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维 于 2012-8-20 16:40 编辑
小雪说要去看电影。吃早饭的时候,她就说了这个提议。她喝着粥,心不在焉地掰着油条,将油条掰碎,扔在面前的空碟子里,却不吃。 姐姐你陪我去吧。她和大雪说。大雪正低头喝粥,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水,落在了粥碗边,桌沿上。 大雪说她有事,约了同学,从下面的什么村子里上来找她的,她们要去逛街,不能陪她去。小雪有点不高兴,将碟子里掰碎的油条全都泡在粥里,赌气似的塞进嘴里,仍旧心不在焉地嚼着,仿佛那不是油条,也不是食物,而是失落本身。 最后我陪她去了。是大表姐提议的,她说我还没去过这里的电影院,刚好,小雪可以带我去看看。临走时她多给了小雪一些钱,除了买票外,还可以买些瓜子之类的零食。这样,不仅不用花小雪自己攒的一分钱,还能有盈余。她看起来挺开心,不再想起姐姐对她的拒绝。 来到大舅舅家近一个月,我还没去过电影院。这种年轻人的娱乐,父母没有想起来。小雪她们倒是去过,偶尔会听到她们谈论上映的新片。但她们从未带我去,或许,是认为我这样的小孩子,什么也看不懂,才十岁,能懂什么呢?电影票又不便宜,她们得从零用钱里省。 吃完早饭后不久我们就出去了。镇上的电影院很有意思,一天到晚的放,或许是暑期的原因,有很多的学生,他们有些从下面的村子里上来,逛街,看电影,就像大雪的那位同学那样。上午、下午、晚上,总共放三场,上午的最便宜。反正都是一样的片子,上午还是晚上有什么区别,小雪在买瓜子的时候说。上午人少,多好,想坐哪坐哪,用不着对号,她冲我一笑。我木然地点点头。因为电影院,我从未去过。除了好奇,一无所知。 之前我看的都是露天电影。在爸爸的学校,每两三周就会来放映一次。在我看来,这是那个地方最有趣的文化娱乐活动了。而且,很壮观。晚饭后,那幢中学唯一的三层教学楼的走廊上站满了学生,三五成群,打闹聊天。眼尖的首先发现远处的摩托车的影子,后排挂着两个大大的铁箱,里面装了片子和机器,紧接着是越来越粗粝的引擎声。放电影啦!放电影的来啦!整幢楼都欢腾了。晚自习终于不用上了。没等车子骑到,就有学生端着凳子冲下楼。放电影的师傅很快就将一张大幕拉开,从二楼的栏杆垂下。然后,便是全校师生的视觉盛宴。天黑下来后,整个学校便进入到某种剧情当中,不管走到学校的哪一处,都能听见那声音,音乐,或是对话,甚至尖叫。远处的村民被那声音吸引,拉帮结伙地也赶到了学校的操场,黑压压的人群又扩了一圈,水墨一般的蔓延。 而如今换了个地方,熟悉的东西又变得陌生起来。电影也陌生了。买好零食,我站在电影院门口,看着正在买票的小雪,审视着那幢陈旧的建筑物。电影院那三个字红漆斑驳,因常年的风吹日晒,也有了些锈迹。 那天的那个电影,竟然是我看过的,就在父亲学校前的那个操场,一个多月前。这让我有些失落,看着空荡荡的电影院,三三两两的观众,这种失落越来越深。不过,没人能明白,没人看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白色的银幕上(不,银幕此刻已经变成了彩色,上面上演着另一段人生)。风雨大作,一层层的水不知从哪灌进屋子,淹没了床脚。床脚下压着一只龟,吃力地挥动着四肢,却仍无法动弹。水渐渐地淹没了龟身。我记得这个镜头,第一次看时记得这个,第二次,和小雪一起,还是它。电影的名字早就不记得了。似乎是在沙漠寻找一个宝藏,很多人在争斗,也死了很多人,中间似乎也发生过爱情。故事的影子早已支离破碎,在我的记忆中不复存在,但那只龟,鲜活生猛,栩栩如生。 小雪的眼睛紧盯着银幕,全神贯注,有时候,她会忘记嗑瓜子。她喜欢看电影,喜欢看小说,喜欢画画,表姐说她喜欢一切和文艺有关的东西。所以,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会看我,也不会知道我想逃离。那只龟一出场,我就想逃离,在那种被影片侵入和主导的情绪下,我感到恐惧。在父亲的学校操场,我就曾跑开,不去看那银幕,只是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跑动,然后远离操场,去了一次厕所,又回了家,端起搪瓷大缸咕咚咚喝了几大口的茶,那声音仍旧在,但我已经离它远了,它被我家的墙壁和房门阻隔,只在远处叫嚣。后来我还是回去了,断断续续地将那个电影看完。片末,男孩带着那个维族姑娘逃了出来,两人在沙漠里奔跑,脚步纷飞黄沙激扬,欢笑声埋葬于层层叠叠的金色沙丘间。后来男孩亲吻着女孩,脸颊,嘴唇,耳朵,甚至发丝,再后来,女孩的耳环找不到了,她那副珍爱的金耳环只剩了一只。她认为被男孩不小心吃进肚里了,男孩也这么认为。吞金子是要死的,看了那个电影我才知道这个。男孩发狂地找着耳环,扒开层层的沙堆,他扒出的一个骷髅头时我吓了一跳。白骨森森。第二次看这个镜头前,我低下了头,我知道,骷髅头将在什么时候出现。但小雪没有反应,她的视线仍旧目不转睛地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光影变幻的银幕上。后来,女孩死了,男孩没有。女孩是自杀的,她殉了情,吞了另一只耳环,她认为她的爱人吞了她的金耳环,会死,她就也死了。但男孩没有,女孩死的时候他找到了那只耳环,就在身边的沙子里。但女孩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我很不喜欢这样压抑的结尾。就像不喜欢开头被垫在床脚下那只不断挣扎的龟一样,洪水漫过,无能为力。 散场后,小雪没说这片子好看,也没说不好看。她倒是问了我,好看么?还好。我不咸不淡地回答。她便不说什么。我不是她的最佳讨论对象,对于电影,她只能礼貌性的问我,好看么?因为我是她的客人,是她的小姨。 外面仍旧炎热,蝉不停地鸣叫,光线有些刺眼。刚从电影院黑暗环境出来的我很不适应,眯着眼睛走了很久的路,直到回到大舅舅家,才将眼睛大大地睁开。表哥要开始做饭了。切菜的声音从二楼远远地传了过来。我小跑着去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