关进一个衣橱。大叔在紧锁的衣橱里面挣扎，却无法逃离。他透过衣橱的缝隙，看到雪原中有两个打雪仗的顽皮的孩子。大叔拼命大叫，想引起两个孩子的注意从而让他们来救他。但大叔的叫声只是吓跑了孩子，望着惨白的雪地，大叔双眼绝望的注视着镜头。这最后一个故事，完全采用黑白对比的手法来展现，大团的黑和其中比例很小的白，塑造了一个幽闭又绝望、戏谑的动画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中年大叔面对着人性中对黑暗最本真的恐惧。
　　《暗夜恐惧》里的其它故事不如我上面提到的三个故事精彩，而日本flash风格的那段动画更是故弄玄虚，毫无趣味。但冲着我所推荐的这三段故事，《暗夜恐惧》绝对值得一看。它会让你了解一部黑白动画在恐怖题材上的艺术极致。面对庞大的未知，人类的力量非常微弱和无能。你越是挣扎，越是陷入更深的恐惧与慌乱中。《暗夜恐惧》作为一部恐怖动画，它在“恐惧是什么”上已经探究得很深刻。恐惧不仅仅是未知的东西，它很可能是我们熟知但却忽略和忘记的心理困境。一个好的、优秀的吓人故事，并不需要真实的色彩和神经质的音效、角色，它即便只有最原始的架构，也可以让人心生寒意。《暗夜恐惧》中的寒意，不是单纯的鬼魂或者幽灵，甚至在整部动画中，鬼魂和幽灵也是模糊的，它真正让人觉得恐怖的，仅仅只是“黑暗”两个字本身而已。
　　在昆虫的那个故事里，让人觉得害怕的一个是昆虫这种人类无法理解的生物试图控制你，另外一个便是女性和男性之间深深的认知鸿沟。男人和女人之间，就像昆虫和人类之间的物种差异一样，甚至男人和男人本身也无法完全理解。人和人之间的控制欲其本体就充满了变异的扭曲的恐怖力量，更别提昆虫和人类自身了。而第二个拉丁美洲小村庄的故事，则表现了人类群体在大环境下个体对周遭情境的无法判断。这种无法判断是能确定一种东西但无法对其彻底看透，这种无法看透的东西可能是政治，也可能是其它高高在上、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云端”。最后那个中年大叔被困在小黑屋儿的段落，则意向更加明确和清晰，它在揭开人类对黑暗、未知、困境的原始惧怕，并且从侧面告诉了观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信任和冷漠的，尤其是陌生人之间。没有人会拯救你，甚至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你的处境和你的需要。人和人之间只有无尽的误解和误解后对真相的故意混淆。
　　最后我不得不再次提起（我在其它文章中总是喜欢提及）作家皮皮的一部小说名称——《危险的日常生活》。我们生存的世界充满了不能预知的危险，日本和国内的地震时常让我望着脑袋上的天花板，心里想象着它掉下来砸碎我天灵盖儿的情景。我想你肯定有一个人走夜路，惧怕身后突然有人给你一刀的经历。我们所要害怕的事情太多，有时面对这种恐惧似乎也没用。那么另一个对恐惧的灵丹妙药就是不断的经历。这就像小时候大家都害怕父亲吹胡子瞪眼，等你经历这吹胡子瞪眼二十多年后，你便把对此的恐惧变成了对它的漠视和无视。夜晚黑暗中的那些魑魅魍魉，也正是因为有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次，而显得格外狰狞。在《暗夜恐惧》动画中表现出的人类每一次面对恐怖本身的懦弱和无能，正是在强调着恐怖本身的无休止——即便你能反复经历某种曾经让你恐惧的事物，但往往恐惧本身会有很多客体和途径制造出新的恐惧。你觉得你逃离出了生天时，下一个精神困境又来折磨你，你永远走不出恐惧本身所形成的包围圈。甚至死也不能。

　　　　　　　　　　　　　　　　　　　　　　　　　　　　　　　　　　　　　　　　　　2011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