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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意乱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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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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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转到指定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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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6:13: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6-14 19:03 编辑


       他穿着一件早已起了毛球的灰蓝色旧运动裤子,换替着将手拿来支撑在他的下巴上,胳膊杵着因为脚蹬着凳子横梁而凸起来的膝盖,不至于打滑使下巴失去休憩的支撑,但是他总还是够累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看起来空荡荡的豪华的大厅当中,他觉得冷而无聊,然而他又焦虑,担心一些什么。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也偶尔意识到这种担心,这就好像穷人被一种野心暗暗噬咬,像是习惯了虱子在身上吮血,下意识地要挠一挠。有时候他仔细地分辨它们,发现全无必要,让他吃惊的是这种说不清楚的释然竟然也无法缓解这种毫无道理的焦灼,他聪明地把这些统称为是人生的迷茫,有时候他这样开导向他诉苦的人,“我有时候也是,对一切都迷茫”,同时他也若有所思转下头去想一片刻,这仿佛代表或者说表露了他的情感和经验的某种丰富性,然后在眼望着对方回话的间歇,自己也稍微地忘记了,再也没有更多。他的乐观便似乎是经常以这样的假模假式地就掌管了他行动意志力的去向,一个确实引导了他的一部分生活的主要的调式。


       他紧靠着走廊坐在一张为访客登记时准备的板凳上,那明媚但是略微有些寒冷的春日黄昏从敞开的大门不停往里灌着冷风,还好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很多,使他还有等下去的耐心。客户是他第一次要见,但是基本上已经谈妥,将样品送进来试用之前已经打了好几趟电话,他们对这种东西是有需求的,他心里清楚,所以并不胆怯,他有他的钱挣,他们也有他们的,他越是懂得这些就越是觉得什么都不必再想了,有一种平坦庸常的悠闲。


       他看着对面在立柱旁边的餐桌旁边无精打采地打着牌消遣的女服务员,意识到了她们对自己的吸引力,他饶有趣味地幻想着她们因为他的存在而不经意显露出来的紧张态,在这样一个店堂虽已打开但是尚未开张的时间,她们因为居住在店堂后面,对一切都过于熟悉而显示出一种与工作时拘谨状态相反的无拘无束,把帽子扔在一边,任它在那里皱巴巴地堆叠着,头发完整地露出,在同她一样年轻的男侍应生面前展示她私下在意但仍显示出毫不在乎的时髦发式,那显然与她的过于年轻的脸庞不大相称的发饰因为做作而泼辣,她似乎是刚睡醒一觉,含有倦怠感的职业妆使她远远看去因过于自信所以有些不在乎地邋遢。大堂经理走了进来,已经这么久了么,已经四点半过了,他看了看通往厨房那边走道墙壁上的钟表,站起来将大堂经理迎进来。她不耐烦地咕哝着询问了一声,并不抬眼看他,他唯唯诺诺地回答了两句,她放心地走向后面储藏室,也不交代什么将他留在了那里。


       他站起来,振奋了一下倦怠的神经,如同含蓄地伸了一下懒腰,略微尴尬地摩挲了一下放在他手旁的一本黑色封皮的通讯录,似乎是做一个提前的练习,或是打算将这种低三下四的态度通过这种方式维持起来,延续到大堂经理再走回到岗位上来,或者采购师傅大踏步掀开被微风吹荡着的门帘进来,抬眼看见他的时候。当他终于完全地调动了自己的注意力,一切不像刚才那样由于长时间的等待而模糊成一团,他注意到离打扑克的年轻人不远处的桌子旁边聚集的男女中间有一张异常标志的脸,那是一张中年女人的精致的无瑕疵的脸,那种骄傲在她稍微年轻一些的时候似乎能立刻吸引到男人们,然而在她年轻的时候却不大可能具有那种饱经世事才能显示出的权威,这样一些仿佛过气了但是仍然存在的女人性魅力的压迫感直向他逼来。


       她似看非看地觑视着整个被阳光注满的大厅,在那个靠里,而在落地窗户前面的一群人中间,她是感觉不到什么冷风的,她并没有去听她周围那些年轻服务生的谈话——虽然他们在她对面,几乎围着她,倒像是他们的监护者或朋友,泰然地存在着,旁观着年轻人和她自己的时光的被消磨,无阻力地自然流逝,仿佛在宽容某种重复。他揣摩不出她的身份,并略微惊讶地发现在这样长时间的等待当中,她直到这最后一刻才出现。


       他老练地走过去,直面她,她转过头,将这个面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提问上,她身姿优雅地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像其他中年女人一样交叠着腿,一只手抓着膝盖,不看并将耳朵探向他,形成了一副暂时倾听的专注神态,他粗鲁地弯腰站在阴影里,而她除了转向她的面庞,整个身体全部都沐在午后的强烈光线之中,远远望过去,也似乎感到只有她才最具有不温不火的闲适的温暖。


       他狡猾地将话说得故意低些,谦卑一些,她朝他支过来时,就听得更加费力一些,然而似乎她对这种细小的狡黠毫无察觉,她回答他的话音绵软而镇定,这表明她有所依附,她的不独立显示出她作为女性性客体和她的个体存在的确切归属。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面红耳赤,整个肥胖的脸因为突然对不知名力量的畏惧而僵硬起来,他把身子抬起来,像他通常在遇到疑难问题时要做的那样,一只手叉在滚圆的后腰上,另一只慢慢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的眼光就自然而然落向朝落地窗窗外外——看起来虽然豪华气派但是显然有段时间未经细心擦拭的玻璃外面,歪斜地停满了一排各式的车子,车子中间也有一些踏板,从建筑顶上往下排布的广告的红色条幅,被风吹动着,一会儿鼓起,一会儿又紧贴在玻璃上,在地面和桌面上留下一些不断活动着的浅淡阴影。他面色凝重起来,不再关心她的回话,倒不是他突然惆怅以至于忽略了女方的谈话,他的心灵如此贫乏,这种转变也仅表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立场上,他的头脑又回到了他通常的需求和思维当中,他不耐烦地瞥了瞥嘴,那女人因为不能及时明白他突然的冷淡的原因,反而更有热心的倾向,然而她终究是明白这种搭讪的本质,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他了。


       他如释重负,也不觉得尴尬,在他等待的座椅前面,饶有兴味地踱了一小会步。


       他最先是听到这样一个女孩的声音,也并没有马上就认出,但不由自主要回过头去看,一方面至少说明她之于他的影响的必然,另一方面她的嗓音和个性对任何一个陌生人来讲也必然是这样特殊的而有吸引力的。他看见她穿着暴露坐在豪华立柱后面的沙发上,一开始他只是像查看其它女人一样,仅仅是带着这个性质的趣味,然而当他第一时间反应到她,他立刻背过脸去不再看她了。与其说她确实变化了一些导致他并没有快速地判断出,倒不如说他从来也没有在其它场合,在这样正式的状态里见到过她。他还记得她第一次朝他抱怨时,讲的就是她在工作环境之下的厄运。“总是把我想得很坏,也不知道怎么,好像我看起来心事重重就觉得我很有城府。”她把两条腿并着蜷起来,用滚圆的胳膊抱着,和他抽着烟说话。正当是仲夏时分,虽然白天天气非常炎热,但是在顶楼的平台上,被夜晚的凉风吹袭着,还是要冒着一些着凉的风险。他将一个席子早早铺展在温热地水泥地面上,脚踩着被白天晒得有点软和热的沥青中间——新近刚修补过的龟裂处,身体下面铺上一些简单而凌乱的卧具。他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的大部分晚上,就听得见旁边另一栋楼里,人们洗澡时将水泼在身上的声音,有时候他仔细地看一看,几乎可以瞧见那些黑暗中略微泛出亮光的黄色不知性别的肉体。


       楼下的住客时常走上来抽上一支烟,也就是那一会的功夫,思考一下人生的远景。从顶楼能看见微黑的天色中间,远处居民楼旁边挤挨在一起的树木,贫乏的造型三三两两地,遮挡了黑压压的成排建筑物中间的天空的灰色背景,稍远处的窗户各自安静地亮着灯,似乎给证明了那里面居住的人们的生活的稳妥,也容易令人痴想这样看起来遥远并且于己无关的无声音的环境里超越这种平淡表象的悲惨事件。他略微有些局促地将临时的烟灰碟——一只水杯杯盖,递给她。他们两个就在这种既陌生却又显得亲切的情况下,默默地互相抽了一会烟。几乎能感到一种奇特的默契在建立,然而这种默契无非是缺乏言语,一旦言语介入差别便以远超过这种默契的速度构建出一个更真实的关系形态,虚假的短暂亲近感退出,饱含恶意的分歧将稳定而狡猾地竖立在他们之间。她先只是沉思了片刻,然后认为他也早已明显看出问题,以不得不先启齿的态度,向后面指了指她男人——那个立在远处的拐角处的略显焦虑和陪着小心一般时刻照应着这边的黑影。她示意他不要说话,他没有感到什么奇怪的,也不装作吃惊,她将这种态度肤浅地视作一种鼓励她勇敢讲述下去的同情。这时候他并没有怀疑她在撒谎。他顾不上做出那样的判断,在一种被黑暗掩护着的焦虑中,他几乎无法听明白她在讲些什么。他略微有些壮实的身体装模作样地蜷缩着,头略微地垂下,仿佛在维护着一个可敬的距离。离他们不远处一个楼顶上的热水器嗒嗒地向下滴着水,水顺着凹凸不平的水泥面流着再掉入两栋建筑物中间,布满烂树叶子的罅隙中去。她在这种滴水声中讲自己的事情。当滴水声音似乎紧张了的时候,她就停下来听一听滴水的声音,或者两个人都没有听,只是做了个不说话的间歇,他也就在这个间歇,以他贫乏的经验做一个评断。后来她讲得越来越多,他在沉默中却越来越不耐烦。有一次,他在黑暗当中假装不经意地将脚伸过去,然而中途停了下来,他终于没有碰到她。当他把另一支烟递给她的时候,她开始没再要,有些出乎他预料,使他要怀疑自己对她的判断是不是准确,以至于脸上的笑纹——这样的笑纹通常不仔细看并不能被人们明显得察觉,一旦当那两条拉开在他在他眼角边的皱纹蓦地在这张通红,皮肤粗糙的脸上被揭示出来时,常常让假装不没注意他的未老先衰的人都略显尴尬,都消失了,但是她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凑在他的打火机上点着了。


       他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她站在不远处朝北边的商业区夜景眺望的男人。那个人沿着栏杆不紧不慢地走来走去,即使不仔细看,从他似乎有些不稳重的犹疑步态就能判断出他年纪尚轻有一段时候他似乎太专注于听她讲她的经历偶尔远远地和她说上一两句话,显然并不要打断他们的谈话,是以一种友爱的方式稍微介入,她应答一下,等到他像是没有话说了,才把脸转过来继续与他的讲述。过一会,他再望望周围,小心试探着寻找他的方位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顶楼,大概是回到他们的屋子里去了。果然,没过一会,他又幽幽地从楼梯口上升上来,继续在夜色中他的走动。

       他走出来外面的空荡荡的院子里面去,连续几天天气都十分晴朗,这所酒店后院的泥土地面被风扬了好多尘土,一股股地朝西面的一排充当后勤办公室和仓库的两层楼的平房方向刮过去,他回头来看看主建筑物的背面,也只看到一些粗大的从墙面捅出来到处排布着的粗大的管道,高大的建筑物顶端的装饰,这栋大楼呈过于生硬的方形,厚实而沉重的黑影斜斜地打在地面上,盖着他矮小地站在那里的整个形影,他禹禹地走在这一宽大无人的院子的阴影当中。这样他从这里也可以看到采购的车辆从大门开进来,他带着一种没有任何含义的谦卑神情,低头朝向采购部的办公室门前,为她的出现打扰了他的好兴致而闷闷不乐,以至于他对即将到来的生意的洽谈都带上了一点不太好的影响似地。他后来曾经试图用关于他们仅有的那些片段性质的东西,来重组她的生活和与他一系列相处和谈话的动机,但是每每只得中断,其实还主要因为他所得到的那些东西也仅仅是一些关于他生活的零星碎片罢了,正如他自己也不过是不断携带他自己的一些零碎的东西,从来也无法获得关于他自己的完整性。比如,在他每天下楼的这段时间,他总是为从楼梯口望见的对过一株长满粉白色花朵的树木而惊喜,这种惊喜将他对这个季节的感知一下子唤醒了,而当他穿过了好几道楼梯口,终于看不到那些花朵,甚至也看不到贯穿入花朵内部的黑色的粗壮矮小的树身时,那种惊喜和明晰地对那一个事物的感知便立刻昏暗了,他便迅速被一整天的工作牵制,被即将选用的食物带给他饱食快感的诱惑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他的生活没有别的持续,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事物组成的一个平静拼图。等到过了几天他已经忘记那些树木原来给他以强烈印象的样子,因为很快那些花朵就重新落下来,最后连铺在地上的那些粉白色的花的最后形体也风干焦黄,和泥土混在了一起,而那一株树木也变得和在它旁边生长的树木的形态没什么区别了,墨绿以及生机勃勃地立在那里,退在了背景当中,像一个痕迹,他即不理解它们生长的意义,便再也没有理由去观察和从这个痕迹获得回忆的乐趣了。他困惑也只是想从这种分析中得到一些关于自己是不是真正地在避免一个危机的窃喜。

       他进入他们的居室时,他原本仅有的一点好感——对陌生人的重视,很快被他们年轻人典型的得过且过和懒惰习气所扑灭,差不多就是他踏进那扇矮小简陋的门内,嗅到屋内刺鼻的食物腐败以及陈旧衣物被褥长期不经打理所以散发出的酸臭气味的时候起,他立刻便知道他们是属于什么样的一类人。他站在那个被并不太强烈的灯管照耀的一小块地方,就好像他们被自我的放纵所毁灭的生活蓦地被放置在聚光灯下推在他面前,引发了他的厌恶。这是一种典型的市侩者的情绪,并不含有对这种毁灭的规劝似的东西。他们开始继续原先的攀谈,他注意到她的脸部缺乏光泽,嘴唇过薄,双眼皮不太深,眼睛里面也没有神采——有一种疲惫的焦灼,那故作轻松的神态长期被她努力维持着,给人的印象略微有些下贱,再说,她滔滔不绝的时候的表情也不讨喜,他还注意到她在这时讲的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和单独同他在一起时讲的内容有很多出入。他起初稳健地将这些错误之处提出来,而她圆谎一样的说辞使他也不再仔细的辨认她说了一些什么。屋里空气闷热,格局不太合理,玄关狭小黑暗,因为不直通房间内部,于是可以支配和起卧的地方就更少了,为了对着他们三人,电风扇也只得让背面对着一面墙壁,然而通风一不顺畅,看着它徒劳地在那里转动就反而更让人内心焦躁。他曾冒失地提议他们将酒带到楼梯口有栏杆的地方,他们热情地附和,更足以看出他们不怀好意地对他的顺从。起先是安静地打了一会牌,他问他们会不会诈金花,他们两个不会。他大喇喇地把腿在床上盘起来,洗了牌,俨然成了这个居室之内的主人。他把牌按规矩分在他们手里,接着讲解规则,他们三人各自搦着手里的三张牌,各自揣摩着对方的猜牌的可能性。她做作地将眼睛眯起来,在他们虚张声势地说跟或者不跟的时候,笑得身子都弯下去,将牌面捂着脸部,趴在那里充分地行使了一下她作为女性柔弱的特权,然后才抽出一张牌,说跟或者不跟,连那一两句简单的游戏的对语,也叫人听来分不大出她那欢乐的真假。而她的男人则表现得十足天真无邪,仿佛沉浸在学习这个游戏的严肃乐趣中,在她退缩,并不出牌或者对他们的某项行为有疑问的时候,以一个精通此道的人的姿态来给以解释——而他也才刚学习不久。这次他得手了,他把手隐藏在一张盖在他身上的毯子下面摸她的腿。他感知到了那层皮肤的柔滑的程度,他甚至感知到表层那细微的汗毛根部的突起,手心里传来一阵热乎乎的活动的反馈。他生怕他们撕破这种默许的表象,将他以某种形式拉入他们自己的邪恶生活当中,这之后他们向他借过好几回钱,一次是因为房租,一次是因为流产手术,还有几次她单独找他借。她晚上将身体斜倚在楼梯口上,穿着使她显得更加单薄的棉质睡裙,告诉他他男友欠她的情义和钱,他怎么强迫她使她不得不好几次流产,每次总是半夜。他越是思考就越是无法将这种令人的迷惑的情况考察清楚,他念及他的爱人,长期在外,这个长久关系好像不存在,使他在心理和行动上常常感觉不到什么约束,像是自己和未结婚前没有区别一样。

       诚然,即便是在那种担忧之中,他也仍然像个单身汉,好像并不害怕失去什么似地。当他想到他的爱人,他总是把她想象成一只沉默的某种昆虫类,这并不说他能明确的分辨出自己看待她是如同看待一种昆虫——既有些讨厌,又略有一些可怜。他感到自己对她的主宰,但并不喜欢这种尤其是只能对她的主宰,她像是向他表明了一种在他的心目上非常明显的失败,她干活时默默无语,粗笨的厚厚的嘴唇出于对勤劳的忍耐而抿着——一副老实相,时常低着头,两边的短发直而平庸地垂下来盖住她的脸——一张贫乏地没有必要承受修饰的脸。这时,她细长的肤色发暗的手指头,飞快地干着手里的家务活计——她包了一手好馄饨,几乎仿佛能看到她一天到晚都盯在一样事物上的那对不知变通的呆滞的小眼睛,然而,让他更熟悉并厌烦的是她也还有她的脾气,当想到她微不足道的脾气是离他如此遥远而没有力道,从这个角度,她也像是昆虫。

      他站在采购部的窗前,从外往里看。他看到这个静静的装有少量文件的立柜——几乎显得多余,办公和休憩空间,带着某种权威性人物居住过的余韵,空无一人,沉落在稳定的清闲之中,使他几乎认为,他目睹到的所有人的包括他自己的忙碌,都促成了这里的家具的平坦表面舒展着的无所事事,由此而可察觉地带上了些微苦涩的妒忌。他稍微弯着腰,将手掌侧撑住玻璃,挡在眼睛两旁朝里望了一会,然后他侧过身来,看到从后院大门处的强光走进来的的一个瘦削男人的黑影。他向这边走了过来,带着同样的孤单的颓丧气,手里拎着一串钥匙站在一个坐在走廊下面的胖胖的男人身边,他走过去询问他。他因为整日奔波在弥漫着沙尘的城市的路途上,所以,当他侧向着西面面对着要他们两人时,从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部汗毛上沾着一层的被汗渍打湿过的尘土,说话间他的面部沐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浮动着的光。他眯着眼睛,转过脸来瞅了一下太阳,估摸了一下时间,然后避开了,抽出烟来递给他们,他们不信任地接过来,他正儿八经地站定在那里,同他们交谈了片刻。他留意到从主建筑那边走出两名女招待,起先他以为是她,心下提起了一些防备,略微有些迟疑是不是将脸转过来,然而他还是直望着那边。而当她们从阴影处走到亮处时,他才确定不是。她们着一身暗红色工装,年轻而涨起的胸脯上别着工牌,停止在膝盖上面的短裙下露出短小而健壮的小腿肚子,自顾自地迈开着步子,并不怎么像在店堂里面那样注意自己的仪态,她们望向这边又转回头去看她们的路。他立刻便弄明白,他们同他是一个地位的,一个是在厨房打下手的厨师,一个是司机。司机眨巴着一双过度疲惫的眼睛,因为搬卸工作刚做完,满身和头发都沾满了一些湿土,带着一股清新的蔬菜或者青椒的气味,还捎带着一些生菜和茼蒿叶子在外套上,他低头从门廊下面拉出来一把椅座表面裂开的木头椅子,坐下来,面部因为休憩而呈现出一种茫然神态。厨师将剥好的软趴趴的鱼的身体,啪地扔进池里,水花带着鳞片溅在他的粗蓝布围裙上,他抬起头来和他寒暄,才将他刚才递过来给他的烟从案板边上拾起来点着,将一只因泡水而发红的手湿淋淋地握着拳头,反叉在裹在围裙中的肥硕腰胯上。

       判断他们撒谎与否,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他在自己侧壁上挂着块片负责人的委任状和奖励证书的租屋内搭晾自己的衣物的时候,曾再三想过这件事情,在回想这件小事的时候,在他的小屋里面没有明确目的地走来走去,仿佛在想,但仿佛又没有在想,仿佛是在和自己慢条斯理地商量。是时,他已经从他们附近搬出去好久了。他想象得到她得知他搬走时的神态,是受辱的愤怒,还是被欺骗的,前者的情形未免把她想得太好了。搬出去不久的一天早上,快要进入冬季了,天气冷起来,他将家里寄过来的被褥,安放在自己的小床上,当他看着这些被褥和他一样安稳的不受打扰的存在下去之时,他感到一种逃脱了某种厄运的侥幸的兴奋。没过几天,他安稳地在新住处醒来,突然听到空中有一大群鸟叫,他被它们惊醒时也不知道它们在清晨的建筑物上方已经断断续续通过了多久了。它们从日常并孤独地觅食和筑巢的重要工作中,集体性解放出来,又出于归附于某一被大家乐意遵守的秩序的需要,而投身到集体行动的行列中,它们彼此出于对秩序的尊重,和对集体生活的愉快但暂时的适应,不断地和同伴对话,像是一群边走边讨论即将到来的课外活动内容的学生——他们平时的课业繁重。他打开窗户,稍微裹着一些被子,把上身探出窗外,头侧仰着,便看见天空中壮观又略显悲哀地在城市上空飞过去的鸦群,它们黑压压地分成一批批,松散且不大规则地聚集着向远处城市北方飞过去,从他头顶上,越过了他住的这栋楼,形成不严格的阵列,一会彼此疏远,一会又聚集,仿佛是各自受着一种互相影响的力矩的作用。他看了好一会,已经开始迁徙了,这么说冬天要来了。看完又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倒在自己的被窝里面。他感到自己自那以后彻底度过了一场危机。

       还在入秋之前那一阵最热的时候,他仍然见他们,他刚下班,从熙熙攘攘地人群中走回去,夹在表情冷漠的行人中间,干巴巴地支撑着一张脸张望着交通,仿佛植物偶尔从跟着风摇动的草叶当中露出一个大概的瞬间形态,阳光将街道安置在一片缓慢色调当中,车和人在地上投下一个个交错在一起的长长影子。他走入胡同心里提醒自己应该惦记着一件事情,随即望见一个摊贩,便瞅准时机闪身从车辆中间横穿过去,询问价钱,由于摊贩有着一副黑黝黝地粗糙面相,又眨着一对精打细算的小眼睛,腆着一个大肚皮,还将背心也翻到乳头以上,他面对他既有些自鸣得意又提着一点小心,而这种娴熟使用的戒备意识又助长了他的好心情和仿佛志得意满的情态。他拎着一个西瓜,从他住处的那一层费力地爬上去,楼道上积满了灰尘和未经打扫的垃圾废物,拐角处是侧贴着墙壁的纸箱和玻璃,有时候有一些洗衣水,这些水流带着泡沫运动到楼梯口,晶晶亮亮从楼梯口上溅下来,一直落到最底下聚成一滩。他到他们蜗居着的顶楼,敲门完门等待着,隔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再敲两三下,他就僵立在那里,提着重物那一边身体稍微欠着,本不想笑,最终还是自然地带一点笑意,不一会他就听到他们里面出现一些仓促地响动,他在门外让开一些,她的男人打开门,他把东西递过去,彼此推让了一下,然后他才走进去了,他看到她从床那边起身示意,并似乎要走过来,像通常一样仍穿着睡衣——以至于他很长时间错以为她穿睡衣时的状态是她的常态——她从睡衣里往外露出的利落的锁骨,两条微黑的瘦长手臂,一张没有上妆的脸。她男人给他搬过那把盖满了未洗衣物的沙发椅,胡乱把衣服抱成一团拢好堆在别一张椅子上,而他就此坐了上去,又将凳子挪动了几下好靠近他们一起玩乐的桌面或者床板方向,接着他双手交叉着靠在了椅背上。

       他靠着采购办公室的沙发打了一会盹儿。外面厨师和搬运工还在说着话,偶尔两个人气运丹田地笑一下,似乎是在讨论女人,带着一些轻蔑和贪婪的习气。接着他们继续他们正常音量的咕哝。于是这些咕哝的声音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了,由于任务在身的头脑中固执的紧张和刚才看到她的惊吓,他好一会又猛地醒了过来,抬起头来又看一眼这个空荡荡的办公室,屋内干燥阴冷,从压着玻璃板的办公桌那边传来一种公事公办的压力。他很快又闭上眼睛,且慢慢垂下头去,窗外的声音似乎停止了,可是不一会又响起来,清晰和离他近了很多,他们仍然干着他们的活计,他仍然听到那槽鱼扑溅在水里,或者被厨师搦起来时拍打水面的声音,但是他们的咕哝声又响起来。他抬头看看表,接着又做了一番努力,这次他盹着了,梦里面他听到窗外有一阵雨声,哗哗啦啦下个不住,有一会他迷迷糊糊地似乎梦到她又在身边投怀送抱,这回比原来的实际情况要更加明目张胆和无所顾忌。他总是要忌惮她的男人,即使他认为他有奇怪地默许——这是为了将她更快速地脱手?他详细地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可是到现在也只是揣测,他挤压她,想将她欠他的那些欲念都实现出来,他的需求突然变得比他自己明确考虑出来都更加明确和大胆——逃脱了他的谨慎,后来突然一种憎恨代替了那种肉欲对他的折磨,主要意义被偷换,带着一种武断地狂躁,他马上意识到了这种转变的旨趣,他将她的脖子锁紧,他觉得他终于要得到解放,而她却在他手底下无动于衷,软绵绵,仿佛她的生命狡猾地又一次从他的手上逃脱了,他终于又要一无所获,他又加大那种力道,他想她肯定是要死掉了,他想他一定要让她死在他手里这回才算是到了头了,他顺着力道把她的脖子往下压,她没有反抗,等到她脖子捱着地面的时候,他向自己肯定她已经死了,但是她就这样没有痛苦以及反抗的死去,使他怅然若失,愤怒了起来,即使是这样加上他的憎恨,他还是品尝不到她所能提供出的一些实质性的东西,而这些实质她可以提供向许多他以外的男人,像一张网,没有网眼或者网眼太大。他醒来时略微有些心烦意乱,但是这种烦躁既不会导致一个确实后果,也没有明确的具有实际影响力的原因。

        他寂寞地在沙发上挪了一下屁股——皮面发出了一些声响,一只手支撑在旁边再次打量这个办公室,停了一会,他拿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擦完又看了看手背上沾的汗液多少,又把两手撑住沙发坐在那里。他自然地想到他同她的交情——因为一次工作上的搬迁而彻底中断,他从来没有仔细地考虑过她男人,一个临时的宿主。对他们来说,他突然消失,而对他来讲这倒是一次幸运的机遇,一旦继续被他们带入指不定发生些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呢。他不再想这件事情了,采购员已经到了,他听到门外微型客车开向这边来的声音,随即走出来。厨师和搬运工也走出来,帮一个叼着一根香烟的男人打开后车门,那个男人吆喝着知会了他们两声就跳下了车,看着后车门打开,然后直接扭回头,低头朝他这里走来。

       大厅因为将近吃饭时间,活跃了起来,各条线路上都有人在忙碌,穿着也笔挺和正规了很多,有时他遇到一个刚才还在闲聊时候打量过他的女服务员,发现她经过时只是冷冷地拿眼看他一下,不再有调笑的兴致。他四处寻找原来看着熟悉的女性,发现都不见了,在桌面与桌面之间的过道上忙碌的人都是他没有见过的。厅内的灯已经亮起来,桌布这时候被灯光打得得雪白,一切和三个小时之前相比,变得非常陌生,透过落地窗大玻璃只看到外面已经昏暗的天色、繁忙的十字路口。他停站在那里,应该走了,可又必得再观望一会,这时,一个服务员走过来跟他说了一些什么话,他以一副不大乐意的神气倒了一下歉,整张脸皱着。合同已经签下,他可不用着再讨好谁了。他转头就看到女大堂经理的办公桌。原先他等待时坐着的位置由于缺乏光照所以显得隐秘而暗,整个大厅也只有那里是清闲的,那个先前待他冷漠的女经理正埋头整理记录簿,时而接听一下电话,涂着艳红唇膏的嘴巴懒洋洋地动了两下,接着倾听,随即答复,随即便又放下话筒继续她的工作。他走过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抬起头匆忙地辨认了一下,又继续低头翻阅,停了一会儿才回他的话。而他趁着躲在这个角落当中,不引人注目的时机,查看大厅,假装专注地询问她一些可有可无或者已经讲清过了的问题,诸如送货时间、频率,以及下次续约的时间,而他几乎没有察觉对方言语中的愤怒,等他察觉到她看向他这边时,他已经在向经理承诺马上离开了,他帮经理拾起她打在他身上,以至于散落在桌面和地上的一点文件,发现她径自走她的路,大概她并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他又发现她并不是出于工作需要而走到这里来,似乎也是在等着什么,她的眼睛几次朝向他这边望过来,但都没有做出已经辩认出他的态度,他忍不住再仔细一些走过去看她,倒不是为了方便她看清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冒一些风险,她察觉到之后,仅仅用眼睛瞟了一下这边,而他手里搦着档案袋,踌躇,但是非常确定地走过去时,不知道怎么就已经彻底带着一种重新相识的好意了,可能这全是因为不由自主,他想,虽然也带着许多困惑和堤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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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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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6:48:51 |只看该作者
这个题目不是你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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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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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7:07:5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6-14 17:09 编辑
ai我的爱 发表于 2014-6-14 16:48
这个题目不是你风格啊

是的,我刚才还在想呢,这个题目感觉很没有力量啊,一个词语好空洞,但是它跟内容的关系又很恰好,我想到更好的就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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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POST-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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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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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7:42:26 |只看该作者
这可真钓人胃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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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虻  不是故意的,已经快要改完了~!  发表于 2014-6-14 18:02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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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8:05:15 |只看该作者
不是故意的,已经快要改完了~!——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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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虻  :P,好容易可以听你点评了~!!几次都没轮上!  发表于 2014-6-14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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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22:51:31 |只看该作者
富有侵略性的判断力 我依然对它持保留意见
呈现人物的心理 魏虻呈现更多的是对心理的概括和结论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而你乐在其中的动因也值得研究 另 究竟将一个结论性的句子作为结论 还是 作为一个可供拆解的素材? 这也是一个问题 魏虻是如此真挚地说出自己所有的判断——可 我依然坚信 我们连看见的是否是同一束光都无法确认 更何况由光引起的联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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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22:53:03 |只看该作者
贴之前也希望仔细检查一下错漏噢 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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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5 00:24:0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6-15 01:24 编辑
陈鱼 发表于 2014-6-14 22:53
贴之前也希望仔细检查一下错漏噢 有点多

你的观点我理解了,传达的到不到位的问题,自说自话了。人物心理并不是刻意的,我自己认为是写情态,并没有其他动因,乐趣有的,是描述不是结论性,是素材性质的,没有任何对某个类型人群的批判意见,就一个人我想写。然后根据经验觉得是有这样的迹象,至于对不对我判断不出,因为我看到的事物的状态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是这样,经不起推敲。有时候有素材有时候没有。判断力侵略性我没有意识到,单说侵略性的话没有,和你一样我也很讨厌侵略性,我的期望也就是照自己认为的说。但是心理描写应该更审慎的。
下午大致看了看,晚上要出去就想着先发了,很不认真,我明天再修改下马虎的句子。我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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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5 07:55:54 |只看该作者
侵略性 我的意思大概是 你对复杂事物(心理)的切开和概括有时候粗鲁了一些 你对你的读者有时候也粗鲁了一些 就像强行把一道菜塞到了他嘴边 并告诉他就是它了 这种侵略性会形成力量感 我对这个力量感表示反对——它会让作者自以为是 作者的这种自信不应该被滥用

他越是懂得这些就越是觉得什么都不必再想了,有一种平坦庸常的悠闲——她似乎是刚睡醒一觉,含有倦怠感的职业妆使她远远看去因过于自信所以有些不在乎地邋遢——整个身体全部都沐在午后的强烈光线之中,远远望过去,也似乎感到只有她才最具有不温不火的闲适的温暖——这表明她有所依附,她的不独立显示出她作为女性性客体和她的个体存在的确切归属。——似乎给证明了那里面居住的人们的生活的稳妥,也容易令人痴想这样看起来遥远并且于己无关的无声音的环境里超越这种平淡表象的悲惨事件。——几乎能感到一种奇特的默契在建立,然而这种默契无非是缺乏言语,一旦言语介入差别便以远超过这种默契的速度构建出一个更真实的关系形态,虚假的短暂亲近感退出,饱含恶意的分歧将稳定而狡猾地竖立在他们之间。——……(非常之多)

你提到了审慎 对 不光对心理 写作中 肯定对每个词都是审慎的 把澎湃用审慎表达出来 你的对人、事、景物的描述是相对审慎的 而且非常优秀 常有闪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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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5 09:32:3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6-15 10:01 编辑

我领会了,好认真,多谢!
用审慎这个词的话我还是会不重视,不如说要严格。叙述不充分,我只顾着自己的写作体验,上面引用的这些都是我觉得很有快感的地方,对我有趣味性。在写的时候是自己心里先有了这个东西,就很兴奋去书写,而兴奋和严格是不冲突的。我喜欢力量感,我希望有力量感,现实在我有一个体量,这个体量以它到我面前的形态到别人面前,这是一个我一定要去实现出来的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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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鱼  力量感 兴奋 严格 都不冲突  发表于 2014-6-15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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