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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推荐一下雷武铃、王志军、杨震三位诗人的诗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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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6 08:50:3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genesis 于 2013-1-6 08:54 编辑

哈哈,各位诗友,不好意思,借这个地方,做一个小广告,宣传一下两位友善人士对诗歌的义举,也宣传一下几位知名度不太大诗品却极高的诗人和诗,希望对大家有帮助并能够支持一下。

元旦期间,旅法青年诗人学者艾洛和旅加青年诗人学者周琰友谊出资出版了一辑诗集,这是他们设想中的系列诗辑中的第一辑,共五册,如果这一辑能够收回成本,他们将利用售书书款继续出版第二辑,第三辑,等等。

这一辑里面的五位诗人,王敖和艾洛估计大家都熟悉,所以推荐一下其他三位诗人的诗集:我的老师雷武铃的《地方》,王志军师兄的《世界上的小田庄》和杨震师兄的《2009》。《地方》是雷老师几十年来诗歌不断实践、思考的成果,《世界上的小田庄》是王志军多年处在城市生活中对其家乡人、物、事的沉思,《2009》则是杨震旅德访学期间的作品。他们对生活思考和认识、对诗歌的理解极深,诗歌风格朴素而自然,空间开阔,深刻厚重,技巧丰富却不显山不露水。但也因为他们对诗歌本身的专注,多年来只在极小的圈子内交流,外界对他们认识不多。对于我个人来说,他们就是意义之源,是源泉所在,可惜的是,至今所学不过万一。不多说,大家可以看下面的诗。豆瓣一则评论:http://www.douban.com/note/253916176/大家也可以参考一下。

推荐这一辑诗歌,当然首先是因为想响应一下出资者艾洛和周琰,虽然并不相识,但完全凭着对诗的热爱在做这件事,动机、付出热情和行动力令人极钦佩。大家都是诗歌爱好者,在诗歌出版冷清的情况下,维护一下他们,其实也是对我们自己积极性和热情的维护,诗人之间惺惺相惜,有友善和呵护,多好!其次当然是因为诗歌本身,它们都是最好的诗,而好的诗歌值得我们付出所有。

下面的诗是随意从三本诗集中选的,希望大家喜欢,有意购买的可以看一下这个:http://shop101747279.taobao.com/,印量极少,抓住机会呵呵。



雷武铃


冬天的树


从温暖,明亮,深邃的书中出来
正是最迷乱的时刻:公共汽车轰鸣
车灯,路灯,橱窗灯交织的浮光与暗影里
漂浮着表情模糊,行色慌忙的人。
那么多,那么乱,又那么不真实的虚影。
我们抬头,看见前面
两道壁立的黑色悬崖之间
幽蓝的天空低处一道暗红色晚霞。
黑色树枝映满天空,那么清晰,一动不动
超然于混乱和寒冷之上。


我们说起冬天的树。
那么安静即使大风呼啸也只是轻轻晃动的树。
它们的美难以言传:大块密闭的色团
落成天幕上镂空的线条画,——它活生生的
能透出呼吸。车过公园,能看见绵延的树丛
和后面的天空。——它们阴晴天的表情不同:
树干焦黑,爪状的枝梢蜷缩高空的,是槐树。
树皮灰白,粗枝和银杏树一样高举的是白杨。
而榆树和柳树的枝条众多,轻柔地向下垂顾。
而核桃树枝粗短如手指,整个冬天都在沉睡。


我们相信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里山峦绵延,从来无人到达
几百万上千万亩的树林在中午的太阳下
落光了叶子。那些安静的山谷
和山坡上,我们走动
枯枝落叶就响起干燥的声响,腾起灰尘。
我们停下,纯净无边的阳光
就从头顶灌注,消融我们的眼睛。
我们做好了准备。但终于没有去成。
而雪肯定下到了那里,——那些雪中的树。

               2003/10



远山
——给塘友

凉爽的风吹动我们和水面。急速细密的波纹
使亭子好像船一样飘行。
我们仿佛不是在钓鱼,而是被摆放在一重画境里:
微微爬升的红壤土丘,草丛,毛竹
油茶树枝叶蔓延到分际线,前景直接跳到了远景
——三道绵延横卧的远山。
第一道山能看清楚青色的山体。它的山腰鼓胀
再上升而收缩。它的颜色让我们觉得可以到达。
第二道山是条黛色波浪线,遥远距离里的空气
给它蒙上了一层雾一样不定的灰白。
第三道山令人惊异:它的右边,宛如锯齿
并列两座高峰。它的左边,山势不断升高
几乎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而它的身形
比接近地面的天空更淡,更缥缈,近乎虚影。
它们上面的云,色彩鲜明,轮廓清晰。
不是我在北方所见的扁平飘浮的云朵,
而是直立高耸的整体云块,如岩石山峰。
云的顶端一直伸延到离我们很近的天空。
这些远山激动着我,但我没告诉你。
我独自体察,一次次咽下这电击似的感应
不让心底泪水般的叹息流露出来。啊,我说不出来!
我并不完全明白的我生活的全部,它与此的亲密关联!
我也没告诉你,我看见一个人在半空中看我
她的头像占满那朵硕大的白云,那么清晰,近切
我看见她眼睛和嘴唇的动。一如两年前
我们驱车在山上不停地转弯,我总是看见她的面容
浮现在山谷对面横断天空、直落而下的绿色山坂上。
——这生活的惊异啊,经历时才会知道,
才知道梦想怎样紧随我们。
我们谈起疾病。那种深奥的突然和脆弱。它的阴影下
一个孩子的一生。那些正常日子透出的迷人亮光。
我们谈起玄密的命运和遭际。那些细若微尘的事件。
那些纠结的可能性。现实之谜。
我们谈起穷困。少年自信的梦。如今我们对事实谦虚:
它作为某种骄傲的禀赋,是生活的当然。
啊,人生之路似乎在上升,在不断增加难度
把我们带到新的险境。但我们并不绝望。
另有一种力量在恒稳地推动,潜在的必然性携带我们。
我们知道了众人皆知的经验:成熟,经历
时间令我们平静。
远山一直保持在那里,和我们遥遥相对
它轮廓线上微白的光亮,那长久相望的安静喜悦。
我想着它在各种天气里的形态:下雨的间隙,
草木清新的气息弥散,饱含水汽的白雾静绕在山腰
它的山脚洁净亲切,山峰隐藏在黑色雨云的变幻中。
或秋天不缨垢氛的透明空气里,它在蓝天下毕现。
我喜欢它的悠远,目光信任地
顺着土地伸延,然后,它在远处升起来
如友谊,如远离的生活,不觉孤寂也无压迫。
我感到周围空间里空气的流动,草木缤纷的反光
我身所在的,这色彩丰富,生机勃勃的辽阔的宁静。
它们是真实,宏大的。对短暂,激荡而易于疲惫的生命
它们恒久,平静,始终如一的饱满精神,是长存的抚慰。
人生之苦无法根除,岁月教会了我无视它们
并尽力感受世间的美。
这夏天难得的凉爽一日,太阳一直没露面
光线的变化仍让我们觉察它已偏西。现在,云散开了
灰黑混同灰白,急速变动。西方天际渗出了酡红。
时间到了,我们平静地起身。
你的孩子刚做完心脏手术,必须赶回去给他换药。

                               2004/8



王志军



樱桃树

樱桃树在墙脚,在积雪晃动的阳光中
伸展它的枝条。
没过多久它长出叶子
墨绿舌尖舔着红色的砖墙。
它一抖动,雨就沿着砖缝流下来。
硬结的土块因畅饮而平静。

樱桃树开花了。春天的每一个日子
被它高举过墙头
它把天空也举过墙头
云朵飘过村子
雨绕着天线杆流了下来。
白色水雾侵入了寂寞渴望的腰丛。

五月,樱桃熟了。奶白色花长白色樱桃
粉红色花生红色的。
甜美如我们的呼吸潜入了深处。
鸟儿落进去它收身摇晃
雨顺着屋檐流了下来
像又一道篱笆模糊了视线。
它在那里,欢快地摇摆
即使我们看不见。

哦但我们看见了,不管过去多少年
在什么地方。樱桃树
守着它的墙脚。红砖墙沉入黯黑
白灰缝被一点点掏空。它开花
结出串串果实。
奶白色花长白色樱桃粉红色花也生黄色的。
黑铁般柔韧,枝干荡开像一个招呼。
那道篱笆,那个院子
雨流了下来,从我们的额头。

2011-1-12 北京


风暴眼
——给王志国,我同名的人


公交车呼啸着追逐自己的影子。
闪亮的槐枝下,我飘浮,
在交织的光中沐浴。
大榛峪村,夜色浸泡的核桃树
在院心吐出黎明。那硕大、梦幻
清晰的灵魂的枝冠——
每次醒来都看见,并深深啜饮
那自在如同呼吸的存在。
在久违的雨中,暗灰山影升腾着烟雾。
山腰的树丛、脚下溪流
每片树叶背面,我感受视野中每一处
从有限到无限的神秘。
在廊坊,颈椎把失眠搅成一团。
在飞机上,我害怕。
到达成都上空,旷丽的冰湖
连绵不尽的冰雪世界,
长达十几分钟难以分辨……
在所有这些地方、时刻,我想起他!
那个和我同名的人。
发生在我们间的巧合,三十年来
由名字构成的关联——命运把我们
朝两极越推越远。我没想过会这样。
我一直叫不出那个名字,
在这个世界上,他曾经,
现在仍然是另一个我。



守在故乡是种幸福,而远方总在吸引。
当我们各自的世界扩展时
彼此间交集反而减少,好多年才又见到
我回村时,他正在卸车,热情地打招呼
我也热情回应,几乎没认出来。

大家都叫他“小志国”,因为他个儿小
人机灵古怪。他比我大几个月
上学第一天,老师为了方便
开始叫我“王志军”。
从此他占了我们两个人的名。

他家住在南头,他有点黑,有点龇牙
有点蔫坏。我还记得他多少?那次
我自己都没料到,一把打掉他刚买的雪糕。
他满脸惊讶,但没发作
又去买一根,只是说:不带这么逗的。

——那是小学三年级。
四年级就不在一个班上
好像留级了。脑出血,植物人。
这个突然的消息之后
我才又了解这些:

他靠拉脚儿为生。洋灰,砖。
特别泥腿。他早结婚、生孩子了(这是自然)。
村里发病好几个,他最年轻
没任何征兆。媳妇听说治不好
领孩子回了娘家。他爹为手术掏出老本。

“说是保住了,还不如不治
钱没了,他娘伺候他什么都干不了。”
半年后爹从老家回来,说:
“出事前斗地主,赢了六千块……
会笑了。”是呀,他本来就特别爱笑。



它们不知疲倦,在那盏灯下
绕着坛子状的谜团。越来越多地
从黑漆漆的山林、溪谷中飞来
加入这秋意的、迷乱的、旋转的小宇宙中。
频频撞出细微的声响。

东家搬来一个圆凳,摞在椅子上
架上半盆清水,像个仪式。
水纹逐渐止住。感到反光和冰凉的吸引
飞蠓不断扎进水中。“少多了吧。
祖传秘方。妈B的,叫你们闹!”

来串门的年轻人,不断把这脏话
插进每个话题。但习惯后开始喜欢上他。
是,少多了。但舞蹈并不中止
在光的召唤中,痴迷的舞者
被更高的激情所统驭。迅疾地

上下盘绕,它们划出的虚影止于
短暂的停歇,又不被注意地飞起……。
直到大家散去,灯,无声熄灭。
第二天,我看见那盆——晨光中
浮着密密一层(水加深了它们的颜色)。

一只蝴蝶无力地抽动。两只小甲虫
还在挣扎,划过尸丛像绝望的小船。
好多沉在盆底,在红鲤鱼图案上形如沙粒。
已然止息,生命的漩涡。死亡的恐怖和玄秘——
对这一切,不必过分惊奇。

在那冷热之间,一立方的微缩世界中
是实在的虚空——不可抗拒的引力
推动着死亡之舞。打破
并更新着那唯一的光源所界定的秩序。
哦,那闪亮、凉爽的安慰。



天越来越凉了。那里满山的栗子
正胀破刺壳坠向地面。
秋天的树也一同坠落。困顿、沮丧和麻木
让我渴求。那汪泉水
被石块和水泥封死,∪型铁槽一插进去
就哗哗地涌出。永不间断
封闭中自我感知的沉默水源。
我想象他躺在家中——
他妈把粥汤从鼻孔灌进胃里
可乐瓶放在被攥紧的手心。
如丝的记忆和感觉
用全部的意志尝试绷断的弦
那不见底的黑洞……。我懂了
一直以来占据我,不是他突兀的命运
而是超出现实那绝对的静止
以及和我们的漂泊形成的对立与平衡。
就像深沉的水底和不安的波面
浮游的云朵和静止的山
狂暴的龙卷风与它孕育的风暴眼——
它从天上注视着我们
那被匆忙所忽略,百花齐放的山谷
战栗的原野、沉甸甸的果园
激动的闪电与驯服的河。
大地上的安闲、自在、萌发、满足。
那深深的,生命的尊严和静默。

2009-9-27  廊坊




杨震


致M

雪晴得发蓝,通畅的气流颤动天光。
千米外,市中心集束的摩天楼群
清晰如昨夜梦中的你。
飞机带着白线,毫不犹豫地犁破整个纯蓝。
我多想以那样的气度,划破空虚离别
回到你。

钟声颤动窗框,节日蜡烛尖锐的火苗
刺痛昏黄光线沉默的一切。
关不紧的龙头一滴一滴
悉数着罪与悔。
今夜时间如窗外黑暗,
如用勺啜饮大海。
收音机里:基督已经降生,
太阳也开始回归。
你却不在。

如今我净浮现阿马尔菲的峭岸和无舟之海,
那些蘑菇一样踮起在山崖上的树。
我要和你一起羡慕
岛上那对不再用儿女和手机的老年夫妇。
我爱你用最粗鄙的方言咒我:
“畜牲!” “蠢崽!”
然后,跟他们一样,在永无止境的晴天里
搂出大桶衣服,对着海,一件一件地晒。



法兰克福

我舍不得你的
是七百多饱满的日夜。
向陌生大陆的一次空投
刷新我屈从衰老的生命,
烧起来。你肉体奔放,
井然有序地呼吸着想象。
我几曾犹豫的才情
为你裸露,纵容,沉淀
并不惜赞赏。我多喜欢
被放肆拥抱时的骄傲。
一扇又一扇门打开我,
向你深入。当我
竟说起你的语言,
流露你的表情,
比划你惯用的手势……
呵!你不再只是诱惑与沉沦。
你进入我,深深占有,
把我构成。情欲完满
不惜多少背叛!亲爱的,
这一次我是数着你从未来走向过去,
在骄傲的血液中携带你
去爱另一个人。



父亲

多希望你仍然是现在的我,
而我仍是你刚开启的另一生,
整个世界都在你长满茧的掌中:
粮食,原则,通向山外的路!

多希望雷电之夜你仍是无边安慰!
死亡之手在剥洋葱,
你为何日益沉默?父亲,
我渴望你驱逐欲望也驱逐恐惧的吼声。

从前我只害怕你,
如今我害怕整个世界。父亲!
为何你身材缩小,
生活的洪水漫过你的肩膀涌向我!

多希望我只从你手里
而不是从屈辱、背叛、狡诈中领受生存。
多希望我们不曾离开几十亩肥沃的阳光,
成为都市里一粒虚荣的灰尘。

越来越遥远了,父亲!强壮,自信……
怎样的弥天大谎让梦想提前退休,
用层层垒起的空气隔离土壤,
昂贵的平米算计着我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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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7 00:09:34 |只看该作者
敖哥说了要买一送一,诸位还不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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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7 08:50:08 |只看该作者
是啊,据说还是马上要由南京大学正式出版的更全面的《王道士之孤独俱乐部》,这样的好事,赶紧出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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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7 19:37:00 |只看该作者
支持。有诗有画,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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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8 08:33:58 |只看该作者
也也夕 发表于 2013-1-7 19:37
支持。有诗有画,值得借鉴。

因为这个书纯粹是个人出于爱好、友谊出资印刷的,不是募捐,也不是什么基金专款,所以雷老师等心里有些不安,也担心若不能回款,影响下一辑别的诗人诗集的印刷,大家若是支持,感谢呵呵。昨天又看了一下诗,上面选的诗只能是中等水平吧,诗集选诗都是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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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8 08:57:26 |只看该作者
看过王志军的长诗“城市之光”,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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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8 09:32:28 |只看该作者
硬硬的还在 发表于 2013-1-8 08:57
看过王志军的长诗“城市之光”,印象很深。

问好。《城市的光》,我觉得,那是我们时代的史诗吧,已经很少有人愿意以及可以那样写诗了,时间的连续方面,意义持续灌注方面,对城市多义的诗意观察方面,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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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9 08:31:12 |只看该作者
找来师兄王志军《城市的光》,已经发在萧开愚、臧棣、张曙光主编的《细察诗歌的层次与坡度》,没有核对原文,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里面还有评论。

城市的光
               ——向托马斯•伍尔夫致敬



立水桥站是城铁换乘站。13号线和5号线
吐出人群又把另一拨带走。
从B口不带电梯那侧上来,是汤立路
往北,有个窄长条的小广场。
原是一溜临建,拆除后,钢钉还楔在地板砖上。
白天聚集的装修工都走了,
扑克牌散落在踩扁的烟头堆。
卖冷饮的铁皮棚子,支在行人道的垂柳下
看店的胖女人啜着雪糕
有人走过,她就放下胳膊
合上嘴巴看马路,作出神的样子。
她小孩在玩一盆浑水。
这里坑洼不平,野蒿一人多高。
走过这一段,左拐一小弯,是新开张的万意百货。
在它与不温不火的奥特莱斯之间
孙楠的《拯救》一波波振颤
朝西店铺玻璃门反出刺眼白光
一眯眼,就似光轮旋转。
那些从商场、公交车、学校和写字楼涌出来的人
踩在贴满小广告的路面上
避让着满地垃圾、黑出租、摩的,
以及煎饼果子、烤肠、麻辣烫、劣质糕点的小车摊
汇集成流水。在油烟和臭豆腐混合的气味中
在油腻的铁板滋啦啦的怨泣中
咽下汩汩的悲哀。这一天快得有点突然。
这一天,是只痛苦的蜗牛。
向前,十字路口,趴活的小货旁
算命的瘦棕脸缩在小马扎上,指着油乎乎卦书
一副果然言中的样子。
年轻小伙,迷彩跨栏背心
回头在看“不灵不收费”的招牌。
高架的5号线将这一切置于阴影中。
继续往北是龙德广场——天通苑的商业区
家乐福呀、翠微百货呀、迪卡侬呀、百安居呀
过街天桥开始支起小摊。
安利推销员选好了最有利的地形。
拐向西边,是破落的中东路
在它狭窄有限的视野,太阳刚好落上西山
轮廓线上映出扇面状金黄。
西天云朵绯红,斜上方和偏向中天的云团
朝光侧都镀上了火红亮边。
火逐渐燃烧到云的内部,像闷着的火炉
捅开后漏出深处炭红。
而纯蓝天空东侧,云呈淡灰,向深灰过渡。
路两边,是“润枫•欣尚” 和“公园两栋”。
都是刚建好售楼处。越过它们
巨型吊臂探到马路上空
高悬头顶如通往断空之梯。一对帅男女
坐在四米高广告牌上,憧憬“1+1〉3的LOFT理念。
再往前,是刚交房的“合立方”
入住两三年的“正辰”、“奥北”,然后戛然而止——
东小口镇低矮破旧,人的衣着有点土气。
这边人也都不怎么过去,虽只有十米之遥。
那里曝土扬烟,民风不古……
哦,你看,我仿佛真的经过了那里!
此刻,我在十五层窗前看这一切——
我每天走的路,他们每一个细节。
我总忍不住想他们的生活。
这面窗朝向正南,两旁凸出的楼体缩窄了景宽。
几百米直至几公里外,一片片楼群错落
那高耸的乳白、青灰、深红、淡黄和肉黄
连绵一体,视线被完全挡住了。
城市的地平线在云端
因而人总生活在海底。
近处,绿防护网被红白斜格木板固定
罩着不断攀高的楼房最上面三层。
平台上电焊比刚才更亮了。这时
路灯亮起来。有远处的屋灯被点亮
不起眼,像一粒粒黄沙。接着,地面颜色加深
底处深灰开始向楼顶渗透
和仍旧明亮的天空形成了强烈对比。
不知不觉,下面十几层窗户成为一溜溜黑洞
最高处两层反射扇扇银光。
东边的浅蓝正转成淡灰,并向西扩展。
最后,所有的反光都熄灭了
整片楼群成为深褐色实体,
灯光从窗深处凸显出来。当它们隔墙相连
楼透出了自身的光辉。
这时太阳早已隐没,西山之上,金黄变作杏黄
不久后,又化成浑黄。黑暗不断加深
上升到一切事物的头顶。
直到将天空不断减弱的微蓝完全吞噬,
抵达星空之上的无限。
绿色、红色、黄色和蓝色霓虹灯渐次点亮,
把七彩光雾撑起上百米高。
电子广告牌从侧面看充满抽象画味道
车流眨动着,逐渐堵住了路口。
那些往车里塞小广告的半大小子
汗透的T恤衫,千篇一律的招呼
“海景房,看看不?”
吃惯了闭门羹,渐深的夜色
对他们是沉重的安慰。还在放那首歌
“灯火辉煌的街头,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遥远的温柔……”
我目睹这城市自热浪中醒来
光一道道挣脱出去,从极高处飞逝。
东方浑浊乌黑,西天乌云失去了体积
而成楼群之上漆黑的平面。夜幕真的完全降临了。
矮山上最后一丝沙黄也褪去了
山体随之消失。几栋原先没注意的楼
灯光中显现出来,构成了西边旷野的边界。
一个提包的年轻人,走过镶嵌射灯的广告牌。
怀揣着明后天的心事,至阴影中也没察觉
最后一道光正在远离
四面的灯光开始包裹着他。
另一个轻声跟唱街上的歌
像二十多年前走向露天放映站。
树先是变黑而后白得耀眼。
更加绚烂的灯在四处绽开,流转,升腾
商圈之上冷光,由幽蓝淡化为粉红、浅紫。
人越来越多,分成道道旁支,
漫淌在这灯光之城。灯火的辉煌还在上升,
他们的无助、信心、精力以及欲望
都得到了消耗和加强。
苦恼与欢乐也在攀爬坠落。
我在他们中间。越过陌生人群头顶
看见灯光抬高了黑暗,如焰火四下绽放。
一座座楼如同花朵盛开。变幻着形状,
黑漆漆的云层横亘在璀璨、斑斓的城市之上
星星开始浮现出来。



我曾在夜里从八大处看北京。
它横卧于黑暗围拢的城市之光,
各色灯火交织,撑起摩天楼、体育馆、高塔
发亮的道路划分着巨大棋盘,
胡同、天井、树丛无声地堆积着昏暗。
它的远端,伸入了微微翻涌的暗红色光雾。
地平线也消失在那,界线极为模糊。
整座城市之上,天空呈黄褐色
向上渐变到毫不耀眼的深灰
进而深入到那恒久的穹宇之中。
仿佛一个巨大黑色半球罩住了发光的城市。
最后会有这样视觉:天空和大地都已消隐,
闪亮的城市就那样悬浮。
它的雄心、规划、笨拙、臃肿、知识和声音,
都隐蔽在波浪般光芒之下。
那时,看着人类筑起的城市
和为照耀它而生出的光,感到惊奇。
就像每次被庞然大物带离跑道我都会惊奇。
而现在,每盏灯都在燃烧。
光的盛事到达了顶点。
她驶过一路通明的大厦、立交桥、亮化景观
以及吐露微茫的居民楼、奥体公园——
穿梭在光的城市,光的森林
光的大地,光的海洋。
感觉每盏灯都是一束浪花
每处黑暗都潜藏着危险与不解之谜。
从安慧桥到仰山桥,路还在向北延伸。
她把车停到暗处,抬头找寻。
我在等她。我会告诉她没去理发,因为懒得出门。
我在走道抱紧她。
感到了每道流水都饱含的对大海的向往。
感到芸芸众生的心跳,激流与交汇。
大部分人都以最低的生命意识在漫流与挣扎。
那深深渴求怎会就此终结?
十点钟了。像一道闸口,缓下来的趋于静止
惯性回旋中摸索暖与冷。
奔泻而出的更加激荡,于隐秘河道
成光影变幻另一形式。
几只非洲獴在街头游荡。
猴子和狒狒在盘算,长颈鹿在打盹。
河马犀牛一饮而尽。土狼沙哑,狮子飚出高音
沙发上醉卧着豹子,上世纪愤怒的摇滚
跳闪在它幽绿的眼中。
大象拧紧了时间的发条。城轨上
从车窗看见自己的马脸、蛇头、兔子眼。
路基外荒草、树木已凝固
鳄鱼在夸张地变形。
这时下班回家,都感到夜凉爽柔和
为不太挤而安宁。而后,飞碟似的面膜
悬浮在床前灯的苍白和镜前灯的赭绿。
玩具关进漆黑的箱子。
在他小脑瓜中奥特曼开始战斗。
那些男人们靠幻想才能睡着。
欲以一枝遥控器,一柄鼠标穿越时间
反将生命投入了暗影之路
将魔法施于自己。
他的沉思多么轻狂。哦,生命的痛失。
我们相拥而眠。一小时后
我又站在窗前,被夜色点亮。
灯光兀自明灭。喝下一盒牛奶,很凉。
打烊的门市、饭店、商场渐归暗寂。
塔吊上双头射灯依旧扎眼。
它所照亮的工地,半截楼顶和楼裙水泥的反光
被周围高耸的黑影紧紧包围着。
叮咣叮咣的响声从这通亮的孤岛上传出,
喧响中很多人睡着了。
稍远处,楼间缝隙不断被弥合
原能窥见塔尖的小区模糊、消失了。
从那穿过的风扑面而来。
西南的楼越来越暗。
闪烁在楼顶之上的混光正减弱、变淡
最后和楼群一道融入阴影
失去了那条横陈在半空的界限。
而右下方,一盏灯突然打开。几米之外
她在自家厨房,应该是广告时段吧。
穿一件灰棉背心,用软纸对着光擦拭蓝花瓷碗
然后放到水龙头下哗哗地冲洗……。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
我们内心升起的光芒,如汗毛烁立。
绿萝甩动着它山桃形的手掌。
随后我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整个北面,天空和楼群颜色更为接近
因为没有射灯,夜更柔和、凝重。
紧挨的四号楼,右下方有一面玻璃:
黑色背景上流萤纷飞——是车灯绚丽的光点
密密麻麻、快速交织着十字路口。
拐上中东路的车很少了。
这么快,已到零点一刻。最多快五分钟——
搅拌机、车轮、飞机、夜市、音响
所有声音汇集成持续的嗡鸣
就像全城萦绕着蜂群。
对面几栋扁平高层中,还有三分之一亮着。
甚至能看清二号楼有人上网
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就那么躺着。
他们是否意识到已过了零点?
新一天了,覆盖大地的茶色天穹下
他们行走在虚空,悬浮着发亮的小方盒子——
那黄白相间的光的魔法积木中。
不时有灯熄灭,黑色不断吞下昏黄。
最后,那一方方还亮着的光芒之屋
彼此分隔开来。如同脱离了耸立在高崖上的
黑暗城堡,小卫星一般
在地球的自转中也飞转起来。
那些小星球上居民,吸纳光保持活力。
他们在犹豫着,在下定决心。
在哽咽后笑出声来,呼唤久违的睡意——
每盏灯,都在酿着自己那一勺蜜。



凌晨两点,天幕如铅。
最亮的几颗星钉在虚空,地上一团幽暗。
东北方白天清晰的山影这时看不见
几公里外,天通北苑的巨型塔楼
矗立在影影绰绰的楼群撑起的起伏的昏黑之上
成刚可辨认的剪影。
那儿也是视力的尽头。它们的底部
深陷在地平线下,那整片模糊的空间
又被南北贯穿的路灯犁成两截。
近些,一些孤灯是一个个极其微小的点。
到了最近处,几栋楼,都有二十多层
并排挺立在自身沉重的暗影。
每栋都有三五盏灯亮着
那些熄灭的灯就像雨滴落入了水中
它们曾照亮的房间此刻是黑漆漆幕墙。
楼下,小区路灯泛出冷光
如荷花骨朵挺在发蓝的幽晦上。
闪烁着金属微光的荷叶,遮掩着更深处水面
模糊的脉络似在摇动。
当出租车推出一片明亮
灰色地砖和停放的汽车全都暴露出来。
那台车掉头后,更沉寂了。
下来一个年轻女孩,拖着行李箱
把背包搭在了拉杆上拽上台阶。
“咣当”一声响后,那一方倾斜的黄光
也被单元门收入楼道之内。
那又恢复了原有的冷清。不一会
在小花园,晃起一支熟悉的手电筒。
最近经常停电。每次他从昏黑石板路直奔配电室
我就掐起时间,一分,两分,最多三分钟
冰箱嘟一下启动,屋里立时注满明亮。
今天并没停电,他大概有别的事。
他也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窗口进来的光照白了四壁
绘画板、沙发、方桌、花盆、玩具柜
全都失去了色彩,呈现均匀的黑色
画板上的A4纸是蛋清白,纸上的涂鸦看不见。
护栏斜在墙上极为清晰。
能听见吊兰弯弯的影子上流动的钟表声。
算一日中最静谧的时刻了。
看着窗外就像坐在深夜的悬崖上。
虽也有轻微嗡响,汽车很远还听得见
但柔和得多,就像几条街外一台割草机。
这时再看那凝固天幕,乳白色的云朵
在灯一样划空而去的飞机之上浮现出来。
它们好似薄薄的白纸浸入了水中
边缘转为淡灰,进而完全消解。
它们间巨大空隙,更多的星星现出了身。
它们一直在那。这时跃入逐渐适应的眼睛。
原来并没那么暗。安静
如巨大花蕊裹在漆黑的花瓣间。
这个失去了形状和色彩的世界在沉睡。
风推动着从在星空抵达屋宇的静籁之歌
让万物静默在地球的转动中
吐露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山川和湖泊在辽阔星光下反射微茫。
第一天从幼儿园回来的孩子在它怀抱中
他微不足道,哼哼着对空踢了两脚被子。
沙发上的书掉到地上。
好像下过一阵雨般凉爽空气
从纱窗渗进来滑过身体。
卧室对着的南面,还是在施工,噪音也更大。
天空的暗黑中有一层沙尘暴时的土黄。
射灯把最低的斜顶照亮。在西边一栋楼壁上
一个硕大的人影在低身查看。
这个半夜里活生生的巨人,挺起身
有三层楼高。他的同伴在看不见处大声呼喝。
我盯着他看,然后又抬头看远处。
从城市远近叠加的更深的轮廓线上
从劳动者巨大身形上的暗昧虚空
看见宁静和树木包裹着村庄。
一条灰白土路从村口一直延伸过来。
有时,我恍惚间回到那条路上
柳枝的雨滴落在头顶
不尽的车流成为寂静的河。
时间如同空气——啁啾着从林梢飞过。
现在我更清晰地感受到它,朝它走去。
黑暗的大地上,一盏灯穿透了整个世界
有时脚下磕磕绊绊,走得太急了
还要躲避车轱辘沟和小水洼。
白天休息的树荫下,此刻有些阴森。
刚好辨不清的不远处似乎潜行着影子
柴垛和石头堆总有沙沙的响动。
但终于来到了大门口。
狗叫了起来,然后屋门推开
院里的灯亮了。传来他沉默的脚步
她故作平静的“等会儿啊”。
我离开那多久了?
我的家人和亲戚们都在睡觉吧。
被心灵的视觉加深的黑暗
拉近了我们间距离。这又是哪里?
山路上,车灯照亮岩石和隐蔽的沟壑
钻天杨、刺柏和椿树的叶子、上面的灰尘。
水滴正在紫叶梨和椴树的叶脉上汇集。
金盏花、鬼灯、葱兰、风信子都在草坡上摇曳。
这又是在哪?我在半夜走出毡房,
在挤成一团的羊群之间
从围栏一角,黑压压的寂静中
听到了远处的声音。
我看见星星拉低了天幕,月亮迅疾抹过云层
营灯的微黄映出森耸的巨大沙脊。
那些日子真的消失了吗?
现在,灰蒙蒙、安静的暗夜笼罩着北京城。
天通苑只有这时不拥挤。
他还在梦里,而她在另一个梦。
我在一个悬浮的阳台——它振荡起来
我也置于一个真切梦中:这个黑白的世界
事物收缩回自身。
它们的缄默更接近成年人的心境。
这个晚上,我觉得我更好地理解了生活。
为一波强烈的悲观宿命
以及伴随而来,莫名的火苗似的激动而打开日记。
我感觉街头的车灯从屋里滑过。
飘忽天际的大片云朵之上
光线似乎有一丝变化。
它如此细微,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发生。
我只是看着那,又回头看了看孩子。



麦秆哔叭,公鸡敲打薄冰般空气。
那时院里没有檐灯,但院墙、棚子、天线杆
以及棚口的草筛已在冷冽的
几乎难以肯定的晨光中显出暗影。
他弓腰把井把儿压得吱嘎乱响
引井的开水从铸铁井口向上升腾
水哗哗地溅入黑暗的桶中。
我站在潮湿、僵硬、一层薄霜的院心,
听到牛“呼哧、呼哧”鲸饮
不断把头伸到桶中,最后眼睛没入桶沿
用舌尖刷净了桶底的棒子面和豆饼。
他又压新一桶水。院外槐树由漆黑一团中
挺出深绿色枝冠。
东方升起的暝色让水光闪亮起来。
母牛内旋的犄角泛出灰色光泽,这时
整个院子都开始打黑暗中现身
仿佛从天上落在了我的周围。院子四角的杂物
房顶上烟囱,鸡棚,樱桃树
所有被照亮的东西被赋予了生命。
我激动于他要带我去。那里有高楼
有彩色街灯。有轮船在海湾
汽笛鱼网一样罩着全城。
哦,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有一次
我说服自己早起看日出。走在南山街潮湿的雾中
还赶上一阵雷雨。但天终归一点点亮了起来
大海深青色波面荡起凝滞灰光。
太阳一直没出来,我就那么一直坐着。
在那石崖上,看海鸥在幕布般阴云下滑过
这场景也过去了好几年。
走在那样的早晨是多么幸福。
今天,我又一次置身在这奇妙变化中
只不过所站更高,那院子早装不下这么多事物。
灯光所剩无几,星星也悄然在消隐。
早在觉察之前,变化已经发生了。
只不过现在更明显:天顶的深灰开始发亮
逐渐透出微蓝,云朵更白了一些。
连绵的楼房在微曦中挺立出来
近处的开始显露细节,窗户、门洞、边饰
而灰黑楼群不断在更远处浮现。
这时身边也开始变化
窗帘、床单、书本、电风扇都显出了颜色。
接着墙体的淡黄也能轻易辨认了。
天越来越蓝,从极高处向下渗透的微亮
雪花一样悠悠落下。视野还在延伸
就像极慢的风向远处荡开雾霾
楼房和道路重新披上线条和色彩。
这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市从黑暗中升起。
它越来越亮,越来越广阔。有那么一会儿
这宏伟的城市是诗意的,恒久的,
仿佛浸在宁静、透明的深水之中。
当金色光线终于从东边直射过来
刚才沐浴在黛青色晨光中的楼群
立即被打上了强烈的光影。
那道道金光如同刻刀从高耸的楼面切下
耀眼的辉光闪亮在楼的顶部
而下端和低矮的建筑仍淹没在阴影之中。
镜面和楼体四下反射的光芒
使单调的灰白、暗黄看起来柔和温暖
如同郁金香的花瓣。又过了一会儿
太阳升到望京以北大片树林之上
光从四面八方来了。
沿着塔楼山崖般的侧面,银白水流泻下
在平地上荡漾开来。
麻雀惊奇地吐露着温情。它的翅膀
掀起淡桔色光线。柔软、无思想的身躯
在这高耸的城市也是一种存在。
草叶和篱笆上的露滴,反射亿万光芒和映像。
环卫工们收拾完前一天的垃圾
正在铲小广告。向四野延伸
周围更广阔的大地和群山上
纵横交错、纠纷利益的道路脉络网
所有孕育都将被收获。
我们将一起工作,热爱和分享。
我一直回头凝望。这是在哪?当我在下行索道
身后巨大山峰间光芒倾泻下来
七十度斜角之上极为高远的层层山峰
远远超拔于我们已沉入的暗影中山谷。
这是哪里?茫茫戈壁一夜的奔波后
云层从缝隙投下十几道可见的光柱
那个早晨,那片陌生土地上
唤醒了我生命的神圣、庄重与自由。
这又是哪?当云影压黑的群山耸立
一柱白得耀眼的光芒
将深深谷底巴掌大一片白墙黑瓦房持久地照亮。
那是多热烈而深沉的注视。
还有,当我在傍晚睡醒,推开木门
金色阳光铺满我的生命。
我就是沿这条光芒之路走来。
我将它们封存在记忆的瓶中——
这些即是我生命之光。
我站起身。这是在哪?我木然四望
满院的人向死者告别,他陷入永恒之夜。
田野上凉风带来新雨。
这又是哪?两个助产士从涂蜜的走廊
推来毛巾被盖住的小车,传出轻声地啼哭。
我的儿子出生了。他被带去洗澡……。
每束光都是一根时间切割线。
我穿梭在这不同的日子和纷杂思绪间
在长久的蚕茧般沉默中
像第一次来到这光明之下。
过一会儿,妈会在蒸腾热气中熬出小米粥
爹会到楼下路牙子上坐着,抽烟。
再来看这个城市——
黄色安全帽又聚集到了最上一层楼板。
他们伸展胳膊,一触到钢筋、铁锤
就感到生活的心跳。他们笑说昨晚的疲劳。
他们裸露的脊背被暖暖地触摸。
密密麻麻的人开始充满街道和天桥
嘈杂声就像湖面蒸腾的水汽一样
阳光下看不见地升了起来。
街角因为全无遮掩,又显出了白天的脏乱。
“四季”出租车沿着汤立路、北苑路
穿过十字路口向城中央驶去。
银色、红色和黑色私家车,大公交、电动车
渐渐汇集成了闪光的河流。
透过到处更加强烈地闪耀的光芒
又一个日子喧响着涌向四面八方。

2010年9月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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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9 16:22:47 |只看该作者
(擅自改动了下格式,取消分行,对诗人没不敬的意思,觉得可以讨论下。行末没标点的地方,加了标点。)

立水桥站是城铁换乘站。13号线和5号线,吐出人群又把另一拨带走。从B口不带电梯那侧上来,是汤立路,往北,有个窄长条的小广场。原是一溜临建,拆除后,钢钉还楔在地板砖上。白天聚集的装修工都走了,扑克牌散落在踩扁的烟头堆。卖冷饮的铁皮棚子,支在行人道的垂柳下,看店的胖女人啜着雪糕,有人走过,她就放下胳膊,合上嘴巴看马路,作出神的样子。她小孩在玩一盆浑水。这里坑洼不平,野蒿一人多高。走过这一段,左拐一小弯,是新开张的万意百货。在它与不温不火的奥特莱斯之间,孙楠的《拯救》一波波振颤。朝西店铺玻璃门反出刺眼白光,一眯眼,就似光轮旋转。那些从商场、公交车、学校和写字楼涌出来的人,踩在贴满小广告的路面上,避让着满地垃圾、黑出租、摩的,以及煎饼果子、烤肠、麻辣烫、劣质糕点的小车摊,汇集成流水。在油烟和臭豆腐混合的气味中,在油腻的铁板滋啦啦的怨泣中,咽下汩汩的悲哀。这一天快得有点突然。这一天,是只痛苦的蜗牛。向前,十字路口,趴活的小货旁,算命的瘦棕脸缩在小马扎上,指着油乎乎卦书,一副果然言中的样子。年轻小伙,迷彩跨栏背心,回头在看“不灵不收费”的招牌。高架的5号线将这一切置于阴影中。继续往北是龙德广场——天通苑的商业区,家乐福呀、翠微百货呀、迪卡侬呀、百安居呀,过街天桥开始支起小摊。安利推销员选好了最有利的地形。拐向西边,是破落的中东路,在它狭窄有限的视野,太阳刚好落上西山,轮廓线上映出扇面状金黄。西天云朵绯红,斜上方和偏向中天的云团,朝光侧都镀上了火红亮边。火逐渐燃烧到云的内部,像闷着的火炉,捅开后漏出深处炭红。而纯蓝天空东侧,云呈淡灰,向深灰过渡。路两边,是“润枫•欣尚” 和“公园两栋”。都是刚建好售楼处。越过它们,巨型吊臂探到马路上空,高悬头顶如通往断空之梯。一对帅男女,坐在四米高广告牌上,憧憬“1+1〉3的LOFT理念。再往前,是刚交房的“合立方”入住两三年的“正辰”、“奥北”,然后戛然而止——东小口镇低矮破旧,人的衣着有点土气。这边人也都不怎么过去,虽只有十米之遥。那里曝土扬烟,民风不古……哦,你看,我仿佛真的经过了那里!此刻,我在十五层窗前看这一切——我每天走的路,他们每一个细节。我总忍不住想他们的生活。这面窗朝向正南,两旁凸出的楼体缩窄了景宽。几百米直至几公里外,一片片楼群错落,那高耸的乳白、青灰、深红、淡黄和肉黄,连绵一体,视线被完全挡住了。城市的地平线在云端,因而人总生活在海底。近处,绿防护网被红白斜格木板固定,罩着不断攀高的楼房最上面三层。平台上电焊比刚才更亮了。这时,路灯亮起来。有远处的屋灯被点亮,不起眼,像一粒粒黄沙。接着,地面颜色加深,底处深灰开始向楼顶渗透,和仍旧明亮的天空形成了强烈对比。不知不觉,下面十几层窗户成为一溜溜黑洞,最高处两层反射扇扇银光。东边的浅蓝正转成淡灰,并向西扩展。最后,所有的反光都熄灭了,整片楼群成为深褐色实体,灯光从窗深处凸显出来。当它们隔墙相连,楼透出了自身的光辉。这时太阳早已隐没,西山之上,金黄变作杏黄,不久后,又化成浑黄。黑暗不断加深,上升到一切事物的头顶。直到将天空不断减弱的微蓝完全吞噬,抵达星空之上的无限。绿色、红色、黄色和蓝色霓虹灯渐次点亮,把七彩光雾撑起上百米高。电子广告牌从侧面看充满抽象画味道,车流眨动着,逐渐堵住了路口。那些往车里塞小广告的半大小子,汗透的T恤衫,千篇一律的招呼,“海景房,看看不?”吃惯了闭门羹,渐深的夜色,对他们是沉重的安慰。还在放那首歌,“灯火辉煌的街头,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遥远的温柔……”我目睹这城市自热浪中醒来,光一道道挣脱出去,从极高处飞逝。东方浑浊乌黑,西天乌云失去了体积,而成楼群之上漆黑的平面。夜幕真的完全降临了。矮山上最后一丝沙黄也褪去了,山体随之消失。几栋原先没注意的楼,灯光中显现出来,构成了西边旷野的边界。一个提包的年轻人,走过镶嵌射灯的广告牌。怀揣着明后天的心事,至阴影中也没察觉,最后一道光正在远离,四面的灯光开始包裹着他。另一个轻声跟唱街上的歌,像二十多年前走向露天放映站。树先是变黑而后白得耀眼。更加绚烂的灯在四处绽开,流转,升腾,商圈之上冷光,由幽蓝淡化为粉红、浅紫。人越来越多,分成道道旁支,漫淌在这灯光之城。灯火的辉煌还在上升,他们的无助、信心、精力以及欲望,都得到了消耗和加强。苦恼与欢乐也在攀爬坠落。我在他们中间。越过陌生人群头顶,看见灯光抬高了黑暗,如焰火四下绽放。一座座楼如同花朵盛开。变幻着形状,黑漆漆的云层横亘在璀璨、斑斓的城市之上,星星开始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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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9 17:40:40 |只看该作者
阿汀娜 发表于 2013-1-9 16:22
(擅自改动了下格式,取消分行,对诗人没不敬的意思,觉得可以讨论下。行末没标点的地方,加了标点。)

...

首先谢谢阿汀娜,一行一行撤掉回车键,辛苦了。
不过作为分行,作为写诗的人,当然知道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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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跑跑  嗯  发表于 2013-1-9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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