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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胡安焉 于 2015-3-25 14:4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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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问我为什么这样认为。我说我不是这样认为,而是这样相信。因为我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以信仰而不是认知和世界打交道。有的时候,我相信一件事情是这样的,我以事情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会采取的方式去回应和对待,最后事情真的成了我相信的样子。他们听到这笑了。但更多的时候,事情并没因为我相信是怎样的就变成怎样的,我说。不过无所谓,我还是相信。(2014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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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一个人嘴上说什么几乎无助于认识这个人,哪怕其说话时是真诚的,那些话发自肺腑。对待自己时也一样。在漫长的生活过程中,谁也无力处处与自己作对,一个人总体上的生活经历和状况,最能反映这个人的品质,因为这是其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过得最心安、最满足的状态,或者说以此为目标努力的结果,是其自我发展的轨迹的建筑、精神和心理的外化——哪怕看起来再难以置信,或连其本人都否认。人的精神是不断发展的,但精神的模型在幼年时就定下了。人们可以取得辉煌的成就,但人并不具有无限的可能性,那些取得杰出成就的人,他们的杰出成就原本就存在于他们精神模型的可能性之中。(201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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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地方久了,难免会被改变,人有天生的适应力,如果环境不那么美好,人也会随之变得不那么美好,以更好地适应不好的环境。人改造环境是几代的事,环境改造人却只需片刻。在同样环境下生活的人往往面目相似,然而人意识不到,总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甚至是正义的、别人是错误的,甚至是邪恶的。一边彼此侵占、欺骗,一边互相埋怨、指责。人们的可塑性实在太可怕了。
耕牛比人勤劳,任劳任怨,少欲寡求,但没有人真的认为耕牛道德高尚,因为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求知是美德之始。萨特是这样赞美纪德的:只有知道物品价格的给予才是慷慨,只有清楚行动风险的冒险才是勇敢。(2015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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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螺旋上升的”这句话,不知道是谁最先说的,倒是很形象,除了没有提到上升的幅度很小、速度很慢。过往的人生总是重重复复,交往过的人也重重复复,只是每次换了名字和样子而已。实际上人们没有个性这种东西,只有和你的关系。比如你交了一个女友,然后渐渐发现,她竟然越来越像你的上一个女友,当你为此震惊的时候,你可能只是误会了,你的两个女友并不是相似,只不过她们都扮演了“你的女友”,而这个角色塑造了她们,把她们共同的方面呈现给你,就像不同的演员在不同的影片里扮演同一个人物,他们的表现肯定有很大的共同之处。当你意识到这点之后,你就可以蛮有把握地声称,你的下一个女友也将和现在的这个女友相差无几;从你交上第一个女友时起,你其实已经在和最后一个女友交往。你到了一个新公司上班,看到新的上司和同事,不用说,他们很快会变成你以前的上司和同事。你已经可以预料会被怎样对待,你可以预言将经历些什么,因为他们只是你的人生的演员们。你终于领悟到这个世界的结构:这些人都是以你为圆心的圆形,他们的半径就是和你的关系,自然了,同样的半径上可能重叠着很多个圆形——这是一组平面的图形,是你螺旋上升的人生的一个切片。难怪人们羡慕头脑简单的人,因为他们的目光不穿过表象,他们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一天,他们认识的每个人都是陌生人,他们把同样的痛苦和快乐经历了无数遍,每一遍都像是初次经历。(2015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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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所有快乐都凑到了晚上,虽然太阳下山后,温度下降了不少,但是把防风的大衣穿上,把帽子扣到脑袋上,出外也并不觉得太冷。走到水边的广场上,孩子们正在放烟火,在闪着光的夜空下,他们追逐打闹,有那么多的快乐,让人感觉所有不美好的事情和人性,离自己是多么地遥远,丝毫也损害不了我们的幸福。回到家后再喝一点酒,就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不过放烟火和喝酒,都是晚上才能做的事,白天我们还是面对现实为好。现实就像一个力大无穷、整天在胡说八道的野蛮人,不过他总能证明自己是对的。谁要是想质疑他,那可就得吃苦头喽!那些说要接受现实的人,其实只是想方设法让现实接受自己;而说不接受现实的,其实是被现实拒绝了才对。也不能有精神胜利的想法,在现实面前,连“胜利”的念头都不要有。对于现实,我们真的很难说些什么,而又不被挑剔、不显得幼稚和自欺欺人。所以最好还是少说一点,或者什么都别说。
如果被石头绊了一跤,就爬起来自己再摔一跤,然后拍拍屁股继续走路,这样一来就显出了石头的可笑,在接下来的几十万年里,它将孤独地反省到自己施与人的痛苦是那么地毫无必要和微不足道,最后它会成佛,学会善待这个世界。
有些事不做,是因为自爱,至于是非对错,针对现实而不是理论,我不敢贸然去谈论;有时听别人提到正义,我觉得荒唐可笑。吸引人的是美,约束人的也是美,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美学——这当然不可能,就让那些蝇营狗苟和教条偏见去折磨彼此好了,它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冤家。
艺术家常常乞灵于精神的纯粹,自己本身是什么,就要更加是什么,有时甚至发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到令人困惑和惊恐的地步,但是艺术家的精神达不到这样的纯度,他眼中的世界就不会闪闪发光,他也就不知道怎样去创作。这样或许也能解读贡布里希所说的: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2015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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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好好想一想我的人生。就我此刻的回忆来说,WHY从来没有困扰过我,我最大的问题在于,直到我成年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的WHAT。在我羡慕的人里,有的很小就有了自己的WHAT,比如莫扎特;有的很晚才开始并且过早地死去,比如梵高。所以我想那并不是个致命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莫扎特和梵高具有HOW的天才,而我并不具有他们的天才的同时连自己的WHAT也还没找到。事情是这样的,必须先有了WHAT然后才可能有HOW,WHAT是一个坐标而HOW是它的海拔,两者常常互相触发密不可分;大体来说,在一个连续的过程里,总是不断地出现WHAT,然后相应地出现HOW。那么,我只能回过头来面对WHY,尽管WHY本身并不是我的绊脚石;我知道当人生被迫要面对WHY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太大的希望了。或者说,人生本身是没有任何希望的,除非把眼光投向人生以外的地方,那么这种投射是可能会有希望的。但是当我被迫要面对WHY的时候,我就被完全地拽回到人生里了。换言之,我将只能看到无望。这就是我的焦虑的来源,我渴望一种不通过WHY的WHAT,而它迟迟没有到来。我把我的焦虑写下来,也不能化解它。(2015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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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梦里面,有些情形是天然存在的,并且是寻常的,尽管这些情形违反现实——比如在一个梦里面,我要出发去找我,对此我并不感到怪异和迷惑,也就是说,在这个梦里面,这件事情是合理的、普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我,但我感觉到必须去找,这也是梦境的一个特点:动机也是天然存在、不需要解释的。实际上我根本没想过要一个解释,在梦里面,我没有质疑梦境的意识。凡是做过梦的人,对此都有所体会。寻找的过程漫长而短暂,同时既痛苦又迷人。我遇到了一些预先就知道、且绝对无法克服的困难,它们有的明显映射了我的现实,不过我不评价它们,这里只如实地描述一个梦。我无法克服那些困难,但是另一方面,那些困难也无法完全克服我,当我遇到它们后,它们就紧紧地贴住我,我甩不掉它们,只好带着它们前进,于是那些困难逐渐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就是那些困难,那些困难就是我。后来我找到了我,这个过程是反高潮的,没有任何铺垫,我并不是在克服一个重大的障碍后发现我的,实际的情形是:上一秒钟我还觉得绝不可能找到我,下一秒钟我就出现在我面前了。这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惊讶和激动,仿佛我预先就知道这个结果。不过,假如我预先就知道这个结果,此前就不会感到无望,这又是一个梦境有别于现实之处:我可以同时知道和不知道一件事情,同时相信又不相信命运。我对我说话了,我确实是我,而不是双胞胎或两个长相相似的人:我和我不仅相貌一样、打扮一样,连头发的数目、衣服上的褶皱、光线在身上造成的阴影都完全一致。当我说话的时候,我感到我既是说的人,也是听的人。我让我证明我是我,而不是别的某个人,我提到了“正统性”,我对我说,我是不是我,不仅是一个性质的问题,而且是一个程度的问题:还有比我更是我的我,和比我更不是我的我。这其实是我在现实里最近思考的一个问题,这个梦有好些部分直接或间接地来自现实,而另外一些部分连我都觉得陌生,不知道它们是根据什么机制和原理创造出来的。那个我让我证明的问题,我也无法证明。(2015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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