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库切小说《耻》有感——对不起好象贴错地方了

萼别

浪漫的命运
——读库切小说《耻》有感

应该说，从故事的角度而言，小说《耻》不算复杂。如今，无论就文学题材还是社会纪实来讲，人们都不难见到这样的故事：教授对其学生越矩；沉湎肉欲越轨乱常的男人在他的女儿身上遭到了回报，构成了对其行为失检的最大惩罚。而阅读中深切感受到的，是一种在日常叙事中缓缓弥漫开的无限悲苦的气息，卢里眼中的那些女人，清晰的轮廓和神色，那些动物狗及羊，病痛的待宰的牲畜，以及日渐衰老的他自己，孤苦无告的情欲，游走无依的灵魂，生命无言的悲剧，同时，也不难看出一条处于情欲、道德以及种族、历史视角之外并与之平行对应的清晰的浮世命运曲线，人性遭遇的世相。

用一个在小说中出现并被中文译者注释过的词Cronus来说，《耻》可谓一篇关于Cronus的小说，中文版 中该词被译为“篡越”，小说中五十二岁的开普敦技术大学文学教授卢里对其年方二十的学生梅拉妮的诱惑是一种欲望伦常的篡越，而后来，他的自愿生活在乡村农场的有同性恋倾向的女儿露茜被已经有了两个老婆的黑人雇工佩特鲁斯策划轮奸并强娶、夺去土地的恶性事件，就更是令人怵目心惊不寒而栗的严重“篡越”了。佩特鲁斯比卢里小不了几岁，露茜比梅拉妮大不了几岁，卢里为他的篡越付出了失去教职、丢失名誉的代价，而那位佩特鲁斯，看上去老实憨厚饱经风霜被卢里当作“老式卡非尔人”的黑人雇工，其阴谋和强力则彻底得逞，结果心满意足。
Cronus原义指希腊神话中神族的第二代王领，译作克洛诺斯，他推翻并杀死父亲天神乌拉诺斯，篡得王位，终日忧惧不安，最后也被他自己的儿子宙斯赋予了与其父相同的命运。应该注意到，篡越本身包含着“报应”的隐义，弑父者被其子虐杀，篡越者引火烧身，受到同样的回报。姑且把小说粗暴地解读为一个沉湎情欲、我行我素、行为越轨、玷污了女性的男人，在他心爱的女儿身上遭到了报应（小说第18节写露茜在父亲的一再追问下，终于向卢里——也是向读者——坦述了被强奸的经过，残酷的现实被揭露，接下来第19节即写卢里来到梅拉妮的家乡向她的家人忏悔，得到宽恕，结构本身可视为包含着一种隐义）。可是，在人世的现实中，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却是什么样的篡越得到了什么样的报应呢？

“篡越与和谐结合，这太有违正常了。”“要是把审判时所用的漂亮辞藻全数剥去，审判要惩罚的正是这样的结合。” 这是小说中已经境遇狼狈不堪的卢里还在念念不忘昔日情人时心中默默惊叹的独白。这是内心的独白。人类真实的声音。一切审判“应当”秉持的基准。卢里在诱惑梅拉妮时，提出的理由是“因为女人的美丽并不属于她们自己。那是她带给这个世界的恩惠的一部分。女人有责任与别人分享这美丽。” 实际上他表达的意思是他非常希望分享梅拉妮的美丽，有点“贪”和“赖”的味道，巧舌以谲说，甘言以劝诱，但其“巧”其“甘”倒也确出于“诚”。从梅拉妮的角度讲，这件事有点奉献和自我牺牲的味道。她禁不住欣赏者、崇拜者的进攻，委顺献出了自己。梅拉妮也把卢里那里当作过随时的栖息地。但后来，卢里走错了一步棋，以至于两人之间的冒险秘密败露事发：当梅拉妮的野蛮男友知情后威胁了卢里又搞了点恶意的小名堂时，卢里便沉不住气了。他反击了把男友带到课堂上的梅拉妮：叫她来找他补考，他要重作她的老师。这样一来，这位没什么主心骨的大二女生瞬间崩溃了，是他使她跟别的学生不一样的，他们之间已经改换了规则，可他又重新使用起身份的武器来------他，这位受人尊敬的教授，强势者，的确有点耍赖了，而她，这位操纵情欲的主人，“美丽的玫瑰”，则瞬然崩溃了。起初，她只是要自己退学，放弃学校里的一切，但后来父母知道了真相，愤怒地投诉了卢里，他便以“身败名裂”为他的篡越遭受了惩罚、付出了代价。而他几乎是心甘情愿的，——在忏悔和被开除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属于那种顷刻间就会使自己的命运陷入灾难的人类家族的成员。


“与和谐结合”的篡越，是爱欲的篡越，其主宰是浪漫精神。小说由始至终贯穿着浪漫主义诗歌研究者卢里教授对一出关于拜伦与其一生中最后一个情人特蕾莎的歌剧的构思与创作。卢里对生命激情的悲苦深切的体验，不断地渗透到这出歌剧的每一句唱词、每一声咏叹和每一个音符当中，他与拜伦、更主要地是与饱尝激情了无归属之苦痛的特蕾莎的灵魂融化到了一处。卢里是浪漫的化身，他的篡越、他的“罪行”，其源泉来自生命深处的情欲，来自浪漫的灵魂，那个寻寻觅觅、凄苦游走、“无处置身”的灵魂。结果呢，浪漫的篡越遭受了社会秩序的
惩罚，情欲的仆人永无指望了。

而这“与和谐结合”的篡越所遭受的人世命运的“报应”又是怎样的呢？父女二人心清如水，非常信任和善待雇工佩特鲁斯，为他在此安家，在这黑人聚居的农场上，实际上把他视为相依为命的伙伴。而一个可怕的阴谋、一场毁灭性的劫掠就在毫无防备中被伪善者深思熟虑地策划、指使以至步步为营、全盘得逞。这是强暴的篡越，它出于人对于人的仇恨（种族的？）和贪婪。

卢里得接受这样的命运，让被强奸怀孕的女儿嫁给黑人雇工做他的第三个老婆，忍受疯狂的痛苦和永世的耻辱，还要延续到下一代的耻辱。为守护不接受他劝阻的临产的女儿，他租房在那个属于黑人的农场安家住下了，过起了农场护狗员的生活，以此为后半生的人生内容。

卢里的浪漫，在当代现实生活中遭遇的是社会的抛弃、命运的戕害，人世间一支无形的手（世道人心？）故意用强暴、阴谋投掷来的损害来回敬浪漫的、天真的、其罪并非源自内心顶多是出于性格弱点的过错。

浪漫难以实现其自身，其梦魂遥不可及，而强暴倒可以悍然得逞。后者光明正大，冠冕堂皇，成为人间的主宰，而前者浪漫呢，则露出其捉襟见肘、狼狈不堪的本色，还有更加窘困的绝望。卢里已经不会再象早他一个多世纪的浪漫主义大师、英国叛逆贵族拜伦那样饱尝爱恨尽享其浪漫不羁的一生了，他迷恋女人入肌入骨、沦肌浃髓（用汉语俚语中的语词可以叫做“花痴”了），但对于心仪向往的美丽女人，无论是妓女还是学生情人，他的稍微越界一点的精神上试图尝试沟通的举动，换来的都是对方诚惶诚恐的躲避和遗弃。浪漫成了好笑的癫狂症症状，可悲的弱势群体表征，浪漫主义成了可怜的弃儿，过时的废物。

于是，卢里的艺术灵魂开始不是聚焦于情事显赫的拜伦、而是转向中年以后处境尴尬孤苦守寡的特蕾莎了，她绝望地生活在对往日激情的回忆中，忍受不断出现的拜伦生前早已对她厌倦的传言物证，她一遍遍高亢地呼唤着地狱中拜伦的名字，呼唤着她的永生的爱，------从这个青春已逝、美丽不再、为情欲和遗弃饱受煎熬的特蕾莎身上，生命渐入老境的卢里感受到更多的同情。

二十世纪是伴随着革命、战争和极权统治的长消进行，人类的现代民主、自由社会逐渐形成的历史时期。二十世纪末全世界最后一个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国家南非经过多年的人权斗争废除了种族主义制度，人类的自由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在这自由的历史大背景下，刚刚掌握自由不久的人们（多数国家不到百年、五十年），
表现出的是什么样的人性品质呢？小说中佩特鲁斯的篡越使用的是暴力，以及比暴力更可怕的狡黠（长久的伪善）、阴谋（精密的策划）、残酷（犯罪的手段卑鄙残忍：谎称求助，接着火烧父亲，轮奸女儿）、卑鄙（对受害人步步紧逼，真相败露后毫不为暴行羞愧惊慌，自称这没罪）和贪婪（获得女人和土地），所有人性中这些恶劣的东西，不能用种族受害历史来解脱，因为没有种族主义迫害史的地方也有这样的行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时的黑人佩特鲁斯，刚刚获得了种族解禁的种种权利、自由，他要施展雄才，改变前半生受苦的命运。当他手握自由时，他要通过胁迫和掠夺来实现雄心，所采取的是强暴和阴谋。应该说，何止佩特鲁斯，整个现代社会下，人们普遍选择运用的不正是这种新的个体强权和种种暴力意义上的手段武器么？而曾经令人类灵魂消魂蚀骨的浪漫主义，人类种种丰富的忧伤缠绵的情感，却惨遭流放出局的窘境厄运。也许，在二十世纪末，浪漫终结了，它几乎与耻辱同名，小说《耻》即可以作为这种诠释的预言。

犯下了浪漫的篡越之过的文学教授卢里，通过面对面的忏悔，得到了梅拉妮家人的真心宽恕，他的灵魂得到了解脱；而强悍有力的佩特鲁斯，却迫使受害人“心甘情愿”地含辱屈服，他将永世享受用暴力和阴谋掠夺来的土地、女人及孩子，其强力统治将继续进行、无限延伸。这是否也可作为人类现代社会的某种寓言来解读呢？浪漫的篡越得到的是受辱于强暴的“报应”，作为浪漫的守护神的浪漫主义诗人、学者还能爱谁守护谁呢？小说的结尾，卢里放弃了对他曾引为同命的一条老病母狗的拯救，它迟早是应该被杀掉的——如何对待生命问题本身似乎变得不可捉摸了。                            （03年12月）
[em34]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2-17 14:50:53编辑过]

笑话

犯下了浪漫的篡越之过的文学教授卢里，通过面对面的忏悔，得到了梅拉妮家人的真心宽恕，他的灵魂得到了解脱。

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我敢肯定你没完全读懂库切的这本小说，回家去再好好看看。

萼别

不必好好看了。
愿听你读懂了的高见

阿若

各位，下面与帖子内容无关的跟帖是我删的。今后请少些争吵，多些讨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