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23-2-22
- 在线时间
- 1461 小时
- 威望
- 3981 点
- 金钱
- 72055 点
- 注册时间
- 2007-8-4
- 阅读权限
- 70
- 帖子
- 5499
- 精华
- 2
- 积分
- 14963
- UID
- 4720
|
《大阪》
窗外卖水果的卡车鸣了一下笛,声音沉沉地顺着树林的缝隙飘荡过来。我扭头望了望,站在马路上的男人快步走向驾驶室嚷了句什么。驾驶室里一团晕蓝,看不清谁在里面。夏夜的风打着旋儿,徒然从“哗啦哗啦”响的绿叶间挤过,吹到脸上时温热的触觉好像某种细滑的丝绸。我抬手蹭了蹭鼻头,把想打喷嚏的冲动强压了下去。
卖水果的卡车不远处,有两辆趴活儿的黑车。司机都坐在车上,前面的车里有香烟闪烁的红点儿。我想象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司机在深紫色的夜幕下吐出烟雾的情景,卡车的喇叭又响了一声。这次我听清了男人对着驾驶室骂的脏话,他说“臭兔崽子……”,似乎是在骂孩子。
同桌的高爽打了个哈欠,她用手捂着嘴,眼角儿没有挂泪。我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他低头写着什么,额头在日光灯的照射下一片油亮。楼道里有人大声咳嗽了两声,皮鞋的鞋跟儿敲在地上。
教室前面的白杨侧着脸在翻书,整间教室好像扔在水族箱里的卵石。白杨的嘴唇微抿着,她频繁地眨了几下眼。我把视线笼罩在白杨的脸上,她耳朵后面别着一个青苹果形状的发卡。发卡的材质是金属的,用手摸上去应该会有冰凉的触感。高爽“唰”地甩了一下头发,发梢扫到了我的耳朵。我把视线收回,高爽的鼻翼耸动了几下,没说话。
我又看向窗外,等待着卖水果的卡车响第三次喇叭。但驾驶室里的孩子此刻却站在装满水果的车斗儿后面,他拿着一个发出绿光的荧光棒在那里舞动。孩子的脸是模糊的,他舞动荧光棒时嘴里会发出拟声词。
盯着孩子久了,我发现目光都被已经浓黑色的夜幕吸进去了。路灯的亮光只能停留在高处,窗外的行人都像走在顶光下的话剧演员,他们的脸被谁用手抹去了一样,统统都看不清。
“嘿!”
舞动荧光棒的孩子出了个怪声儿。他父亲忙于给一个散步的老人拿西瓜,没有理会。我闭上眼转动着眼球,想起小时候在母亲干个体户时租住的市场里,一个人骑自行车绕圈的样子。那时因为绕得兴起,加快了自行车的速度,结果拐弯儿时摔了一跤。我轻轻叹口气,索性把胳膊垫在头下,假寐起来。
我这个动作坚持不了几分钟,天气很热,我一会儿脸和胳膊都会汗淋淋地黏在一起。但教室里实在太安静了,它像张开了细密爪子的蜈蚣,每每爬过天花板时,我都觉得头皮微微发麻。这种安静初始时让人惬意,它持续的时间越长,反而慢慢会开始让人不安。
晚上和麻雷子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吃饭时,他拿着啤酒杯反复问我高爽的事情。麻雷子吃着肉炒饼,他一边嚼着一边说话,有饼屑从嘴里喷出掉在我的炒饼盘子里。
小吃店里几乎都是同校的学生,橙黄色灯泡儿发出的光让人恍惚。啤酒冰得扎牙,麻雷子吐出的热气被我吸进去又吐出来。他问我高爽确实没有男朋友吗,问我高爽的喜好和习惯。我拿着烟在桌子上敲,几乎所有问题我都回答不知道。麻雷子喝完一瓶啤酒又要了一瓶黑加仑饮料,他把黑加仑的玻璃瓶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让我帮忙,帮他在晚自习时试探性地问一问高爽对他的看法。
我没想好拒绝的办法,麻雷子已经站起来结账。小吃店外面的路上有台球案子,麻雷子问我打不打。我摇头说不会,台球案子上的绿色平台积着一层灰。
那时还是黄昏,学校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有人大声辱骂着面前的人,骂急了还上去踢了两脚。麻雷子打着酒嗝儿,用手抚摸着肚皮。正对教室窗外的那片树林里有搂抱在一起的学生,他们贴合在一起,脸黏着脸。从稍远处看去,这些穿着不同颜色T恤和统一颜色校服裤子的男生女生,像是生长在树林间的某种菌类。我能想象出他们嘴唇相互摩擦发出的“啪唧”声。如果你走进这片树林,抬头望向天空时都会有蓝天的碎片掉落在眼睛里。
麻雷子向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他哥哥结婚时的事情,他有个哥哥在结婚时酒杯里是水的秘密被某个弟弟揭穿。当时现场气氛极其尴尬,这个冒失的弟弟并没有被其实已经恼羞成怒的哥哥殴打。麻雷子形象的把婚礼现场的情景描述为:哑口无言。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婚礼新郎新娘饮白水是约定俗成的,谁也不想结婚时喝得浑身难受。这个嘴上无毛儿的弟弟一向认为自己牙尖嘴利,他揭穿白水的秘密后,还大声调侃新郎。最终新郎拿起真酒喝了两口,但随即又偷偷换上了白水,却又被眼尖嘴快的弟弟再度揭穿。
“这下哑口无言之外,所有人脸都红了,好像喝白水的是他们自己。”
麻雷子拿着烟在黄昏的乳光里手舞足蹈。他说新郎再次被弟弟调侃,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拿起别人的白酒喝了一口,然后还是提着装满白水的酒瓶子走向下一桌敬酒。麻雷子总结道:以后这个弟弟有任何事这个哥哥也不会再真心帮助。
“这就算是结下了大梁子了,从此哥哥一定是对弟弟如同路人,有行动也是面子上的,皮笑肉不笑了。”
我庆幸麻雷子说起了家里的事情,忘记了打台球。我们俩把烟反夹着藏在手心儿里进了校门,然后左拐进厕所。厕所的对面是铺着煤渣和黄土的操场,有住宿生拿着粉色或绿色的暖壶去操场一角儿的水房打热水。有拿着书的学生坐在操场看台上背书,但此时的光线已经稀薄,不知道他们能否看清书上的字。
厕所里的排气扇吹出带有骚气的风,我抽了一大口烟,同班的宋圆圆低头拿着暖壶和身旁的人朗声笑起来。麻雷子一瞬间停止了说话,世界霎那间似乎只剩下我俩。厕所下午有人打架,有几滴鼻血在脚下吸着光。厕所里其它抽烟的人已经脸带黑气,我手插口袋,把烟屁弹射到尿池里。低年级的孩子绕着我和麻雷子,我心里涌起一股想咧着嘴从厕所跑出去一直跑到操场后面甬道上的冲动。学校的喇叭里放着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声音忽大忽小。
我和麻雷子回到教室时,高爽已经坐在座位上。虽然教学楼外面的公园儿里有女生还在踢毽子,楼道里的夕阳也留有红色的余晖。但教室亮起的白光还是让夜色深沉起来,麻雷子捅了捅我,回到了座位上。我面无表情的从高爽身后找到自己的椅子坐下,她好像刚刚放了一个屁,一股臭味儿扑鼻而来。
白杨在晚自习前,一直在和许兰聊天。她白衬衫底下穿着白色的胸衣,用手从腋窝间环过去可以一手握住。我嗓子有些疼,桌上还有喝掉五分之一的可乐。我拧开可乐喝了一口,高爽翘起眼睛告诉我这可乐她刚才也喝了一口。我瞟了眼并没有在看我的麻雷子,拿起可乐又喝了一口。
讲台上的班主任突然说了句话,他让我们把他留的家庭作业中的某道题放下先不要做。班主任现在满脸的油脂已经泛出奶色,他脖颈子上浮着一层细汗。墙上的电风扇转动时偶尔会响起噪音,扇叶上的土怎么都有一大块儿擦不下去。我抬起头,窗外应该要有狗叫,但是没有。一辆黄色的跑车“轰”的一声像个摩托一样疾驰而过,有几个人后知后觉的在车开走后才挺起脖子往外看。我把手塞进桌斗儿里,热乎乎的胳膊贴上冰凉的铁皮,一阵凉爽。如果我从桌斗儿里掏出一个火焰喷射器,我一定会把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杀光。我要烧得他们发出“滋滋”的声音,并且烧出烤肉的香味儿。
每天晚上的第一节晚自习都是如此的漫长,时间被浪费时,我的内心充满愤恨。我眼前浮着一层胶状物,闭上眼后周身的感觉被放大后又恢复了常态。晚上的蝉鸣没有白天尖利,蝉似趴卧在水池中发声一般。我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思考起莫名其妙的问题来。我想计划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一个人在某个时间段和某件事情上,一定会预先在脑海中推演出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一旦被打破,人的某种和谐也便被破坏。随即而来的便是燥乱和无法自控。
和麻雷子在谈话时,我总是很难集中精神,去热火朝天地侃侃而谈。人的状态是很奇怪的,有时莫名其妙便很亢奋,话就像是井喷一样源源不断,“哗”的一声全盖你脸上。但大多数时间里,我往往沉默不语。即便说话也只限于笨拙地回应。我似乎以后会变成麻雷子口中被弟弟欺侮的哥哥,这或许是悲惨人生的一种。说话总归是表现自己的一种简单方式,我急于表达但张口便忘词。当真的如滔滔江水般胡吹海聊一番后,我又频频担心自己言多语失。痛苦是这样的产生,也因此而逐渐消解——因为它是人类自我折磨、玩弄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我甚至苦恼此刻的萎靡。我为何不“哈”的大吼一声,然后从手指中发射出死亡光波?假如我发射出光波,杀死了班主任,事后我便无法揣摩自己的心思。我会慌乱不堪,沉稳的心被丢弃一旁。夜晚我会失眠,并相信如果我没有杀死班主任,20岁时在公交车上即便坐在他旁边,也会装作不认识。
“嘀……”
窗外的卡车终于又被按响了喇叭。我没有再往外看去,热风再次突兀地涌进颈窝儿。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想象了一下白杨和高爽两人的裸体,我用两只手分别托住她们的乳房和屁股,在这种奇怪的姿势下,我们三个人静静地从一片漆黑的家中出发。家中的沙发上罩着绣有丹顶鹤的罩巾,母亲把手探进浅浅的灰水里。我们路过超市和饭店,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有面的冲我们开过来,我们小跑着躲过去。学校的甬道、操场甚至是天台上都是我用手托住乳房和屁股的发生地,我和白杨、高爽撞击着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在远处教室灯光的映照下,我们贴着楼道的墙壁,互相相视一笑……
困意顶了一下我,后背的一层汗水已经让T恤黏在皮肤上,我像用脚踩在凹凸不平地面上般,用脚底搓着并不存在的鼓起的土包。高爽翻书的声音夹杂着某人的咳嗽,我仰头又想了一下患性病的男女下体溃烂的模样,并在这样的想象里先是提了提肛门肌,妄图挤出几滴前列腺液。在似乎挤出一滴尿后,我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2012年1月31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