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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鹧鸪城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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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8 16:30: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鹧鸪城之夏 王進赭硜,編竹城草屋十間為宮,以兵百人環衛,從官分處,蠻男婦日至市易......馬吉翔、李國泰等飲王惟恭家,為梨園舞,老妓泣下曰:此何時,猶為歌舞歡耶?蒲纓家複縱博,聲徹於內。王方臥病,嘆息而已......大清順治十八年,夏四月,緬酋莽猛白代立。秋七月十八日,逼朝臣過河飲咒水而盟,以兵圍殺之。從官皆盡,遂圍王宮......王幾欲縊。吉王與其妃自殺,宮人命婦不屈死者及百人。——《也是錄》 大鹧鸪城里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的雨了,伴着凄厉风声,时大时小,淅淅沥沥,竟如秋雨一般阴郁绵长。雨水打在竹棚顶上,噗噗作响,极类泥泞山间小路上无休无止经行的杂乱马蹄声,恼人得很。雨虽然带来一丝凉意,解了这初夏的溽暑,但徒增了无尽的愁绪。皇帝在病中不安的梦境里,身体不时抽搐。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惊醒过来,紧张而烦躁的呼叫着:水!水!水!通红的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着,郁茂的热带雨林间的建筑物成了巨大的火炬,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里不停的轰然坍塌。无数鲜艳的火星冉冉升起,将本来阴沉沉的南国天空照得通明。红彤彤的灼热光线闪闪烁烁映在皇帝发紫的瘦削脸庞上,使他几乎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吧。在那霍霍跳跃的疯狂火舌里,皇帝分辨出了舞动的碰得叮当直响的刀枪剑戟,分辨出了惊慌失措的人奔马驰。分辨出了散乱的狼藉在地的残躯断肢,分辨出了汩汩流出倒在地上的躯体的鲜血涂满泥地,也分辨出了追逐者的狂笑,叫骂,喝斥,被追逐者的悲惨的号呼,哀求,哭泣......皇帝浑身战栗着,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焦躁,愤怒,无助,恐惧,耻辱,忧伤都一起越来越快的啃啮他那残破不堪的苦涩内心。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就快要冒烟了一样发热。水!水!水!他仔细睁大眼睛想再看看那一切,但是转瞬间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只有黑暗紧紧的裹住他,像一床厚实的棉被,使他透不过气。皇帝在做梦吗?应该不是。皇帝要睡着了,但有什么搅扰了他的思绪,他不得安宁,他再次睁开眼睛。但他很奇怪,他看不见除了火以外的一切其他东西。他痛苦的睁大了沉重的双眼,他只能看见火,火焰那么大,狂躁的跳跃,扭动,窜上窜下,他想呼叫,但唇间却阒无声息。他是在这恐怖的火宅里边吗?他的声音已经哑了吗?还是他的耳朵已经聋了?皇帝觉得他只剩下一双眼睛,他的平躺在卧榻上的身体究竟是云烟一样轻飘飘的,还是磐石一样沉甸甸的?他不能真切地体味,他像出窍的幽魂一样望着自己可怜的肉身。这僵硬的躯体所曾能带来的任何乐趣——现在,已经彻底的离开他了吗?浑身的关节都疼痛不已,他连手都很难抬得起来。旺盛的心火正焚烧着这因饱经风霜而快速衰老皱缩的皮囊。四大和合所成的,集在皇帝一身之上的,叫做什么?皇帝隐隐约约的记起他曾念过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还是就在刚才发生?冥冥中皇帝甚至瞟见了那个叫美浓的番女的哀婉面容,在那火舌的顶端一闪而灭。绝境之中会有什么拯救的奇迹发生?他意识到灵魂从肉体里的解脱升化,但为什么恐惧会如此强大呢?欢乐还可能存在吗?皇帝在心里默默地继续念诵着,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是谁在哭泣?是谁在那外面嘤嘤的哭泣?皇帝觉得雨水顺着竹棚檐边汇集在一个低处飞速的流淌,水幕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在那松软的地面上,水已经冲出了一个大坑,一个小小的水潭。一株孤零零的棕榈树在霏霏的雨中无可奈何的摇摆着宽大的翠绿叶片,在那树下,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那是谁在哭泣?皇帝轻声问道,一面要挣扎着自己爬起身来。憔悴不堪的侍女面带着残留的恐惧不安靠近皇帝,扶他从卧榻上艰难的直起上半身,但她只是低着有点肿胀的通红眼睑,不敢应声。那是谁?皇帝又问。没有人,陛下。侍女平静的应答道。外面什么人也没有,在下大雨呢。皇帝拉着侍女的手,没有放开,他好像在倾听什么。他自言自语似的又说,不对,不对,有个女人在哭。有一个女人在外面那棕榈树下边。她浑身都打湿了呢!你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人在外面,陛下!怎么会没有人?皇帝这才缓缓的转过头来盯着侍女看。侍女还是低着有点肿胀的通红眼睑,不敢应声。她的鬓发倒是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缕缕青丝,在鬓角拢上顶去绾结起来,形成一个高耸的蛾髻,虽无华丽的钗饰妆扮,但丰美的鸦色长发结束都麻利自然,一如流水,中间似乎丝丝缕缕都能历历可辨。皇帝的心里略略的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这个侍女的脸庞,他思索了一会儿,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那温软而滑腻的小手,把它覆盖起来。皇帝说,美浓,你也为我的病症吓哭了么?侍女不敢看皇帝,低下去的头,只是轻轻地点了一点。皇帝觉得她的眼眶又红润了起来。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就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胆怯的抽了回去。皇帝柔声的对侍女说,去吧,去给我弄点水来喝喝,我没事的,只是口有些干了。侍女应声慢慢退了下去。皇帝喝过水,继续屈身盘腿坐在卧榻上面,倾听竹棚外面的风雨声。是有人在哭嘛,怎么会没有人呢?那个站在棕榈树下的女子是谁?皇帝自然清楚。起先他渡过大江,结茅在此,就碰到过这个女子。这似乎不是个异邦的女子,她那姣好的面貌已然进入美人迟暮的时节了。在皇帝从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子时,皇帝的目光显得那么粘滞,甚至都叫人觉得有点失态了。在那同样饱经风霜的脸庞上,也应该有着同样的失意人生所深深铭刻下的哀伤印痕吧。皇帝瞧上她一眼,就没有办法一下子淡忘掉这个陌路人,这个看来是风尘中的忧悒的女子。她穿过街道,步履缓慢,但并不左顾右盼,像个观光客一样,并不急于要到哪里去。她走过了很远一段距离后,皇帝还是盯着她的背影不放。只有在不经意间回首一顾时,她才看见了皇帝眷眷相恋的眸子,射出了一种灼人的火光。皇帝后来看见她和追随他的大臣们在一起饮酒作乐。皇帝到来时,众人惊惶的离席匍匐拜迎,只有背对着他的这位女子,好奇的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脸上满是讶异和好奇。皇帝为大臣们因自己播迁异邦而不知振作,竟然苟且行乐不知死活的行为感到愤懑,但他并没有形诸于色,他轻轻的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女人坐在他的脚下,低下了头。散乱的鬓发缓缓的从耳际滑下修长的脖子,因为饮过酒,她双颊和脖颈都呈现出柔和的桃花色。她面前的席上,放着一支洁白的骨笛。从她伸出来的交叠着的纤细圆润的手指来看,她曾经一定是有过顺风顺水的一段好日子。她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的肤色虽然不比故国中原的女子白皙,但那浅浅的象牙色却很匀净。五官都生得小巧雅致,只是眼角已经不可掩盖的有了些微细细的皱纹。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出奇的单纯的内心的光辉。这种不可言说的光辉是什么呢?皇帝心里生出不可遏止的莫名其妙的怜悯。你是哪里人?女子起初并不应声。她仰面看了皇帝一眼,轻声咕哝了一句,美浓。美浓?皇帝一脸茫然,四望那些匍匐在地的扈从。陛下!她说她名叫美浓。她是个番女,听不懂汉话的,陛下!皇帝点点头,看见她直射过来的目光里,依然充满了惊讶,但她的脸上,却多了那么一点点似乎是羞涩的神情。皇帝的心里升起了极度的愤恨,他明白自己的苛刻无情,但这不能阻止他恼怒的对扈从说,把她弄走!女子从他脸上窥见了事态不妙,脸色马上变得苍白,像无辜小孩挨了训斥一般,沮丧而稍稍畏惧的仰望着皇帝。皇帝在晚上感到女子就在围着竹棚漫步,一整个晚上,他总听见那轻微的树叶般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不,每个晚上,皇帝都似乎听到那轻微的树叶般沙沙作响的脚步声。皇帝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子就在外面呢?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眷恋她吗?从一开始,他就是眷恋她吗?皇帝开始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以色艺娱人的风尘女子,自己不过为其新异所诱惑而已。但这是真的吗?如今身处绝境之中,他竟如此强烈的感到了对她的眷恋和牵挂。而皇帝已不是初涉情场的少年了!他可以称得上是阅人无数,但在他曾经的后宫粉黛中,真正能打动他的,又有几个呢?那么,也许是穷途末路的惺惺相惜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这荒陬异域,她不过只是失意者必须要寻求的一种心灵的慰籍?但为什么是她呢?皇帝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细细回想起来,也许就在那初次相见的街衢上,他就已经觉得了解她了——仅仅是那似曾相识的一瞥,就让他有了前尘往事般的混沌回忆。皇帝的生命中曾经有过这个女子,如果不是今生异域相遇,他这转徙飘零痛苦不堪的人生,可能就会永不得那一丁点甜蜜的慰籍和超脱。是的,那是怎样的约定?在也许并非很遥远的过去,他希望将来能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女子,她希望她生命中能出现的男子,他明白她的期待与痛苦,而她也明白他的,这就是心有灵犀?这仅仅是皇帝的想象呢还是竟然真有其事?那面庞就是隐秘的故事,皇帝自认为自己就是能读懂她的故事的人。而他对于她也同样如此。皇帝震惊了。如今蒙尘,播迁蛮荒,为华夏亘古所无,身在绝境,如鱼游釜底,燕巢危幕,竟然还能生此闲心!但在深深的自责里,这扭曲的藤蔓却开始疯长,爬满了他的思绪。这番女必须得赶走!这番女必须得赶走!真是奇怪的想法,难道赶走了这番女,思虑就能平静?这灰暗的生存里,还有什么能带来活生生的欢乐和生意?皇帝已经对于复国的梦想绝望了,他的意志已经彻底的被内外交困所摧毁了。他多想自己哪怕就是一个这蛮荒国度里的平民,安安静静了此残生啊!但这已经不可能了,他承载不了的重担压垮了他,他已经成了他的地位的殉葬品。他还能祈求什么?赶走番女!这不也是荒谬的吗?还有什么意义?皇帝在燥热的卧榻上呼叫起来:水!水!水!有笛声在竹棚外飘来,若有若无。是笛声吗?不真切,仔细听时,又只有虫鸣。但不经意间,皇帝感到了一种清风流泉般的天籁。那就是笛声!皇帝起身,蹑手蹑脚走出竹棚,侍卫们一个个都昏昏欲睡,并没有察觉皇帝的行踪。皇帝独自穿过一片高高的棕榈林,在朦胧月华里缓步而行。他经过几座圮毁的拖着浓重阴影的佛塔,沿着一条幽暗小路进入一片茂密的热带树林里,这里应该是四季有花的吧。浓郁的花香阵阵袭来,香甜的气息在溽暑的夜空里无处不在。呼吸之间,这令人沉闷的味道使人疲乏,松懈,甚至有一种中酒的微酲。笛声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宛如月华下的林间风语,寂寞,失落,神秘,低沉。在不大的林间空地上,有一座小小的寺庙,黝黑的门洞里,月光透过花窗斜照进来,可以看见一个女子靠在门柱上的侧影。那婀娜的身姿一动不动,头顶护耳宝塔式金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举起双臂,手持着笛子,正在全神贯注的吹奏着一支曲子。皇帝立在寺庙月光铺满的中庭,呆呆的倾听着。一种悲伤之情像不可遏抑的潮水,从他幽暗深邃的内心里奔涌而出。他感到脸上滚滚的落下冰凉的雨水。那是怎样曲折起伏的人生!慷慨激昂,随即苟且隐忍;指挥若定,随即风声鹤唳,一样样往事走马灯般显现,风暴似的激荡思绪。屈辱感油然升起,皇帝不过是一介傀儡。他能掌握什么?他能决定什么?一切都不由自主了,现在,在这如泣如诉的笛声里,他飘泊无依的灵魂一下子就找到了故乡。啊,这是哀伤的故乡!在这哀伤里,怎么会有这奇怪的安妥灵魂的宁静?难道灵魂本来就是哀伤的吗?还是只是因为不幸者才能有这种体味?皇帝发出轻微的啜泣。这不是笛声,这是哀伤的晚风,这是哀伤的歌吟,这是哀伤的流水!远离了人迹的,隐秘的,孤独的,被遗忘的痛苦。就在那空白之中,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那就是紧紧关闭的幽暗深邃的内心!女子的脸在月光下转了过来,在那暗淡的模糊的两颊上,银色的泪痕闪闪发亮。女子盯着中庭的皇帝,一动不动。皇帝慢慢的登上阶梯,穿过黑黢黢的门廊。在那前端明亮的月华里,女子像雕像一样站立着,注视着眼前的不可洞穿的黑暗。只有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门廊里回响。在黑暗里的诸佛菩萨在冥冥中忘掉了尘世的轮回。皇帝穿过了黑暗。皇帝低下头,双唇轻轻触了触那微微凸起的隐在阴影里的樱唇,像高耸的金冠一样冰凉。有种热带迷香的气息从那温暖的浓发间散发出来。皇帝紧紧拥抱着女子。从热带林间传来野鸟的尖叫声,像尖刻的嘲笑。皇帝陷入一种亦真亦幻的境地。——美浓?——美浓。皇帝不再说什么。一片如此广袤的天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连地平线也似乎明了可见。皇帝感到了她的存在的丰饶:这个女子指明了一个家园,宁静,温暖,有血有肉,实实在在。他落在了这片结实的土地之上,他唯一痛恨的只是如果这是一场春梦。但这真是一场春梦吗?皇帝疯狂的用双唇触着女子湿润的脸庞,女子纤细的双手,女子滑腻的脖颈。他要证明这不是梦境。这不是梦境。他轻声呼唤着:——美浓?!美浓?!美浓?!——美浓。像雨滴那么寂寞哀伤的回应的声音在他耳边升起。 皇帝在卧榻上醒来时,大鹧鸪城开始下雨。他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那是谁在哭泣?皇帝轻声问道,一面要挣扎着自己爬起身来。憔悴不堪的侍女面带着残留的恐惧不安靠近皇帝,扶他从卧榻上艰难的直起上半身,但她只是低着有点肿胀的通红眼睑,不敢应声。那是谁?皇帝又问。没有人,陛下。侍女平静的应答道。外面什么人也没有,在下大雨呢。皇帝忽然恼怒的大声呵斥道:胡说!明明有一个人在外面哭,怎么说没有人?!侍女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不敢应声。皇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呆了一会儿,这才再柔声对侍女说:去吧,去吧。美浓已经赶走了,皇帝在心里下了决心的事,终究是被执行了。美浓应该上了一艘远航的船,顺江飘然而去了。美浓现在应该在哪里呢?皇帝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自己的梦幻呢,还是真有美浓此人?在小雨中他与随从穿过棕榈林,经过几座苔痕斑驳的古塔,沿小路进入一片茂密的热带树林里,树杪都抽出了繁密的淡黄色花穗,吸饱雨水后,低低的垂下来,如同杂乱的流苏,挂在弯曲的枝条上面。凉爽清新的空气里,充满了一种甜腻腻芬芳。皇帝在阴暗的树丛间穿行了一段,终于来到一片空地上,一座小小的然而却异常精巧的寺庙出现在眼前。杂草丛生缝隙的石阶,昏暗的雕刻精美的倾斜门廊,狭长的有着残留华美花纹的花窗,无不显示这里久被废弃。那个女子倚靠吹笛的门柱上,也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在缠绕的花纹里,赫然是一个吹笛的女子。她头戴着护耳宝塔式金冠,身形婀娜窈窕,双臂平举,手持竹笛,正在全神贯注的沉浸在自己的笛声之中。但是那面目历经风雨,已然模糊不清了。两道蛞蝓爬过的痕迹划过她的脸庞,宛如两道银色泪痕。皇帝仔仔细细的凝视着这冰凉的不知欢乐与忧愁的吹笛女子,不禁用手轻轻抚摸起那残留的脸庞。皇帝一时惘然叹息,不知此身究竟是否梦中之身。他感到庆幸,他拥有了美浓和美浓能给与他的一切,这之中,有一种暗示,翻检出了遗忘里的被压抑被掩盖了的地老天荒的刻骨铭心。但他说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人在永远追寻那一种不可能,就像他现在在绝望的祈求神迹追寻复国梦一样?这究竟是诞妄的狂想?还是无可捉摸的死亡和空虚?怎么可能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得到超越这肉体的东西呢?皇帝登上寺庙顶上的阳台,在阳台上,他看见了那金光闪闪的护耳宝塔式金冠,他不由吃惊得叫了一声:咦!目光所及,荒寺寂寂,草木萋萋,一道大江近在眼前,在霏霏细雨里,依然舟楫往来不息。皇帝叫人点燃了正在圮毁的寺庙。熊熊火焰如同愤怒金刚鲜红的乱发愤怒的抖动张开。正在腐朽的木头在烈火里噼噼啪啪爆裂,乌黑的浓烟和红色的火星如可怕的洪流冲天而起。皇帝听见了什么?呼救吗?皇帝什么也没有听见。火焰一定贪婪的吞噬了那些缠绕的精美的花纹,木头的边缘开始发黑,开裂,通红的火舌从裂口喷射而出,女子的裙裾燃着了,她并没有丝毫变色,她依然双臂平举,手持竹笛,还是在全神贯注的沉浸在自己的笛声之中。她的世界独立于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之外,她出离了这火宅,她在那佛国的清凉之地,那冥想之中。火舌放肆的舔舐着她的纤巧的双脚,她的双脚变黑了,开裂了;火舌放肆的舔舐着她的颀长的斜立着的腿,她的双腿变黑了,开裂了;火舌放肆的舔舐着她的平坦的小腹,她的小腹变黑了,开裂了;火舌放肆的舔舐着她的丰满的双乳,她的双乳变黑了,开裂了;火舌放肆的舔舐着她的修长的颈脖,她的颈脖变黑了,开裂了;火舌放肆的舔舐着她的轻按笛孔的双手,她的双手变黑了,开裂了;鲜红的火舌发出满意的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金色和血红色的火星颤抖着呼啸,被卷挟在滚滚的浓浓黑烟里激射向雨云低垂的天空。只剩下那模糊的脸庞了,烟尘熏黑了那金冠和脸庞,火焰重新给她镀上一层娇艳的殷红,随着最后一声爆裂,门柱变成了一节焦炭,无数惨白的灰尘纷纷扬扬,如漫天雪花飘起,门柱弯曲了,折断了,吹笛女子已经完成了涅般重生吗?她是否只是佛菩萨在此现世里的一种隐喻式的存在?她只是一种指引迷途的象征?沉重的阳台坍塌下来了,轰隆一声,一切终止了。骇人的烟焰仍然长久的升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美浓!美浓!皇帝在江边怅望着历历去帆,不禁思潮涌动,于今,一切都已然泡影,事如春梦,全无痕迹。他心里说不上是伤悲,还是那种万念俱灰后的宁谧?皇帝在江边彳亍良久,这才缓缓的用那低沉倦怠略带鼻音的腔调吟唱道:浮生若电光,起止皆无常。一梦不曾醒,为欢徒自伤。愿结百年好,佳人意彷徨。朱华凋绿水,殷情温还凉。不如暂相悦,高歌且尽觞。离别古所惜,天地恨茫茫。思君不得见,何物寄衷肠?逝川信滔滔,去帆风已扬。独在水之涘,渺矣掇余芳。 第四天雨住了,繁茂的热带林地上空,厚厚的不停铺展开来的乌云终于撕开了一角,露出了蓝莹莹的深邃天空。明媚的阳光斜斜的投射下来,照耀在雨水洗净的绿油油树木上,金光灿灿的高耸林间的美丽佛塔上,远处浑浊浩淼的大江之上。透过林间升起的淡淡乳白色烟岚,可望见江上渔船点点穿梭往来,江面平静,波光粼粼,这一切都使人感到悦目爽心。皇帝还是听见了雨声。持续不断的雨声好像并没有停歇,在他的耳边不停的点点滴滴。那其实是从竹棚檐角落到水坑里的水珠发出的。随着明亮的日色降临竹棚屋顶,檐角汇聚水珠的时间渐渐的变得越来越长,最后水珠终于干涸了。水滴声消失了,风也早就住了,但天气还是很清凉。皇帝终究抵挡不住浓浓的困倦,躺在卧榻上面睡着了。他停住了模模糊糊咕哝的度一切苦厄,侧身面向着竹子编就的墙壁,一动也不动的静静呆在那墙角投下的阴影里。美浓!美浓!水!水!水!他不时抽搐一下,有气无力的惊叫一声。只有那个疲倦不堪的眼睑略微肿起的侍女,头戴着护耳宝塔式金冠,站在皇帝的卧榻边,手持一片巨大芭蕉叶做成的扇子,在轻轻的为他打扇。1998-7-12初稿2016-2-28  14:40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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