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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风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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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吐槽会死患者 女王大人勋章 功勋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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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4 15:40:5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西维 于 2014-5-24 16:29 编辑

     
       傍晚的时候,L提着行李箱来到我家。她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大花裙子,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做的,用了一块旧的窗帘布,颜色仍旧十分鲜艳。裙摆的褶皱处,一点暗红色的污渍若隐若现。L解释说,那是很久之前沾上的蚊子血,或许是别的昆虫,她不太记得了。她迎着我的目光,放下行李箱,给了我一个拥抱,好像我们很久没见面似的。
       两天前,我特意去了L家,提醒她可以准备行李了,我们很快就要动身了。L的东西很多,和我预想的一样,一个巨大的箱子,她把她可以带的东西都装了进去。
       L的那件裙子,在她坐下喝着我母亲泡给她的豆蜜茶时,我忍不住指着它说,你穿它太不合适了,它漂亮,还是你亲手做的,可一路上我们要跋山涉水,说不定荆棘密布,还有猛兽来袭,你穿着它,怎么走?又怎么逃命。我有点生气,L像是去玩,一点没意识到这次旅途的艰辛,还有,它对于我的重要性。我说完便低下头,气鼓鼓地盯着桌上的茶杯,豆蜜茶的热气熏着我的鼻梁,弄湿了我的眼睛。L咕咚咕咚地将一大杯微烫的茶水全都喝进了肚里,茶水在她的肚子里发出冒泡的咕咕声,她从牙齿的缝隙里扯出一只蜜蜂的部分身体,没有了头部,扁扁的,细细的一条,她随手放在了桌上。L哈着热气(豆蜜的味道混着自她腹腔中散逸出的奇怪味道迎面而来),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她解开裙子腰部前端的蝴蝶结,裙子变成了一大块的花布,她抖了抖,笑了笑,说这既可以当斗篷、雨衣,又可以当被子、浴帘,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功用,她故意将裙摆拂到我的脸上,她一扭一扭的,像是在跳健身操,嘴里还唱着歌,做出奇怪的表情,我被她的恶作剧弄得哭笑不得,她总是这样,我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但她是我这次旅行唯一可以信赖的伙伴,我只能,也必须叫上她。我和别的姑娘处不来,我轻易就能知道她们的想法,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下一句将要说什么话,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甚至知道她们喜欢哪个男生,却无法对她们产生好感。
      在我的家族,女孩在16岁那年必须外出旅行(也可以叫游历、生活),地点大多选择一些偏远地带的村落、山林、峡谷,要么就是战火纷飞的城市,总之是历练一番,才可以成年,这条不成文的规矩由来已久,也说不出原由。我倒是听说一些巫师的家庭(从故事书上看来的)有这样的规矩,巫女、魔女之类的需要经历这样的成人礼。但我家,实在是太普通的家庭,怎么也会有这样的规矩,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法术,也没什么特异的功能,我们就是千千万万人类中,最普通的一员。我的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家庭主妇。我问过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尝试在不同的场合下问,在他批改作业时突然闯入,小心翼翼地认真提问,在饭桌上随口提出,得到的却只有一个答案——不知道,就是规矩,或许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我和L研究了路线。我们在镇上的图书馆,翻看地图,L将地图整个描摹了下来,画在一张大大的羊皮纸上。那张羊皮纸L从何得来我不得而知,我们这村镇附近没有养山羊的。但羊皮纸的确给我们的旅行带来了童话般的梦幻味道。我因羊皮纸而兴奋起来,看着L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条线每一个色块绘在那上面。L是个很棒的画手,她更愿意别人称她为画师,或是画家之类,她画画是无师自通,没人教她,画画的材料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她有专业的画具。她说是他男朋友的亲戚从远方的城市给她定期带来的。L的男朋友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们三年前才开始交往。而她在更早之前,就不再用泥土、动物的血液、昆虫的体液、植物的汁浆作画了。
      晚上,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听着屋外草丛里昆虫的鸣叫声,我们都想要早些睡着,第二天一早便出发。我们没有夜谈,洗漱完毕就躺下,闭上了眼睛。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老鼠在楼板上跑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声音会越来越响,尤其是老鼠,你可以听出来,一开始是一只,尝试着跑动,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它显得小心翼翼,中途还会停下来,发出轻轻的吱吱声,之后跑动的声音又了响起来,一只跑过后,第二只,第三只,老鼠渐渐多了起来,它们确认了主人们都睡下,便成群地出动,无法无天。可以清晰地听见它们噬咬的声音,它们咬着一些木质的硬物,磨牙齿,老鼠的牙齿每天都在长。那些老鼠是母亲养的。很多时候,我分不清老鼠是算野兽还是家畜。而它们在我家,更像是家畜。母亲用食物喂养它们,食物放在固定的地方,每天都会被吃光,在母亲的训练下,它们不会将残渣掉到固定的饮食区之外,可以说,一点不剩,它们全都收拾干净。母亲说,这样,它们不会在晚上乘着我睡着时来咬我的脚趾。老鼠喜欢咬婴儿(儿童)的脚趾,甚至是脸蛋、鼻子,有些人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老鼠死掉,母亲则将它们的尸体埋到固定的地方,屋外的花园里。
      为了这次旅行,母亲给我和L都准备了各自爱吃的食物作为干粮。为L准备的分量甚至比我的更重,因为她更能吃。她和母亲的关系很好,她每次来都和她聊天,她们讨论着做衣服、种花之类的事,L从母亲的花园里摘一些花去做颜料,或是给她带来一些奇异的种子。父亲也喜欢她,他喜欢她有一个重要的理由——L每次吃饭都十分利索,两大碗很干脆地就吃光,一粒不剩。而我,剩饭、挑食。
      父亲说,有L在,他绝对放心。为此,他备了一份礼物,去谢了L的父亲。

      有一条火车线路经过我居住的小镇,只有一趟车,开往更南方的城市。从那边返回的车却不在此站停靠,具体原因,谁也说不出,列车停靠在更靠北的另一个城市。我们决定往南走。南方有奇异的植物,我们在镇上图书馆里的书中看到过,开着大朵的颜色绚丽的花,以昆虫为食,它们像是狩猎者,即使是沉睡中也能轻易将那些被它们妖冶的身姿和神秘香甜的气味所迷惑的昆虫收入囊中,它们很快化成它们身体的一部分。L希望可以画下那些花,还有那些叶片宽大的绿色植物,她那个大箱子里放了她的画具,那些东西让她的箱子变得很沉,她给箱子安了几个轮子,她可以拖着走,在平坦的道路上,她还坐在箱子上,一只脚踩着地,手拉着绑箱子的带子,她像骑马一样,一路滑过去,她咯咯地笑着,一扭一扭,又唱起了歌,上来吧你!她在不远处停下等我(之后是一段长长的斜坡),待我走到她身边时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下就把我拽到了她的腿上,我抱着我的小包袱,闭着眼睛,感受着比火车还快的速度,箱子滑下了斜坡。我们就是这样,从家里赶到火车站的。
       旅行是兴奋的。对于我们这样年龄的女孩来说,只要是陌生的,就充满新奇。我们从没出过远门,坐火车更是奢侈。火车票是张淡粉色的长方形硬纸片,不到两个手指的宽度,我们仔细地端详它,它就像阿拉伯飞毯,念上咒语就可以去到某个未知的终点。纸片的纹路凹凸不平,带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上面的目的地是刚刚才打印上去的。卖票的中年胖女人神情严肃地盯着我们,在我们这样的小镇,十几岁的女孩独自出行还是绝无仅有的吧,她以为我们是离家出走?不过乘客守则上(贴在售票窗口的右上方)没有未成年女孩不允许单独乘车的规定。况且现在是太平盛世,战争早已结束,没什么好怕的。
      L说她的父亲从没乘过火车,她是他们家中乃至村子里第一个乘火车的人。虽然我没去统计过,没去挨个打听询问过,那一定就是这样,我们在车上落座,看着火车远离蓝色屋顶的站房时,L说,她看着月台上远去的人影,用了一种近似严肃的声音,让这句话有了一种离别的味道。她指着月台上对着火车挥手跳跃的一群小孩说,你以前是不是像他们那样,我也是,看火车是件有趣的事。火车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窗外早已是另一副景象,火车已经开到了一片陌生的区域,尽管仍旧是稻田、山林,稻子快到了收割的季节,它们金灿灿的一片,随着风微微晃动,稻田里有几只白鹭,它们在吃稻谷,不时飞起,停留在另一处,或是蹲坐于杉树枝上看着火车开过。它们有着细长的腿,宽大的翅膀,洁白的羽毛,这些鸟长得美,却招农户们的讨厌。
       我们看着窗外的风景,聊着天,把从前聊过的话题又拿出来重新聊了一遍,在火车上聊天是另一种体验,陈旧的话题也因跟着火车疾驰,因为掠过窗外陌生的景象,沾染上了神秘的光彩,好像必须从中探究出什么来。比如L的男朋友,小林,他是我的同学,我在此刻对他十分好奇,他在是我的同学时在做了L的男朋友时我一点也不好奇,以往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可现在,我却在火车上,坐在L的对面,问了她许多关于小林的问题。她便告诉我许多——他是如何追求的她,第一封情书的内容,她开玩笑地拒绝他时他因伤感而流下的泪水,他们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接吻,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而这些,本来是要好的女孩子之间早就已经拿出来分享的小秘密,我们之前却从没谈起过,L没告诉过我,我也根本就没问起。我只知道,L的父母和她的哥哥反对她和小林在一起,百般阻挠,L因此而变得叛逆。
      去到我们的目的地需要三天,这是趟长途火车,我与L聊了一天一夜的天之后便开始变得疲劳,第二天基本是在睡觉和看风景中度过。形形色色的人上上下下,他们在我们的周围,他们打量着我们,我们则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口音中猜测大概到了什么地方——这只是小女孩的游戏,远不如看窗外的站牌来得准确。我们只能看窗外的站牌,这节车厢列车员的嗓子坏了,他在快到站时站在车厢里给我们报站名就像是在演哑剧。上了车的乘客们,他们挑选位置时总喜欢坐在我们附近,看到我们显得十分好奇,两个单独出门的未成年少女。为了避免无聊乘客的善意搭讪,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L醒着,她对着窗外的风景在速写本上画一些东西。与她搭讪的人不多,她画画的时候有一种严峻的神色,让人害怕,没人敢打扰她。第三天的早晨,我被L叫醒,车子停在铁轨上,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L指着窗外的站牌——风谷,灰白色的石头站牌上的黑色大字在晨曦中渐渐清晰、耀眼了起来。下车吧,她说。   
      L向来我行我素,我跟着她,就只能听她的。她并没有逼着我一定要听她的话,按照她说的来做,但她把她自己的大箱子一下就扔出了窗外,箱子落在了铁轨边的草丛里,她顺着窗户就跳了出去。我只好也跟着她的动作,将包袱扔出,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车窗,尽量不弄出动静,以免将沉睡中的乘客弄醒,他们都睡着了。
     “他们停下来加水,火车加水,知道么?这一站并不停。”L说。
       我拍了拍裤腿上沾了的露水,去捡我扔下的包袱,它砸在了一只癞蛤蟆上,把它砸晕了过去,我用脚小心地踢了踢它,想把它弄醒,又尽量不让L看见,它对昆虫啊蛤蟆这样的东西有着天生的兴趣,我可不想让它落到她的手中,最后还是将它踢进了一边的草丛里。
      “所有人都睡着了,他们不知道车子停靠在了这里。”L看了看身后。火车发出沉闷的汽笛声,白色的雾气从车身下方升起,车轮开始慢慢移动。
      L擅自改动了我们的行程。我们来到了风谷这个地方。这看起来是一片荒山野岭,走了一整天才发现一个村落,我们借住在一户村民家中。当晚,在我们的夜谈刚刚开始的时候,L就向我宣布了她的决定,她挨着我的身体,将脸侧到我的耳边,几乎触到了我的耳垂,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花蜜的甜味(那是我们晚餐一道点心的馅料)——我们在这里住下吧,我们在山顶盖一座房子,等到你父亲给你规定的旅行时间结束,我们就回去!

      L的家在山脚下的一个村落。从我家到她家要走1个多小时,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起度过,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后。为了各自的方便,我们在中间地点汇合,就是镇上最著名的那家裁缝店。L常常看着那个老裁缝给客人量衣服、划粉、裁布料、缝制,她做衣服的本领就是在每次等我的那段时间看着学会的。因为是等人,她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别人的店里,老裁缝知道她在等人,就不赶她,更不会想到她会偷了他的手艺去。她在某些方面的确很有才华。所以,即使她说出要盖房子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她要盖一座木头房子。她从我们借住的那户人家那里借来了斧头、刨子、锤子、锯子等工具,还借了一名壮丁,一个与我们同龄的男孩,主人家的孩子,他每天帮我们砍木头。
      在那片山林里有许多粗壮的木头,它们安安静静地长了许多年,掉落的叶片在地上堆积出一片深深的黑土,里面长出了许多奇异的植物,它们缠在周围的矮灌木上,或是沿着高大的树木攀援而上,不同的高度有着不同的植物,那些开在我们头顶处的藤本植物的如脸盆般大小的花最让人惊异,它们形态各异,五彩缤纷,有些表面如羊脂般光滑,有些长满了绒毛,它们散发着香味,吸引着昆虫。即使是体型巨大的甲虫,也很容易陷入它们如蜜浆一般的黏液,而无法逃脱,它们的身体都有容器,里面是满满的黏液,那些容器就像我们厨房里的锅、碗,或是瓶子。
      我远离那些花,在丛林里行走时尽量不碰到它们。L则相反,她伸手触摸花瓣,拨弄花蕊,闻闻沾在手上的花粉,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它们的容器,乳白色或是浅褐色的液体流了下来,地上很快聚集了许多大个头的蚂蚁,黑乎乎的一片。
      她将每种花的容器都划了个遍后,便开始收集一些花的黏液。我不知道她要用它来做什么。只不过这些年,我对她的特立独行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每天砍木头、盖房子弄得我筋疲力尽,手上也划开了许多的口子,我更没心思去好奇这些了。倒是阿乔,那个来帮我们干活的男孩,他总是对L问东问西。
      阿乔是个腼腆的男孩。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几乎都不和我们说话,帮她母亲把烧好的汤端上桌就离开了,也没上桌和我们一起吃饭。听说,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刻木雕。他的屋子那晚让给我们住,他在他父母的房间里打地铺。它的木雕就放在桌上,刻刀放在一边,刀上还沾着木屑,桌上也有。那段木头大概两寸长,已经基本成型,像是一种野兽,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L也说不出,她盯着看一会,就睡觉去了。
      被他父母派来给我们做帮手之后,阿乔才开始和我们说话,并且很快和L熟起来。他觉得L很厉害,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L给他讲了很多大山之外的见闻。其实,我和L也是闭塞小镇上足不出户的女孩,我们只不过看了一些书,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授了一些知识而已。阿乔甚至没有见过火车。L就给他讲了我们坐火车的事,并说了蒸汽机的发明和第一次科技革命。阿乔对历史很感兴趣。
      这附近没有一所学校。他们自给自足。阿乔会做木工,可以帮村民做家具,这就够了,他在家具上雕刻出图案,一些植物和鸟兽的式样,村民们很满意,他的父母也很满意。我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即使不认识一个字,也无关紧要。
      我很少插入他们的谈话。我还没能太明白阿乔他们说的话,那种方言我听起来很费劲。我和阿乔还有阿乔的父母说话时,一半要依靠手势,他们才明白我在说什么,尽管他们朴实又热情,我却因为表达不畅而越发的腼腆。借住他们家的那晚,我打水洗澡,阿乔的房间没有窗帘,我想问他们要块帘子遮住那扇大大的窗户。结果他们给了我一床毯子,他以为我怕冷,怕晚上山风凉。L咯咯地笑,她用她的大花裙子替我挡了窗子,这裙子原本就是窗帘嘛,L在把裙子挂上去的时候说。
      后来我就很少说话,只点头或是摇头,常常一头雾水。我只能等着L给我翻译。她几天之内便学会了他们的语言。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就是能用那种话和阿乔交谈。她或许是从阿乔那学来的吧,他们天天在一起。等我们的房子盖好,他们已经很亲密了。
      我们开始了在风谷的生活。
      早晨,在山顶,可以看到日出,太阳红红的,像一枚蛋,从山间跃起,把我们的屋子照亮。阳光在干草堆成的屋顶上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屋顶上覆盖的露水很快就蒸发到了空中,我们的烟囱很快冒了烟,我起床烧早饭。
      食物是L弄来的。她负责弄食物,我负责做。刚开始,我们屋子的周围还没种什么东西,它们空空荡荡,屋子盖在山顶的一块空地上。
      L的食物来源广泛,除了阿乔送来的大米和肉,她采摘一些可以吃的果子、野菜、菌类,阿乔告诉了她,哪些东西是可以吃的,她去溪涧里捕鱼,她是能手,没有哪种小动物能逃出她的手心,这我早就知道。阿乔帮她做了把锋利的木叉,她每天叉来很多的鱼,我们根本吃不完,就送给阿乔的父母一些,剩下的我们做成鱼干。做鱼干我会,我从父亲那学来的。父亲很会做菜,我从小跟在他身边,他走到灶头的东边,我就跟到东边,他走到灶头的西边,我就跟到西边,我看他怎么炒菜,怎么和面,怎么剁馅料,怎么做饼。我把学来的手艺在我自己的小灶台上实验——我用石块和砖头在我家屋后头搭灶,放上个搪瓷杯或是铝面盆,里面煮着食物。
      现在,我在真正的灶台上做着食物。我成了一个厨娘,每天为L做着可口的饭菜。这就像在我家。我父亲为我母亲做着饭菜。我因此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他们的生活。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就像我父亲和我母亲那样,我和L也在我们的屋子周围种东西,我种菜,L则种花。在我家,父亲在屋子周围种菜,我母亲种花,屋外头,一半是菜地,一半是花园,菜是我们常吃的几种,茄子、豆角、黄瓜、辣椒,花则是五花八门,只要可以找到的母亲全都种上,其中还有L不知从哪弄来的我们那个小镇根本没见过的花卉。
      房子盖好的那天,L就充满热情,她说她要种花。她带着我去林子里挖植物,她要把它们移植到我们屋子外头。我担心她把那些带着捕虫容器的巨大壮硕的花朵种在我们的屋外头,它们就像一个奇异的陷阱。她笑笑说,只是花而已,有什么关系。她笑话我胆小。从我第一次见她用小刀解剖奇奇怪怪的蛤蟆——她划开皮肤,取出腺体,弄到它们的体液,从那时起,我就吓到捂上了眼睛,不再看她,她便笑话我的胆小了。
      但我还是跟着她去林子里找植物。我就像个忠诚的跟班,她走到哪我跟到哪,帮她挖她看中的植物。有时候也会有意外的发现。
      我们得到了几枚鸟蛋。我们准备挖一丛植物时,一只鸟从植物后面忽地飞起。那刚好是林子最密的区域,树木的枝叶和曲虬缠绕的藤蔓遮盖住了太阳。我们根本没看清它的样子,只知道体型十分巨大,羽毛或许是彩色的。我们绕到植物后面,看到了它的窝,L取出了窝内的三枚蛋。绿色的外壳,深褐色的条纹,淡红的斑点。很鲜艳的色彩。其中一枚和其它两枚不同,它的斑点是蓝色的。你说,会不会在孵化的过程中斑点的颜色产生变化?又或者是别的鸟的蛋,像杜鹃一样,坏鸟总把蛋下到别人的窝里。L说。
      L让我把两枚绿色带红斑点的鸟蛋煎了,做荷包蛋。鸟蛋很大,和鹅蛋的大小差不多。它成了我们当晚的晚饭。另一枚我们留着,L准备第二天送给阿乔。
      第二日清晨,我起床的时候L已经出门了。她通常都比我起得早。她喜欢在太阳初升薄雾漫漫的时候到林子里去写生,据说可以看得到植物们沉睡的样子。她大概是迷恋上了这片丛林,除了吃饭、睡觉和画画,她很少呆在屋子里。
      我走出屋外,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几天前L从林子里掘来的藤本植物已经成活,绕在了树枝围成的栅栏上,绿茵茵的,枝叶上挂了水珠,水珠不时滴落,滴在别的叶片上,微微震颤着,落到地上。前半夜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让这些植物很快就扎根成活,而前一天,我还担心它们病蔫蔫脱了水的身体是否能挨得过正午猛烈的阳光。
      我走近了它,仔细地端详着它的叶片,椭圆形,手掌大小,墨绿色,比我通常见到的叶片要厚实许多,叶脉纹路清晰,呈深褐色,它更像四通八达的血管,或许那里也有血液静静流动的汩汩声。叶片的反面,有许多的绒毛,细细密密如蒲公英的种子,绒毛很长,带着黏性,胶水一般的触感,却又是根根分离绝不黏连,枝干上也长满了这样的绒毛,只是比叶片上的略短。叶片的正面,却如釉面一般的光滑。我在叶片的背面和枝干上发现了一些甲虫的身体,都已经死掉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上面的,有的只剩了背面的一块亮晶晶的壳,腹部和爪子部分或许已经被绒毛吸收了。
      我不敢再碰它,转身回了屋子。去做早饭。
      推开厨房的门,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住,一只鸟,正挣扎着离开灶台前的柴草堆,它看向我,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鸣叫。

      鸟蛋孵出鸟。这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只带着蓝色斑点的绿色鸟蛋不见了,而我们的家里多了一只鸟。
      我向L提及那晚的晚饭,蛋黄,蛋清,几乎都和鸡蛋差不多,而另一枚,却在第二天变成了一只鸟。L不以为然,说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这就是丛林里的乐趣。
      我们养了那只鸟,它长得很快,灰色的绒毛很快就一点点褪落,长出了褐色和灰绿色相间的羽毛,它的翅膀渐渐宽大,却从没在我们面前飞起来过。
      喂养它变成了我的乐趣,我不再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翻着一本从家里带来的诗集而无所事事。
      鸟像小孩,总是跟着我,在它还小的时候我总是要往后看,怕不小心就踩到它,等大了,就不再怕了,它会很灵活地跳开,簌地跳到你的前面,动作十分灵活,像猫科动物一般。我在屋外的水井边洗衣服,它就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散步,捕捉虫子或啄食一些草籽。它的爪子结实有力,步履优雅。偶尔,它会走到我的身边,把头探进我正在洗衣的盆里,喝一口我盆里的水。或许是味道很好,它很快又会喝第二口,一连喝上几口才离开。
      L提炼动物的脂肪加上草木灰和一些植物的汁液自制成洗衣皂。或许那里面有它喜欢的味道吧。就像糖水一样。
      L在,我们的日子像模像样地过了起来。我们盖的屋子有了烟火气,每日炊烟袅袅,我们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草,还有一小块菜地,它们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我们的家中也养了禽畜——除了那只鸟,L在某天提了两只篮子来,左边是一只灰斑狸猫,右边是一只暗黄带杂纹的猎犬。她说猫可以帮我抓老鼠,免得我每晚被山里的老鼠吓得不敢睡,担心它们钻出来咬我的脚趾。而狗,她进林子需要带着它,帮忙捉猎物,也不容易迷路。
      这样的隐居生活,是种梦寐以求的理想状态吧?它与我想象中的旅行或是游历有着很大的不同。但若是我一个人,是绝对不敢独自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生活,我连山中的老鼠都会惧怕。山中有野兽,有狼,有豺豹,但仿佛有L在,它们就不会破门而入似的,又仿佛L在屋外种下绕满我们栅栏的那些长着细长绒毛的神秘植物可以给我们看家护院似的,在夜晚的山风中——它摇动着窗帘,L的大花裙子,我听着L均匀起伏的呼吸,安然入睡。她在夜间不停地翻身,想来是在做梦,她是个多梦的女孩,她的手臂总是会搭在我的身上,有时候脚会架到我的肚皮上,她的长发时不时地触着我的脸颊和脖子,有时候我会压到它,她翻过身,头发因被扯住而不能够顺利,就微微哼了一声,又翻了回来。夜晚我总是会醒来,感觉到这些,而在临近清晨时,又总是沉沉睡去。
      我有时候会跟着L出去,在养了狗之后,我跟她出去的次数多了起来,不再惧怕迷路。她已经探寻了很多条熟悉的路,知道哪条溪涧的鱼比较多又容易捕捉,哪块林地有野菜或者雨后会生出可以食用的菌类,林子里有许多她做过的记号,她绑了一些布条在树枝上。她天生适合在丛林生活,尽管她并不是个游历四方经验丰富的旅人,她和我一样,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她住的那个小村子,没有这样的山林。那边多是丘林,是一些不高的小土包。山中的土壤是红色的,比较贫瘠,只长一些并不高大的松树,松树结出的松果并不能吃。我们看到书中美味的松子,会感到奇怪,在我们那松树所结的松塔中,并没有那样颗粒饱满的果实,只有一些如昆虫透明小翅膀一样的中间夹带着芝麻粒大小种子的东西。我们敲破松塔,取出那些小翅膀,吹着玩,只能是这样的用处。
      L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见过她所有的亲人,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他们都是最最普通的人,姐姐已嫁做人妇,生了孩子后身体发福得厉害,却又白得像面团,她的哥哥们都去学了手艺,一个是泥瓦匠,一个专门为牲口看病。L很受哥哥姐姐们的宠爱,所以,她才能一直这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吧。连她的父母,也不太管她。她在课堂捣乱,捉弄刻板的女老师,女老师寻到她的家中(她那时不知道撒野到哪里去了),父母也是尽帮她说好话。但说好话也是没有用的。女老师第四次到她家去时,就是明摆着不要收这个学生了。于是,她的父母只好将她转到另一所学校,那儿离她的家太远,每天要走很远的路。但L无所谓,她每天起得早,她的时间无处用,可以消耗在上学路上。她便成了我们学校的学生。刚来的几天,关于她的传闻满天飞。我从没想到,之后和她会成为朋友。
      很多事情是要依靠缘分的。冥冥之中,不得不相信这点。
      我在山林里紧跟着L的步子走着,想到缘分这事。感觉微妙又奇怪。我的周围,是密密的挡住了阳光的高大树木,藤蔓,带着容器的花朵,爬虫,不时滴落在手臂上的植物的黏液。L走在我的前面,狗在L的前面。狗贴着地面嗅着,有时停下,拔开地面的落叶堆。
       我猜不到L此刻在想着什么。必定不是在想我想的这件事。
       她密切地关注着丛林中的一切,好像她本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在其间自由行走的动物,一株可以随意移动的植物,巨大的昆虫,一颗跑动的种子,她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有时会停下来,向四周看看,有时随意摘一片叶子把玩,她也会和我说话,告诉我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可能会有什么发现,我又该注意什么。她和我说话的时候会等等我,等我走到她身边,但又会突然加快脚步向前,如果她发现了什么的话。
       这里多美呀。她偶尔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是呀。我附和着。
       在那个时候, L将箱子扔出火车窗的时候,是否预见到了这样的生活——我们会这样走在丛林里,我们有了一所这样的木头房子。她迅速地将箱子扔出窗外,就像危急时刻逃命那样的果断,好像那时我们要是不下车,就会怎么样似的。她的表情很严肃,下车吧,她说完就立即做了那些动作,我甚至有些害怕,完全没来得及思考就跟着她做了那些动作。
      住在山中的这些日子里,我的心常常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所笼罩——我们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生活。

      这里的任何东西都长得非常的快。我种的瓜很快就挂果了。巨大的绿色的形状像南瓜却又不是南瓜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它,村民叫它——亚塔,我只是拟个音。我用它炖汤,或者是凉拌,味道很好。亚塔的种子是阿乔带来的,他还带来了些菜种,很快就长出了长及小腿,繁茂的,绿色间带紫色的蔬菜,它们爽口多汁。我养的那只鸟也十分喜欢它,总是去啄食它的叶子。菜地最外围的那一圈,叶片总是暂缺不全。
      或许是吃多了那种叶子的原因,鸟开始长出紫色的羽毛。它身上的颜色渐渐多了起来——褐色、青灰、墨绿、紫。周身褐色的底子渐渐被繁复的花纹所覆盖。它成长了,逐渐显现出少女的模样。L说这是只雌鸟。
       阿乔也说不出那到底是只什么鸟。这大山中,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也有很多百岁老人只见过一两次的东西,它们到底存不存在,我有时候也会怀疑,阿乔这样说。他对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提出怀疑,同时又深信不疑,相信那些自己未见过的东西是存在的,他和我们讲一些山中古老的传说和故事,一些美妙的离奇的动人的事,他耐心地讲诉,即使我对他的话大半都是不明白,但他大概是因信了这些故事,才能让一个听不太懂方言的人体验到故事中的美好和动人之处。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追问这些故事是真的是假的了。
      我们有时候会跟着阿乔到他的村子里去玩。村民们都知道了我们,两个住在山顶的女孩。他们对我们充满好奇,会问我们从哪来的,来这里做什么,这个问题想必他们早已问过阿乔了,所以,一个村民问,另一个村民还会从旁作答,那个答完的人又接着问另一个问题。要是在路上碰到他们,比如背着篓子,腰间挂了刀,或是拎了洗衣篮的,我们说一两句就散了,他们需要干活去,但要是去到他们的家中,他们就不让我们离开,最好我们能坐到天黑,只坐在他们家,而不去别家,留下吃饭更是不消说了。而L则受到那些小女孩的欢迎,她会送她们一些小礼物。
       那大概更像是自丛林中变出的魔法,那些女孩子就是这样认为。香皂、纯露、香水、香粉、唇彩,可以让姑娘变得更漂亮更迷人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来自这山里,带着女孩子们从小熟悉的味道,但现今,它们变成了另一种形状,变成可以放入抽屉柜子,放在枕边,覆到她们的脸庞和身体之上,让她们变得更美丽的东西。那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东西怎么能说来就来呢?不是魔法是什么?
      包括我,都还不能够相信,L怎么能随手就将这些东西做出来。它们的确是L做出来的。
      我们的那个屋子,顶上竖着两根烟囱,一个冒出柴火燃烧的味道,白色的,是厨房的炊烟。另一个,则冒出一些奇怪的色彩,奇怪的味道,我不知该怎样形容,就用奇怪二字来代替吧,烟囱下面是L的工作室。L在那里画画,她在一角支了画架,另一头则放了很多瓶瓶罐罐,研磨、提炼、萃取的装置,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是不是从她的大箱子里出来,是她临行前就准备好的,我都不知道。我不去问她。那可能会像许多其它的问题一样,即使问了,她回答了,我还是得不到答案。而L应该也认为,我是不需要知道这类问题的答案的。她一定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干脆告诉那些女孩们,这些东西都是她变出来的,因为她是个魔法师。也不会有人怀疑。
      L教女孩子们化妆,用火钳烫头发,帮她们改衣服。女孩们送给她她们亲手织就染了色绣了花的布,她将它们做成了衣服。再给她们穿上。她们中有人因此而获得了意中人的心,只因为一身突然让自己改变了模样的衣服。那就像魔法,对吧?魔法一出现,一切就变了样。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都愿意自己有一天会变得与众不同。她们每天都盼着L到来,甚至去缠住阿乔,让他上山去请她下来。
       村庄里的男孩,也同样欢迎L。他们喜欢她。一点不会比那些女孩来得少。他们的喜爱更加单纯。L不会送给他们让他们变得与众不同的礼品。但L本身就是与众不同的。我想,其中肯定会有人想娶L做妻子。或许是因为阿乔的缘故,还没人敢站出来向L表白。阿乔是个能干的木匠,为人也好,他得到老辈的赏识,同辈的敬重。阿乔当然是喜欢L的,这我早就知道,尽管他什么都没和L说。要谈到表达情感,他一定又会变成那个腼腆的男孩了。或许,是他心里清楚,像L这样的女孩,注定不会为哪一个男人所占有。不过,他讲的那些故事中,也有凡人和神仙结为夫妻的例子,他对此深信不疑。他讲那些故事的时候,为故事里的人感动着。他是个温柔,多情,心思细腻的男孩。
       我不去为此事做什么,是因为我知道L总有一天要离开,我们只是来这里暂住的。因旅行,成人礼,我们才来到了这里。我为阿乔感到难过。
      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而又得不到结果。而他们,还是极好的朋友,甚至形影不离。这该是多遗憾的一件事。
      阿乔来找L。送给她他家新制的熏肉,他家的母鸡新下的蛋,他刚雕刻完的木刻,小兽的图案,散发着木料的幽香。他站在L的工作室看L画画,L的画散发着浓浓的丛林的气息,这不仅是画中的内容——那些带了容器的艳丽而又巨大的花朵,缠绕着的藤蔓,更因为颜料散发出的气味,那些味道阿乔必然是熟悉的,它产自L的这个工作室,和那些送给女孩子们的唇彩、香粉一样,只不过,颜料、油彩们的成分更复杂,那才是L的才华所在。是让我既钦佩又惧怕的地方。在获得的途径上,她是残忍的。
      L画了幅她的自画像。她很少画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将画画在一块村里姑娘送给她的,织得极密而且厚实的土布上,远远看去,L像是在微微笑着,那是她惯常的表情,就像她远远站在那里,看着你的那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了。不过,我站在那画面前,画中的人的表情是忧郁的,那忧郁可能是在眼神中,也可能是由于嘴角的弧度或是光线造成的阴影。我不确定,这只是我靠得它非常近时的感受。一幅画,近看和远看,原本就有很大的差别。离得近,它看起来就是一些堆积在一起的油彩,表面凹凸不平,散发着气味,可远远看去,油彩都生动了起来。
      L的画,我常常只有这样的评价——好看,不好看。我喜欢的就说好看,不喜欢的,或者让我觉得灰暗压抑的就说不好看。L不会介意我的评价,我说不好看,她也只是笑笑,是么?我倒是挺喜欢的,她有时候会这样说。
      阿乔问她讨过那幅她自己的画像。不过L没给他。她拒绝了。不行,这幅画不能给你。她很直接地拒绝了他。他站在她的那幅画旁边,看着画中的L(忧郁或是微笑的脸),很小心地提出他的要求。L的话让他的表情瞬间变得落寞起来,他没料到她会拒绝他。她的确说过,“喜欢么?喜欢以后送你一幅”这样的话。
      我只是。阿乔随后又说。他没说下去。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他的要求提得太正式了。又或者他是个过于认真的人。他不会开玩笑。那算了,真小气,这种自嘲的话是根本就不会说的。
      如果他得到那幅画,他会把它挂在他的房间。他会给它做一个最好看的木框。他在夜晚或是白天看不见她的时候,可以有一样东西寄托他的思念之情。他把画挂在他每日起居的卧房中,就像L每日陪着他。L就像他最亲近的人了。每日这样的照面,好像他们彼此的了解就更增进一步了。他会在每日的清晨和夜晚向她袒露心扉,便自觉她是知道了他的心。
       这该是多好的礼物,如果她给了他。

       L答应给阿乔画一幅他自己的画像。最后只能是这样了。对阿乔来说,只能是这样了。L也履行了她的承诺。而我,还是觉得遗憾。每次看到他,这种遗憾都会出现。好像我心里的遗憾是阿乔身体的一部分,隐藏在他的表情和声音里,只要看到他,就悄悄出现。
       那件事过后的一天晚上,我和L同时上床睡觉,时间还早,我们便聊了一会天。和L的长聊自从住到风谷就变得难得,或许也是我自己的原因,话开始变少。我们每日的朝夕相处,可以说的话却变得少了起来。三言两语便把这一日做的事情说完。谈论山下村子里的事的时间也不会太多,好奇总也是一时半会的事。
      聊天是从洗澡的事说起的。阿乔给我们做了一个大木桶,可以用来泡澡。我们每天都在里面洗。那晚我们先后洗完澡上床,就说起了我们以前洗澡的事。这个话题是自然而然说起来的,就像我们身上新鲜的香皂气味,头发上湿漉漉的水汽向四周散去那样,我们就说起了在L家附近的那个温泉。L的村子叫仙溪。名字来源于那个温泉。温泉有个听起来明显是杜撰的传说。周围村子和镇上的人常常结伴去温泉洗澡,还有从很远的地方慕名来洗的,也有外地的观光客。那个温泉是免费的。它是天然的,露天的,就是在一块空旷的农田之间有一个泉眼,汩汩地冒出带着些许硫磺气味的温暖的水来,人们在泉眼之上搭了个棚子,那口泉不深,像个小水塘,里面铺了些卵石,棚子被分成两间,一男一女,专供人洗澡用。对于这个温泉,我早就听说了,只因为母亲从不去公共的澡堂子洗浴,我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去。在和L熟悉后不久,我问她,是不是可以带我去温泉那里玩,我从没见过温泉,不用火就能让水变热,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自己涌出来的神奇,真令人向往。L很爽快地答应了。在之后的一个周末我们就去了那里,我跟着L进了一个简陋的木结构的棚子,里面热腾腾的,许多妇女都泡在水里,一片白花花的身体。虽然我也带了换洗的衣服,却在那一刻变得羞赧起来,似乎是瞬间就理解了为何母亲不愿意去澡堂洗浴的原因了。我只把手伸进水里划了一划,又闻了闻水的味道,周围女人身体的味道却是更加的浓烈,她们喧哗着,嬉闹着,相互搓着澡,我也是第一次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成年女性发育完全的身体,硕大的乳房,微黑的乳晕,湿嗒嗒的头发凌乱地缠绕在上面。我呆不了多久就出来了。
      L取笑着我的羞赧。她躺在床上咯咯地笑。她的笑引发了灰猫的一阵叫声。它已经又肥又大。每日在屋子周围捉老鼠。它不吃头部,那些东西都被它堆在固定的地方,北边篱笆的某处。
      我也跟着笑了。我们的床铺震颤了起来。我们一轮接着一轮地笑。
笑够了,才停下来。
      黑夜很深。黑暗中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沉默了片刻,说起了别的话题。
     我说起了阿乔,问她什么时候给他画像。她说随时都可以,既然我提了起来,就明天吧。
     “他很伤心呢。你不同意送他你的画像。”
     “所以我才答应给他画像啊。”
     “他高兴了?”
     “他会的。他不会那么容易生一个人的气。他是个好男孩。”
     “是的。他很好。”
      他是个好男孩,L也承认。我很想知道L对他的看法,这种心情和在火车上谈论小林却又不同。
      “你喜欢他么?”
      “什么?”
      “就是你喜不喜欢他,那种喜欢,男女朋友的。就像….”我到底还是没提小林,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提他,来到风谷之后,小林就从没再在我们的话题中出现。
      “这里的男孩子,很不一样。说不定,我会嫁给他!”
      “什么?你是说阿乔还是村里其他的男孩。”我不太明白L的话,她的语气更像是在玩笑。她常常用这样的语气说一些大话。如果那话是经由别人的嘴说出,便是痴人说梦。
      “你说嫁给他怎么样?阿乔,或是这里的别的男孩?”L突然翻身侧向我,头发拂到了我的脸上。
      “你开玩笑。你想在这里住下去?”
      我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不想回去了?”我紧接着问。
       L又翻身回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嫁给他到底好不好。
       我更加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嫁给谁。我想到,我们住在山中已经很久了。
       “明天早晨给你看看我下午抓来的鱼,养在屋檐下的那口浅缸子里,忘了和你说了。很漂亮很漂亮的鱼。深蓝色的,浅红色的花纹,半透明的和昆虫纱翼一样的尾巴,还有鱼鳍,也很特别,我对它几乎是一间钟情呢!我捉它费了很多功夫….L说起了她的鱼。
      在她描述鱼的繁复语句中,我开始觉得困倦。

      鸟长出了金色的羽毛。它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散步的时候,身上便闪烁着层层叠叠的彩色的光,金色在它的尾部,它的尾巴开始变得很长,拖到了地上,可它仍旧不会飞。它一定是只会飞的鸟,不飞,有它自己的理由吧?或许它还没意识到自己可以飞这件事。它的周围没有它的同类,没有兄弟姐妹。它的母亲早已离它而去。它跟着我,每日在我的周围,从未走出过这个院子。
      鸟没什么野心,它在小小的一方天地内自由自在。我将谷粒洒在地上让它啄食。有时候也抓一把干豆子,它一粒一粒将我掌心的豆子吃干净,它的嘴轻轻地触碰着我手掌的皮肤,脖子一伸一伸的。它是一只不需要驯化的鸟。比任何一只鸡,一只鸭都要听话。它是善解人意的。
       L时常不在家。我坐在院落里,或者屋子里,我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孤独时常伴随着我。我时常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中。回忆令人伤感。鸟走过来,蹲在我的身旁,它愿意让我慢慢地抚摸着它的羽毛。羽毛的触感像一匹极光滑的缎子。有时候我会把它抱在怀里,它越来越重,在我的怀里,它沉甸甸的,抱着它走是件吃力的事。
      我自己的家中也养过不少的禽类。父亲养过鸡和鸭,一群一群的。鸭子放养在屋子后的池塘里,而鸡则在我家周围活动,母亲的花园和父亲的菜地里有许多的东西可以吃。母鸡孵出小鸡的时候是我最兴奋和开心的时候,我喜欢看那些小毛球滚在地上的样子,我总想着去抓它们——在我很小的时候,把毛绒绒的小球握在手里,该是种多么美妙的感觉,我每日都在想着做这件事,利用一切机会接近那些小鸡,尝试着要捉住它们,却总是徒劳无功,母鸡竖起全身所有的羽毛,它长开双臂,愤怒地来啄我,我的脚上和手上都曾被它啄过,还流了血。
       每年到某个时候似乎都会发一次鸡瘟,周围的人家总会有许多的鸡死掉。那病是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有人说是鸟传来的,它们在天上飞,把病菌带到各处。我家也有鸡死掉。后来父亲每年到特定的时节就给那些鸡吃药,这个时候他总需要我帮忙。他把鸡的嘴巴掰开,我把药片塞进去,要塞得稍微里面一些,不然会掉出来。鸡的嘴巴里热烘烘的,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它小小尖尖的舌头,不时会被它的嘴咬上一口。
      想到这些,我看着那只鸟。不知道它会不会生病。它要是生病,我又该怎么办?我弄不到药给它。我开始为它担心。
      L或许会有办法吧?
      灰猫从窗台上跳下来,很快又躲进了花丛的深处。
      或许鸟是先到的,又或者是因为我看着它出生,对鸟的感情大于猫。至于那只犬,我每天极少看到它,它每日被L带进丛林。
      小的时候,有被猫抓伤的经历。是父亲同事家的一只黄猫,它体型巨大,我因试图去抱它而被它抓伤,它在我的手臂上抓出了四五道长长的血印,我受到惊吓,加上疼痛,大哭了一场。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手臂的伤很快结了痂,不久就长好了),那只被猫抓伤的手臂总觉得很痒,挠抓皮肤也无济于事,痒似乎是在骨头里的。它有时候会在夜里突然发作,将我从梦中惊醒,或者它以梦的姿态进入,我抓着抓着就醒了,梦里的痛痒就变成了身体真实的感觉。我又痛苦又害怕,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父亲,他则认为我是心理作用,认为我那次被吓坏了,因而产生了某种幻觉。我不同意父亲的话。我觉得猫爪在我的手臂上一定是留下了什么东西,它报复了我,猫的表情孤傲、冷峻,不容冒犯。母亲则给我弄来了不知名的草药,墨绿色的厚厚的一层,涂在手臂上,每天换一次。不久后就好了。
      我家的老鼠成堆,却从不养猫。别家的猫要是进到我家来捉老鼠,则会被母亲赶走。
      灰猫从花丛中钻出来,头顶上沾了两片花瓣,它跃到草地上,伸了个懒腰,又去向了别处。它踩在草地上,是真真一点声音都没有,一跳一跳的又没了踪影。
      这只灰猫,我与它也不算亲近,我偶尔会抚摸它,它不拒绝我,但也不主动挨过来,它在我的周围活动,有时候会跑到院子外面去。

    我跟着L去了阿乔的村子里,这天是他们的节日。L说我要是再不出去,每天窝在家里,头发上都要长出菌斑来了。她开玩笑地说,用着以往玩笑话惯用的语气。我听了这话,好像我身上真的长出菌斑了一样,并为此感到难过(事后我又觉得完全没必要因这样的事而难过)。我去了房间换了一件好看一点的衣服,脱下了我每日在家穿的家居服。换了绣了花纹缀了花边的裙子之后,我的心情才变得好了起来,有了去村子里参加他们庆祝活动的兴奋和好奇。
    L夸奖了我的衣裙,说这件衣服自从她替我做好上身试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穿过。我想和她解释,说在家里做着做那的,这样的衣服完全不合适。但她夸完我之后就又没了影,她去后院牵狗去了。等她牵着狗再走到我面前,我又不想和她解释之前的事了。原本我还想再告诉她,这裙子我挺喜欢的,又想着她大概听了太多夸奖的话(那些得到了和想得到她做的衣裙的女孩该把这样的话说了一箩筐了),喜欢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最终我只是关了门窗,望了眼在院子里散步的鸟,找寻了下猫的踪影,就跟着她出门了。
    L的脚步飞快,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我差点跟不上她。下山的路蜿蜒而下,走了一段,我稍稍抬头,刚好能看见山顶我们的屋子,它可真像一个空中楼阁,山顶竟然能有这样一座房子,周围长满了花,缠满了藤,简直像童话故事里一样,这个时候,我又觉得那根本不像是我的房子,是不知道谁在那里盖的,不知道谁居住的一幢房子。我们居然住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这样的感觉又再次从心底涌起。
    这种感觉让我不止一次地回头去看它。
    L倒是从不曾回头,她哼着小曲,走在前面。我想起她的那条蓝色的鱼还没喂,就喊了她,说鱼还没喂。
    我喂了啊,起床就喂了它,忘了和你说了。L头也没回地喊。
    噢。那倒是。鱼很多时候都是L喂的,她清早出门有时会带些奇奇怪怪的虫子来,就抛进鱼缸喂鱼。而我,只会在菜叶上捉些小菜虫子去喂它,虽然我也不知道鱼是不是会吃虫子,但每次虫子都在水缸中消失不见,应该是被它吃掉了。
    那条鱼不大,只有两个手指的宽度,手掌的长度,L爱它爱得不行,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我极少看到她如此充满爱心的样子。
    到了村子里,L照例被那些男孩子女孩子围住,她很轻易地就摆脱了他们,牵着我和阿乔的手,去看村里的祭祀活动。
    L看着祭坛上手舞足蹈的戴面具的法师,问阿乔那是男的还是女的,阿乔说,是男的。
    她又凑到我的耳边,说,你看,他们都吃荤的。
    什么?
    祭坛上啊,猪啊,鸡啊,鱼啊什么的,不是荤的么?
    不也有水果和点心么?
    那只是“点心”,她强调了点心两个字。你看有素菜么?没有吧,所以他们吃荤的。
    祭祀活动看了一半,我们又去了别的地方,别的东西看了一半又回来看之前没看完的,我们像小鱼,在密密叠叠的水草中穿梭,乐此不彼,我的心情也渐渐愉快起来。L总是被人认出来,他们拉住她,说长道短,她起码答应了十个人要到他们的家里吃晚饭。她就是说说而已,可他们居然不会为她的失约而生气,之后看到她还是热情地邀请她。山里的人性情真好。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这可能是L独特的魅力所在?别人不会和她计较这个。
    晚饭是在阿乔家吃的,因为是过节,菜肴比平常的更为丰盛,阿乔的母亲准备了很久,L跑进厨房去帮她的忙,她在家几乎不下厨(那是我的事),但她给阿乔的母亲打帮手时手脚却十分麻利,像是个厨房老手,阿乔的母亲在灶台边翻着锅铲,她就在另一头的砧板上切菜,好像她闭着眼睛就能把菜切得又细又薄似的,就有那么一副派头。切好的菜整齐地码在碗里,碗排成长长的一排。L是第一次给阿乔的母亲打帮手,却得到了她的信任,她不回头看她,只需要什么东西时就喊一声,她给她端过来。我照例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厨艺,或许是在她自己家里。
    L送给了阿乔的母亲两瓶野果子做的果酱,老人家很开心,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回赠了礼物。一瓶药酒。
    L将那瓶药酒放进包里,就急匆匆地告别了阿乔的父母。我们还有别的活动,晚上的活动才是专属年轻人的呢。
    路上,她问阿乔这个酒可不可以喝,阿乔说可以,是用药材和爬虫之类浸泡的。
    那好啊,晚上不就可以喝么!L兴奋地说。
    她果然喝了半瓶。酒的度数挺高,她越来越兴奋,和一群男孩子女孩子不停地跳舞,和他们跳舞还不够,又教他们跳舞,她竟然教他们我们在学校学的健身操,这太好笑了,她至少应该教他们跳一些更高雅的、真正的舞蹈吧,但L或许是喝醉了,没能想起来,她只教了他们那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舞蹈,他们倒是学得挺认真的,一板一眼地跟着L的动作。我看着好笑,笑得停不下来。阿乔没去学,也只是在一边笑。
    篝火映红了他的脸。火苗一闪一闪,他脸上的光影也跟着一闪一闪,火像是着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闪着火光。他就一直那样笑着。
    我也一直在笑着,看着L和跳舞的人群,我脸上的笑成了固定的表情,连同腹部肌肉的抽动,几乎都停不下来。我笑得难受死了。
    我站起来,离开了L和人群,去透了透气。
    一路上,看到许多互诉衷肠的青年男女,他们躲在角落里,树下,花丛中。我看见一个男孩正准备亲吻一个女孩,女孩把头别开,男孩又抱住了她,再一次亲了过去,这次她没躲了。我便偷偷的,像做贼似的从他们身后悄悄地,弓着腰走过,怕被他们发现,打扰了他们。
    回去后,又找不到L了,她不在跳舞的人群中,也不在蹲坐在地上拍手唱歌的人群中,阿乔也不在原来的地方。我只好坐在原处,等待着他们。没多久,阿乔回来了,他去小解了,因为看不到L,我们就一起去找她,绕了村子整整一圈,还是没找到,就又回去了。
    远远地看见L在人群中跳舞。大家都围着她。

    我们在深夜才回到山顶的小屋,筋疲力尽地,差点连澡都不想洗,最后还是胡乱冲了个凉,没用房里的那个大木桶,就只站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一人一桶,将水哗啦啦地冲在身上。黑乎乎的,我们谁也看不清谁。
    入睡后不久,外面下起了雨,雨很快就下得极大,砸着我们的房顶,像无数双脚在草垫子屋顶上踩着,震得房梁都要摇晃起来了,明明是在下雨,我却把L推醒,说下雹子了。L闭着眼说,是雨,房子不会漏,屋顶也不会塌,她翻了个身,背朝着我,又睡去了。
    其实我完全没必要害怕的,只是下雨而已。可这雨太大了,带着泥腥味的浓浓的潮湿的雨水味充满了整个房子。
    明明离窗很远,却似乎感觉到雨丝挠着脸部的皮肤。
    听到猫的叫声后,我起了床,看了看家里的动物。我掌着油灯,挨个查看它们,它们无一例外全都醒着,猫很警觉,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狗对着我叫了几声,它被L拴在窝边的柱子上,它绕着柱子不停地转动,几次试图走到我的身边,我的出现,让它更加的坐立不安。鸟则走到了我的身边,它的羽毛有点湿,似乎是从那有雨水渗入的窗下走过了。那些窗户,我们早上离开家的时候都关得紧紧的。
    我没再回到床上,而是和这些动物一直呆到天亮。
    天亮后雨一直没停。雨没刚开始那么猛烈,但仍旧很大,它持续地下着,又下了一天一夜,直到另一天的清晨才渐渐止住。
    雨一停,L就立即牵着狗出了门。
    我则走到院子里,查看经历了大雨之后的植物。
    到处都是被雨水打落在地的花瓣。花瓣全都掉光了,花只剩了个装满了雨水的容器,花枝上像挂了一个又一个的瓶子。瓶里的水很清澄,里面原本贮藏着的液体被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到了泥土里。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它一会,不再像以往那么惧怕它,用手托着那瓶子,将里面的水全都倒出来。水向四周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去,泥土已经吸饱了水,怕是再也没法吸收我刚倒下来了那一点水了。要是这么一直流,恐怕要流到山下去吧。
    我赤着脚,在院子里忙活着。蔬菜趴倒在地,我将它们一棵棵扶了正。屋檐下水缸里的鱼还在,它躲在底部,没有被冲走,水缸里的水还在往外流。我用勺子将水舀了一些出来。
    舀水的时候,L回来了,急匆匆地,跑到了我的身边,拉着我往外走。
    我说我鞋子还没穿呢。
    她说你先出来看看。
    我被我随后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我们的屋子西边的山坡,整个滑下去了一片,露出不规整的湿漉漉的堆满了泥土、石块和植物残肢的伤口。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我们还是安全的,我们的房子还在。尽管害怕,我捂着嘴巴,拉着L的手臂,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可这个时候要是还有第三个人,我要是可以接触得到,我一定会飞快地奔向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这种想要飞奔过去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事的心情很快就过去了,我开始和L一样,担心阿乔他们村子里的情况,他们在我们的下面,那个山坳里,正经历着危险。路被破坏了,L暂时下不去,她正在想办法,但她说现在也不是下山的时候,土还很松软,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几天后L下了山。第二天,我也跟着她去了。她说那边需要人帮忙。
    她向我隐瞒了一个事实,直到我到了村子里才知道。阿乔死了,他家的房子被压塌了。他也被压在了下面。他的家紧靠着山,是滑坡最厉害的那个位置。
    我根本来不及为阿乔悲伤。村子里一塌糊涂。我整整几天处于一种麻木之中,或许是悲伤得过了度,而无法为具体的某一个人悲伤。我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把那些被埋掉的房子挖开,将被埋掉的人弄出来,给他们洗干净,将他们放在村子中央的晒场上,就是前几日我们跳舞的那个地方,人们在那搭了个临时的棚子。
    干这些活的时候,我和L一起,要是不和她一起,和别人,或是单独一个人,我根本干不了。L去挖尸体,我也去挖尸体,她去把挖出来的尸体收拾干净我就在一旁帮她的忙,我一步也不离开她。她用手将石块泥土移开时,我就帮她把压在其间的木头和其他物什拿掉,她一点点把东西挖掉、挪开、抠去,让尸体露出来,再将它拖出来,我尽管害怕,也只能帮她的忙,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胆量和力气,可以和她一起将尸体抬出来,他们有些都坏掉了,变了形移了位,泥土裹在上面让人看不清面容,不然,会更吓人。
    L说你就帮那些女人打水吧,你不要洗了,你要吓到的。于是,我就只去打水。L和其他人将那些尸体洗干净。那些尸体硬邦邦的,冰冷的,像块石头,散发着异味。
    他们很快就被安葬了。我还是没敢去看阿乔最后一眼。他被一块布盖着,放在棚子的一角,和他的家人一起。

    之后我大病了一场。L找来草药给我治病。病情好转之后她又每天不在家里,她下山去帮助那些村民重建他们的家。而我则一个人呆在家里养病。
    其它的一切,倒像是没有什么区别。木头房子还是木头房子。翻倒在地的蔬菜又重新直了起来。花瓣全都掉落的花儿们又重新长出了花苞,它们又开了花,艳丽的很。
    太阳每天升起,从东头慢慢地挪到西头,红彤彤的,金灿灿的,像一枚蛋,像一个火球,它的光照样是打在我们的茅草屋顶上,枯黄的草也依旧金灿灿的。
    我每天看着这些,极无聊,身体软弱无力,也不再做什么活,就是看着日出日落,等着一天过去,想着第二天自己的病就又好一点了。
    我想我病好了是不是就该回家了。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里没办法通信,他们也很久没有我的消息了。
    这些我又如何和L说呢,她一点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我又想,这或许是处于病中,难免会有的忧愁,难免会有的乡愁,或许我病好了,就不会去想这些了,我可能会和L一起,去帮村民的忙,去做那些有意义的事。而再往后,说不定某一天,L突然就想回家去了。她总会想起她的父母吧,纵然不想念她的父母,或许也会想念她的男朋友,小林,想着要回去看看他。
    但她可能谁都不想。
    阿乔死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难过。她没告诉我,我也没问。
    想起阿乔,我开始难过了。在病榻上,我为他哭了好几回。他是个多么好的男孩。
    我就这样悄悄地为阿乔哭泣,而不告诉任何人。
    我悄悄地为阿乔哭泣。L是不是也会悄悄地为某人哭泣呢?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为别人哭泣,那也该是一件多好的事。对于她,我总是这样那样地猜测,她实在是有太多让别人不断猜测的地方了。
    病榻中,胡思乱想的更多了。
    所幸,我的病没过多久就好了。
    L比以往更忙碌,我就比以往更寂寞。她每日回来,会说一些村里的情况,她很疲劳,总也不会说太多,她很早就睡了,很快就睡着,第二日很早就起了床,又继续下了山。她不能察觉到我的情绪,或者,即使察觉到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她恐怕也不想说些什么了。我越发得觉得她是不想离开这里了,不然她不能什么也不和我说的。
    为了打发寂寞,我就在本子上记一些事情,我记录我每日做的事,记录鸟的事,猫在我面前出现了几次,记录每日太阳初升时的形态,尽管它每天都是一样的,我也记录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我家人的事,我以往的同学、老师,我家乡的那个热闹的集镇,集镇上做生意的人,卖包子的,摆馄饨摊的,开百货店的,做裁缝的,他们统统从我的记忆中跳出来,比往日我看见他们,与他们在一起时还要活泼,他们时时刻刻都会从我的脑子里跳出来,从我的心里冒出来,不论我在做什么,我都很容易就想到了他们。这样一来,我没办法不把他们记录下来,好像,他们就是为了跑进我的本子里,才总是来打扰我。我要是一天写了某个人的事,写了许许多,第二天,他就不总是从我的心里冒出来了。
    很快,我就把我带来的本子都记满了。我没处可写了。
    L回家的时候,看到我在记录东西,她便走过来看一眼,写什么?她问我。我照例是把本子用前臂遮盖起来,不让她看。她于是也就笑一笑,走开了。
    经历了一段时间,村子里的情况好了很多,L又开始画画了,也开始有别的男孩送一些东西到山顶。L常常不在,总是我来收那些东西。我从没留他们在家中坐下,喝上一杯茶或是让他们参观我们的居所。看到来送东西的男孩,我总想起阿乔,想起他,我就难过,那样难过,又怎么会尽心地去招待客人呢!那几个男孩子我多半是见过的,也叫得出名字,和他们,却是一点也不熟。
    阿乔已经埋进土堆里去了。
    那是多好的一个男孩。
    男孩子们定期上山,隔三差五的,有时候是这个,有时候是那个,他们碰不到L,只能是在她下山到村子里去玩时才能见到她。
    我想问问他们,是否能帮我弄到纸或者本子。但他们都不读书,这样的东西或许家中并没有,拜托他们去别的地方找,又太麻烦。最终还是谁也没问。要是阿乔在就好,我一定会问他的。我不怕麻烦他。

    这山中似乎没什么季节之分,似乎里面的植物终年都在抽芽开花,它们又庞大又繁茂。种在篱笆外的那些藤本植物,不费力气地,就伸长了触爪,尽管我每天都在院子里呆着,它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在某天突然间就攀上了我们的房子,它穿过了整个院落,穿过了花丛和菜地。这绝对不是一个晚上的事,可我竟然没有发现。
    我想,它们才不管死人塌房子,什么都与它们无关,它们照样活得好好的。
    没事可做,就看看天上的云彩,我躺在木椅上,在屋檐下的阴处,看那些云彩。晴朗的日子里,云朵大部分时候都和纱巾一样,淡淡的,一缕一缕的,从一头扯到另一头。
    一天下午,我躺在椅子上看云彩。L从外面回来(我失了神,没听见她的脚步),她大叫一声,之后我听见了猫叫声和噗咚声,声音叠加在一起,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猫倒在地上,四肢抽动着,血从它的腹部流出来。那上面插了根鱼叉,阿乔曾经给L做的那把。
    我吓坏了。看了看L,看了看猫。猫抽动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血还没止,一直在流,把周围的草都染红了。
    L走了过去,掰开猫的嘴巴,用手指往里探了探,似乎没什么发现,又将它放下。她在一边养鱼的缸子里洗了洗手,到我身边,告诉了我刚才的事——猫把她的鱼捞来吃了,她远远地看见那透明的尾巴在它的嘴里晃动,那一点点蓝色,就被它吞了进去,她一把叉子就飞了过去。
    她百发百中。猫瞬间毙命。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怎么会,怎么会,我还不能够相信。我跑到缸子边,伸手进去捞,捞出来一些水草。将水草都捞完了,水变得有点浑浊,里面仍旧什么也没有。
    我在捞水草的时候,L已经将叉子从猫的身上拔了出来,扔在一边,她拎着那只猫,迅速进了屋子。猫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一直跟随着L的脚步,流到了我们的屋檐下,门槛上,房子里。
捞完水草,我也立即离开了水缸,沿着血迹跟了过去。
    你别进来,L远远地就喊着。我刚进屋子。她听见了我的脚步声。
    她在她的工作室里,门已经关上了。
    我大概知道了她在干什么。我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我似乎才接受了猫死了,鱼也死了这个事实,它们发生得太快,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直到我站在这里,被L挡在门外,看见止于门前的点点的,新鲜的,红色,粘稠的血迹,才不得不同时接受了另一个现实——L在对猫做着她以往对那些动物做的事。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说了这一句话,带着哭腔,说完我就离开了那里,我到了屋子外面。
    到了屋子外面,我似乎无处可去了。趴在水井的石头沿上大哭了一场。
    鸟远远地看着我。它已经长成了一只十足的大鸟。它拍了拍翅膀,走了几步,低头在草里寻着东西,而又抬头,看看我,再走几步,它没走到我的身边,而是站在离我不远处,它将翅膀张开,扑腾着。翅膀已经很长很宽大了。
    我在井边坐到天黑,直到L来到我的身边。
    我把鱼从猫肚里取了出来,还是完整的一条。和我刚抓来时一样,它一点都没长大。我会把它做成标本。她说。
    我不说话。
    猫死了可以再养一只,村里有许多的猫,明天我下山去给你找一只来吧。新生的猫崽子应该还有,它们一年四季都在生孩子。她继续说。
    我能和她说什么呢?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又把头埋在了井沿上,我趴在那里,不想动弹,浑身已经没了力气。L轻轻地抱了一下我。
    她松开我,起了身,说她去做鱼汤了,她在山涧里捕来了许多鱼,鱼汤做好了就来叫我吃饭。
    我看了一眼在远处陪伴我的那只鸟,它隐在黑暗中花草的阴影里,花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L下了山。她出门后,我从她的箱子里翻出了那卷羊皮纸。它被包在一块旧布里,放在最底层。可能是因为山中湿潮,羊皮长了虫子,被蛀了几个洞。背面的右上角还粘了一个小小的虫茧,红褐色,比小指的指甲盖略小一些。
    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带着那幅羊皮地图,出了屋子。
    鸟依旧用昨晚那样的目光看着我——那黑暗中注视着我的目光,即使没有一点光亮,也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我将它从小养到大。它该是能飞了。
    L不会像对待那只猫一样对待你的。我对鸟说。
    我不喜欢猫。L也是知道的。我从小惧怕它。
    傍晚时分,我来到我们下车的那个站台。风谷——黑漆填涂的大字,斑斑驳驳,这是个废弃的站台,没有一个工作人员,站房的大门上了锁,锁上结了蛛网,门上也是。站房外的一口井边的吊桶里还有水,半桶,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有人经过,口渴了,从井里打上来喝过的。
    我重新打了一桶水,喝完,沿着铁轨,向南走去。
    对于L,我始终会想念她。这是自我踏上这铁轨,便开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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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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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4 17:15:45 |只看该作者
不够特别 想奇异 又保守

鸟长出了金色的羽毛。它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散步的时候,身上便闪烁着层层叠叠的彩色的光,金色在它的尾部,它的尾巴开始变得很长,拖到了地上,可它仍旧不会飞。它一定是只会飞的鸟,不飞,有它自己的理由吧?或许它还没意识到自己可以飞这件事。它的周围没有它的同类,没有兄弟姐妹。它的母亲早已离它而去。它跟着我,每日在我的周围,从未走出过这个院子。——比如 这么整整一段 我都无法感受到哪怕一个句子带给我叙述的快感。 相比于篇幅 我觉得可以先练有效的叙述 让东西带感起来

点评

柏仙妮  嗯。我总觉得,‘平庸’是文学中的万恶之首。对于作品来讲,它几乎恶过一切。  发表于 2014-5-25 21:21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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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4 19:31:20 |只看该作者
陈鱼 发表于 2014-5-24 17:15
不够特别 想奇异 又保守

鸟长出了金色的羽毛。它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散步的时候,身上便闪烁着层层叠叠的彩 ...

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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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5 22:07:46 |只看该作者
陈鱼 发表于 2014-5-24 17:15
不够特别 想奇异 又保守

鸟长出了金色的羽毛。它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散步的时候,身上便闪烁着层层叠叠的彩 ...

写作的初始,不打算将这个作品和奇异、特别扯上关系。语言上、叙述上,都没有想要去追求什么。
叙述的快感,也不是我在这个作品中想要得到的。而且,它的确很保守。它也完全可以更短一些。
很多方面,都使它看起来可能像一个初学写作的人的作品。
不知道是不是阶段性的问题,就好比睡觉想要选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一样,现在写,也只能把作品写成这样。我已预料到这个作品贴出来,接受到的批评会多过赞扬。如果继续这样走下去,又会怎样,我也不太确定。但的的确确,我对之前(至少是半年以来)的写作方式产生了怀疑。
对这个作品,我真的挺难说什么的。

点评

陈鱼  阶段性 很正常  发表于 2014-5-25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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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5 22:19:13 |只看该作者
挺喜欢的,可能是自己水平限制。能看出西维一改以往风格了,但文字依旧温暖。
那种真实感,你怎么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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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6 12:25:12 |只看该作者
十城十城 发表于 2014-5-25 22:19
挺喜欢的,可能是自己水平限制。能看出西维一改以往风格了,但文字依旧温暖。

要从一种写作状态中走出来,还没到“一改往日风格”的程度,但改变是肯定有的。
只不过对于作品以外的表达,我一向不太擅长,没办法好好解释“为什么会写成这样”的问题。
对于我写的这些自娱自乐,甚至是自私的作品,要是能给他人带来一点点美好的感觉,对我来说,都是额外的,谢谢你对我作品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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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6 15:15:23 |只看该作者
为内心如此丰富敏锐的少女感谢上苍,为举止那样坚定果决的少女感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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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6 20:14:07 |只看该作者
读了开头,感觉故事很平常但是被活泼的叙述语调给吸引啦,就像被一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牵着手要我去看他的重大发现似的,但是后来熟悉了这种调调而且也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发现就读不进去啦手指一滑下去还有好长更读不进去啦只好放弃了。文中诸如“也说不出原由”“具体原因谁也说不出”这样的语句似乎写得太轻易了,好像童话故事常见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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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7 14:52:13 |只看该作者
此岸 发表于 2014-5-26 15:15
为内心如此丰富敏锐的少女感谢上苍,为举止那样坚定果决的少女感谢作者。

是个人偏好,也可能是别的年龄阶段我把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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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7 16:01:38 |只看该作者
秋裤套秋裤 发表于 2014-5-26 20:14
读了开头,感觉故事很平常但是被活泼的叙述语调给吸引啦,就像被一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牵着手要我去看他的重 ...

谢谢秋裤~
现在挺要命的,你提出的这个问题,我是明知故犯了,肯定不是因为童话情结。
其中有几个问题,1,叙述语调,“被一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牵着手要我去看他的重大发现似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不是一个新奇而又充满悬念的故事,很多地方是无聊而琐碎的,少女无聊而琐碎的生活。前后的调子不太一样,但这种不同可能只是因为“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2.不谨慎。写这样一个少女好像自己也变成了那个少女,不可避免地任性随意了起来,但小说不是少女日记,
“为了打发寂寞,我就在本子上记一些事情,我记录我每日做的事,记录鸟的事,猫在我面前出现了几次,记录每日太阳初升时的形态,尽管它每天都是一样的,我也记录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我家人的事,我以往的同学、老师,我家乡的那个热闹的集镇,集镇上做生意的人,卖包子的,摆馄饨摊的,开百货店的,做裁缝的,他们统统从我的记忆中跳出来,比往日我看见他们,与他们在一起时还要活泼,他们时时刻刻都会从我的脑子里跳出来,从我的心里冒出来,不论我在做什么,我都很容易就想到了他们。这样一来,我没办法不把他们记录下来,好像,他们就是为了跑进我的本子里,才总是来打扰我。我要是一天写了某个人的事,写了许许多,第二天,他就不总是从我的心里冒出来了。
很快,我就把我带来的本子都记满了。我没处可写了。”
取这一段出来,是因为这一段的状态大概就是这个小说的写作的状态。这种情绪挺容易让人一路滑下去的,尤其是这样的题材。
3.主观上,放弃了修正,放弃了有目的性的叙述,我想着,我就这样去写我经历的一段生活吧。可问题是,这并不是作者本人真正的生活。
我感觉我又回到了初写小说时一头雾水的状态。

点评

秋裤套秋裤  对对就是这种少女的语调蹦蹦跳跳的,虽然故事“无聊而琐碎”但是这种语调使人以为接下来会有一种新鲜的视角对“无聊而琐碎”进行一番重新考察。  发表于 2014-5-27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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