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69 于 2014-6-12 14:43 编辑
好人好报 深冬的夜晚，我突然间醒来——突然的有些异常，没有一点点征兆，眼睛彻底睁开，瞪得大大的，脑子却昏昏沉沉，仿佛塞满了破棉絮，如同长期闲置的机械设备被按动开关，虽然瞬间就可以轰鸣着开动起来但是运转的却有些生涩，这与平时睡醒前那个朦朦胧胧的、缓慢的、慵懒的、甚至舒适的有些美妙的过程完全不同。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克服不想起床的想法，猛的坐起身，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使劲眨了眨因为睡眠不足而干涩的眼睛，头部习惯性的快速左右摆动几下，仿佛这样就能够把脑子里的一片混沌甩出去，然后再长出一口气，啊——，终于多少清醒了一些。缓慢打量一下四周，就像不知道睡在什么地方一样。拉开窗帘，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还好，看来没有起晚。”我暗自庆幸。 我僵硬而懒散的下床，动作迟钝的像一个上岁数的老人，没有穿鞋，脚步有些蹒跚，无力的抬起马上又沉重的落下，手在墙壁上摸索，小心翼翼的按下顶灯开关，“咔——嗒”，声音缓慢、沉闷，期间似乎还有着明显的停顿。刺眼的光明从天而降，但是同外面庞大无边的夜色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太孤寂了。我看看表——差不多凌晨三点，同计划的时间一样，生物钟好像经过了设置，精准的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我轻轻推开房门，尽可能避免发出任何可能的声响，然后是洗漱、穿衣、把手机从充电器上取下来、检查文件袋里的各种证件是否齐全、拿上钱包和钥匙……一切都在小心而快速中完成，那感觉有点像夜间的窃贼。准备就绪，按一按衣服口袋——钱包在这里、手机在那里、还有钥匙也在，翻一翻文件袋——就诊卡、病历本、检查单、身份证……一样不缺，用力挥挥手，努力打起精神，如同出征的战士，果断转身，最后是一声谨慎而又清脆的金属摩擦和撞击的混合音，走廊里昏暗的感应灯亮了，我快步走出家门、下楼。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几乎没有一丝光线——这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黑夜，如同果冻一样凝固了天地间的全部，看起来是那么广阔而深不可测。整个世界都在沉睡，没有一丝气息，白天生动活泼的一切都处于安静之中，仿佛中了什么魔法，直挺挺矗立在那里，甚至连本来拥有的颜色也被剥夺了，变成一个一个深浅度不同的灰色或者黑色的单调几何体。 我孤零零走在大街上，这庞大无边的时空中似乎只有我一个生命在运动，温暖的感觉一走出家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口中呼出的热气刚脱离嘴唇便和我失去联系，几乎感觉不到那个气团的存在——而就在刚才，它还在我的嘴里，真是个无情的家伙，这么快就不再理睬我，径直融入黑暗，变成了夜的一部分。冷风拍打在脸上，有些麻木，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鞋底冻的硬邦邦的，如同坚硬冰凉的铁板，踩在地上“啪，啪”作响。为了抵御这无尽的寒冷，我不得不加快步伐，偶尔还要小跑几步，有时身体会不自觉的抖动几下，一丝暖意便如电流般在体内流过，瞬间又消失于无形。 我在离家最近的十字路口站住，实在是不想再多走出哪怕一步——虽然这里不容易打到车。我被无处不在的寒冷包裹着，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冻的干巴巴的嘴唇微微张开，不时发出“嘶——嘶——”的吸气声，脖子连同耳朵一起躲进立起的衣领里，腿有节奏的抖动，两脚交替着一起一落踩踏着冻的硬邦邦的地面，身体如同多动症患者左右轻轻摇摆。面对着茫茫黑夜，我东张西望，企盼出租车的出现。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出租车终于来了。 “某某医院。”我迅速关好车门对司机说，不停的搓着双手，向互相上下摩擦的双手上吹着哈气，“真冷啊！” “去排队？” “是。”我扭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司机，“你怎么知道！？经常遇到？” “经常，昨天还拉了一个，在西站那边，比你还早，是两点多，也是去医院排队的。”司机看了看计价器上方的表继续说，“你现在去是比较早的，不过——应该不是第一个，肯定已经有人了。看病就是麻烦，要不怎么说有啥别有病呢。” “老婆怀孕了，到妇产科做定期检查……” “妇产科也要提前排队挂号？！” “呵呵，谁知道啊！？”我苦笑，无奈的摇摇头。 离得还算近，很快就到了。我在一个与我有共同使命的年轻人带领下来到医院三楼发放“专家分诊条”的地方，三、四个人在分诊台边沿着走廊的侧墙静静排成一列，整个大厅除了这里都是空荡荡的。年轻人和排在最后的老人打了个招呼，老人默默的离开了，年轻人将夹在臂弯处的折叠凳打开放在老人站过的地方，抬起头时我正好走到他身后，我们彼此对视着，笑着点点头。 “来接班，呵呵。” “是，呵呵。” 我看看手机——凌晨四点，对护士来说是至少还有三个半小时上班，对我们来说是需要至少等待三个半小时，真有点像函数和反函数的关系。 天逐渐亮了，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是零星的有人来，后来则是三三两两成群的来，队伍从西走廊一直延伸到大厅东侧，然后顺着楼梯拐向二楼，看不到排尾在哪里。走廊里渐渐热闹起来，很多人都彼此认识，礼貌的打着招呼，即便是陌生人很快也就熟悉了，狭窄的走廊里变得十分嘈杂，声音在墙壁、地面之间来回反射，甚至会产生类似“回声”式的效果，有人走来走去估算着自己的位置，更多的人是在闲聊和交流，谈着关于孕妇和新生儿的一些事情，还有人在抱怨人太多、挂号难。 “这么早来，还是这么多人？” “现在是冬天，夏天起的早，人更多。你知道最前面的那个小伙子几点来的？——三点！” “其实网上也可以约号，四十个名额。” “我查了，已经没有了，一个月前就没有了。” “有认识的人也可以，内部人员手里有名额。” “可是不认识啊，有门路谁还排队！？” 七点四十分，开始发放分诊条，一个中年女人没能拿到分诊条，悻悻的离开了，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我拿到分诊条，向着“挂号、收费”窗口快步走过去——其实我根本不清楚应该定义成“走”还是“跑”，穿过走廊尽头的那扇小门时差点和别人撞在一起，不过我们都机敏的躲开了。 八点钟开始挂号，这里的护士还没有到岗。人们开始向挂号窗口流动，一个一个的队伍又形成了，仿佛是从分诊台前搬过来的，有人焦急的东张西望，有人不停的看时间，我则是默默的等待。大约八点钟，几个护士拎着各自的用品、表情漠然的走进“挂号、收费”工作区，不紧不慢的整理办公桌、启动调试计算机、摆放零钱……看都没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焦急的人群，好像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八点十分开始挂号了。我的挂号单上写的是“89号”。我有些困惑，四十个网上约号、我分诊排在第四位，挂号也排的比较靠前，现在却是“89”，心中产生隐隐的愤怒和挫败感，可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我又能怎么样呢？何况，我还看到有人在找熟识的大夫“加号”，心里又是什么感觉？鄙夷、无视还是羡慕、自卑呢？也许都有吧。 妻子打车来到医院，幸运的是我们在专家候诊区找到一个位置——是的，只有一个，所以我只能站着。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候诊大厅里是一片沸沸扬扬的热闹景象，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塞满了人，走到任何一个地方耳边都“嗡嗡”作响，仿佛挤满了飞来飞去的苍蝇，甚至仅仅通过鼻子去感受空气中那热乎乎的气息，就可以知道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也就是说，自然界所赋予人类的那些生存所必不可少的各种感受器官只要还有一种功能正常，我们就可以毫不困难的判断出这里的情况。面对这样一番景象，我不得不承认，我排在“89”号也许还不算太坏，这种想法多少是一种安慰。 接下来是又一轮等待，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等待是对人类心理承受力的一种考验，我经历过几次，但是后来怎么也想不起当时都干了什么，好像那时的记忆被彻底抹去了。 我和妻子先是默不作声，然后开始聊天打发时间，聊的都是那些已经不知道聊了多少次的话题，就像在讨论旧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原来应该是什么颜色。我一边漫不经心的聊天，一边在心里祈求时间能快一点过去，也好让我少受一点空虚的折磨。我一会儿东张西望，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也不需要看到什么，一会儿整理一下刚刚剪过的只有几毫米的短发，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动作，我不知道应该把手脚放在什么地方。 “我想喝水。”妻子看着我说。 “我去买。”我快速跑出大厅，如同逃离集中营。 候诊大厅的出口处有自动售货机，我买了一瓶水。 “什么样的钱能用？” 一个中年人犹犹豫豫的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自动售货机，有些疑惑，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手里拿着一张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币。 “硬币收一元和五毛的，纸币收五元和十元的，”我指了指上下的投币口，“这里投硬币，这里投纸币。” “你有没有零钱给我破一下，”中年人有些迟疑，捏着钱的手也向我伸过来，开始一字一句的解释， “我要验尿，要买瓶水。” “没有，五十破不开。” “噢——”中年人眼睛中充满失望，点了点头。 “要不，我给你两块钱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发了善心，伸手去衣服口袋里摸零钱。 “谢谢，谢谢，一块五就够了，一块五，一瓶水一块五。”中年人面露惊喜，“我着急验尿，要不就只能等到下午了，谢谢……” 我给了他两枚硬币，心情愉悦的回到候诊大厅——心理学认为人做好事就会心情愉快，对此我深信不疑。我看了一眼显示屏——“88号就诊，89号等待”——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真实好极了！ “医院中午十二点就午休了，快休息的时候就不叫号了，已经十一点四十了，上午能不能看上很难说。”妻子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那就——，再…..再等等看吧。”听了妻子的话，我明显信心不足。 “规规矩矩的等就是受罪！很多人随随便便就进去了。”妻子抱怨道。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仰着脸和显示屏对视，无奈的转过头，很快又不甘心的继续对视，然后又一次转过头，接下来是再一次……感到心烦，无能为力，也许只能顺其自然了。内心中欲望的火焰逐渐熄灭，漠然的看着显示屏，心无杂念。我开始饿着肚子祷告——向各路神仙，无论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只要是能想出名字的都要求上一求，同时做着各种不切实际的许诺——朋友们，请注意，这可是一个无神论者的祷告！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渐渐地，我的眼中只有那蓝色的显示屏，嘈杂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远去，如群山深处的回音，又像是轻微的耳鸣，天籁之音般悦耳动听。有人从我面前轻轻飘过，但是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我正在渐渐从周围的环境中脱离出去，我正坐在无声的电影院里，我心里想着别的什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几乎可以感受到时间流淌的声音。 “帮助我吧！”——这是发自内心的呼喊，也许应该说是请求。我认为可以和显示屏交流一下，把他从沉睡中唤醒，是啊，为什么我们之间不能交流呢？同情我吧，总不能看着我在这里等上一个中午，关键是我妻子，她行动是那么不方便，走路我都要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危险，难道这些还不够吗？蓝色的小精灵啊，你一定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关心关心我吧，只要再跳动一下，就一下，对你来说着毫不费力，对我来说却完全不同，至少现在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终于，我疲惫了，开始丢弃那些胡思乱想，从梦幻中惊醒。嘈杂的声音回来了，各色人们开始在我前后左右走来走去、大声说话，显示屏依旧冷冰冰的挂在墙壁上一动不动。面对现实，我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只能听天由命，我依旧沉默，心是死一般的沉寂——毫无办法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突然间——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突然间”，我企盼已久的提示音终于在大厅中响起，显示屏懒洋洋的闪动一下：89号就诊…… “啊——”我长出了一口气，上半身完全靠在椅子上，如同经过长途旅行后回家的游客，一动也不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妻子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有些艰难的向就诊区走过去，十几分钟之后，她又乐呵呵的回来了。 “我进去的时候护士正在拉警戒带呢，拉上就不能进了。我是上午最后一个。”妻子似乎很得意她是“上午最后一个”。 “真悬，不过——好人有好报啊，呵呵。”我随口说着。 “噢？” “我给你买水的时候碰巧另一个人也买水，他没带零钱，我给了他一块五，这不是好人有好报吗？” “还真是的，呵呵……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因果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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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2 10: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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