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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三人决定去旅行。或者说父亲决定带兄弟俩去旅行,父亲没有告诉任何人目的地,兄弟俩对此不关心。
出城的艰难只有城市居民可以理解,在出城这件事情上,父亲有些厌恶。正因此,他的决策发生失误。人在自以为是做出选择时会认为是最优选择,而一旦发现并非如此,便会有诸多理由安慰自己顺其自然。他们走错了路。
他计划避开常走的那条出城路,从另一条印象中宽阔车少的路绕行,在北边,会有一条如纬度那样横着的路连接两边,并直接通向那条夹在两条蓝色大湖中间的黄色路线。那段湖间路线看起来很长,很让人期待,车子会像行驶在水面那样一直往前,两边湖面的水汽因为对流而互相侵犯。那时,他会打开所有的车窗。然而他现在堵在一条小巷子里,那是错误之后的错误,他想操近路。接着,预期的那条宽阔的马路并不算宽阔,而且拥堵。终于到了那条纬度横路却在修路,再回头想从地图上另一条曲线通过,是断头路。出城的时间消耗太久,快接近犹豫的警戒线。兄弟俩并不操心,只有父亲察觉到犹豫的接近。那么,向前,走这条他们已经走过很多遍的山路。父亲不喜欢这条路,路边有人招手在卖桃子。在一个上坡加速时,他发现右后视镜什么时候折进来,那等于瞎了一只眼。他停在坡顶煤砖厂的门口查看,并吃完了塑料袋里氧化泛黄的苹果。兄弟俩进了砖厂,他们喜欢煤砖的黑色,在上面跳房子,脚下一定都沾上黑泥,好在路边有草。他们玩得尽兴,却没有发现在高高垒起的煤砖墙里,有一顶鲜黄的安全帽缓缓移动。父亲还在思索后视镜的启示,然而现在他还是高兴了,毕竟没下雨。
有一道山被劈开了,快看。哥哥说,像是秃子。弟弟说,可是秃子不会这样秃出一条直线,如果一个人头上挨了一刀才会这样。有一个女人,她骑车过马路像以前哥哥在院子里学车的样子,紧紧盯着龙头反而让车子摇摇晃晃。此时她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父亲没有摁喇叭而是刹了车,心有余悸的后视镜让他产生逃逸的错觉。
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从饱胀到饥饿。在另一座城的一片湖的中心有一座小岛,有廊桥和拱桥连接,有木板地和喷泉广场。喷泉没有喷水。兄弟俩穿着嬉水的鞋。弟弟的鞋底脱胶跟不上哥哥的步伐,哥哥说你就算好鞋也跟不上。
在尖叫的时候不要忘了带帽子,父亲有白帽子,哥哥有蓝帽子,弟弟捂着头挡住尖叫的雨。
廊桥很平凡但可以躲雨,站在其中能看到水面颜色不一的雨纹,父亲一开始说那是阴影,接着说是视觉效果,再接着他已经不太确信。钓鱼人因为小孩的好奇,说了一声OK,像对待狗的主人那样朝父亲打了招呼,他在午后一定会收获不小,可是不对,父亲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还是去。兄弟俩奔向山丘,草地在斜面堆起柔软的漩涡,脚步若有若无。哥哥在顶上不见了,弟弟喘着气叫救命。这时候他想起老师的话,上坡时走斜线。哥哥躲在顶上那块阴茎巨石后面准备吓他们,但没有成功,他蹲下抓挠脚脖子,他说,好痒。当然,那是青草刀锋在雨珠润滑下剖开你的首层皮肤。他正在抓挠的小腿已经晒得很黑很黑,跟脚面黑白分明,即便是受过训练的小腿仍然稚嫩,抵挡不住草锋。但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是遗传效果。他们的妈妈身上常常有一种怪现象,每当她迈开步子狂奔,就像刚刚兄弟俩在木板地大步发出咚咚的跑步,最后的结果总是蹲下搓着腿说痒,跟哥哥现在一样。对这种怪现象,父亲曾揣测如果不是心理作用,则是血液过于黏稠,在连续的震动下堆积于小腿处。这种现象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过。但哥哥作为后代综合遗传了痒和黑。弟弟说饿了,他已经说了太多遍,哥哥责怪他为什么刚刚不吃苹果。
雨突然变得很大,他们吃饱了却不能继续上路。兄弟俩不在乎,弟弟捡到一个悠悠球,虽然玩不好可很带劲儿。哥哥想拉屎,引得弟弟也拉了,很难得。父亲独自等雨,观察地面反弹的雨点密集程度,如果再过十五分钟还没有停,那么…
越观察越等待越不会遂了你的心愿,在这种时候,最佳选择应当是不关注。父亲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又觉得与其假装忘掉那些雨,不如盯着地面。于是,他发现停车场车位轮换的规律,发现这座城里青年的习性,发现不同建筑高矮错落的秘密,发现玻璃上一只被黏住脚的苍蝇还活着,发现一个少女坐在不远处吃东西但其实真正目的是躲雨。她的透明的伞搁在腿旁,她的年纪不大,也许是误判,因为她瞟过来了成熟的眼神,在瞬间的时间窗口里像是解开了他的欲望和孤独,他透明了如那只苍蝇。他对那柄伞起了幻觉,在那柄伞下,他们走在雨中,雨点落在上面成椭圆形。雨会是垂直落下来的。
儿子,如果雨一直下,那么我想办法去拿车,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父亲放弃了观察,于是雨几乎停了,只有不甘心的几滴从柳枝上跃下落在他的额头。他记得把车停在一栋巧克力色的大楼前,说那是一栋不太准确,其实它由左右两部分构成,一模一样的对称结构,在顶上各自竖起尖塔。在印象里,只要沿着湖边走总会找到。湖边人行道的地砖积着水,非常滑溜,他小心地行走,在盲道上行走会更加保险。从鞋跟渗透上来一阵冰凉,这提醒他踮起脚尖,如果是那兄弟俩,可会高兴坏了他们。他们早为踩水做好准备,不顾其他人的阻挠,执意穿凉鞋出门,少年人的先见之明。他看到车子孤零零地停在水里,那栋巧克力大厦不在旁边,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他们继续上路不久,雨又开始大了,雨刮器开了一档甚至不够。湖边未必在下,那柄透明的伞未必张开。
那位疑似少女的女人告诉他,在不远处有一座悬浮的山。那么,下一个目标便是那座山。是否是因为磁力?有吸引力就会有排斥力,他想象不出究竟什么力量可以让山悬浮。在没有想明白这点之前,他最好不去跟兄弟俩说,避免一旦被问及,哑口无言不是,信口雌黄更不好。
过了第一个集镇的三岔路口,路牌上明确指出左边那条路是他们的方向。车子像是开上月球上的环形山,坑坑洼洼地让车子颠簸起兄弟俩的高兴劲儿,父亲却挂念弹簧的弹性限度,他几乎可以听到它们吭哧吭哧的劳累。他当然知道那是幻听,在安静时车窗打开且有一面墙作为反弹面且遇上颠簸时,可以听到液压的气声,那就是弹簧的劳累,那印象窜进父亲的耳朵里,而在此时在雨点打落雨刮器摩擦引擎声轮胎声和兄弟吵闹声里,是不会听见的。他需要尽可能在雨刮器刮开水幕的瞬间看远一点,然后凭着记忆扭动方向盘,避开更大的坑。对面行来的车辆朝他闪灯,他转回自己该有的车道,重重颠了一下,后排发出欢呼。他们问,我们去哪儿。父亲没有回答。又是一个三岔路口,这次向右。父亲说,快到了。这条路虽然窄,却平坦许多,雨点穿透两旁高耸的树木,重重地砸在挡风玻璃,摊开更大的椭圆,随之被刮去。源源不断的雨斜着迎接上来。
兄弟俩睡着了安静了,哥哥枕着弟弟的脑袋睡得深沉,他们的身体扭成不分彼此的形状。距离悬浮的山已经很近,雨不见小。他看到一道门,门上隐约的几个字,无法认清,古朴堂皇的门却俗气得让人失望。他放松了手脚,车子凭着惯性往前,雨水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没有那座山在悬浮。他踩下油门。
一路向北雨总会停的。现在,父亲感觉不到是否在向北,他感觉到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人,世界边缘就是那层雨幕,拼命的雨刮器总是无法抵达。
兄弟俩在颠簸里醒了,弟弟给了哥哥一拳,抱怨他用他的头做枕头,哥哥还了一拳。他们瓜分了新买的口香糖。弟弟又叫饿了。他们问,这是去哪儿?雨刮器沉默的回应。
绿色的路牌指向高速公路入口。父亲说,回家。
旅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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