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15-6-9
- 在线时间
- 3424 小时
- 威望
- 6690 点
- 金钱
- 12732 点
- 注册时间
- 2008-1-12
- 阅读权限
- 40
- 帖子
- 857
- 精华
- 0
- 积分
- 3701
- UID
- 20259
|
女学生
耳去找小陈老师的时候,小陈老师坐在走廊的一把藤椅上,眼睛望着操场上打闹玩耍的学生。
“谁知道她们呢?又不能打,又不好骂,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男生管好了。”
“这个我心里是有数的,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
“不要轻敌啊。带学生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学生看出你的底细,要是他们都知道了你有几斤几两,你就很难管住他们了……”
他的声音渐渐降低,变成了一堆混杂不清的咕哝。那边,一条腿,在眼前一晃,一瞬间闪过,粉红色的裤子,在眼角徘徊,裤脚边有两个黑色的绒球,用带子连接着,上下跳动,慢慢地走近,停下来,继续走着,又停下来,这回静止不动了。红色裤子旁边是一些灰色的黑色的腿,腿的后面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吵闹声、水的泼溅声。还有一些溅起的水珠,出现在视野的边缘。更大幅度的视野被黑色泥地履盖,它是一种浅淡灰暗的黑色,带着不均匀的麻点,肆无忌惮地延展,可以想像得出它在这片视野之外的广大,有更多的灰色的黑色的腿在上面走动、跳蹦,留下印迹,层层相叠,不可辨识。
他累了,抬起脑袋,向那边看一看,看见那个女学生,怯怯地站在那儿,嘴角稍稍有些弯曲,像是刚刚笑过,脸颊上的肌肉还是僵硬的。
发生了什么呢?或许刚才他那么专注地低头侧视,才错过了那个短暂的笑。
他忽然挺直了身子,对她说:
“什么事?”
说着,他一挥手,那群挤在水龙头边喝水的男学生随着他的手势散开去。等他们走远后,女学生才向他走来,脸上的笑痕慢慢地在他眼里消逝了。
“啪”的一声,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小陈老师的脸仰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站在走廊上,脖子伸直,伸向屋檐,他的脖子柔软而细长,可以轻松地绕成一个圆圈,然后脑袋钻进这个圆圈,在脖子上打一个大结,脖子坚硬起来,脑袋也变得歪斜,向前突出,眼里射出好奇的神色,看着一滴滴从屋檐落下的水珠。
水珠里映出一个对面操场的全景图,清晰而微小:灰黑色的潮湿的泥地悬在顶端,连接着办公楼的底基,一楼走廊上一个人正在走动,看不清是谁,二楼走廊空荡荡的,正中的大会议室里亮着灯,办公楼屋顶弯成了弧形,被一大片白色的天空包围着,几株大树细小的黑色枝梢,长长地延伸到水珠的边缘,随着水珠一同被拉成长弧形。
他忘记他站在那儿有多长时间了。他看水滴看得有些入了神。因此,当那个女学生来到他身边时,他并没有发现,仍然兀自看着水滴。
“耳老师。”
他回过头,看见了女学生。他思忖了一下,领着她进了大办公室。
“什么事?”
“他打我。”
女学生站在身边断断续续地向他诉说,一边说一边抽泣,同时用红肿的手背在脸上抹眼泪。随着她的叙述,他仿佛看见了她的遭遇:那个欺负她的男生,班上的一个小霸王,紧握着拳头在她背上捣了一下,她回手还击,男生又捣了一下,她再次还击,男生再一次捣过去,这一下用力过重,她哭着跑了出来,把那个洋洋得意但心里惊慌不已的男生留在教室。
她哭泣的声音像自来水哗哗淌在大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抬起头来看着她,脸上露出愠愠不乐的神情。他感到了他们责备的目光,从她的脸折射到他的眼睛里,大办公室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他却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领进来。他看见她的眼泪已经淌在地下,蜿蜒向前流去,马上就要到了校长办公桌下面。过一会儿校长就要来了,召开每周的例会,那时他会发现座位底下满是泪水,带着咸湿的气味。但是他被这个女孩子钉住了,她的哭诉没有一刻停息,一个段落结束后旋即展开另一个段落,一段段叠在一起压在他身上,他每一次抬起手想要阻止,都被它们压低下来。
隔壁刘老师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在办公桌附近,脸却已朝向了门口,谁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抗议呢。他抓起一本课本的一角,向外走去,随着身子的离去,一瓶原本放在课本上的墨水倒在桌面上。“砰”的一个沉闷的声音,红色的墨水顺着桌面飞快地向他的办公桌奔来。他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那瓶墨水,他看到它微微摇晃了一下,然后就无可挽救地翻倒下来,墨水奔涌着冲向他的桌面,他伸出一只手,要拯救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备课本,那只手臂像竹杆般修长而沉重,先是掠过椅背,然后伸向桌面,但在到达桌面之前,他的脑袋歪了下来,从肩膀上松动,掉落在地上。从那里,他着着女学生,目光像是在哀求,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然而并没有声音从那里发出来,他的脖颈开始流血。没过一会儿,墨水冲下桌子,坠向地面,和鲜血混在一起,弯弯曲曲地流向校长办公桌下面,那儿似乎是一个低洼之地,所有的液体都向那儿汇集。
会议按照惯常的程序结束,人还没有走光,灯就不知道被谁关掉了。“谁关的灯?”邱老师吼了一声,像是在发火,没人理他。
走到走廊上,对面教学楼里的教室亮满了灯,学生都在自习,教室里发出一阵阵的喧哗声,教师们陆续走下楼梯,向各自的教室走去,或者走出校门,回到宿舍,操场上能看见几个影子,缓慢地向前蠕动,像一只只甲虫,实际上不过是开完会去上晚自习的老师。
有人走近了他,他能感觉到一只向他伸来的手臂,挟起一阵轻风,手掌落在他的肩上。
“那事办得怎样了?”
“还能怎样?慢慢来吧。”
“有些事情可拖不得。”
“是吗?”
“那当然。”
…………
他向人群中去找她,但她已走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楼。过了一会儿,他也走开了。他一个人站在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看见眼前有一片白地,那是教学楼里的灯光射下来映在操场上,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就向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两边灯火通明,只有中间的楼梯间一团漆黑,男生们都习惯了在漆黑的楼梯间冲上冲下,一到下课时分,倏忽来去的影子在楼梯间里嗖嗖作响,偶尔会将一两个女生撞倒在地,咕碌咕碌滚下台阶,在角落里嘤嘤而泣。老师们则比较幸运,他们可以在上课铃响后上下楼梯。实在不行的话,他们高大的身影也足以让那些飞速而至的影子戛然止步。停下来的影子现出原形,一般不过是几个身形瘦小,脸露惊慌之色的毛头小男生,也有些脸皮厚实,故意作出一副袅雄模样的,不过他们从来不会像那些小毛头一样狂奔暴走。即便如此,在接近一位老师的时候,他们大都还是会收拢脚步,双肩下垂,不知不觉地显出怯懦之形。
现在是上课时分,学生们都在教室,自然是不用担心安全。然而他心里反复惦念着的,却与安全全然无关。他一边想着那事,一边走上楼梯。在那些无声的暗角里,他好几次停下来,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像是怕掉了什么东西,心里却明白根本没什么可掉的。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跟在身边,他倒是希望这些影子能更加清晰些,就像那些飞奔的小毛头,那样他会伸出手腕,顺势将一个抓住,攥在手上,看着他哇哇乱叫,做出百般苦痛的神情。
他顺着楼梯往上走,准备到自己班上去,那是在顶楼,楼梯口右边的第一个教室,教室门紧挨着楼梯口,如果门开着的话,在最后一段楼梯上就能看见从教室里发出的灯光,或许他会停在那儿呆一会儿,想想到底要不要走进教室。
在最后一段楼梯上,他没有看见灯光。教室门是关着的,他走上去,站到了走廊上,仍然没有下定主意要不要推门走进教室。
他看见了眼前的夜色。虽然有灯光,但夜还是像块幕布一样铺展在校园的上空,被夜色重重围住的空气,沉闷滞重地从气管里进入肺部。操场边缘的一排杨树只剩下一溜细瘦的影子,还比不上更后面办公楼白白的影子显眼。但办公楼的白影从这儿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张缩小的白色画片罢了,他的身体开始慢慢矮下去,被那些吸入的空气向下压缩,办公楼的顶部慢慢升高,同时走廊上的水泥栏杆向上升起,把办公楼的影子渐渐遮住,他的眼皮用力往上抬,逐渐把脸皮拉得老长,好像竭力要使眼睛保持原位,让办公楼不被完全吞没。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由下往上传递,离他越来越近。
“到哪里去了?怎么没人?”
教室门开了,灯光切断了走廊上的黑暗,一阵嗡嗡声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措不及手。他张开双臂,向灯光和嗡嗡声扑去,但在半空中僵住,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垂下。他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站在面前,气势汹汹地发问:
“你看见周老师了吗?”
“没有,我刚刚才上来。”
两个影子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下了楼梯。
教室门吱嘎响了一下,一张脸孔从门后探出,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教室里的灯光染成银白色,另外三分之二隐在黑暗中。黑暗部分里隐约可见两个黑色椭圆形小洞,像是一双眼睛,朝着他看了一看,然后听见一个声音说:
“老师你要不要进来?”
他楞了一下,才明白这话的含义,向教室里走去,一边揭下那张脸孔,将它戴在自己脸上。
他站在她门前拼命地敲门,他想对她说关于女学生的事,那个女学生的事他已经想了很多回了,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她,正是这个梦催促他这一次来到这儿敲门。
门开了,她出现在门口,穿着一条睡裙。她并不漂亮,但是穿着睡裙的她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努力不让目光在她的脖颈和胸部停留太久,于是便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光线黯淡的房间,房间里的墙壁用涂料涂成了淡蓝色,一个黑色影子在上面晃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是一个男人的脑袋,他正坐在她的床上,用一个一团漆黑的面目望着外面。
“T和他妈妈上晚自习的时候来过了。”
他说起了那个男生的事。
“他倒是厉害,竟然找上门来了。”她转回头去,对着那个男人说。
“你可以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对他说。
他往回走去,又转了回来,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醒着。在梦中,他说了男生的事,却没有将那个女生的事说出口。
“还有S,你能帮忙把她从二班调到一班么?”
“为什么?”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亲戚的孩子,最近听说成绩下降了,大概是不适应二班的同学,所以想换个环境看看。”
“恩,这个,我要考虑一下,你还是先走吧。”
她关上了门,他没看清楚她关门之前的表情是怎样的,他的目光一直都斜斜地看着门框,自从发现那个男人之后,这就成了他唯一可看的地方。他离开房门走了几步才想起应该最后看一看她的表情,便蹩着脚走回到房门,举起手想敲下去,房里传来她低沉的笑声,他站住了,立在那儿,看着周围的房间,所有房间的门都紧闭着,他轻悄悄地走了开去……
他睁开眼睛,朝黑暗中看了看,他听见了什么声音,咿咿呀呀的,门在摇动,玻璃窗敞开,房子在下坠,床向下沉。他摸了摸身下,床板硬硬的还在,咿咿呀呀的声音黯淡下去,他把脚丫子向两边撑了撑,头歪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笑的时候,他的下巴垂下来,她看见了他的牙齿,堆满黄色齿垢。他站在房间中间,一张桌子后面,一双手撑在桌沿,俯身朝向她。她坐在桌子对面,椅子两腿着地,身子后倾,一只手拉着桌帮,以防跌倒在地。那是一把老旧的竹椅,被她擦得闪闪发亮,在身下吱嘎作响。
她渐渐地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觉得他的热气越来越近地喷到了她的脖颈里面。她的皮肤变得敏感起来——衣物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纤维紧绷,柔软的织物变得像弹簧一样坚韧。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在胸前的薄壁上,再从乳房传递出来,胸脯在微微颤抖,白色的衬衣助纣为虐似地绷在身体上,钮扣间撑开一个个豁口。他的目光正是聚焦在这些豁口上面,从一个移向另一个,一路向下。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她站起来,要去到窗前,摆脱这魅影。他站在那里,张开双臂拦住她:
“哈,你……”
这是什么?他的手掌粘粘的,凉凉的,粘在她的身体上。她还在想着别的事,一不小心被吓了一大跳,她轻轻一跃,跳到竹椅靠背上。
她的两只脚尖轻踩着竹椅靠背,全身在竹椅上扭动。他走了过来,他看着她,从下往上仰视,从那儿他可以看得见她的乳房,上上下下地颤动。为了更好地欣赏它,他躺了下来,把脑袋摆在竹椅边上,对她描述着他看见的情形:
“它在跳,它缩了回去,它变颜色了,它开始发光了,它毛茸茸的。”
她听着他的描述,越来越觉得惊慌。这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开始不受控制,她的全身剧烈地颤抖,所有的肉和骨一齐加入到这一刻不停的变幻中来。
“太有意思了,你的乳房快要飞出来了。”
“啊!”她惊喊一声,身子向后倒去,脚向上翻,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你怎么了?”
他像一只大甲虫般,爬上了桌子,她听见他一边惊慌地喊着,一边向她爬来,他从那里爬下来,伸着长长的腿脚,俯伏在她身上。
他的脸狭长,脸上淌着油汗,一滴滴沿着腮帮流下来,最后从下巴尖那儿滴下来,滴在她的脸上。这些水和油脂混合而成的异物储存着他的体温,使她感到火一样的烧灼。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膨胀,她是一只软软的口袋,有人在用手用力将它撑开,这样的幻觉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她看清他伏在自己的身体上面。
他还在叫喊着,只不过声音变成了嘶嘶的兽鸣。现在他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臃肿、变形的身体向门外走去。那里有新鲜的空气,或许她在那里会觉得好受一些。
吃饭的时候,李波的侄子过来了,他捧着一个圆圆的大饭缸,李波问他:
“你昨天晚上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没有。”
大家都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小葛问。
“你不知道的事情。”李波说。
“那我知道了。”小葛说。
“是吗。”李波说。
[ 本帖最后由 马耳 于 2009-7-2 17:06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