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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 23:17: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他和我一样大,我在公车上遇到他。他正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边的位置,宽大的车窗子延伸到最后慢慢下降,在他的肘子拄着的地方完成了一个梯形。所以他要略微把头低低才能看清窗外的景象。其实不低头纯粹顺着视线就可以看到一片清晰的流动画面,但是他显然不安逸于余光中类似挡板的黑幕,他想把头低得更低,更低,尽量避免它。我朝他看了一眼,就转身买票。买完票后,我再次转过身,他还是那样坐着,不安的抖着腿,皱着眉头,阳光打在他潜伏着痘印的脸上,显得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乍一看已到中年。我走过去,此时公车已离站开动,握着橘黄的扶手我才得以保持平衡,像猴猿那样攀着扶手前进。他移开了窗边的视线,注视着我。他的视线是那种,不,应该说是眼神,眼神更准确。除了看窗外有松懈和忧郁之外,在任何人身上,只要顺着视线还原回去,你就一定会看到一副有板有眼的面。这面似乎确是钢板,当它不动时,只有那双眼睛注视着你,其余的器官(耳朵,鼻子,嘴巴)在慢慢消失。这使你觉得,注视着你的不是眼睛,或者觉得,这才是眼睛。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不像一个眼睛所应有的状态,它散漫,专注,呆木,精明,闪着一点光,又似乎黑漆漆的一团。这么多矛盾的抵消,使那不是眼睛的眼睛更像钉子,钉在钢板上的钉子。少数人觉得,这样的眼睛不附带任何意义,仿佛是一台对着你关上的电脑。

我走过去,在他的前一排坐下,除了他坐的最后一排座位是连缀在一起的,其余的排次都分居左右。正面看他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左边,那么我就坐在右边。对他来说,我在他的左下角,每一个上车的人都可以先看到我,再看到他,或者是倒过来。总之,车上人很少,也难怪星期天的下午,今天挺热的,几乎没人愿意乘这辆吝啬的连空调都吹出热气的公共汽车。车震动着,发出轻微但是清晰可辨的声响,是“嘟嘟嘟嘟”还是“得得得得”?除了这些,在那个一直置放着几束阳光的玻璃天窗下,细密的尘埃抗拒着发动机嗡嗡的节奏缓慢浮动。车上除了我们两个,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老奶奶,两只手撑着一支拐杖,拐杖上套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青色的菜和红色的肉,她那只枯瘦的小手,压着拐杖上塑料袋的提带。老奶奶只坐在整个座位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两只腿撑在地上离脚不远处有一块粉色的已经快被各种脚印染黑了的口香糖。她慢慢站起来,手扶着橘黄色同样已被污染的别于原色的扶手站了起来,小到快没的眼睛盯着窗外。车停了,门刺溜一下,或者是喷着气刷的一下打开,公交车的门都是这样,既不迟钝也不灵敏,像一只被牵着的狗,那么不情愿。老奶奶左脚伸一下,左脚伸一下的下车了。此时,除了司机以外,车上只剩下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当然还有我们俩。

那个女人,事实上她背着我坐,我只能看到她卷曲的头发在阳光下呈棕褐色和一身黑白花格子大衣。那个男人,也是背着我坐,只不过就像后面的他能看到我一样,我可以看见那个男人的侧面。脸上长了一颗黑痣,黑痣很大,已经像墨水一样开始浸透脸庞。男人三十多岁,我猜。他表情兴奋,身体不停转动打量着四周,他的头转过来看到我们,就马上转了回去,只有一次。女人,我觉得她都四十多岁了,她给我的气息是老旧的,熟透的果子开始由极甜变得臭。

我们不动。我们拒绝着动。兴奋的男人也不动了,我不知道之前他在看什么。车里随着一晃一晃开始产生睡意。我注意到那个兴奋的男人的脖子开始配合车的晃动了,但是我注视着窗外,我想看一些窗外的东西,就把余光收了回来。余光慢慢在脑后产生重力,我感受到他的注视。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把余光有意无意的瞥了过去才感受到他的注视。车停了下来,这次在一片野地的外面,车应该开到郊外了,我恍惚听见远远的城市的喧嚣。女人下去了,我观察到她的侧面。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个女人我在哪里见过,是的,也的确有这感觉,每当我看到疲惫的女人,像我的妈妈。女人一下就下去了,我透过脏玻璃看着她,她随即向刚才来的方向走去,车此时启动,一下子那个女人就不见了。我没有侧过头去看她,这样挺累,我就直直看着对面,直到她消失在我的注视里,我才看到野草里的坟堆,只一个,杆子上头的白帘子都掉光了。与坟相距不远处有一栋老砖瓦房子,红红黑黑的,冒着炊烟,房子周围摆设着木制的农具,农具上挂着杂草。车开走了,我想起童年。

这时,车上的男人醒了,他醒来,显得十分痛苦,打量着四周,唯独不往后面望。他孤独在前面的车厢里,使整个车厢显得空寂。突然,他像突然遗忘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急躁起来,这个突然使整个车厢的气氛都变了,变的十分突然。男人挎上放在他左边位子上的包,站起来,半拉着扶手半跑到车头。车不久后停下来,他似乎向司机的位置看了一眼,他的侧面又映着后面的光显露出来,一样的疲惫,但是多有一种惊异。像是感谢又是告别,他微微的点了一个头,转身而下。这个动作的速度之快之微妙使得刚才他的动作好像没发生过。司机应该没看到,他如果看到了是不会那么快的启动车子的,那个男人也不会那么快的转身而下,他的微笑也不会像地上云的影子变得那样快。车子在由启动过渡到加速行驶时正好路过他,他背着车站着,往包里掏着东西,他的对面是一个伐木场,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木头,成块,成柱。门口靠后再往左停着一辆伐木机,它的前半部分被左边的门柱以及离它最近的木头堆挡着,只有它的后半部分包括竖在屁股后面的一根钢管露出来,钢管里被熏成黑色。公交车给我的高度使视线恰好到达钢管的入口。伐木场里头似乎没一个人,男人面对大门站着,门上“红星伐木场”的标牌横在他低着的头上。

车继续走,眼前的景象变得像颤抖着的画家的作品,我低下头看着前方。树林不断往后延伸,高高矮矮的树颜色也是不相同的,它们中间有的很绿,有的只是有点绿,所以,在整个车子快速移过身边的树的时候,它们所组成的栅栏一样的东西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像人民天桥上变色的灯管。我在树的包围中突然意识到了时间,我突然明白时间是一种有限的东西,这让我不得不做出选择,而在哪里做出选择即是我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我转头看他,他显得很消沉,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看到了我在看他,稍微偏头,看着我。我站了起来,走到车厢后面的门旁,看着门外移动的树木,他一直看着我直到车停下来。车停下来,门打开,我走出去,面前是一片草地,远处有一个低矮的房子,面积很大,更远的地方发着黑,有声音传来。我面对着公交车站着,透过两层玻璃看着对面的树,它们是那么黑,我才注意到这一点,随风摇曳。他看着我,那副钢板一样的面,钉子一样的眼睛,我无言以对。这时候,司机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来查看剩余的旅客,只有一个。他随即也看着司机。司机在转过头来的时候启动了车子,或者在之前就已经踩下油门了,我开始看着他,也许是太快的原因,他没来得及回头看我,或者别的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更重要,他看着公交车要去的前方。我那么看着他,我想,在这么几秒钟我就变成了他。我希望永远都不要下车,永远,车子开往哪儿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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