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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阳光只是一种阴影,会怎么样?
关于这个问题我是在何时何地听见,以及这个问题于今后的我有什么意义,我全无知晓。现在想起珺淇问我的这个问题时,我正从两块巨大的高楼的阴影间穿过,日宇倾城,寂静无声,远近的行人都失去了轮廓,成为一阵匆匆走过的声音。
记得二十年前,珺淇曾经带我去过一个陈旧阴暗的老宅。
那天下着下雨,我们没打伞就穿过门庭,站到屋檐下。细雨摩挲屋顶,周围的一切都在暧昧的黑暗中涌动,似乎伸手就能触及,却永远也碰不到。雨珠顺着屋檐落进被这样敲打了一百多年的水洼,滴答声如钟摆划过我耳际,断续不停,断续不停。
珺淇说从前这房子里住着个老秀才,花了一辈子时间,想给《周易》作校补。
然后呢,我问。
珺淇微笑着摇摇头,又把一只食指放到嘴边,轻轻“嘘”一声,示意我别说话。
我惊奇又兴奋地看着她,几乎捂住自己想要大喊的嘴。
正方形的天空阴暗而苍白,围成它棱角分明的正方形边界的围墙围了一百年,哈气连连,雨水断续不停,断续不停。
你听,珺淇说话的声音小得像是在呼吸。
院子里奔来一股悠长的寂静,来回盘旋着不肯走开。
我开始觉得冷了,到处是湿灰的气味,我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周围几间房的纸窗都烂了。一堆碎砖堆在庭院一角,上了厚厚的青苔,正中央的地方有个花坛,但花坛里什么都没有。花坛的土被翻得不成形状,不知那里曾经种了什么。
你听,珺淇微笑着说,他还在这里呢。
我瞪大眼睛看着珺淇,她身后的窗户亮出了跳动的豆油灯光。
一只枯萎的手正在翻动潮湿的书页,书页上一些字因为潮湿的缘故,墨迹模糊,晕染出一朵朵小花,随着咳嗽声与鼻烟气味悄悄放开。
“啪嗒”
似乎是砚台摔到了地上,倒退的藤椅脚与地面硬生生地蹭了下。
他要出来了,快走。
珺淇拉着我跑出了那间老房,雨变大了,水珠飘荡,我们跨过那一百年的门槛,头也不回地跑出很远。
斜雨如幂,珺淇拉着我跑,我们的塑料凉鞋打在地上,声音响亮、透湿,好像我们是赤脚在跑。
我看见人们隔着窗户,扭过他们正在看电视的脸,看着我们跑,电视机明灭的光彩在他们脸上变幻着。我们跑了一万米,我看见一万个窗口,有一万种明灭的光彩在变幻着。
最后我们跑到家,妈妈骂了我。
吃过晚饭,天黑了,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的地上,听着雨珠缓缓贴紧玻璃,仿佛我身边有闪动的豆油灯光与咳嗽声。
珺淇没有来,这一会她应该在写信。
前一天晚上,珺淇推开房间的门,微笑地看着我。
我叠了一架纸飞机,用嘴对着飞机头呵了口气,便把它对着房间的一角飞过去。
纸飞机矫捷地绕了个圈,翻身坠在珺淇脚下。珺淇仍微笑着,但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在叹气),捡起纸飞机给我。过了一会她说她有了一间老房子的钥匙,明天雨若不大,就带我去看那老房子。
可这天晚上珺淇像消失了一样。
妈妈走进房间,把灯打开了。
黄色的光一下戳进我的眼睛,我紧闭双眼,低下头去。
妈妈抱起我,把我的外衣脱了,要我上床睡觉。
我就这样睡了很久,也许一万年,也许一光年,一直到我觉得有只手在抚摸我的额头。
珺淇?
黑暗中的珺淇并不回答我,她背后的门缝露出一条笔直的灯光,我知道她在微笑,而且我睡了多久,窗外的雨也就下了多久,断续不停,断续不停。
珺淇,我轻轻地喊。
一年前,珺淇骑自行车带我,车前胎轧到一颗图钉爆了,我和她全都摔到地上。
我没有哭,只是看着她。
她倒在地上就一直没有起来,没有血,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后来妈妈来把我抱到床上睡着了。
就是那天,珺淇开始写信,时间定在每次晚饭以后。
一年之后,珺淇带我去了那间老宅,妈妈把我抱到床上,我睡了很久。
直到很久以后珺淇抚摸我的额头,我醒了。
我想起珺淇在又过了很久以后或者不久之前或者任何什么时候问我的那个问题:如果阳光只是一种阴影,会怎么样?
珺淇,我悄悄问,你能不走吗?
她俯下身吻我的额头,嘴唇冰冷,有一年那么久。她的头发垂到我的脸上,微微拂动着。
我发出一声大叫——大声地、歇斯底里地、毫无保留地,那是一年后我第一次哭。
珺淇不见了。
这样有二十年之久,我长大了,雨一直下着,断续不停,断续不停。
我一直在希望,有一天珺淇会骑车带我去公园。她会在草坪边剥桔子给我吃,会带我去揽心湖划船,会在滑梯边接我下来。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雨就停了。日宇倾城,寂静无声,天地如画。
我摸到了脸颊、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它们好像才长出来。我身边也很久不再亮起豆油灯光,不再有鼻烟与松油墨的香味。
现在阳光如一把水晶剑般斜贯了整个城市,阳春三月,这里不再下雨。不久之前我收到一封二十年前的来信,信里有一扇一百年的门,谁也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也许当初我看见珺淇画这扇门时就应该问她。
此刻千百种阴影明暗的轮廓在我面前飘零,我流着泪没有说话。
昨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在我出生前两年,珺淇带我去过一间老房子,然后她消失了。
你听,珺淇微笑着,他还在这里呢。
后记:这篇文章的动笔几乎只是一时的冲动(从篇幅和内容上应该可以看出来了),窗外的一片杳色让我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诡谲之感,似乎那一刻孤独如同周围的景致一般,都不很真实。
于是我就写了这个故事,疯癫,不经,也许只为我受用(当然我愿与每个人分享),一如每个孤独孩子都有个隐秘的伙伴。
另外,此文的语言多为人诟病,但我没有变易一字,因为这些语言并非我刻意为之——都是那日一瞬间的感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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