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公子
文/木偶
公子嘱人种的荷花,到了成为杯觥的季节。他就吩咐每日月落之时,摘撷一枚夜露至盈的,供他饮用。饮罢,将首轮花瓣细嚼,通体清爽。此情此景出现在少年的梦里已有数日。少年疑是新近更换的眠香作怪,便唤来下人,当面掀翻了香炉。梳洗之际,少年支走了旁人,就着清水披开长发,又捻起排在床头的一枝山茶,别于耳背,如此自顾了许久。
午时,少年在自家庭院假寐,一只黛面金线鞋自左足松脱,落入湖中,漂漂沉沉,直绕到假山背后看不见了。少年百无聊赖,差一个奴婢去拾来。去了半晌,空手而返,领了主子一耳光,也不敢做声,只立着。少年蓦地双颊一粉,就这么空着一边脚急急回屋了。惊得那奴婢手足慌乱。进到屋内,方才躺下,却又欠身,嚷着要那眠香。
窗外已是暮春之色。香雾缭绕的柳林深处惊起一只黄鹂,怕是从煦风里嗅出了些许敌意,扑扑一腾,倒也跃至开阔之境,少时重又堕入了绿荫花丛。可它嫩嫩的背脊已然把视线引向镜山,这轻轻地一瞥,就再也脱不开了。暮春的镜山是以云霞作镜面的。仿佛百花的颜色都照在了上面,却不是寻常人间的百花……这么说,该是人间的百花才是镜山的镜像呢。公子此时已尝毕菁华,倚立窗边,那窗外景物恰恰就是镜山。少年不禁心生疑惑,尚未启齿,已让公子看了个通透。二人揽香抱玉地一偎依,公子凑向那青丝丛中耳语一阵,少年竟开始啜咽起来。这一啜咽,惊动了心脉,少年当即醒转。
夜里,少年足不出户,独自用膳,草草净了身子,吹灯歇息了。
同样的梦境又重复了几日。
除去床榻,便是在庭院的时光。这庭院乃祖传的家产,花园、假山、湖水皆是百年的陈设,只有几座亭台,后人稍加修葺,以保常新。少年要么蛰伏在凉亭的阴翳处,吃几颗果子消暑,要么傍湖而憩,顾影自怜,如此这般,白日消化为水,可不是庭院里那碧玉般的湖水,而是墨汁般厚重的夜色。有时,少年在夜里也不愿离了那湖水,唤人用铜盆盛满,置于床边。
不久,连梳妆用的清水,也用湖水代替。
珠唇微启,发出呢喃细软之声,少顷,声音汇成了翠绿的湖水,水流又灌入耳中,从齿间淌出,如此往返循环,待少年睁眼时,便是在吻着公子了。公子稍有离去之意,少年便说,来吧,去看所谓的镜山吧,长久住在此地的我虽已变得年老。公子于是重新揽他入怀,耳鬓厮磨一番。这样重复了五遍,少年再说时,公子便面露难色了。今日终归是你我的别时,我就要往那镜山去了。少年听罢,悲极而泣,竟致浑身瘫软。公子又说,我已延误了许久。
醒来已近正午。公子那拂袖而去的背影记得甚是真切。
时隔一季,家人照着少年的遗愿在镜山脚下兴建他的衣冠冢。挖地十尺后,找到一只黛面金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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