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小津安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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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人一朝出了桃花源
他便忘了他之所是了
他被那个遗忘遗忘
他不能再遗忘了
他遗忘在遗忘里了
可有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来到了扶桑之国
他登上高天原望着那团熟识的火红
很多年过去了
他遭逢了禅遭逢了唐
很多个春天很多个夏天过去
他来到了秋天
他遭逢了西方
一百年前他记起了那遗忘在路途里的和寂
他遭逢了自己

99
小津以他自己的近体诗到位
近体诗是艺术的
赋比兴的比的一脉相继
他用艺术解开了时代的时代性
时代因着他而得到一个境界
小津在已然之上开出一境
小津不开向未知
他创造出一种虚来
创造出一个空间
一个呼吸
一个吞吐
他在这个氤氲之中图绘了一种古体诗的意味
一种不书写的诗意
不成文的诗作
无字之诗
可他总还是艺术界域内的作者
极简要的极精当的
他不是写到
他是在他流泻的书写里掩藏映照
他左看看右看看
他看到了昔日武陵人看到的桃花

渊明以境界书写他的胸壑自然
书写他的隐
小津是在文字道断处解放出一只境界
在每一书写每一字句的时时刻刻有一个灵感的回身环抱
渊明的境界是自然
小津的境界是艺术
渊明是隐
江山如画
小津是大和民族的一篇陶注
要是强大了
然而人世和寂自在
二月将尽
遍地桃红
有一境卷舒
问今是何世
乃不知有汉
无论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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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这首近体诗给出一种状况
状况们交换着彼此的私情
他们达成对存在的谅解
一只舞台诞生了
一些角色选定
一些走位
一些台词
很多的沉默穿梭在这些信物的内外
他们还不明白他们自己的出身
他们尚还卷卧在自己的蝶翼里
梦与梦交织着迟移的光
舞台逗留在自身的敞开

你站在风景的底线
黎明前朴素的灰蓝
风吹过来
你听到创造者的足音
他放慢脚步
日影虚空跟在后面

99
当然
所有艺术都到达过这种状态
但艺术们不向自然取得身分
他们自作主张地啸聚崩塌的巴别塔
他们带着第一个夜晚进驻所有楼层
太阳是一等一的灯光
灯下的阴影做出了完美的曲线
他们颇有戏致地组装巨人族的玩具
他们穿梭在巨人们举步维艰的行动剧
很快地他们发展出他们的语言
他们交谈
他们游戏
他们争吵
他们妥协
长大的魔豆是他们的森林
他们严肃解读他们的童话
七弦琴的波涛覆盖着终有一死者的国界
第二个黎明前你许下三个愿望
命运机会和轮回
风车的速率已定
饶舌的押韵长诗比较有可能打倒那接踵而来的复活者
有一个老巫婆带来沦陷区的黑色美学
老耶稣陪着她走过许多冬天
石头打造成一只只碑碣卖到中国
羊血涂在拉比家门楣

33
小津在一个艺术境界描绘人间世
那个窗影筛落的轻声细语就是自然了
新的一天
门打开了

近体诗是小津的眼睛
近体诗往艺术性那里构造一个自然
此亦一自然
彼亦一自然
自然与自然在每一个舞台交会
艺术的张力转生一种迷离
迷离与迷离编织一匹白驹
你在时间的罅缝里行走
你误闯了人家的花园
其实你有心无意
但这是新的一天
竹竿上有衣仍湿
风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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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陶器经过窑火捕捉到了虚空
唐朝经过近体诗淬炼了艺术的五色土
所谓炼石补天
东方所以难言
亦小津所以难言

你旁敲侧击地试图接近
首先你得去巫去魅
你的沉默要够沉默
沉默到了那个程度
掏空到了那个程度
然后等待安静的发生

通过渊明可以的见小津
通过近体亦可以的见小津
渊明总是在那里的
近体总是在那里的
可你在遥远的西方
你在你简陋的实验室里造了个密闭箱
你想
总会抓到几只安静罢
或几只东方色泽

你的艺术氛围骚动得厉害
整个遭逢东方的旅程是一场不断的寻找与放弃
花开遍野
你要赶得上那个虚空萌糱的速度

虚空中冒出一朵花
一朵花张开了虚空的芬芳
芬芳是视野的品气
那是东方
那是一对东方的眼睛
你诞生了一对东方的眼睛
你回到了东方
回到高天原
回到近体诗
回到唐朝

近体诗首出是艺术
艺术给出一堆骚动的丰盈
近体诗煅造了一只虚空的拥抱
可西方缺乏了虚空的有机生成
虚空不在时空的序列
虚空内建于时空
至小无内
这是逍遥
虚空亦无时空相
虚空在时空里现出一自由
这是境界

是粒子也是波浪
是逍遥也是境界
这是东方的究竟了义
然而一朵花才刚刚冒出
东方现在才开始
旅程现在才开始

这是小津的起点
唐朝的起点
你绕完了艺术大殿
你见识了高原之高深谷之深
现在你站立在一扇纸门前
夕照与月色
天光与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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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近体诗可以收编艺术
但单就艺术的为所欲为
仍然是西方如其实
近体诗收编之
整饬之
是调教意
相顺相应而有向上一机之演示
在艺术的丛林性格之前造一路文明

然而不必然

艺术在西方享有更大的心理自由
不论境界
只那个临渊的耸动就足以使人印象深刻的了
西方默许艺术无穷尽地向镜面下的无意识大海延伸
那面脚底下的透明玻璃也终于迷醉了多少揽镜之人
况且还有救赎的光环光纤
还有命运的开门关门
有老耶稣背负永恒的一夜
有青春的焚晷蠋照

近体诗有行有止
近体诗自身就是个文明
不向开阔一味地求开阔
不向青春一味地求青春
不向如实而如实之
乃是行乎如止乎实
如是个空性虚意
不壮烈如浴火凤凰
但一只经火之陶器可以养得
亦简亦谐
不多话
所以亦与西方无甚商量
若有对话
那也是一方独白
在语默之外

99
从渊明可以会得小津的本质
从近体可以会得小津的形式
具体而微
自在蔼然

00
论述的合法诠释在西不在东
在彼不在此
不仅是历史的偶然
亦在时空的格式化的不可翻转
如这些思及
行的是西方的理路与用心
说的是西言西语
道的是耶稣基督
有敞开的命运与存在之宴飨
有悲剧神纪
然而没有人间
是苦业
是佛
然而无中国
亦见东洋
乃不知有汉

我们不在虚空之中
我们亦不在境界之里
乃虚空境界不是现成之物
虚空境界是创造出来的
擘画虚空
品物流行
所以在此不在彼
且看今朝今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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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近体诗有一个艺术的焦聚
焦聚们焦聚在艺术的建地
近体诗可被艺术性充分定义与证成
古体诗不受定义
不受证成

近体焦聚成一作品
一论述
某风格
某类型

古体走得更远
古体诗不焦聚
凡有风光必双遣而两忘
必化被于自然

近体是哲思的
古体是生发的

从古体言古体是一篇桃花源记
一篇桃花源诗
一篇停云
一篇闲情赋

近体在一个艺术的时程内追忆倒叙
类乎救赎
凡艺术总带着治疗的尾巴
或在身
或在心
凡艺术总带上一个主仆结构
一个神与他的选民

小津还好
他有一个境界寄放这些
近体有古体的背境支撑
近体诗不向无止境的艺术性彼方去纯化蒸发
小津没有成为一个境界论者
境界不向挂褡者要求购置与认证

近体以自身的艺术性传古体之风光
以境界传两忘
以心造境
以境印心

近体拓得古体的无声剧
近体诗以默剧的身段声色造诣摹写古体诗
艺术是他的身体
境界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