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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伍德•安德森: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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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8:58 |只看该作者
<p>上帝的力量</p><p></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吴岩&nbsp; 译&nbsp;&nbsp; </p><p>柯蒂斯·哈特门牧师是温士堡长老会的牧师,任职已有十年了。他四十岁。天性沉默寡言。站在讲台上当着众人布道时,对于他总是一大难事,所以从星期三早晨到星期六晚上,他只想到星期日他必须讲的两篇布道。星期日大清早他便到教堂钟楼上一间叫做书房的小室中去祈祷。他的祈祷中有一种始终占优势的基调。“主啊,请你赐给我力量与勇气来为你服务!”他双膝跪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为了摆在他面前的任务低心下首,向上帝祈求。</p><p>哈特门牧师是个高大身材、棕色胡子的人。他的妻子,一个肥胖的、神经质的妇人,是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内衣制造商的女儿。牧师本人在城里的人缘很好。教会长老们喜欢他,因为他文静谦恭,而银行家太太怀特夫人,以为他有学者风度,文质彬彬。</p><p>长老会对温士堡其他教会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比较起来,它的教堂大些,庄严些,牧师的薪俸也高些。他甚至有一辆自备马车,夏天晚上,时常和他的妻子一起乘了车子,在城里兜风。他驾车驰过大街,往返于白克埃街上,庄重地向人们鞠躬,而他的妻子心里燃着秘密的骄傲,从眼角了瞅着他,担心马儿万一会受惊溜缰。</p><p>&nbsp;柯蒂斯·哈特门到温士堡好几年以来,诸事顺利。他不是激起会里信徒们热烈感情的人,但在另一方面,他也不是树敌的人。事实上他颇为诚笃,往往长期自怨自艾,因为他不会到城里大街小巷中去高唱上帝的福音。他怀疑圣灵之火是否真的在他内心燃烧,他梦想那一天会到来,其时一股崭新的强大优美的力量,会像一阵大风似的吹进他的声音和他的灵魂,使听众在显现于他身上的圣灵面前战战兢兢。“我是一个可怜的呆木头,这种奇迹才不会出现在我身上呢,”他沮丧地沉思默想,然后脸上透出一丝甘心忍受的微笑,“哦,算了吧,我想我现在也作得够好的了。”他富有哲学意味地补充道。</p><p>教堂钟楼上的小室只有一扇窗子,星期日早晨牧师总到这里来祷告,祈求自己心内上帝的力量得以增进。这窗子长而狭,装有铰链,像门一样向外开。窗子上有用铅镶嵌的小玻璃组成的图画,基督伸出手来按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夏季里一个星期日早晨,牧师坐在小室里书桌旁边,面前摊开着一本大型《圣经》,散置着几张布道的稿笺,他出于意外地看到邻居楼上房间内,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一面吸烟一面看书。柯蒂斯·哈特门踮着脚走到窗口,轻轻地把窗关上。他想到一个女人居然抽起烟来了,不禁诚惶诚恐。想到自己的眼睛刚刚从《圣经》上抬起来,竟看见一个女人赤裸裸的肩膀和雪白的颈子,也就不寒而栗了。脑子里昏昏然的,他走下楼去,跑上讲坛,作了一个长长的布道,一次也没有想到他的姿势和声音。这次布道引起了异常的注意,因为讲得明白有力。“我不知道她是否在静听着,我的话是否给她的灵魂带来启示?”他想。他开始盼望自己在将来的礼拜日早晨布道时,能讲得感动这个显然犯罪已深的女人,使她觉醒过来。</p><p>长老会教堂毗邻的楼房里——透过它的窗子,牧师看到了使他心烦意乱的景象——住着两个女人。伊丽莎白·斯威夫特大妈是个头发灰白、样子能干的寡妇,在温士堡国立银行里存着款子,她和她当小学教员的女儿凯特·斯威夫特一起住在那里。那小学教员三十岁,模样儿干净整饬。她几乎没有朋友,是个出名的快嘴利舌的姑娘。当柯蒂斯·哈特门开始想到她时,记起她到过欧洲,在纽约里住过两年,“也许她的吸烟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想。他开始记起他在大学作学生时,偶尔也看些小说,说也奇怪,有一回落到他手里的一本书内,竟也描写着见过世面的善良女人抽烟的事情。怀着涌上来的新的决心,他把一星期的工夫,都花在准备讲经上面,热心地要打动那个新听讲者的耳朵与灵魂。他把讲坛上的窘迫,星期日早晨必须在书房里祷告等等,统统忘掉了。</p><p>哈特门牧师关于女人的经验是相当有限的。他是从印第安纳州门西市来的板车商的儿子,半工半读地读完了大学课程。有个内衣制造商的女儿,就住在他读书时所寄宿的一所房子里;经过了一个正式的长期的求婚阶段(大体上是女方亲自安排的),他便娶了她。在他结婚的日子里,内衣制造商给他的女儿五千元陪嫁;并且答应在遗嘱里留给她至少两倍于此的遗产。牧师以为他的婚姻是幸福的,从来不让自己想另外的女人。他所盼望的是安静认真地做上帝的工作。</p><p>牧师的心里记激起了一场斗争。他要讲道给凯特·斯威夫特听,以教义渗透她的灵魂,因此便起意要再看看静卧床上的雪白的肉体。一个星期日的早晨,他胡思乱想,不能成眠,便起了床,到街上去散步。当他走下大街,快近老理契蒙家时,他停下来拾起一块石子,马上奔到钟楼上的小室里。他用石子打破窗子的一角,然后锁起房门,坐在摊开《圣经》的书桌前等待。凯特·斯威夫特房间里窗子上的遮光帘拉起时,他便可以从打破的窗洞里,直望到凯特的床上,可是她不在那里。她也已经起身,出去散步了,拉起遮光帘的乃是伊丽莎白·斯威夫特大妈的手。</p><p>得以从“窥视”的肉欲中拯救出来,牧师欢喜得几乎泪下,便跑到家里颂赞上帝。心慌意乱之际,他可忘却了把窗洞补好。窗上打破的一角玻璃,恰好弄掉了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用喜悦的眼睛凝视耶稣面容的那个孩子的赤裸脚踵。</p><p>那个星期日的早晨,柯蒂斯·哈特门忘掉了他的讲词。他跟他的会众谈话,谈话中他说大家把他们的牧师当作与众不同的人,天性生得要过无疵无垢的生活,那是错误的。“我从我自己的经验上知道,扰乱你们的诱惑,也一样使我们这些传上帝之道的人受到困扰,”他说,“我曾经被诱惑过,并且曾经屈服于诱惑之下。而拯救我起来的,全赖上帝托住我头脑的手。上帝既然会拯救我,也就会拯救你们。不要失望。在你们犯罪的时光,抬头仰望上苍,你们就会一再得到拯救。”</p><p>牧师坚决地驱除他心里对那躺在床上的女人的遐想,并且开始在他的妻子面前作得像个情人似的。有一个晚上他们一起驾车出游时,他策马驰离白克埃街,在自来水厂水池之上,福音山的黑暗之中,他的手臂搂住了萨拉·哈特门的腰。他早晨吃过早饭,预备到房子后面书室里去时,他绕过桌子来吻他妻子的面颊。每逢关于凯特·斯威夫特的种种遐想兜上心来时,他总是微笑,抬头仰望苍天。“主啊,求你为我开脱,”他喃喃祷告道,“使我坚守小路一心为你服务。”</p><p>生着棕色胡髭的牧师的灵魂里,现在可开始真正的斗争了。他碰巧发现凯特·斯威夫特有一个习惯,晚上总要躺在床上看书。一盏灯放在床边桌子上,光线流在她雪白的肩膀上和裸露的颈子上。在发现这个习惯的那天晚上,牧师在小室内书桌旁边,从九点钟一直到十一点钟,他的灯光熄灭时,他才踉踉跄跄走出教堂,而在街上散步和祷告,竟又花了两个钟头。他倒不想吻凯特·斯威夫特的肩膀和颈子,他也不许可他的心里动这个念头。他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我是上帝的孩子,他一定会把我从自身的腐败中拯救出来的。”在街上游荡之际,他在树下荫影中喊道。他站在一棵树的旁边,仰望流云遮蔽的天空。他开始恳切而亲密地同上帝说话。“天父啊,求你不要忘记我,赐给我力量,让我明天到书房里去补好窗洞。求你使我抬起眼睛,重睹苍天。当你的仆人最需要保佑的时候,求你与我同在。”</p><p>牧师在岑寂的街上走过来又走过去,多少天多少星期,他的灵魂都被骚扰着。他弄不明白那袭击他的诱惑是什么,而袭击他的缘故,他也无从推测。他有点儿开始责备上帝了,他跟自己说,他一向竭力站定脚跟,遵循真理的道路,从来没有离经叛道追逐罪恶。“在我年轻的日子里,以及住在这儿的所有的岁月里,我一直安安分分地进行我的工作,”他说,“为什么我现在倒是受到诱惑了呢?我作了什么孽,非要我背上这种负担不可呢?”</p><p>那一年的初秋和冬天,柯蒂斯·哈特门三次从家里溜到钟楼上的小室里,坐在黑暗中,望着躺在床上的凯特·斯威夫特的身影,然后到街上去蹀躞祈祷。他对自己也莫名其妙。有好几个星期,他竟一点也不想那小学教员,他对自己说是已经克服了偷看她的肉体的情欲了。接着却又出了点事。当他坐在自己家里的书室中,致力于草拟讲稿时,他往往变得心神不宁,开始在室内往来蹀躞。“我要到街上去,”他对自己说道,甚至听任自己踏进教堂的大门时,他还坚决否认那促使他来到那儿的原故。“我偏不修补这个窗洞,我决意锻炼自己,夜间要到此地来,坐在这女人面前,却不抬起眼睛看她。在这件事情上,我决不会失败。上帝设下这诱惑,来考验我的灵魂,我决心要在黑暗中摸索出路来,走向光明正大的地方。”</p><p>正月里的一夜,天气严寒,温士堡的街上积雪很厚,柯蒂斯·哈特门向教堂钟楼上的小室作最后一次的访问。他离开自己的家时,已经九点多钟,仓卒出门,套鞋也忘记穿上。大街上除巡夜的霍普·希金斯外,寂无一人,而且除了巡夜人和坐在《温士堡鹰报》馆办公室里想写一篇小说的年轻的乔治·威拉德之外,全城的人都早已睡熟了。牧师沿着通往教堂的街道,踏着积雪,向前跋涉,心里想这一回他可要为完全屈服于罪恶了。“我要看看这女人,并且要遐想吻她的肩膀,我要让自己爱想什么便想什么。”他硬着头皮说道,泪水涌上了眼睛。他开始想到他会辞去牧师的职务,设法另外干别的营生。“我要到城里去做生意,”他说。“假使我天性如此,无法抵制罪恶,我老实不客气地为非作歹就是了。至少我不致做一个伪君子,嘴里空讲着上帝的道理,心里却想着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的肩膀和颈子。”</p><p>在这正月之夜,教堂钟楼上的小室里是寒冷的,柯蒂斯·哈特门几乎一进门就知道,他若待在这里,便会生病的。他在积雪中跋涉过来的脚是湿透了的,而室内又没有火炉。毗邻的房子里,凯特·斯威夫特可没有在室内出现。这人狠狠地下定了决心,坐下来等待。他坐在椅子里,抓着放置《圣经》的书桌边缘,凝视着黑暗,想着平生最黑暗的念头。他想起他的妻子,此时此刻,他几乎有点恨她了。“她总是以情欲为羞耻,而且欺骗了我,”他想,“男子有权利希望女人具有活泼的情欲和美丽。男子没有权利忘记自己是一个动物,我本人就有点儿希腊人的气味。我宁可抛弃我的妻子,追求别的女人。我要围攻这小学教员。我要做得肆无其惮;假使我是个肉欲的动物,那末,我就要为我的肉欲而生活。”</p><p>这个精神错乱的人,自顶至踵,浑身都在发抖,一部分是由于寒冷,一部分是由于内心的挣扎。几个钟头过去了,一阵寒热侵袭他的身体。他的喉咙开始作痛,他的牙齿上下磕碰。他踏在书房地板上的一双脚,冻得像两块冰。他仍旧不肯半途而废。“我一定要看看这女人,一定要想想我从来不敢想的念头。”他对自己说,抓着书桌边缘等待着。</p><p>这夜在教堂里苦苦等待的结果,柯蒂斯·哈特门冻得差点儿死去,可是他在所发生的事情中,也发现了他认为是他自己的生活之路。他在别的晚上等待的时候,穿过玻璃上的小洞,他只能看见小学教员放床铺的地方,房间里其余的部分都看不见。他在黑暗中等待,直等到那女人突然出现,穿着她的白睡衣坐在床上。灯拧亮了,她引身向上,靠在一堆枕头上看一本书。有时她吸一支烟。仅仅看得见她的赤裸的肩膀和颈子。</p><p>在这正月之夜,他几乎冻得要死,他的脑子当真再三滑进了古怪的恍惚之境,他得运用意志的力量,才能迫使自己恢复意识。在他落到这种地步之后,凯特·斯威夫特可出现了。邻室内点起了一盏灯,这等待着的男人两眼紧瞅着她的空床。就在他的眼前,一个赤裸裸的女人和身倒在床上。她脸庞向下,躺着哭泣,还用拳头打着枕头。在最后一阵放声大哭之后,她半坐起了身子,就在这等着看她的、胡思乱想的男子面前,这罪恶的女人开始祷告了。在灯光下,她的身影,苗条而健壮,看上去像是窗子上铅镶嵌成的、站在耶稣面前的孩子。</p><p>柯蒂斯·哈特门简直记不得他怎样走出教堂的了。他大叫一声,站了起来,把笨重的书桌在地板上一拖。《圣经》落下来,在寂静中发出了砰然巨响。邻居屋里的灯熄灭了,这时他踉跄走下楼梯,跑上街道。他沿街跑去,奔向《温士堡鹰报》馆的大门。乔治·威拉德正踯躅于办公室内,经历着他自己的内心的斗争;牧师便对他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了。“上帝之道可不是世人可以了解的啊!”他嚷道,他摸索奔进室内,随手把门关上。他开始逼近年轻人,眼光灼灼,声音中响着热情。“我找到了光明了,”他喊道。“我在这城里待了十年,上帝才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上对我显圣。”他的声音降低,开始悄声耳语。“我以前不明白,”他说,“我以前认为这是对我的灵魂的一种考验,原来这不过是精神上崭新而更加美丽的热烈虔信的一种准备。在裸体跪在床上的小学教员凯特·斯威夫特身上,上帝已对我显示了他的圣灵了。你认识凯特·斯威夫特吗?尽管她自己不知不觉,然而她便是上帝的工具,给我带来了真理的启示。”</p><p>柯蒂斯·哈特门牧师转过身来,奔出报馆。他跑到门口又站住了,上下打量了寂无人影的街道之后,又回身面向乔治·威拉德。“我得救了。不用害怕了。”他举起一个流血的拳头给那年轻人看。“我打碎了窗上的玻璃,”他大声喊道,“现在这窗子得整个儿重新换过了。我心里有了上帝的力量,我便用拳头把它打碎了。”</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小城畸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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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手</p><p>作者:舍伍德·安德森;译:吴岩</p><p><br/>一栋小木屋,座落在离俄亥俄州温士堡小城不远的、一个幽谷的边缘附近。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儿,在这木屋的半朽走廊上,神经质地往来蹀躞。越过一长块种了苜蓿却只生出浓密的黄色芥草来的田地,他可以看见公路,看见路上行着一辆满载从田野里回来的采浆果者的运货马车。采浆果的少男和少女,骚骚然大笑大叫。一个穿蓝衬衫的少男从车上跳下来,要把其中一个少女拉下车来,少女锐声叫喊抗议。少男的脚在路上踢起一团烟尘,烟尘飘浮过落日的脸。越过那一长块田地,传来一串轻微的女孩子气的声音。“喂,飞翼比德尔鲍姆呀,梳梳你的头发吧,头发要落到你的眼睛里去了。”这声音命令着这个秃顶的人,他的神经质的小手摸索着光秃秃的雪白前额,仿佛正理着一绺乱发似的。</p><p>飞翼比德尔鲍姆永远诚惶诚恐,被种种狐疑所困扰;他在城里住了二十年了,却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是这小城生活的一部分。在温士堡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一个人跟他是接近的。他对乔治·威拉德(他是威拉德新旅社的业主汤姆·威拉德的儿子)产生了类似友谊的感情。乔治·威拉德是《温士堡鹰报》的记者,有时他在晚上沿着公路散步,走到飞翼比德尔鲍姆的家里来。现在,老人在走廊往来蹀躞,双手神经质地挪动,他正盼望着乔治·威拉德会来和他一同消磨黄昏。载着采浆果者的运货马车过去之后,他在高高的芥草中间穿过田畴,攀上铁路的栅栏,沿着通向城市的公路急切地凝望。他这样站了一会儿,搓着双手,朝大路上望来望去;接着,他为恐惧所压倒,又跑回家去,在自己的门廊上徘徊了。</p><p>二十年来,飞翼比德尔鲍姆一直是小城里的一个谜。面前有个乔治·威拉德,比德尔威姆的懦弱便减少几分,而他那朦胧的个性,原来沉没在狐疑的海中的,也冒出来见识世界了。有年轻的记者在他身边,他敢于在大天白日走上大街,或是在他自己家的歪歪斜斜的门廊里大步徜徉,激动地说着话儿。原来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响亮了;弯曲的身体也挺直了。象是在渔夫身边回到小河里去的一尾鱼,身体一扭一摆,缄默者飞翼比德尔鲍姆开始说话了,竭力把沉默的漫长岁月里在他心中累积起来的思想化为言语。</p><p>飞翼比德尔鲍姆说话时大做手势。他那纤细的善于表现的手指,始终活跃而又始终竭力藏在衣袋里或是背后的手指,伸出来了,成为他表情达意的机器上的活塞杆。</p><p>飞翼比德尔鲍姆的故事是手的故事。双手无休止的动作,象是被囚的鸟的双翼的飞动,使他得了这个诨名。那是城里一个无名诗人想出来的。这双手吓坏了它们的主人。他要把这双手隐藏起来,同时他又惊奇地望着旁人的手,在田里挨着他干活的人们或是在乡村大路上赶着瞌睡的牲口的人们的、安静而毫无表情的手。</p><p>同乔治·威拉德谈话的时候,飞翼比德尔鲍姆捏紧了拳头,打在桌子上或是打在他家的墙上。这动作使他更加舒畅。两人在田野里散步时,要是他想谈天的话,他就设法找一段树桩或是栅栏顶上的一条木版,两手忙着砰砰地猛击,说话便重新从容自在了。</p><p>飞翼比德尔鲍姆这双手的故事,本身就值得写一本书。同情地写来,便可触及无名小人物的许多奇异美丽的品性。这是诗人的指责。在温士堡,这双手之引起注意,只是由于它们的动作。凭着这双手,飞翼比德尔鲍姆在一天中采的草莓,高达一百四十夸脱。这双手成为他的显著的特色和他的声名的源泉。这双手也使一个原来已经畸形和不可捉摸的个性更加畸形。温士堡之以飞翼比德尔鲍姆的双手自豪,其精神实质正如以银行家怀特的新石屋自豪,以韦斯理·莫耶的在克理夫兰秋季赛马中创二分十五秒记录的栗色雄马托尼·蒂普自豪,完全一模一样。</p><p>至于乔治·威拉德,他好几次想问起这双手的事。有时,一种几乎压倒之势的好奇心怂恿着他。他觉得这双手的奇怪的活动的老是要藏起来的倾向,必定自有道理,只是出于对飞翼比德尔鲍姆逐渐增进的尊敬,使他没把时常萦回心头的问题脱口说出来罢了。</p><p>有一次他快要问出口了。某一个夏天的下午,他们两人正在田野里散步,在一条青草埂上歇息坐下。整个下午,飞翼比德尔鲍姆谈天说地,象一个神灵感悟的人。他站在一道栅栏的旁边,象一只巨大的啄木鸟般打击着栅栏顶上的木版,他对乔治·威拉德大叫,责备他那过分受周围人物左右的倾向。“你在毁灭自己,”他说道。“你有孤独和做梦的倾向,而你又怕梦境。你想和这小城的人一样。你听他们说话,还设法模仿他们。”</p><p>在青草埂上,飞翼比德尔鲍姆竭力再强调这一点。他的语调变成柔和而追怀式的,他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散漫的长谈,象一个幻游梦境的人在说话。</p><p>飞翼比德尔鲍姆就这梦境为乔治·威拉德描出一幅图画。画中的人物再一次生活在一种牧歌式的黄金时代里。越过一片苍翠空旷的乡村,来了手足洁净的年轻男子,有的步行,有的骑马。青年男子成群地聚集在一个老人足旁,老人坐在小小花园里一棵树下对他们说话。</p><p>飞翼比德尔鲍姆变得浑身都是灵感。他暂时忘掉了双手。慢慢地这双手溜了出来,放在乔治·威拉德的肩上。某种新鲜而勇敢的东西,渗透进那说话的声音。“你必须忘掉你所学到的一切,”老人说,“你必须开始做梦,从此你切而听信旁人夸夸其谈。”</p><p>飞翼比德尔鲍姆的说话顿了一下,他长久而诚恳地凝视乔治·威拉德。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他又伸出手来抚摩那少年,而一瞥惊惧之色随即扫过了他的脸。</p><p>飞翼比德尔鲍姆浑身一震,跳起身来,双手直插在裤袋深处。泪水涌到他的眼睛里。“我一定得回家了,我不跟你多谈了,”他神经质地说道。</p><p>也不回头瞧瞧,老人匆匆赶下山坡,横过草原,丢下乔治·威拉德惶惑而惊讶地在青草埂上。这少年恐惧得战栗起来,站起身,沿着通达城市的大路走去。“我决不问他那双手的事了,”他想,记起他在老人眼中看到的恐惧,颇有感触。“一定有什么委屈的事,可是我不想搞清真相了。他怕我,怕每一个人,是同他那双手有些关系。”</p><p>乔治·威拉德说对了。让我们对这个手的故事略作探究。我们讲到这双手,或许会鼓舞诗人道出有关陶冶感化的隐秘奇迹,而那双手只是为了陶冶感化而飘动着的信号旗而已。</p><p>在年轻的时候,飞翼比德尔鲍姆曾在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小城里当学校教师。那时他不叫飞翼比德尔鲍姆,却以音调较差的阿道夫·迈耶斯为姓名。作为教师阿道夫·迈耶斯,他受到学校里孩子们极大的爱戴。</p><p>阿道夫·迈耶斯是年轻人的天造地设的教师。他是那些稀有的,不为世人所了解的人们中的一个,那些人用过分温和的力量来管教孩子们,温和得竟象是一种可爱的弱点。他们对于自己管教所及的孩子们的感情,跟温文尔雅的妇人对于男子的爱情毫无两样。</p><p>然而那不过是粗略的说明。这种地方需要诗人来解释。阿道夫·迈耶斯同他的学校里的孩子们,曾在黄昏里散步,或是坐在学校的台阶上直谈到薄暮,神往于一种梦幻之境。他的手伸来伸去,抚摩着孩子们的肩膀,把玩着头发蓬乱的脑袋。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柔和而富于音乐性。声调中也渗透着一种爱抚之情。在某种程度上,这语调和这手,这抚摩肩膀和摩弄头发,对于这教师之把梦送进孩子们的心灵,也尽了几分力量。他借助于手指的爱抚,表达了他自己的内心。有的人,其内在的、创造生命的力量,是散漫而不集中的;他便是这样的人中的一个。在他双手的爱抚下,孩子们心灵里的怀疑和眩惑消失了,他们也开始做梦了。</p><p>跟着便发生了悲剧。学校里的一个鲁钝愚昧的孩子变得迷恋上了这年轻的教师。夜间他在床上幻想不可言说的事情,早晨他把他的梦境当作实事讲出来。奇怪的可怕的控诉,从他的没遮拦的嘴里落出来。全宾夕法尼亚轴为之不寒而栗。隐藏在人们心中的、对于阿道夫·迈耶斯的朦胧怀疑,竟激变成了信以为真。</p><p>悲剧急转直下。颤栗着的孩子们被从床上拉起来,受到盘问:“他用手臂抱我,”一个说。“他的手指老是摸弄我的头发,”另一个道。</p><p>一天下午,在小城里开酒吧间的亨利•布拉德福,来到学校门口。他把阿道夫·迈耶斯叫到了校园里,便开始用拳头打他。他坚硬的指关节打在那吃惊的教师脸上时,他的愤怒变得越来越可怕。孩子们吓得直叫,像被惊扰的昆虫一样奔来奔去。“你竟染指我的孩子,我要教训教训你,你这畜生,”酒吧间老板怒吼道,他打得厌倦了,便开始把教师在院子里踢来踢去。</p><p>阿道夫·迈耶斯在夜间被逐出宾夕法尼亚。有十二、三个人,手中拿了灯,走到他独住的屋子门前,命令他穿了衣服走出来。天正下着雨,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他们原来想吊死这教师的,但他身体上的某些东西,那么小,那么苍白,那么可怜,触动了他们的心,他们便放他逃走了。当他逃到黑暗之中时,他们又懊恼自己的心肠太软了,便跑上去追他,骂他,向那一面叫喊一面越来越快地奔向黑暗中去的身形,掷木棒和大烂泥块。</p><p>阿道夫·迈耶斯孤独地在温士堡住了二十年。他只有四十岁,看上去倒像六十五岁了。比德尔鲍姆这名字是他匆忙地经过俄亥俄州东部一个小城时,在货运站内的一只货物箱上看到的。他在温士堡有一个姑妈,是个养鸡的黑牙齿老妇人,他和她一起生活到她逝世为止。在宾夕法尼亚受过挫折之后,他病了一年,恢复健康后便在田里卖苦力作零工,他怯生生地走动着,并且竭力藏起他的手来。虽然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总觉得他的手是有过失的。孩子们的父亲一再提到手的事。酒吧间老板曾经在校园里暴跳如雷地怒喝道:“不许你伸出手来碰别人!”</p><p>飞翼比德尔鲍姆在他那靠近幽谷的房子走廊上继续往来蹀躞,直到太阳消失,田野外的大路泯灭在灰色的阴影里。他走进屋内,切几片面包,涂上蜂蜜。晚间快车载着全天收获的浆果隆隆驶去,夏夜重新归于寂静时,他又到走廊上去散步。黑暗中他见不到双手,而双手也静止不动了。虽然他仍旧渴望着少年的出现(那少年是他表达他热爱人类的媒介物),那渴望却又变成了他的孤独和他的期待的一部分了。飞翼比德尔鲍姆点亮一盏灯,洗涤他简单的一餐所弄脏的几只盆子;他在通向走廊的纱门边搭好一张帆布床,准备解衣就寝。一些零星的白面包屑,落在桌旁洗刷干净的地板上;他把灯移到一张矮凳上,开始拾起面包屑,以不可思仪的速度一粒粒地送到嘴里。在桌子底下、灯光的浓密黑影里,这跪着的人,看上去象是在教堂中做礼拜的神父。神经质的富于表情的手指,在亮光中或隐或现,很可能被误认为信徒的手指在迅速地十个复十个地拨数着他的念珠。</p>
我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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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还是幸运的,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就无意地买到了这本书,并且读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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