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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夜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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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6 22:56: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秋裤套秋裤 于 2017-3-13 12:14 编辑

他懒散地从火车上下来,第一只脚着地时差点崴到,幸亏第二只脚及时赶到才踉跄站稳,水泥地面已经陈旧开裂,他向前试走了五六步才控制好节奏,抖了抖背在身后的双肩包使之平衡端正。车站顶上竖下来一块站牌“Y”上面覆盖着一层灰尘,空气中流淌着一簇簇小的凉爽的风,使得室外的温度比空调开放的火车上还要冷些,毕竟已是入秋的九月了。他走在稀疏的人群之中感受到了这种秋意,似乎是这种秋意驱使乘客抵达此处,下车的乘客多是本市的市民、来此务工的农民,以及零星学生模样的青年,他们都衣着朴实,甚至于衣服上还沾满尘土,皮肤不同程度地发黄黝黑。就他所知:Y城深居省份中部,无甚旅游资源,仅靠矿产和轻工业维持发展,当然还有房地产,故而仍旧处于三四线城市之列,随着经济形势的萧条低落,濒临停滞的城市勉强维持着现状。例如眼下的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大坑小坑无数,列车员自食其力地用新鲜水泥填补一些较大的路坑,犹如破洞牛仔裤上缝上的补丁似。但正是在这种萧条破败的景象中,他却感到莫名的舒适、亲切,增加了许多因对比而产生的优越感所带来的自信。

他沿着简陋的施工遮挡板走出站台,施工的器械声响聒噪刺耳不绝如缕,浓烈的黑色柴油烟雾向上翻腾,道路因为铁制遮挡板的圈地限制而变得狭窄又弯弯曲曲,在他前面一辆卡车挡住了通道,确切的是一辆挖掘机和卡车,此时挖掘机背对着卡车尾部,挖掘机的屁股已经坐上了卡车,整辆机器倾斜着腾空架靠住卡车,它正利用自己的挖掘臂作为支点将整辆挖掘机撑起来,撑到与卡车水平位置,传送带倒转将它移进卡车车厢里面,一点一点地向后退,直到它与车厢尽头留有一拳的缝隙,然后它缓缓收回挖掘手臂,折叠起来,他注意到挖掘机驾驶室的玻璃窗是破的,早就被砸了个大洞却一直保持被砸后的最初状态,围绕一圈的碎玻璃不规则的尖角都指向那个平面上的命中点……直到身后的车辆不耐烦地鸣笛他才不情愿地挪动脚步,驾驶员从挖掘机驾驶舱中跳下来,和卡车边上的路面指挥打了声招呼做了交接便钻进卡车驾驶室,卡车轰隆隆地启动然后开走,他也终于出了车站,点着了根烟在始发点的公交站牌上找不到师范大学站后他拨打了猫猫的电话。


无人接听。他再拨打了一次,忙音时夹着烟的手将烟送到嘴边抖了几下,不得不抽出手拍了拍落在T恤上的烟灰。他又拨打了三次,猫猫还是没有接电话。这小子睡得真死,真睡得那么死吗?都下午三四点了,难不成这小子故意不理我,还是在做某些事情而没注意到电话响,有时候确实会睡得那么死的,手机调成震动或者静音也有可能,他这样想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他又点了一根,在微信里给猫猫留言,找到陈白然后发了消息问猫猫家在哪来着?黑车司机正在大声宣喝招揽顾客,对面的施工工地嘣嘣作响,一辆打桩机在遮挡板里探出头来,在它旁边是一块巨幅的政治宣传广告牌立在工地前,就像陈白可能正睡在猫猫边上,他不由得有些失落。手机震动了是陈白发来消息:师大北门,你就打的到师大北门。他给陈白回复了一个好。你是不是应该先联系猫猫?陈白回复。他解释说打了好几次电话猫猫都没有接。哈哈可能在睡觉吧,陈白说。好吧,你在上课么,他试探性地问道。还没有开学,提前来学校了,刚睡醒。嗯谢——手机来电,是猫猫,他接通电话,传来慵懒的刚睡醒的声调,问他在哪这就打的过来。


在火车站出口,在中国邮政大楼。大楼无疑还是九十年代的产物,笨重、平庸而毫无想象力,倒是和周围的城市景观配合得很和谐、浑然一体。在这种背景中猫猫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找了好久他妈的都在施工,猫猫解释道。他递给猫猫一支烟帮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没等久吧,猫猫问。没有,他若无其事地说道。用手机叫辆车我们坐车回去吧,猫猫说。窗外的景物向后飞驰,稀松的绿化带时有时无,建筑与建筑之间相隔疏远,车辆也稀疏地散落于车道上。你们学校咋建在这城市,他问道。地价便宜啊,学校给教授一人一套房。你们都是学生吗,快车司机问道,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们各自一眼,猫猫说不是,他也应和着说不是。见大家都无话可说,他不由得感叹:天气好凉爽啊。是啊,猫猫应道,然后就接了一个电话,可能是陈白打来的,他半听不听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随着汽车驶向郊区,更加深了他对这座城市的萧索荒凉的印象。我们先去陈白家吧,下车时猫猫说道,就在我家附近。等到陈白从楼上下来把钥匙交给猫猫时,他想着刚才那条泰迪狗将湿乎乎的鼻头凑向他还差点要骑到他腿上而心生厌恶以致心不在焉地和陈白随意打了招呼,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也没有听清她所说的话,猫猫说她去取快递。


一进门就能看到毫无遮拦的敞开窗口,因而房间还算很明亮,陈白的东西不多、收拾得整齐,他放下背包便取出数据线插上插座给手机充电,猫猫则点了根烟趴在窗口,窗口面向街道,对面是一栋空置的大楼,夹在中间的街道虽然年代久远但甚为干净,是一种人迹稀少的干净,毕竟还没有开学,时不时地有一两辆电动车或者汽车驶过时发出厚实的声响,一只胸罩挂在窗边的晾衣杆上。有烟灰缸么,他问道。没有,猫猫说。烟灰抖下去不要紧吧,他说。没事,下面店铺都关门了。对面是那栋楼是干嘛的?他又问道。学校的女生宿舍,后来搬走了,原来可以从这里直接看到对面的女生,猫猫说。卧槽你视力真好,说着他极目远眺仍看不清对面宿舍漆黑的窗户。哈哈哈你近视吧。他收回视线把焦点降到街道上的绿化植物并嗯了一声,夹着指尖的香烟的烟灰被阵风吹落下来,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烟灰片,顺着风飘向晾在衣架上那只胸罩,它的一条背带穿过衣架挂在上面另一条背带便一条直线地垂向地面,像一只无声的风铃,B罩杯或者C罩杯,黑色,它也在微风中摇曳,黑色意味着性感、神秘?他察觉到猫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胸罩,于是说道:烟灰不会沾上去吧。


过了一会,猫猫便伸手将胸罩移向了晾衣杆远端。等他们把烟头扔向楼下,猫猫看了看手机说下去接陈白。他便留在窗口边上继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由于是二楼,街道上一对路过的学生情侣便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他,是情侣的视线才引起了他对他们的注意,他才真正地看向他们,他们手牵着手,女生依偎着男生,他们都抬头向上看了一会才又看回路面,仿佛一个人光天化日孤零零地趴在窗台抽烟让人疑惑,而他自己却感觉惬意,认为二楼是好的可以与路上的行人发生互动,他与行人之间产生一种至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的暧昧的联系,它并不依靠肉体或者实体发生联系,而是仅仅依靠眼神、眼神可能都被模糊而只能通过抽象的视线的方向来发生联系,特别是等他们走远但又还没有完全远离视线的时候,那个女孩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也盯着她看,直到她扭回头去,但她也不看身边的男友而是直视前方。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他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猫猫推开了门,陈白也进来了,她除去帆布鞋放在进门的角落边上,露出黑色船袜的纤细脚踝,又是黑色,他想,由于黑色船袜包裹着半隐半现地印出脚趾的形状以及肉色,性感而神秘,露出来的正脚背也显得更为白皙了,它们先是踮起展现出美妙的曲线才轻柔地落地,又旋转了一圈,向前走了几步,停住了是犹豫,最后才向他们走来。猫猫在招呼陈白吸烟,猫猫先自己点着了一只吸了一口才把烟递给陈白,陈白接过烟后有些颤抖地送到自己嘴唇间,她的嘴唇很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在光线中能看清上面的纹路,一团烟雾从她嘴边缓缓溢出,在这虚渺的烟雾中陈白显得尤为性感,虚无的性感。陈白你也吸烟啊?他问道。都是猫猫带的,陈白坐在床边说道。什么是我带的,明明是你自己想吸。见猫猫这样说陈白就有些轻蔑地笑起来,笑起来真好看啊,他想,这么好看我要小心了。


——“田野,你工作怎么样了?”猫猫问道。
不就那样,他应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陈白拿着刚拆开的快递的包装塑料走到他们中间,把它平铺在窗台,“它不会着火吧”说着她将烟灰抖落在上面。他看见压在她胸脯下面的铝制窗框前面的塑料被烧穿了个洞。
“这快递包装应该防火才对,要不然快递被火烧了怎么办?”陈白不无天真地说。
“你傻啊,有谁会拿快递去烧,你就喜欢放火烧东西。”猫猫说道。
哈哈陈白冷笑了几声。
“嗳,你研究生是什么专业的?”他问道。
“她啊,研究卡夫卡。”猫猫说。
陈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陈白喜欢卡夫卡哈?”他说。
“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学院的导师就那几个,没什么好选的。”陈白说。
“猫猫,你呢,你考研考啥?”他将视线从陈白身上移向猫猫。
“现当代诗歌。”猫猫吐了口烟才说道。
“就以你这状态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陈白讪讪地说。
“哈哈哈——”猫猫笑道。
陈白和猫猫他们俩都侧身依靠着窗台,由于他们的实体遮挡住窗口的很大部分,于是坐在床边上的他不由得觉得光线暗了许多,但也可能是时间的缘故——太阳即将落山。
“陈白,你好瘦啊。”他说。
“那也没你瘦啊。”猫猫抢白道。
“不不不,我是说陈白的身材好啊。”他看着陈白说道。
“是吗?”陈白扑哧一笑。
“真羡慕猫猫……”他说。
“哈哈,田野真会说话。”猫猫说。
“你们饿了吗?”猫猫又说。
“有点……”他和陈白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我们去吃饭吧。”猫猫说。


一路上都是低矮的三四层民房,一楼全用做临街的商铺,但有十分之二三是关门或者店面转让,猫猫拉着陈白的手在前面带路,他跟在后面时不时地会和他们俩并排,但巷子的宽度使他又退到后面,他们就这样有些轻快地走在巷子中,穿过六个路口,右转一次,左转一次,当夜幕完全降下来时,他们进了一家还算热闹的酸菜鱼馆。吃酸菜鱼怎么样,猫猫说道却点了一个番茄鱼、虎斑青椒,他点了个水煮牛肉,陈白让他们点,猫猫又加了个蚝油生菜。在嘈杂的场所中时间的流速似乎总是偏快,最先端上来的瓜子还没嗑多少,菜就端上来了。

“卧槽好大一盆。”他说。
“实在吧。”猫猫说。
“实在,真实在。”他说。
“你们要喝什么,黄酒还是啤酒?”猫猫问道。
“啤酒吧,上次和古拉格喝了黄酒。”他说。
“哈哈,好喝吗。”猫猫说。
“花雕挺好喝的,有点甜。”他说。
“喝黄酒要配猪肝才行。”陈白说道。
“黄酒配猪肝,是你们这的风俗么?”他看着陈白说道。
“不是啊,余华小说里这么写来着。”陈白说。
“噢噢,小说叫……叫什么来着……”他和猫猫面面相觑。
“许三观卖血记。”陈白说道。
“噢噢……对对……”
“陈白你记性真好啊。”他说。
在他朦朦胧胧的眼中陈白嘴角向上翘了一下。
“干杯……”猫猫说。
“干杯。”
“以前读大学的时候看过他不少作品,几乎全是苦难啊。”他说道。
“对对,似乎总在售卖苦难啊。”猫猫应道。
“现当代作家你还喜欢谁?”他面向陈白将话语抛掷了过去。
陈白接过猫猫递给她的烟,想了一下,展示出思考的仰头状,下巴磕在夹烟的左手上。
“没喜欢谁,只是读过他们的一些作品:余华啊、莫言啊、苏童啊……”陈白说道。
“就是啊,现当代作家就那些,有什么好研究的。”猫猫应道。
“你写的那个中篇我就蛮喜欢的……”陈白说着嘟起了嘴。
“哈哈,是么?”他说,“我自己也蛮喜欢的。”
“为杰作干杯……”猫猫应道。
“干杯。”
“干杯。”
“嗳,田野。”陈白说。
“嗯?”
“很想看一下你笔下的我会是怎么样的。”
“哈……哈……”他转去看了下猫猫,“下次写小说会把你俩都写进去……”
“我是说,为我写一个小说。”陈白说着把烟头掐灭在餐巾纸上。
“哈哈,我也要给你写一个。”猫猫说。
说完就伸手向陈白脸上掐了一下,陈白想躲开,好像这躲开的动作是特意做给他看的。
“干杯。”他说。
“干杯。”陈白说。
“着火了啊。”猫猫说。
“是啊,让它着吧。”他看着那团插有烟头的餐巾纸升起的浓烟说道。
“你啊老是想纵火……”猫猫说。
……纵火的青年,迫近的时间,他自言自语道。
“有一个小说就是写青年的纵火。”他说。
“嗯?”陈白看着他。
“三岛由纪的《金阁寺》……”
“噢噢,说过了,你以前说过了。”猫猫说。
“别理他,我想听。”陈白一只手撑起下巴说道。


“一开始知道有这本书是它被放在室友的桌子上,当时看到金阁寺这三个字就觉得这小说十有八九要不厌其烦地描写金阁寺,一个金阁寺有什么好写的呢竟然还写了这么厚一本,于是翻都没翻就让它原封不动地躺在桌子上,当然现在我的审美趣味反而觉得不厌其烦重重复复地描述金阁寺、描述一个静物实在是妙不可言,这也成了我喜欢金阁寺这部作品的主要原因。”


“毕业有一年了吧,在逛书店的时候在书架上看到这本书,就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室友。我那个室友吧原本是个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好学生,说起话来客客气气。但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乖戾、神经质,书也不看课也不上了,有时候一个劲地在宿舍里转圈、有时候又一个劲地对着天花板发呆,说起话来也怒气十足,总要骂几句学校和政府。有几次夜不归寝,他又没有女友,我们就问他去干嘛了,在我们的追问下他就说自己骑车去了,还给我们学校那块放在大门口写有校名的大石碑撒了泡长尿。后来我们去看那辆自行车发现前轮硬是撞成了椭圆形,他说是夜里骑车下坡撞在树上了,这梗被我们笑了半个学期……”


“——哈哈哈,”陈白笑道。


“后来我发现室友这种变化,恰好和他借阅《金阁寺》的时间重合,所以我想到这些就好奇地拿出来翻了几页,正好看到序言里说这个小说是写一个青年和尚把金阁寺烧了,这个和尚呢自己就是金阁寺的,一个和尚为什么把自家寺庙给烧了呢我感到惊讶,而且还是根据真实的历史事件改编的我就觉得更有意思了。于是我就想是不是他受到了这本书的影响,你知道那个年纪很轻易就会去模仿某种行为方式嘛。”


“对,是这样的……我记得89年,应该是1989年,刺杀里根总统的那个美国青年被捕时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似乎是他迷恋《出租车司机》里面的一个女演员而刺杀总统以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当然就他枪击总统这点也是很出租车司机……”陈白说。


“对对……看《出租车司机》搜影评的时候看过这个段子。”猫猫说。


“嗯。言归正传——《金阁寺》这个小说就是写了这个青年和尚如何一步一步地成为纵火的青年,小说的开头考察了他的儿童时期:父亲是和尚,自己生来就是结巴,在学校被嘲笑,不被人理解,但他自己呢却以不被人理解为荣,作者还浓墨重彩地渲染主人公对金阁寺的幻想、迷恋、狂热,因此我就想他既然如迷恋金阁寺为何非得烧了它不可呢。接下来的小说就展现了主人公相当苦闷、压抑的青年生活,由于父亲的关系他得以在金阁寺修行,并由金阁寺主持的推荐去读了大学,在此阶段三岛由纪夫似乎为了阐述自己的美学理论,也是使青年火烧金阁寺的动机复杂化和神秘化,特意花了很多篇幅引述并讨论了一个公案,这个公案叫南泉斩猫……”


“我去上个厕所,田野你继续。”猫猫说着,从陈白斜身让出的位置跨了出去。


“南泉斩猫这个公案呢,讲的是唐代南泉寺,南泉寺?……呃,反正就是一座寺庙里,有天突然跑出来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应该很萌吧,总之和尚也被萌化了,于是这只小猫就引起了东西两堂和尚的争执,两边都想占为己有,这么一来就被作为主持的南泉和尚看见了,应该是主持吧,于是南泉和尚就抓住这只小猫的脖子说:‘你们要是能说得出一句合乎道理的话,这只猫就能得救,否则我就斩掉它’,然而当时大家都默不作声,所以南泉当即就杀了猫。后来他的学生赵州和尚回来了,南泉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赵州,赵州脱下自己脚下穿的草鞋,顶在脑袋上,拍拍屁股就走了,南泉和尚就感叹道:‘要是你当时在场的话,小猫就得救了’。公案就是这么个公案……”


“南泉真够狠的啊,斩草除根啊,一下子就把争执的根源消除了啊,也把小猫身上的美给消灭了,要是他们争夺的是个美丽的女施主呢南泉不会也把人杀了吧。不过,赵州把草鞋放在头上是几个意思呀?”陈白附身向前问道,能看到她有些敞开的胸口露出胸部的沟壑。


“……哈哈……对对,斩猫就是为了消除美,但美这种抽象而又虚无的东西能被根本上消除么,你可以毁坏代表美的具体的东西,但你永远也无法消灭美啊,由此引申,你可以毁坏某种具体的实体,但你能根本消除那些抽象的虚体吗,相由心生,色即是空,于是赵州就用草鞋放在脑袋上的荒唐举动讥讽南泉和尚。”


“那……为什么非得把鞋子放头顶呢……”陈白醉醺醺地冷笑起来继而引起了胸腔的抖动。


陈白的胸部也牵连着微微抖动起来,胸部是美的,他想,将它们隐藏起来也并不会取消它们的美,“……以前我也不明白就去网上查了一下,有种说法是:鞋子是拿来穿的嘛,脱下鞋子放在头顶,鞋子的功能性作用就没有了,鞋子就没用了,于是赵州就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南泉斩猫也是无用的——”


“嗬,还没讲完啊!”猫猫说着让陈白移坐到桌子里面的位置。


“我还是没明白,赵州为什么不直接明说就好了,非得把鞋子放脑袋上多脏啊……”陈白说。


“是啊,非得做出那么夸张的戏剧性举动,上次和古拉格说这个公案——”他说。


“哦,古拉格啊。”猫猫说。


“古拉格是这样解释的:因为明说的话就没意思了嘛,禅宗嘛,讲究意味深长,以一个动作作为回应更能引人深思。”他说。


“古代的高僧好作啊……”陈白说。


“所以主人公烧金阁寺就像南泉斩猫,为了毁灭作为美的化身的金阁寺,可是仅仅为某种美学主张而烧金阁寺实在是太形而上学了。不过更扯的是三岛由纪夫将主人公的性功能勃起障碍牵强地归结于金阁寺的影响,主人公一旦要和少女们亲近即将啪啪啪的时候就硬是飞来一座金光闪闪的金阁寺出现在他眼前,卧槽这也太迷幻了吧,比飞叶子还牛逼,主人公自带无草也能飞的属性啊——”


“——哈哈哈,好玩,如果我是那个和尚倒可能成为专杀女人的变态连环杀手。”陈白笑得全身颤抖起来。


“陈白,你好邪恶……”猫猫看着她说。


“哈哈,是么?”陈白说。


“哈哈,也有可能,但那个青年和尚还是太纯洁了他只可能烧金阁寺而不是去杀人。”他说。


“我觉得吧,主人公烧金阁寺是因为情绪爆炸,情绪的大爆炸,你想啊青年本来就苦闷,一个结巴青年得多苦闷啊,没有朋友、性又压抑、前途无望、不被理解,真寂寞啊,他多寂寞啊……”他又说道。


“唉……”


“你寂寞吗,陈白。”他喝了口啤酒看着陈白说。


“寂寞……”


“你寂寞什么……你不是和我在一起么……”猫猫说着又向陈白掐去。


“你不懂。”陈白说着点起了只烟,“寂寞是虚无缥缈……虚无缥缈的烟雾……你以为两只空荡荡的虚无的容器放在一起……你以为太阳升起、忙碌充实,寂寞就会消失……但它们又卷土从来,阴魂不散,纠缠着你……两只空荡荡的容器发出的声响是那么响亮、刺耳……你根本拿虚无没有半点办法,只能默默地感受、呼吸它、将它纳入体内……”说着陈白吸了口烟,仿佛是示范给他们看似的。


“我理解你。”他对陈白说。


“陈白你醉了啊。”猫猫说。


“我去上个厕所……”猫猫站起来说道。


“肾亏。”陈白说。


“哈哈哈……”


“肾亏……”


陈白又笑起来,笑起来真傻,他们俩坐着,他喝了口酒把手放到陈白的手上面,陈白也没有收回去,可以感受到肉体的翻滚、炽热。


“陈白,我喜欢你。”他看着陈白说道。


陈白没有说话,吸了口咽又缓缓地吐出来,烟里的纹路旋转着是虚无缥缈的曲线,在嘈杂热烈的环境中慢慢升腾、慢慢消失……

“陈白,你喜欢我吗?”他说着甚至于有些祈求地向前俯身。


这回陈白笑了,这失焦的笑里仿佛有悲悯和同情的意味。随即她看向桌子外面的一侧,他也有所领会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让陈白的手放在桌子上。


“我们走吧——”他对走来的猫猫说。


“……刚才你们俩在干吗”猫猫问。


“没干嘛。”他耸了耸肩说。


“陈白你没醉吧?”猫猫转过头去问陈白。


“我去上个厕所……”他说。


“没醉——”


他嘣地关上门,走到便池,拉开裤链,有几次卡住了,是裤子上一条脱线,他对准洞口,水的弧线便摇摇摆摆地形成,弧度由陡直变成平缓又变成淅淅沥沥的水滴,抖落最后一两颗水珠,他拉起拉链,走到有些摇晃的镜子前,脸全红了啊,他把眼镜取下,俯身低下,双手捧起跳跃的水,把低浅的湖水浇在脸上,睁开双眼,镜子里的人怎么醉醺醺的,他用手湿了水往头上抹,留海向后拨,发型保持不错,他想,自己也不赖,总之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了对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过账在门外等他,猫猫说陈白要去学校逛逛。万家灯火都起来了,他看着众多广告牌都亮起了灯,红红黄黄的,在黑乎乎的小巷子里显得特别耀眼,走在后面的他回头看见那家酸菜鱼馆摇摇晃晃的招牌上写着“星星酸菜鱼馆”。星星啊……星星……他又抬头看了看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唯独夜色黑得格外吓人,甚至陈白都依偎在猫猫身上,她两只手都搂着猫猫的左手走着,在他醉眼迷蒙的视线里陈白有好几次都头扭过来搭在猫猫肩膀上看他,对着他笑,但这笑却有点诡异起来……横穿一条巷子要进入主街道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许多只土狗,看见他们走近便全叫了,在隐约的光线里它们的眼睛发光而且露出白色的獠牙,仿佛马上要跳上来扑倒他们,不用怕猫猫说,他紧跟在他们后面联想起儿时被吠狗狂追继而被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侧身通过,这时候陈白还扭过头来对他笑,在昏黄路灯下,她脸被路灯照得光影分明,在阴暗笼罩中的嘴所展露出的笑更为诡异了,不像是女孩的笑,不像是人的笑。


为了不再考虑那诡异的笑,跟在后面的他将视线移向主干道两边的景观:一路上几乎全是九十年代的风貌,先是刚进校门临街的小商店和小卖部,再就是那些阴暗的九十年代教学楼,连路灯投下的昏暗光线恐怕也是九十年代的,而在某些隐蔽的小路,连路灯都没有了,这时候就会觉得九十年代的光线也是好的,名符其实的保研路,由于实在是太黑,就不能不注意到从浓云中钻出的半月投下来的月光,格外阴冷,路边的篮球场有零星的学生在投篮,开阔的田径场孕育着阴冷的风,即使是在里面跑着步似乎都还会冷得瑟瑟发抖,单杠和高低杠反射出寒光,齐腰高的狗尾巴或者芦苇摇晃得厉害,环绕着田径场的高大绿化树也显得势单力薄,在哗啦啦的树叶撞击声响中是一个大斜坡,在这里颇为诡异地甚为明亮,似乎那些失踪的路灯全移动到了此处。


一只野猫从草丛里蹿出来,在地上投下清晰地猫影,它盯着他们看,等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看猫,它鬼鬼祟祟地跟在他们后面,当他停下来看猫时,猫也停下来,当他迈开步子时,猫也迈开爪子沿着街边的草丛走起来,走路的时候它眼睛还盯着你,猫猫不无玩笑地说黄色虎斑猫会跟着心里有鬼的人,然后又出现了另一只黄色虎斑猫,这只比前一只体型还瘦弱,它们俩你应我和地发出忧郁的猫叫声,他警惕着这两只猫,直到这两只黄色虎斑猫跟着他们走上坡顶消失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


走我们平时没走过的地方吧,陈白提议道。这是他离开餐馆后第一次听到陈白的声音,这声音低沉又冷漠,就像眼前的死水一汪,他感到一股阴冷,不由得拿出烟来,平静无纹的湖面泛着幽幽的光泽,漂浮着死鱼或者枯枝朽叶,倒映着黑漆漆的柏树林、阴郁的教学楼以及上面空洞洞的窗户,打火机打了几次才终于点着,他们倚靠着湖边的护栏吸烟,猫猫搂着陈白,他们俩隔开他有些距离,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变得疏远起来。夜空中的浓云被风吹散又显现出半月,竟然是血红色的。远处又茂密又高耸的树林上方笼罩着一层阴沉诡异的气魂,深陷在雾气中的建筑更加阴暗惨淡,仿佛在建筑空荡荡的房间正有什么怨恨和罪恶正在滋生、在游走,想到这些他就抱紧双臂,自己的身体好烫啊,这使他有些失声地催促他们赶紧走吧。

走在无人的小路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三个人的影子相交又相离,一路上全是五六层楼高的柏树,呈圆锥状,尖角处全盘桓着阴惨的雾气,可能树林里夹杂着银杏或者栾树,但黑漆漆的夜色里很难分辨它们,其间还有几簇低矮的竹子形成一团,它们摇动的时候总带来一阵阴风,不锈钢的垃圾筒反射着银光,石亭子空无一人而显得阴气十足,在草地上屡有安置的石桌椅似乎坐着看不见人形的鬼魂,几块墓碑还是石碑横七竖八地插在草丛间,茂密的草丛又摇动起来,突然出现在路中央的公共厕所还亮着灯,不是那种昏暗的橘黄色,也没有一明一灭地一闪一闪,而是那种一直亮着的白炽灯,那明亮显得尤为刺眼,刚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反而一下子适应不来,不自觉地眯起眼睛,他们在旁边好像抬起手遮挡了一下眼睛。这时候猫猫说去上厕所,陈白也去。他站在厕所前面看着他们走进去,点了几次还没点着打火机,他不免感到惶恐而身体颤抖起来。只听见陈白就跑了出来,她跑到他面前,抱住他,吻他,咬他的舌头,咬他的嘴唇,他自然地闭起眼睛,被突如其来的舌头的接触所震撼,颤抖传遍了全身,紧张、甜蜜、害怕、兴奋、激动、疼痛,疼痛越来越突兀,他啊地叫了起来用手去抹嘴唇,淡薄的金属质感中带有一丝甜味,睁开眼看就是血,卧槽!血啊!你干嘛啊!——你还笑!他推开陈白同样显得惶恐的脸时看到她身后的草丛中有一双非人的眼睛在发光,你看那是什么啊!犹如巨型猎犬般的躯体缓缓地从黑暗中躬起,发出一声狰狞的喊叫便向他们扑了过来……


小说写完时已是凌晨,保存之后我随即将文档通过微信网页版发给陈白,按耐住激动不知道陈白会回复我什么呢,窗外的风仍然刮着,不时地撞击窗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和小说里的风一样剧烈,夜色阴沉,不见月亮,对面楼还亮着三户人家,全是那种橘黄色的灯光,街道上的路灯也还在亮着,陈白仍旧不见动静,也许此时她正熟睡在猫猫旁边。





2016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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