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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北方小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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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7 19:01: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这里是初夏的北方小镇，你总会看见一个骑着一辆蓝色单车的男孩飞奔在单调的柏油路上。柏油路也是年久失修了的，坑坑洼洼的路面让男孩想起了父亲那张揉皱了没有舒展完全的草纸般的脸庞。岁月从父亲脸上划下一道道带着泥印的暗黄色的车辙，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在小镇主干道的转弯处消失不见。
男孩在颠簸的单车上思维也始终随着路面跳动，单车疾驰在父亲的脸庞上，父亲的五官对应着小镇仅有的供销社、邮电局、医院、眼镜店和一家衰败的花圈寿衣店，小镇似乎是没有银行的，如果有，那也是像父亲短小的耳朵，藏在了杂乱的头发的后面。小镇上还有一家照相馆，和眼镜店斜对过，关于照相馆男孩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他记得三年前曾经去过那里，照了几张入初中学籍用的一寸免冠照片，后面的幕布依旧是冰冷的红色，男孩斜着眼睛歪着头像极了昨天电视里播过的那个嚣张狂妄、无视法律的嫌疑犯，那个嫌疑犯是个持枪杀人劫走大量现金的被通缉的在逃犯。男孩想到这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这微笑比被他的颠簸单车惊飞的栖电线上的麻雀起飞时扑打翅膀的声音还要短暂。男孩要去哪里？他没有告诉我，让我偷偷地跟上前去。
我是一个失败的跟踪者，男孩拐进了一条两米宽的窄巷，是因为我看到了他那单车后面反射着太阳光的石榴花般热烈的尾灯，这提示我还没有把男孩跟丢。你永远也没法忖度一个无聊的人漫无目的跟踪的兴致，就像你没法猜测一个犯贱的人无休止的作践自己一样。同样，我也没法预言那个单车男孩要去干什么，或者他什么也不想去干，他只是无聊。
镇子上的网吧就像男孩的父亲那愚钝了近半个世纪的大脑神经，轻易是不会被人想起的。这种简单的忽略如此司空见惯，就像突然爬到我手臂的那只平凡的蚂蚁，只要他们不把自己独立出来，找个地方显现出来，是从不会被人轻易注意到的，所以忽视或者说漠视已经成了生活的常态，谁又会特别在意一个骑单车的男孩，一个破旧的网吧、一只弱不禁风的蚂蚁呢？
或许再也没有时间蹲在树下仔细研究一下搬家的蚁群，再也没有兴致把一枚干净的落叶夹做成书签，再也没有在网吧门口那种望眼欲穿的渴望，因为我们长大了，注定要为生活奔波。北方小镇上的生活节奏相对来说是缓慢的，但这种缓慢也让我这个失败的跟踪者很难追上命运的尾巴。
初夏的傍晚开始有了些许凉意，只是一些夹杂着猪下水、包子、油饼气味的能腻住路人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的风在搅动一下凝固了大半天的空气。风吹得比路人的步子要慢，确也赶不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只好用尽最后的气力向路人昏沉的脑袋上搞一些无趣的恶作剧。十字路口那位光着膀子满是肥肉的卖肉叔叔一脸凶相，似乎有剁不完的排骨，把砧板砸的震天响。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吃肉了，一辆狂按喇叭疾驰而过的破旧桑塔纳溅了我一身泥水，在十字路口中间有一个浅坑，三天前积下的雨水彻底浑成了泥水。
我把那男孩跟丢了，是因为刚才我在看那胖卖肉叔叔剁排骨，这无疑吸引了我。排骨终于还是剁完了，终究没有太多，因为傍晚肉铺要收摊子了。我又想起了那个男孩，这之间差不多隔了七八分钟，七八分钟很短，但也很长，比如对于我这样一个陷入对煮排骨的那种奢侈的香味幻想的弱智少年。
我小心翼翼地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把已经爬到我后背上的蚂蚁捏了出来，我这才发现我的背上已经油腻的能够粘住一只苍蝇。蚂蚁爬的很慢，七八分钟的时间才从我的右臂爬到我右侧肩胛骨的下方。我没有把蚂蚁捏死，我把它放在了我脚边的泥水里。这种蚂蚁没有翅膀，所以不是咬人很疼的那种。我想看它会不会游泳，但是没时间了，我得去寻找那个骑蓝色单车的男孩。
找一个人似乎要比跟踪一个人简单，因为对于我这样的被汽车溅了一身泥水的弱智少年来说，我居然没有条件反射般的说出那句跟那司机最亲爱的母亲有关的“三字经”。我只是感到泥水打湿了衣服，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使我不那么舒服。我快步走过去，走向单车男孩拐进的那条窄巷。十字路口距离那条巷子有六七十米的距离，所以我才能看到他拐进去。我是想用十字路口旁的一栋建筑掩护我，不被那个男孩发现。后来我实在没有想清楚这么做的理由，因为我和那个男孩根本未曾见过，我躲避的不是男孩的怀疑，而是生活的安排，或者说命运对一个失败跟踪者的有意捉弄。
寻找对我来说是相对容易的，因为当我停在巷口的时候，我发现了巷子最深处的那户人家的门前停着一辆蓝色单车，只是尾灯黯淡了一些，像熟透了的暗红色的石榴籽。我不能确认这到底是不是那个男孩的单车，因为天底下蓝色的单车可不止一辆。我得看到单车的主人以后我才能相信自己。我在巷口潜伏了半个小时，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从大门里面出来，骑着那辆单车朝我这边过来了。我的心跳得很快，因为他就要看见我了，他肯定会怀疑我躲在巷口有什么动机，如果没有动机我干嘛躲在巷口啊，我说服不了自己。就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那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诡异的对我微微一笑，就像那骑蓝色单车的男孩的微笑一样诡异。我和他的眼神还是对接了，这是一种怎样的碰撞？我说不出来，只是中年男子怕撞到躲在巷口的我用脚尖点了一下地面努力维持住了单车的平衡，我的心里却炸响了一声惊雷。中年男子肯定把我当偷车贼了，虽然我还没有行动，但我已经开始埋伏在这了，这多么可怕啊！要不是中年男子出来或许这辆蓝色单车就会丢掉，而我是他唯一的怀疑对象，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想拼命地跑，但我没有，因为毕竟蓝色单车还在，我并没有偷，可我拿什么证明自己从未萌生偷单车的想法呢？最终我想出了一个令我高兴了好一阵子的主意，他们不问，我就不说，他们问，我就说不知道。我想要看看矮胖的中年男子要骑这辆蓝色单车去做什么。但我还不能离开巷口，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辆蓝色单车是那个男孩的，我要等着那个男孩的出现。
又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一个男孩从矮胖的中年男人出来的那大门里走了出来，他发现停在门口的单车不见了，我是从他左顾右盼和疑惑的表情中猜中他的发现的，事后证明我的猜测是无比正确的。男孩没几步就走到了巷口，他看到了我，问我看见停在门口的单车了吗？我说门口没有单车哇！门口确实没有单车啊！男孩加强了透着些许无奈的语气说他说的是刚才停到门口的单车，着重强调了“刚才”两个字。我说刚才啊，刚才我在哪来着？奥，对了，刚才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骑着一辆蓝色的单车拐弯朝那边走了，我扬起手指朝斜上方指了一下，其实我指的是东边，横穿小镇的路是东西向的。
噢，我爸肯定又买酒去了，忘了让他再买点我最喜欢吃的猪头肉。男孩叹了一口气些许惋惜的说道。我说，你也喜欢吃猪头肉啊？男孩说是的，不过很久没吃了，这次放学回家过周末。
我看见男孩朝那个骑着蓝色单车的矮胖的中年男子奔了过去，中年男子又用脚点了点地维持平衡。他的车把上挂着很大的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很大的一块猪头肉。奇怪的是这一次中年男子他没有买酒。父子俩在斑驳的斜阳里有说有笑，男孩抢过了中年男子推着的单车，飞快的朝这边骑过来，在拐弯的时候他没有用脚点地，而是贴着蹲在巷口旁边的我的身体直接拐了进去，猪头肉散发的香味从我面前飘过，我贪婪而又满足的吸了一下鼻子。矮胖的中年男子边小跑边在后面吆喝，慢着，这孩子，注意点，拐弯时别碰到人。说着经过我面前的时候用略微不好意思的抱歉神色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责怪他们父子俩的意思。
只是这一下我看清了矮胖的中年男子的脸，不再和我想象中的单车男孩父亲的那张苍老而又深刻的脸契合，可是他那胖的流出了油的脸庞上倒也流露出了简单的幸福。
我仍然独自一个人在北方小镇穿梭，经历着一件件无聊确也不免让人感动的事情。路边的肉铺已经收完摊子准备打烊了，胖卖肉叔叔和他瘦小却干练的妻子忙完了一天正准备开车回家。我游魂般的路过网吧门口，里面是游戏里的打打杀杀，外面是几个痞子在械斗，在柏油路上追着打，我没有停下脚步，我忘记了我深埋已久的恐惧。夜色湮没了隔了几条街的派出所，路灯发出虚弱的光，照不亮北方小镇的潮湿确也闷热的夏夜。
我在北方小镇的路上走得匆忙。寻找下一个庸常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