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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电影竟然可以取名为“小说”,而且用“低俗”来形容,这样的取名给我一种底蕴浓厚的感觉,于是我打算要看看这部电影。
从来没一部电影让我这么疯狂过,于是我跟朋友们推荐这个片子。朋友中有几个电影迷,可竟也没看过,这让我有点意外,倒是有位热心的去网上搜了些资料,尽是些溢美之词,说什么影响了90年代的电影发展方向之类,听得我有点茫然,虽然这影片是好看得不得了,但是我看不出90年代后(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影片拍自什么时候)的电影跟《低俗小说》有多大的关系。不过前几天倒是看到有人提到《爱情是狗娘》(Love is a bitch),说“结构同《低俗小说》,其他不过如此。”才意识到还真有“影响”这么一说,于是说了些对《低俗小说》“爱之极”之类的话。后来那人问我为什么喜欢《低俗小说》,才觉得一两句话说不完我的想法,于是就有了写这个文章的打算。
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里,卡尔维诺讨论了小说的“轻逸”,引了《十日谈》里的一个场景:诗人吉多伫立在墓石中间,贝托少爷和他的同伙骑着马奔来,要来“敲打敲打他”,吉多见被他们包围,便一只手扶着一块大墓石,轻快灵便地一跳,跳到那墓石后面,随即拔腿走开,摆脱了他们……卡尔维诺说这个墓碑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翻越的——意思是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跳高冠军——但是诗人吉多却已经在少爷和他的同伙的目瞪口呆下走远。包围、敲打、坟墓等“沉重”与非现实的“轻快灵便地一跳”形成非常鲜明的反差,作家如此轻便、稍嫌夸张的这一描写,让诗人摆脱了沉重,也给人们提供了化解人世间的悲哀与苦难的方法!小说的“轻逸”之处在于让读者可以跳出沉重,突围悲痛,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可以让心神不受身形的羁绊……
在《低俗小说》里,处处洋溢着这种“轻逸”。文森特和朱尔斯,他们去杀人,可是他们竟然在车里大谈特谈异国风情,拉着家常,如果将这段剪辑单独取出来,除了莫名其妙和不知所云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赞美的。他们到了杀人现场,一开始,朱尔斯一本正经地跟人讨论汉堡的味道,吃完人家的早餐后,又挺不好意思地“借”人家的饮料喝。最后都掏出手枪要杀人了,还大讲特讲《圣经》里的故事——谈论异国风情、拉家常、争汉堡吃、抢饮料喝、说《圣经》故事,这些最应该发生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早晨的生活琐事,竟然都在一连串的枪杀前如此自然如此轻松地进行下来。杀人是沉重的,而周末早晨是轻松的。这两者的组合没有一点突然,在强烈的反差里,连杀人都显得“轻逸”了。有人说这是“暴力的美化”,我觉得不如叫做“暴力的轻松化”来得贴切,这种在虚拟世界里对暴力的调侃,恰恰是对现实世界中暴力的反抗,也是给那些无法反抗的人们一点心灵的慰藉。这种反抗有点无奈,不是直接的冲突,有点“沉默的大多数”的意味儿,但是这样的发言最深刻,又似乎最平和……如此看来,既在这现世中生存,即使在诸如小说、电影的世界里找到轻松的时刻,但是一回到现实中,便要将这难得的轻松也破坏了,重归于沉重。从这个角度讲,这个文章真不应该写,叹。
现实生活中,总有太多沉重的东西,有诸如暴力、性、战争这样整个人类层面上的,也有诸如谋生、安家、人际关系等个体层面上的,我们背上扛着这些沉重的壳,艰难前行,劳累不堪,这是人类的悲哀。生存本身,从某个角度上讲就是一个灾难,是无法挽救的“沉重”,除非死去……但是死,终究不易,于是人类在不堪忍受的重压下,创造出艺术(包括音乐、文学、绘画等等),给无法不偷生的人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一个可以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随意杀人放火、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没有规则、背叛道德、践踏真实、调戏严肃的自由时空,给非现实以最真实的现实表现。艺术有如梦一般的快感,梦从来不可缺少……
影片中的杀与被杀都有种调侃的味道,文森特莫名其妙地把别人杀死,自己又在一轮乱枪下竟然死里逃生,可是被黑帮老板派去完成无太大危险的任务时,上了个厕所竟然被人一枪轰死,那枪还是他自己的呢;拳手布查在观众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竟然已经打死了对手,而这个情节虽然是整一个小故事的基础,但导演一个直接镜头都没给;而布查又在出乎意料的机缘(忘了拿手表)下出乎意料地杀了文森特;一切都像一个个大大的玩笑。现实中的苦难都在镜头下显得轻松活泼,充满孩子气。导演用这些充满孩子气的镜头,告诉人们,对暴力这种人类层面上的苦难的超越是如此轻快,犹如吉多的 “轻快灵便地一跃”。同时,他也有意无意地告诉了人们,对个人层面上的“沉重”,我们也可以调侃着“轻快灵便地一跃”而过。当然,导演并没有花任何笔墨直接表达这些意义,他只是将非常客观的镜头一一罗列出来,把更多思考交给观众……这让我想起《猫和鼠》,对一堆小故事一阵叙述之后,作者就扬长而去,留下读者自己去思考故事背后的意义。大师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昆汀和格拉斯这样的,用最美妙的故事组合创造故事背后最广阔的想象空间,让作品(电影和小说)以自身的力量超越作者自己。
轻逸和广阔,这是某一类小说家不懈追求的,《低俗小说》给他们上了一课。那天跟人说起《低俗小说》,我还断定这个影片是从一个非常优秀的现代小说改编而来,要不然,那导演就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我心里,古老的小说总比年轻的电影要“轻逸”与“广阔”得多。后来翻了些资料,发现导演说过这样的话:“我每部戏都是东抄西抄,抄来抄去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我就是到处抄袭,伟大的艺术家总要抄袭。”我哑然无语。是不是小说本身已走到尽头?故事已被写尽,现代小说家所要做的,仅仅是将前人的作品“抄来抄去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这又让我想起王小波的创作观,记得他说过,他坚信,只要把一个好故事分成n段,然后在计算机里将这些段落不厌其烦地前后倒换,总能找到一个最好的结构,然后他还觉得《情人》的结构就能按照这种方式得出。在这一点上我是持怀疑态度的。结构的营造肯定有其偶然性,但若用穷举法去将偶然变成必然,这不是写小说,而是编程、做题。我不相信编程可以实现一切。
现在我知道《低俗小说》并不是从某一个优秀小说改编而来,昆汀本人也不是伟大的小说家,人们更乐意称他为“痞子”。不过,小说家也好,痞子也好,他在影片中采用的结构处理方法无疑是相当成功的。记得有人批评说《低俗小说》逻辑混乱,死了的人竟然又活过来。这种批评把我吓了一跳,在《低俗小说》中,“死去活来”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但是我刚完成的一个小说初稿中,里面的人物都是“死去活来”好多次。如果我的小说一不小心被那位评论家看了,那我肯定会被建议回到幼儿园或者小学去重新认识一下人死不能复生的唯物主义真理……这是题外话了。其实在影片中,出现“死去活来”的情况并不是导演的逻辑混乱,而是因为他淡化了时间对理解力的作用。实际上,时间淡化而故事仍容易理解,恰好说明了故事逻辑之强,也说明了故事结构之合理。可是我并不愿用合理来形容影片的结构,合理只是这种美妙结构的底线。
《低俗小说》主要采用了散点结构,若干个小故事,每个小故事又再分段,各个故事不甚相关,只一两个人物在其中穿针引线。这种散点结构想来不是昆汀的发明,但是他的运用却显然是最成功的,之所以他能高人一筹,我想把功劳归在这些散点的连接上——对于同一个场面不同角度的再描述。这种方法的运用有两处非常明显,一处是文森特和朱尔斯在杀人现场,另一处是他们俩拿了箱子以后在酒吧里,霍妮和庞普金持枪抢劫。王小波喜欢将同一事件从不同可能去描述,昆汀略有不同,他是将同一确定事件从不同角度去描述。王小波说自己的小说是现代小说,昆汀却被认为是“后现代”大师,我看他们关于艺术的见解有太多相同之处,没什么好划清界线的。
我曾想象有这么一个小说,从很多个不同的角度去描写同一件事物,似乎耳闻已经有人写过这样的小说,但我还没看到,若只是传说,我倒很希望自己能将这传说变成现实。我之所以想到要有这么一个小说,是因为我想消灭我们所有的主观,让一个事情仅仅变成一个事情,没有一点儿人(作者)的主观想法干扰读者。卡尔维诺说“要是没有我该多好啊!”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只是现在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他乡,无法去追问个究竟,遗憾。其实这是我吹牛皮,昆汀先生现在还在晃晃悠悠玩着呢,我也无法去找他,问问他是否他的“不同角度描述同一事件”也是想将事件归于客观。我猜他没有这样想,他或许只是觉得用这种方法将两段故事连起来比较顺畅,比较牢固,也好玩。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唉,懒得了,就写这么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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