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抵制喜剧》之前的一个东西

黑天才

当时已经有要慢慢写作的倾向，写作已经停了一个月。但手痒，还是忍不住要写。写了一点之后，觉得虽然好玩，但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只是当时人在支教时缺女人做的一个幻想罢了。这几天也想不出什么主题帖来，反正旧作和与旧作相关的东西多得要命，就发一点。这个其实算是写《抵制喜剧》的一个前因，只是太缺少东西。不过这个算不上要写好小说之前的练手，我查了下时间，好像是04年11月建的word，只是可以寻找点痕迹，如果你喜欢抵制喜剧，看看倒也不错。

黑天才

                                                   妓女的村庄


　　张蓝觉大学毕业分到这个村子已有五六年。每两三个月他会进城买点日杂用品，近几年假货很多，他对镇上的东西很不放心。最近他发现自己喝了四五年的可乐也是假货。但若是镇上的更便宜，他也会考虑考虑，比如上次逢集他买的洗涤剂就比在城里买的便宜两块半。假如在路上看见张蓝觉，会发现他和地道的农民有所不同，比如他的白袜子很干净，从来没有一点污垢；他走路喜欢把手查在裤子口袋里；他的头发梳理漂亮，特别是配上天蓝色的衬衣。他从不用火柴点烟，要是鞋上沾了泥巴，他马上找个坚实的地面上跺掉。要是有小孩不小心在他裤子上蹭了灰，会遭到他偷偷的凶狠的歹毒的白眼，又对着孩子家长说这孩子真可爱。有时他心情好会真从荷包里搜出一两颗糖笑眯眯地赏给小孩。假如遇见张蓝觉，你会觉得他可能是某个建筑队的会计，或是村计生办的职员，要不就是附近钢厂的工人。但人们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但这么猜总不会错得太远。张蓝觉抽的烟肯定是十块钱以上一包，所以张蓝觉抽烟并不凶，更不会在抽第二根烟时用第一根烟的烟屁股去点烟，而是掏出打火机“啪”的点着。他长得比农民要白一些，自然和种地扯不上关系，又比城里人黑。张蓝觉和过去的同学聚会会自嘲是“农村人”，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他会不高兴，更不能说到“农民”这个词了。他每次在城里的汽车站下了车，都会低头看看自己的皮鞋泥多不多灰多不多，需不需要擦。无论需不需要，他都会花一块钱去擦擦。擦鞋的问他要不要打蜡，他说不要，打蜡要多收你钱。张蓝觉不喜欢上当。
他进城的次数不多，这和他每周固定两天假期有关。不多不多正好是国家规定的两天假，进城回村就要花去小半天，那么在城里呆着也干不成什么事，就失去了意义。不过，也有人发现，去年国庆长假张蓝觉就哪儿都没去，在自己的宿舍里呆着。张蓝觉有个收音机，有时候可以收到国际足球比赛的现场播报，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打搅张蓝觉，门口若有条狗，他一定用脚边的小石头把它打跑。在张蓝觉屋里有很多小石头，用来驱赶狗和鸡。虽然这些畜生从不发出更响的声音。张蓝觉认真收听足球比赛，里面的球星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在大学里是篮球队的后卫，也是足球迷。他知道的足球球星都退役了，有的做生意，有的还能从广播里听到，不过是改做足球教练。张蓝觉听足球广播会拿张小纸把一些广播员提到的足球巨星名字写下来。否则他和同学聚会聊起足球会哑口无言。

　　在周末的假期中，如果有太阳并且是不炎热的季节，张蓝觉会抱起他带来的吉他弹些歌。这曾经是他在大学吸引女孩子的武器，那时候花四五个小时练指法。现在早忘干净了，只记得几首拿手曲子的和弦。他就在宿舍门口的走廊上自弹自唱，他记得几首就弹几首，非常娴熟。就那几首，村里人都听腻了，有段时间他们一到周末就跑到张蓝觉的宿舍门口听他弹，弹得多了就再也没来了。他们都会唱了。有次村里搞晚会，他抱着吉他上去弹唱。村里大部分人都跟他一起唱。张蓝觉当时热泪盈眶。忘记了弹琴，在一根孤单的效果不好的麦克风里和大家一起清唱。他曾在聚会上说起过这件事，他渲染当时村民们的劲头和热情。他只在聚会中讲过一次，他知道假如他再提起别人就说他炒现饭。不过他很想再说说当时村民们的大吼大叫，那种真实的投入，绝对不比当下的追星族。他很想提，不过每次都忍住了。
　　在阳光里，在几丛齐人高的植物中间弹奏吉他，晒晒太阳。张蓝觉很悠闲，他早就厌烦这几首曲子了，但坐在阳光里弹琴很好。他奉献完自己的曲目，偶尔也弹几个陌生的和弦，觉得索然无味了，就把琴和板凳都搬回屋子放着。那把琴看起来还很新，但几个常常被按到的指板磨损的很厉害。
　　张蓝觉养了一条公狗，他常常打它，也不给它取名字。每次有剩饭而找不到狗，张蓝觉都会想着要给狗取个名字。他又常常忘记这件事，那条黑白相间的狗渐渐长大了，还睡在他门口一个纸箱子里。每天都会被张蓝觉踢上几脚，所以他只在连屎都吃不到的夜晚回来。它住在张蓝觉门口的纸箱里，随时准备躲避张蓝觉的大脚而跑开，好象是别人家的狗在张蓝觉这儿等吃的。好在它见到张蓝觉会摇尾巴，这是张蓝觉不让它滚蛋的原因。

张蓝觉的工作并不重要，却是这个国家这个省这个县这个镇这个村必不可少的必须存在的环节。没有这个单位没有张蓝觉的职位，上面的人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一个必须针对的对象，心里会不舒服。所以张蓝觉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呆在这儿。他曾想过到外面去工作，可他的同学在外面混得也不比他强，所以张蓝觉想了四五年还是没走成。张蓝觉在刚刚分到这个村里曾无法习惯这儿的生活，甚至喝这儿的地下水都会拉肚子，他曾经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地狱”、“熔炉”，现在他认为自己这样很好。他的那些同学大都是公司的小职员，工资比他高不到哪里去，而且要面对可怕的消费清单。他们羡慕张蓝觉很容易就吃到土鸡蛋土鸡肉，吃到真正的绿色食品。平心而论，张蓝觉确实比他们长得结实。张蓝觉到同学家做客，看见一屋子的破铜烂铁，和自家差不多大小的彩电，嫂夫人对于来客寒酸的白眼。他走到同学家的厕所，在门的反面挂着一个带刺的用过的避孕套。他一时间觉得很刺激，复而冷笑一声觉得性生活还需要这些塑料小刺来增加快感未免有点……有点什么呢？有点像狼牙棒。特别是他想到这个套子是洗过了准备再用的东西就很恶心。他走出门，看见脸色并不好的同学喃喃自语似的对他说家里不方便得出去吃饭。张蓝觉又马上觉得同学的狼牙棒软塌塌的，只能用来刷刷马桶。他立即直起身，走出同学的家。其他几个同学几乎都是如此，唯一一个有点发迹迹象的时时刻刻都在接打电话，电话这头他的阿谀奉承让人恶心，如同在帮话筒另一头的人口交，对方满足了，钱就到手了。所以张蓝觉想了五六年还是没走成。况且，他很熟悉这个村子了，村里的人见到他会点头打个招呼，偶尔还请他到家里吃杯茶。有时候遇见熟悉的拖拉机上镇上捎他一程。在自己宿舍清净，没有人打搅（村里人知道他不怎么喜欢与人拉家常），晚上守着十九寸的彩色电视守着仅能收到的那几个台，再听听收音机里的新歌老歌。一天很好打发。
他又发现自己很像他养的那只无名狗，每天受到张蓝觉的毒打。小点的时候会离家出走，夜里张蓝觉在门外撒尿就能发现睡在自己窝里。长大了被张蓝觉踢也习以为常，依旧见了张蓝觉远远躲开对他摇尾巴。
　　但绝对不能偷偷走近那条在阳光下晒太阳的狗并抱住它，如果无名狗被捉住，就露出恐惧的眼神，身下不自觉的尿了一地。如果张蓝觉仔细想想自己的生活，情况和那只无名狗差不多。他和它都习惯了。无名狗想想别的狗需要在厕所里找人类刚刚拉完的屎吃，自己则不需要，还是很快活的。张蓝觉绝不许自己的狗吃屎，至少不能在自己眼界之内吃。
　　
如果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想吃屎，张蓝觉不反对。不过他们不吃屎，只吃肉。张蓝觉很瞧不起他们也很恨他们──这群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们换上专门的制服有几个带锁的抽屉，脸上很是神采飞扬，飞扬十几年也没问题。在办公室张蓝觉很少与他们几个说话。早先几年，他们对张蓝觉还颇有兴趣，把他当个客人，每天都问一点城里的事情。每天只问一点，仿佛问多了就泄露了天机，就是奢侈。问了一点就有一点讨论的话题，他们就围着张蓝觉所说的话题讨论一番，再喝喝茶办办事时间也过去了。这种一问一答持续了两三年，等张蓝觉彻底适应了农村生活，等他们觉得张蓝觉也并不比自己多知道点什么的时候，就停止了这种询问。况且后来他们和城里的机关一样，订了几份报纸。上班时间他们就坐在一起看报纸，偶尔有人为国际战争中死伤的人数惊叹，张蓝觉就附和着说“是啊”。几个人就围绕着战争和死亡说了起来，仿佛大家就身在战争之中，门外的拖拉机就是坦克。其他时间大家老老实实看报纸。张蓝觉经常为同事的一点小表现生气，如谁家的儿子带了些好茶叶同事定要绕办公室一周分别抓一小撮放进他们茶杯。如果张蓝觉的姐姐寄来一点参片泡水喝，那么一定有同事用小钥匙打开胸前的抽屉弄点西洋参含片出来。张蓝觉每次被无声的比拼弄得气愤不已。“再过十年，再过十年就好了，再过十年，我就不会为这个生气了。”张蓝觉开导自己。再过十年，这些比张蓝觉大二十多岁的家伙早就退休了。
　　尽管讨厌同事，下班回到隔壁小单间宿舍那一刻的张蓝觉很孤单。他望着这个小房间（本是一间，后来被张蓝觉用木板隔成两间），看着冰冷的炊具在夕阳的余辉中泛着青黑色的光，看着它们更加冰冷。看到洗脸盆里的水静止，看到菜盆里待洗待削的土豆，看到内室单人床上凌乱的被子。他真实的看到自己清晨起床踢乱被子的情况，他清楚的看到自己从开水瓶中倒出水，他清楚看到用勺子直接在炒锅里扒拉几口饭。最后他看到自己站在房间中间胡思乱想。他除了马上打开电视让里面的人不停的说话，马上点根烟让自己抽上。这样可以让他在炒锅前发呆今天晚上吃什么的之前有个缓冲的过程。下班那一刻是张蓝觉一天中最复杂的时辰。他一面庆幸自己即将离开这群讨厌鬼，一面要面对自己房间绝对的宁静。
　　张蓝觉不是那种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懒人。这里用张蓝觉对他同学说的一句话可以概括；“我腌了一块腊肉，我并不打算吃它，我打算把它放到永远。”他在炒菜的时候会称赞自己，像他这样一个懂情调会生活的男人，为什么会没有老婆呢？所以他每次看到自己的狗在门口和母狗调情都会上前给上一脚。调情交媾都可以，但最好不要在张蓝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