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媚俗与反媚俗(转帖)
作者:秋宜远游
“媚俗(kitsch)是19世纪产生于德国的一个词,它的含义已经逐渐起了变化,今天,在法国,仅仅意味着某种美学风格,低劣的艺术。但是,远远不止于此;这是一种由某种对世界的看法所支撑的美学,这几乎是一种哲学。这是知识之外的美,是美化事物、取悦于人的意愿,是完全的因循守旧。我在那本书中重新提出海尔曼·布洛赫的著名论点,他在《文学创作和认识》中,清算了源于德国浪漫主义的媚俗精神,据他看来,这媚俗精神一直延续到瓦格纳。我则认为,不如说,到柴可夫斯基:一种要引起激动,并且得以成功的有效的音乐,但是,非常传统,是某种艺术上的煽情。这种蛊惑存在于西方,也存在于东方。当然,极权的国家发展了这种媚俗,因为,这些国家不能容忍个人主义、怀疑主义和嘲笑。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就是媚俗的胜利。”
上面这段话是昆德拉在1984年2月说的,当时他正好写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昆德拉刚开始提出反对媚俗这个观念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在演绎一个文字悖论,也就是说“反媚俗”成为了“媚俗”的一部分,在中国我们用一个英文词汇来描述这件事情,作秀(show)。
自有文字以后关于作秀最早的记录与一个洗耳朵的人有关,他的名字叫许由,据说唐尧要把天下让给他,他听了以后跑到河边去洗耳朵。他的这个怪癖被另一个叫巢父的人看到了,巢父是个牧牛人,偏偏又很喜欢打听人家的闲事,于是去问许由为什么跑到河边来洗耳朵。许由就把原委说了一遍,没想到被巢父鄙夷了一把,巢父说,“如果你真的躲在高岸深谷里,这些话你怎么能听得到了,你这样做只是求虚名罢了,被你耳朵弄脏的河水,连我的牛也不愿意喝了。” 这个故事后来被写进皇甫谧的《高士传》。这个故事所折射的东西也很有趣,在“学而优则仕”正统价值观之外,存在着一个与其并行的主流价值观,那就是对利(不是名利,因为极少人会去鄙视名)的鄙视,儒家与道佛对待生活的态度差异也反映在这里。旧中国知识分子最高的精神层次不是解决实际问题,而是无为与幻灭(提倡“贵生”“重己”的杨朱是个例外,只是他的影响太小,而且一直被当成反面教材来使用)。一部庄子是无为的开端,一部红楼是幻灭的总结。
下面接着谈作秀,也就是这篇文章题目的来由。郑庄公有一次请颖考叔请羊肉,颖考叔挑了些好羊肉包起来藏在怀里,郑庄公觉得很奇怪就问他干什么。颖考叔说他妈妈没吃过羊肉,要带回去给她吃,所以大家都说颖考叔真是个孝义之人。放在今天,新浪网上如果放这么一个故事,大部分人都会认为颖考叔在作秀,难道做官的儿子买不起一斤羊肉给妈妈吃?而且估计以后颖考叔再干什么别的事情,我们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在作秀。现在的余杰也碰到了与颖考叔一样的问题,他遇到了很大的反弹力,批评他作秀的声音很多,也很响亮。遇到同样问题的还有刘晓波,王力雄。
颖考叔的妈妈有没有吃过羊肉,已经无法考证,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刺激郑庄公,挽回以国君为代表的孝道沦丧。郑庄公的母子关系处得不太好,而且他说过“不及黄泉永不相见”之类的恶语。但是颖考叔采取的方式,确实很容易被人落井下石为作秀。同样,除了余杰,刘晓波,王力雄之外,对于民运人士也有一个相当普遍的指责,首先认为他们是用别人的鲜血在作秀,其次认为他们要么应该已经死去,至少也应该被关在监狱里,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躲在美国以文字为武器。这里先说王力雄,他的例子比较简单。我知道王力雄的名字是因为他的那篇“退出中国作家协会的声明”,估计不少人也是这样。王力雄的主要贡献是在于他对西藏宗教问题的调查研究以及他主张的递进民主制。当一些人最早看到那篇声明的时候,怀疑又遇到一个好作秀的人,或者说一个媚俗的作家。昆德拉所说的这个词汇,与上次说过的“爱国”一样,都极具有魔幻色彩,因为“反媚俗”成为主流以后,就无法区分“媚俗”与“反媚俗”。中国有句老话,“论孝莫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看人不看心,看心天下无圣人”,这句话很有意思。我相信“媚俗”与“反媚俗”是可以区分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媚俗”或者“反媚俗”的代价,“媚俗”是为了获取某种利益,但这终究是一种反主流的行为,必然会导致利益的丧失,如果一个人,坚持某种思想或者行为,到了宁可丧失利益的地步,我觉得就不能再称其为“媚俗”。王力雄就是这样一例,他抛弃了一个他所不喜欢的体制,而他也因之付出沉重代价,但是他也得到了“媚俗”的评语。对于一个异议者,污水是最容易相加的,比如辛灏年出版“谁是新中国”一书以后,立刻就有关于他勾引有夫之妇的传闻。这里我们需要弄清楚另一个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是在评价一个知识分子,他的书,他的思想体系,而不是在评选一个圣人,或者讨论“以德治国”;我们评价他,应当依据他的所作所为对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影响。然后问题挪到余杰身上,他最受批评的大概是他为自己的工作问题在网络上发了一份公开信,在评论里,我看到一些原本相当宽容的人也说余杰过火了。这牵涉到一个问题,一个人,应不应该为自己的权利大声呐喊,我的观点是肯定的,而且应该鼓励。一个人,为大众的利益四处奔走,自然可贵;但是,一个人,如果为自己的个人利益而努力奋斗,也一样是可敬的。
余杰,刘晓波,王力雄之类的人,他们所做的事情,他们所说的话,如果被称为“媚俗”或者“作秀”,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可以多一些媚俗者与作秀者,更希望批判他们的人有勇气加入他们的行列,身体力行地去感受“媚俗”的代价。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那些丑陋的海外民运人士,这里也举他们中一个贪生怕死的典型,1992年王若望先生以74岁的高龄偕夫人羊子流亡海外,我们可以认为他怕死,甚至认为他在作秀。2001年王若望先生在体检时发现自己已是癌症晚期,他向有关方面提出申请,表示希望死在家乡,但因拒绝接受著名的“两点要求”(1.不可接触异议人士;2.不可发表批评言论)终未成行,于当年12月客死纽约。对于这样一位固执的老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敢站出来说,他就是在“媚俗”,他就是在“作秀”。如果一定有人要这么说的话,我希望还有人能记住这位把生命用来“媚俗”的老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4-13 20:29:20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