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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总有故事让你对水果产生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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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2 17:44:3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大床房和浴室的戏拍完后,果园的拍摄计划就无可回避了,经过一翻必然的争执(“我是导演,该怎么拍我定”——“拍嫩模露肉微电影的能叫导演?”——“你这也就是上传一下视频网站,发发宅男微博的皮条客,不也自称是制片人吗?”——“设备我租的,嫩模我请的!”——“非得逼我说出那句话吗?”——“呵……”——“那你自己拍得了。”——“赵走路!你要是个嫩模,不让你膝盖出血老子不信蔡!”),由于赵走路坚持要找外景地来拍,蔡大头的绿幕抠像结合挂假葡萄、假香蕉计划于是胎死腹中。这便是我们顶着八月烈日奔波在这山间无名公路上的原因。
我没告诉过别人,坐在副驾座上体验爬坡是一件无聊中孕育着愉快的事情。看车头矗在鼻子前,一直向上向上,好像最终要挺进天空,但突地一抖,车轮掠过山脊,一头扎进向下的山路里。我喜欢这个。
“女神保佑!”我欢呼道,“平坝里有条河。”
蔡大头说:“第六条河了,再不合适,就把你扔进去淹死。”
“淹死我干嘛?非要找外景地的在后面。”
“就凭你写的剧本,就可以淹死你十次。如果你会游泳,我还要拿竹竿站在河边一直叉你,直到你筋疲力尽,秤砣沉底。” 蔡大头虽然在说我,但眼睛却往后视镜瞥着。后视镜里,赵走路在玩手机游戏,也不知是对我们还是对游戏,他娘炮地“哼”了一声。
我说:“剧本你一开始也看了,有意见当时不提出来。”
蔡大头把车窗摇下,探出头,从丹田里啐出一口极其响亮的痰:“下次写复杂场景的时候,一定要标注‘可棚拍’!”
我瞥着在太阳底下闪光的河水:“从来就没有说不能棚拍。”
“两票了。”蔡大头说,“如果这条河边还是没有合适的果园,我们就回城棚拍。赵导,你说呢?”
赵走路都没从手机上抬起眼睛:“一直找,如果没有合适的,就开过友谊关,找到越南去。”
我挺喜欢看蔡大头吃瘪的表情。
我们下车,深蓝色河水载着耀眼的细碎日光从上游朝我们脚下涌来,灌进桥孔里,之后陡然跌落,形成四五米高的一道小瀑布。水声轰轰。在桥上游三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大片深青色的藤架。我们沿着河边草埂朝那里走去,报着希望它是葡萄架的期望,也报着它不过是豇豆架或者佛手瓜架的隐忧。
青草里藏着青蛙,我们一路走,它们就一路在脚前方往水里跳,像五线谱上的音符逐个蹦落。太阳晒得我的太阳穴一紧一紧地。河水看着也是烫的。
“太热了,你想过没有,黛羊羊可能不愿意跟我们来。”蔡大头望着赵走路。
赵走路掏出王家卫同款墨镜戴上:“会来的,从她看之前三期的眼神就知道——她们这些做外围的,谁不想被拍得又唯美又撩骚呢?何况还有钱拿。”
蔡大头用忧伤的口吻说:“你现在是出名了,嫩模都知道你拍微电影有一手,愿意给你面子。我又得到什么呢?这么大热天的跟你到处跑,让你棚拍你还威胁我。”
赵走路说:“这个出名我不想要。”
蔡大头瞄了他一眼:“我佩服你的情怀,等‘摄妹子’系列火了,我们就把赚的钱拿出来,给你拍电影,好不好?”
赵走路冷笑道:“谁想听你这些空头支票的话?”
“到时候还让吕慢写剧本,”蔡大头转头对我说,“我们有中国最好的编剧,对不对——‘编剧吕小慢’?。”
他叫的是我微博名,我假装没听见:“葡萄园!真是葡萄园!”我看见了藤架掩映中沉甸甸的紫葡萄,欢快地朝前跑去。
即便是好莱坞的美指,也不一定能搞出如此超出我们预期的布景。葡萄园入口附近搭着一间看园人临时过夜的竹屋。一道清泉从园深处的浅水壕里流出,陷进竹屋右前方一个用石板砌成的小水氹里。旁边长着颗桃树,饱满的桃把它们已经泛红的果尖从枝叶间探出来,在微风的怀里蹭来蹭去。葡萄园里,两米多高的水泥架子上无数葡萄叶子层叠相连阻挡阳光,一嘟噜一嘟噜的大串葡萄低垂着。
赵走路用一根棍子试水氹深度,大概1米多深。从我的乡村生活经验来看,这是园主生活和灌溉用水的蓄水氹;但如果换个角度想,这水氹约两平米大小,清水粼粼,又堪称是一个天然“浴缸”。
“怎么样?”蔡大头审慎地望着他,“又有水果又有河,我觉得不错,就这里吧?”
赵走路鼻腔里冲出一个音调,听不出是“嗯”还是“哼”,他往葡萄架里走去,蔡大头也连忙跟上去。赵走路一边走,一边用手机相机的取景框朝不同角度试验着。我们看他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也不禁朝着他关注的方向望去,可惜我们并不能在脑海里对应出16:9或2.35:1的取景画面。
葡萄架下的蚊子很恶,我拍死一只在脸上,扣了几下,忍不住把手从脸上探出,揪住一串葡萄,扯了两次没扯动,干脆一跳一坠,“噗”的一声连串带叶拽下来。随着这一扯,被藤叶挡住的阳光“哗”一下扫过我们的眼睛,藤上的灰尘簌簌而落。赵走路像被惊了打坐,瞪我一眼。蔡大头埋怨道:“老实点你,等下被主人看到我们偷葡萄,可不好说。”同时,却又伸出五根短指,在我的葡萄上迅速抓走很多颗。
温嘟嘟的葡萄一咬即破,满口甜汁。我的感官完全被味觉俘虏,虽然跟在他们后面走,却并不思考这绕来绕去的是为什么,只在听见蔡大头重复问“这里可以吧”时,心里“哼哼”一下。
终于绕完了葡萄架、桃树、屋前屋后,我们回到水氹边休息。刚才偷摘的那串葡萄有三斤多,一顿胡吃海塞才干掉一半,我便把剩下的浸在水氹里,同时在清凉的水里洗手。赵走路掬起水来洗脸,舒服得连连赞叹。
“吕慢,我们的剧本得改一下。”赵走路想抓浸在水里的那串葡萄。
“怎么改?”我手指一推,葡萄朝他游去。
“你再跟我说说剧情。”
赵走路这个人,我承认他是一个优秀的执行导演(就我们目前的拍片预算来讲),但有一点我不满意他,就是他对剧本的态度。好多次——我把剧本给他,他也重头到尾看了,但是一聊到剧本就发现他对剧情和细节基本没有印象,真不知道他看剧本的时候神游到哪里去了。而且,此时此刻,如此清闲的氛围里,在脑子放空、一肚子甜水的情形下,突然要让我跳出来讲剧本,我心里充满了不乐意。
“剧情是这样的——”我顿了一下,“因为是倒叙,我是按照剧本结构来讲,还是按照故事的时间线来讲?”
“都行。”
“那还是按时间线吧,”我捋了捋思路,讲起来,“女主角还是个少女的时候,看守着一大片果园,果园旁边有条小河。有一天,少女摘了一篮子水果到河边洗,她看着被水洗得鲜亮的水果,心里生起一种说不清的朦胧欲望;同时又看着四下无人,于是脱光衣服下到河里,洗起身子来……”
“这里不光要拍得唯美,还要很挑逗,”蔡大头插话,“我建议增加一点女主角自慰的镜头。你觉得呢?”他看着赵走路。
赵走路嚼着葡萄摇头:“不行。因为这时候女主角还是少女,虽然身体成熟,但还没通人事,不懂怎么自慰。所以这个时候的状态,应该是被朦胧的欲望驱使,想要得到一种充实和释放,但又不知道这种充实和释放是什么样的、怎么去得到。于是就表情和肢体都带有一种晕乎乎的、像微醺的状态,既享受着陌生的感官体验,又压抑着无法释放。所以她可以抚摸自己,但不能自慰。”
“你经验丰富,” 不知蔡大头是否真心夸奖,“大导演都是心理学家!”
赵走路用询问的眼神扫过我,像在判断我是否同意他对人物状态的解构:“你继续说。”
我没有任何表情回应他:“就在少女洗澡的时候,岸边有一个男人在偷窥她,从男人的视角,观众得以细细品味少女又白又饱满的胸、紧实的大腿和翘翘的臀……”
“偷窥的男人可以自慰吧?”蔡大头再次插话。
他怎么这么爱拍自慰呢?
“这个男的可以。”赵走路认可了他的提议。
我继续:“少女洗完澡,带着果篮回到果园,在树下的躺椅里休息。她梦到自己被一个男人解开衣服,狂乱地亲吻着。她睁开眼,果然看着自己光着身子被一个男人抱着亲吻(就是那个偷窥的男人),她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又无力反抗,于是半闭上眼睛,沉浸在‘春梦’里。她和那个男人尽情缠绵,直到最后精疲力竭,闭眼睡去。她一觉醒来,衣服还穿在身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果篮里的水果却少了一半。”
赵走路停止了撕葡萄皮,眼珠子一动也不动。蔡大头则热切地望着我,好像我是裸泳的少女,在等着偷窥的他前来侵犯。
“很多年以后,少女已经成为了都市里的一位少妇,有一天她在浴缸里泡澡、吃着水果,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女时看守果园的经历——这部分就是影片倒叙结构的开场——在回忆完洗水果、洗澡和‘春梦’之后,再闪回到少妇家里,以一个偷窥者的视角,观众看见穿着性感睡衣的少妇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抚摸自己。‘春梦’里那个男人也出现在床上,他们又一次缠绵起来。”
讲完以后,有一段沉默。
我心里有个声音说:“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写得这是什么啊?少年时不是立志要拿威尼斯或者戛纳的最佳编剧吗?就凭这个?嘲笑别人写得是狗屎,结果自己写了比狗屎更烂更臭的其他什么屎,还要笑嘻嘻地吃下去。简直比浮士德出卖灵魂还可怕啊。”我看着水氹里映出的我那张庸碌、已经发胖的脸,又羞又愧;很快,我用手掌把水拍碎——脸也碎了。我抬起头,为着不让他们感觉到我内心的虚弱,做出一种玩世不恭的表情。
“有两个地方要调整一下,”赵走路说,“第一,不在河里洗澡了。我看了一下,河水不清澈,水草又多;而且天气这么热,我自己都不愿意下去洗,更何况是女演员。我担心女演员即使下了河,状态也出不来。所以洗水果和洗澡,改在这个水氹里拍。”
我表示对这个改动没有异议。
“第二个地方,我刚才在听的时候,就觉得整个片子缺点感觉,少了一点表象性的或者称之为象征性的东西。咱们这期微电影的名字叫……《多汁的回忆》,我没记错吧?(我点点头)咱们前两天在酒店里拍过的包括葡萄啊、草莓啊、桃子啊,都是软而多汁的,象征阴性的水果;但咱们这片子里是有男人的,目前却没有象征阳性的水果,所以我想加一根香蕉进去。”
我眉头跳了一下。
“之前规划的不是少女醒来发现篮子里水果少了一半吗?现在,篮子里的水果不用少,而是改成她醒来发现了多了一根香蕉。看咱们片子的男网友,注意力都在女主角的身体部位上,不会注意到‘水果少没少’这样文艺片的情节设置;而改成突然多了一根香蕉,他们就会心一笑,知道少女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走路竟然露出了自得的笑意。
我因为觉得香蕉的寓意太过俗烂,是否需要增加一个象征阳性的水果也从来没有想过,所以出于文艺青年对作品不可侵犯性的天然敏感,并没有马上答应他。
“嗯,赵导的建议不错,增加了许多亮点。”蔡大头说。
赵走路说:“那就这样定了。”
“外景地就选这里了,好吧?”蔡大头最后确认道。
“不能再好了!”赵走路说,“可惜没见着园主,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拍?”
蔡大头说:“小Case。像今天这样,没人,我们就直接拍;有人的话,我来负责搞定。”因为他少年时跟过小混混,装凶装狠有一套;近年来又因为“创业”(他自己所谓的)时常求人,练得语言、表情都十分油滑;所以他自认为能硬能软,与任何人打起交道来都如鱼得水,可以解决各种社交问题。
在竹屋上贴一张条子,说明我们是“旅游频道”旗下的一支摄制组(虚挂赵走路一个朋友的工作单位,为着办事方便一点),两天后会来借此处为外景地,拍摄一段视频节目。希望屋主人看到纸条上的电话,联系我们。
我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没有风,纸条垂在门板上,阴郁地一动也不动。
“导演,你真是个神仙,这么好的地方都被你找到了,”黛羊羊娇声赞叹,她跑到竹屋边,下意识地划开手机相机界面,“妈呀,我这辈子头一回见着这么多葡萄,我最爱吃葡萄了。导演,你要是有这么个果园,我马上嫁给你。”
“没果园就不嫁吗?” 化妆师舒舒左肩挎着化妆箱,右手提着lED灯箱,还有余力跟她黛羊羊搭话。她可真是个干实事的姑娘,难怪蔡大头一心想跟她谈恋爱。
“没有啊——不行哦。”黛羊羊把手机伸远、放低,找角度把自己和头顶的葡萄都拍进去,“嫁人是不能妥协的。”
“赵导决定马上把这片果园承包了,有没有?”舒舒笑道。
赵走路把脚架从肩上绕下来,再卸下装相机和镜头的双肩包,呼口气:“抱歉,我不是当地主的料,注定娶不到你。”
“那我不甘心啊,我这么喜欢你,”黛羊羊伸舌头在一颗葡萄上舔了舔,也不着急咬破,“要不然这样,娶不了我没关系,我今晚把你睡了就得了,哈哈哈!”她瞥见我在看她,就说,“姐姐说话一向很豪爽,别吓着啊。”我没说话。她把刚才咬在唇边,还蘸了口水的葡萄伸向我,“吃吗?”我心中一震,小腹涌起一股热流。“吃屁!”她说,一伸手把葡萄扔进两片丰厚嘴唇间的“O”字形嘴巴深处,任我再怎么瞅她,也不再回应我一眼。
我放下小摇臂的铁盘,听见蔡大头在大呼小叫地让我过去帮忙。他真是个X,至少需要分两次搬的小摇臂组件,他非得一次性搬来,结果走十来步就被压得脖子都快缩进胸腔里了。我一边帮他分搬一半,一边说:“前两天贴的纸条还在,大概这果园根本没人来过。”
“好事情。”他累得鼻孔里吹出来一个鼻涕泡,“趁着没人管,今天赶紧拍完。晚上回去我请舒舒吃串串,你们也来。”
我一边帮着蔡大头组装小摇臂,一边往竹屋看。黛羊羊坐在桃树下,舒舒在给她梳头;她百无聊赖地伸出白腿,把左脚前掌浸进水壕里,大脚趾一翘一翘地。过了一会儿,我又望去。见她头发往后拢去时,圆润的脖子和半边肩膀完全裸露出来,浅绿色纺绸短裙胸口挺低,看得见一片三角形的白色胸脯。再仔细看的话,还能捕捉到胸部衣料上有两个不小的凸点。她早上说过,因为今天要拍的戏比较“凉快”,所以没穿内衣,到时候贴上胸贴就可上镜。她还问赵走路这样是不是很聪明。想到此处,我禁不住要去回忆两天前拍酒店戏时窥过的她的裸体,真是高挑凹凸,人间尤物。
我们把摇臂架好后,通知舒舒一声;她已经化完妆,于是带着戴羊羊去竹屋一角换衣服;那里挂着一块大浴巾,堪堪挡住她俩。
“舒舒这次准备的衣服性感得很。”蔡大头对我说,“做好心理准备 ,不要表现得太饥渴。”
“她穿给你看过?”
“你说呢?”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身高、外形不入舒舒的法眼,基本上牵手无望。他不否认,纯粹是出于让我们以为他有进展的虚荣心罢了。
“舒舒,蔡大头说,你把女主角的衣服穿给他看过。”
“我日。”蔡大头脱口而出。
“做梦看见的吧?”舒舒的声音从遮挡里传出来。
“他说性感得很,要做心理准备……”
蔡大头一掌把我推开。
“跟他说,他死定了。”
我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笑了几声,被自己呛咳嗽。
“有很性感吗?”戴羊羊冷不防从布帘子里迈出来,她穿着一件旧海魂衫,有几个地方被刻意划成絮状,多区域、小面积地露出真空身体;衣服比较宽大,下摆堪堪遮住屁股;但一走动,就可以窥见内裤——那几乎无法叫内裤,就是一条浅紫色半透明丝布,两端用一根细绳穿过,系在腰上。
“很性感。”我大着胆子搭话。
“导演,有很性感吗?”戴羊羊高声问。
“还可以。”
戴羊羊走到赵走路面前,娇声道:“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她兴之所至,竟大幅度地摇摆身体跳起了拉丁舞。每当海魂衫下摆飞起时,圆实的臀就几乎完全暴露出来,丝布覆盖着的黑色三角区域也朦胧可见。“跳起来,咯咯咯!”她拉住赵走路的手,想带他一起跳。赵走路终于露出笨拙且尴尬的表情,连声说:“好啦,好啦。”黛羊羊停在一个挺胸翘臀、双手一上一下伸展的动作上,命令道:“说饶命!”
蔡大头远远地插话:“导演是不会求饶的。”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视线正好对着黛羊羊翘起的臀,我想我已经看到了两个隐秘入口的大致形状。这可真够要命的。
赵走路沉默片刻,说:“饶命吧。”
舒舒起哄叫好。黛羊羊哼了一声,离开赵走路,走了几步,得意地哈哈大笑,并且和舒舒击了个掌。
我借口去小解,顶着裤裆往葡萄园里走,一到藤叶可以挡住身形的地方,就掏出家伙来。刚撸三把,从大脑皮层里闪出一下不安的警觉,我倏地抬起眼睛,就在直觉所在的那个方位,有一只脚快速地收进葡萄丛里。“谁!”我边低声呵斥,边朝那边走去。
在肯定藤叶后面确实藏着一个人后,我连忙把家伙收进裤裆里,克服羞耻,用一副雄赳赳的声音说:“看到你了,出来。”回答我的是一段沉默。我等了十几秒,这期间产生了一个奇怪想法,那人在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自信等待我。
我绕到那丛葡萄藤的右边。靠着藤架冷淡地注视着我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材瘦削,穿着夏威夷风花衬衫、条纹短裤;面孔堪称俊秀,但透着邪气。这让我固然为他的长相而惊讶,又在心理上感觉到强烈的不舒服,随之迅速产生了防备心。
“你躲在这里干嘛?”我问。
他冷笑了两声。
“好笑哇?”
“该我问你在这里干嘛吧。”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像铝皮刮石条。
“关你什么事?”我开始心虚了。
“在任何地方都不关我事,除了这里。”他离开依靠着的藤架,走到和我面对面的垄道上。
“哦,这是你家的果园?你……园主?”我僵硬地笑起来,“哈哈哈,是你啊——简直是,哈哈!”
他也笑起来,我们一起哈哈哈笑。
“吕慢!”蔡大头喊我。
我答应了一声,说等一下。
我继续笑。
这个人说:“好笑吗?”
我绷着笑脸:“太巧了嘛不是。”
“你们在干什么?”
“拍戏,一档真人秀节目,‘旅游频道’旗下的,”我从兜里掏出字条(刚才从竹屋上摘下来的),“想借你的果园拍拍外景,两天前我们还给你留了条,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他看完字条,把它揉成一个小团,同时讥诮地看着我。
我压抑着反感。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他右手食指曲在拇指上一弹,纸团擦着我左耳飞过。
“什么意思?”
“哪个旅游频道?”
“电视上经常放那个。”
“哪个真人秀节目?”
“嗯……”
“说名字!”
“《婀娜……丽人行》。”我胡诌道。
“是这个吗?”他突然把一个手机伸到我面前,我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是我们“摄妹子微电影”的官方微博。最新的一条,是转发黛羊羊的,她这么写:“导演好讨厌,让人家拍野外洗澡戏。”三个砸头的表情下面配了几张她在果园、竹屋、水氹边的自拍——碎衣服包裹撩人姿势,十分挑逗。牛波波在转发这条的时候,还@了包括他自己的剧组四人。那人把手机缩回去,嘀咕道:“@的人有你吧?我猜猜是哪一个……‘编剧吕小慢’是你吧?”
我沉默着。
他又把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我微博——一条《呼喊与细雨》观后感,前天晚上发的,还配了影片截图。此时此境一瞥,真是刺目而陌生。
“大编剧呀,文人!”他说。
有时候我会幻想自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在一语不合想打架的时候,不用瞻前顾后。比如现在。
“吕慢!死哪儿去了?”蔡大头喊我。
“来了,马上!”我吼道。
他说:“他们要开拍了,你不去帮忙吗?”
“先不忙,把有些事情说清楚了。”我早已收起讨好的笑,露出敌意和警觉的神情。
“问谁?”
“问你。”
“有什么好问的,好奇宝宝?”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微博。”
“从桥边停的那辆车上扫的二维码。”
我想起来,赵走路确实在他面包车上贴了微博号的二维码。这个X。
“你怎么到园里来的?我们都没看见你。”我问。
“我从河边那条路走过来的时候,听见你们在大叫大嚷的,我看了一会儿,又走回桥边看你们的车,扫了二维码,翻了你们的微博,大致上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最后我从另外一条小路绕到后面来的。”
“你倒是蛮会躲。”
“我家的果园,需要躲吗?”
我不禁冷笑起来。他也陪我假笑。
别得罪他,不然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外景地了——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不卑不亢,我同时安慰自己。我说:“我就说重点吧,我们很想在这里拍戏,之前给你留的条你可能没看见,现在就请你同意我们的拍摄吧。”
“我敢不同意吗?你们都先斩后奏了。”他阴阳怪气地说。
我借着台阶下:“那就谢谢你了,我们会有表示的。”
“别慌,我有个条件。”
“什么?”我警觉地注视着他。
“我想和你们一起拍,比如当个群众演员啊。”
“这戏只要一个男演员,已经定了,不需要群众演员。”
“那当工作人员吧,帮你们打打杂?”
这个倒好说,但我不相信他只要一个这样的简易条件。
“没有其他的了?”我审视着他。
“没有了。”
“真的?”
“你还不知道吧,”他真诚地说(邪气顿收),“我是你们的粉丝啊。”
这可真出乎我意料。虽然赵走路说过我们的粉丝遍布网络,很多人为我们的作品而疯狂,但我并没有真正接触过他们。如果他真是我们的粉丝,那么借他的场地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你看,我收藏的你们这类型图片。”他把手机给我看,果然收藏了不少嫩模的露肉套图(都是同行作品)——有“抓女郎”的、有“女A女V”的、有“妹视界”的……有的半遮半掩,有的袒呈相见,无不是让宅男们充血之作。
“这些是图片,我还有视频的,”他点开视频文件夹。果然,里面的两个视频都是我们“摄妹子”系列的微电影——第1期和第3期。
他补充道:“我在那个发图片的网站上下载的你们的微电影,你看——它把水印抹了,我就不知道是什么团队制作的,但今天翻了你们的微博,我就全明白了——我最喜欢的这个系列,原来是你们‘摄妹子’团队做的。而且你们居然还来我的果园来取景,你说是不是很有缘?我觉得好幸运啊!比其他粉丝幸运一百倍,是不是?”
我竟在荒诞中有了些感动。
“谢谢你喜欢我们的作品,”我说,“我们也很幸运能在你的果园找到合适的外景地。”
“吕慢!吕慢!”蔡大头又在喊。我没理他。
他留神听了一下,问:“你们团队能同意我的要求吗?”
“这是你的果园,我们怎么会不接受呢?”我眨眨眼,暗示他有这个无法拒绝的优势。
“那走,去见其他人。”
“等一下,我刚才做的事……”
“我没看见,”他打断我,亲昵地捏了捏我的手背,“走吧。”
我们走出去,他们已经在拍摄了。举着小鼓风机给女主角制造微风的舒舒最先看见园主,她有两秒钟疑惑,然后迅速转头去看肩着摄像机的赵走路和女主角;这两人完全沉浸在拍和被拍之中;而拿着一只LED灯给女主角补面光的蔡大头则瞪大了眼。“这是园主。”我连忙解释。蔡大头把他瞪得凸凸的眼珠子转过来朝着我。“光!光!光跟上!”赵走路呵斥道。蔡大头发现另外三人已经往前挪走了,连忙跟上一大步。
“先拍,等下再说。”我朝专注的队友们低声道。
戴羊羊眉梢带媚,梦游似的漫步在葡萄架之间;赵走路采用手持拍摄,跳神般跟着她,镜头不时贴近她身体某个部位。
赵走路总是追求在每个场景里实现一镜到底,他喜欢用眼眶顶着取景器,在中近景和特写之间凭感觉掌握分寸。用他的话说是——“以呼吸感的镜头语言破译女人的身体语言,用导演+摄影师+剪辑师三位一体(他身兼三职)的视界去勾勒女体的世界,让宅男们读懂女人身体每一寸、每一秒所释放出的呼唤——喜欢吗?给你!撸吧!”
园中漫步这段很快就获取了足够的素材。赵走路宣布休息十分钟。
戴羊羊娇声、锐声喊了几句好累,“嗵”地在化妆小凳上一坐,两条光腿斜叉出去,毫不顾忌丝布内裤是否足够遮拦。
“导演,问你个隐私的问题。” 她说。
赵走路大概预感到不是什么好问题,说:“你可以不问。”
“你不想听吗?关于——我和你的。”
“那更别问了,好吗?”
“呵呵!你在回避什么?如果问的是关于你工作和我工作的问题呢?”
舒舒插话:“你就直接问。”
“工作的……问吧。”赵走路仍然不相信会是什么好问题。
“你是不是把摄像机当成舌头在用?”
这话伴着一阵热风吹过葡萄园,让人心里一涌,冒出一排细密的汗。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蔡大头和我们已经走到了面对面的位置。“这就是葡萄园的主人吗?”他看似在问我,动作上已经趋近于谄媚地微弯腰伸手,“你好,你好!”他们俩握手。蔡大头脸上带着很亲密的笑,同时不自觉地闪烁着疑惑和防备——这就是他所吹嘘的社交天分?他开始了口才秀:“他给你说了吗?我们是,是拍戏的。嗯那个,那个‘旅游频道’下面的一个栏目。”他也感觉到因为被看了拍摄现场,要再扯到电视栏目上去,可能有点难圆谎,所以语调上很没底气。
“‘旅游频道’是什么鬼?不是‘摄妹子’吗?”园主笑道。
“园主已经知道了,而且巧的很,他是我们的粉丝。” 我喃喃道。
蔡大头垮着脸,没回应。
一种苦涩的顿悟,我感觉自己做了“皇协军”。
黛羊羊的声音传过来:“我虽然不懂摄影,但是我感觉得到你的镜头怎么样在我的身上挨来挨去——先是我的嘴唇是不是?然后到脖子上;然后你退了一步,到胸上;然后还是在胸上——但是凑近了,左边移到右边、右边移到左边;然后又往下,到……羞羞的位置,哎哟,忽前忽后,还凑近屁屁;最后又移上来,到胸部……就这么来来回回的。你说,你是不是把摄影机当舌头在用?”
赵走路眼珠子转了又转:“要真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我的摄像机是代全天下宅男的舌头。”
黛羊羊说:“赵导!我真诚地送你一句话——”
“什么?”
“就算你哪天拿了奥斯卡,也洗白不了内心深处的下流!”
黛羊羊为着自己的名言而脆笑起来。舒舒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赵走路咬着下唇,也在笑。我忍了一下,噗地笑出来。只有蔡大头和园主还在审视着对方,短暂的犹豫后,他们也默契地笑了。
“嗨嗨嗨!”蔡大头做出一副“好好笑,快透不过起来”的快乐感,“他们……嗨哟!你懂的撒?”
“我懂的,哈哈哈!”园主回应他。
蔡大头问:“你当真是我们的粉丝?”
“每期必看,说到这里我还有个请求。”
蔡大头尽量不露出太多防备之态:“什么?”
“求前三期的1080P高清!我只下到1024分辨率的。”
蔡大头终于真心笑出来:“这个容易,这期我们更升级了,到4K!只要邮箱留给我,我会把毛细血管都看得清的4K成片分享给你!哈哈哈,你懂得撒,暂停了——放大看都清晰哦。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剧组。”
我们朝另外三人踱去。
“舒舒——化妆师,能把美女化成仙女,仙女化成妖精(舒舒说了声你好);女主角——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自己把持住,把持不住的时候就不要看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戴羊羊瞥了园主一眼);导演兼首席摄像赵老师——资格艺术家,早晚要拿国际大奖那种,随意膜拜一下吧哈哈!”蔡大头终于显露了他许诺的社交口才。
“你有一个世外桃源。”赵走路说。
“世外葡萄园。” 园主纠正道。
“对了,你这一园葡萄值多少钱?”蔡大头问。
“十来万吧。”
“果然是土豪。”舒舒说,“刚才女主角还在讲,要是赵导有这么一个果园,马上就嫁给他。你来了,女主角可以了愿了。”
“别开玩笑,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我看见园主朝女主角丢去一个眼色,看到她岔开的光腿,定了定,又很快移开,神情中竟然带着几分羞涩。蔡大头也捕捉到了,我们对视一眼,都感到安心了。
黛羊羊转过脸来,注目望了园主几秒,弧弯里透着酥媚的长睫毛轻轻一眨(像倦鸟滑过竹梢)。“那边浅绿色提包里有零食,给我拿过来。”她朝园主吩咐道。园主愣了一下。我们这些听众也未免跟着有些发懵。
鞋底踩得土疙瘩“咔擦”碎响,园主已经朝竹屋跑去了。
“厉害哦,西门大官人,”赵走路忍不住半称赞半揶揄,“一句话就收了个潘金莲。”
“拐着弯骂我吗?我知道你们男人人人都想做西门庆,所以也很容易把女人也想成是西门庆。可我不是你。”黛羊羊嘴角带着冷笑,回视着赵走路。
我有些吃惊:这嫩模口才倒不比身材差。
“你们觉不觉得这小伙子还长得挺帅的?”蔡大头感慨。
“就是,我也正想说。”舒舒说。
竹屋那边,园主弯腰在黛羊羊的手提袋里找着;他的屁股朝着我们,在审慎地轻微抖动——这是因为他手上动作小心、细致又卖力的缘故。
“要是再高点,有点肌肉,也许是我的菜。”黛羊羊说。
“原来你喜欢高的、有肌肉的。那刚才你还调戏我?”赵走路说。
“你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
“在女生的外貌原则里——同样是丑的,高的比矮的好;但矮的帅的,比高的丑的好;同样是帅的呢,高的又比矮的好;那是不是又高又帅就最好了呢?当然不能这么肤浅!男人里面还有一种,叫——有才华有本事的。这个有才华有本事,对女生来说是无解的;高的帅的在这种男人面前是苍白的,而且清楚地被烙上了‘无用’两个字。”
赵走路微笑着问:“绕来绕去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高的帅的,但是是更有魅力的——有才华的。不是恭维你,是确实这样想。所以对你必须放弃外貌原则,感觉到了就会心动,哪怕只是一小点动,但也足够让我来调戏你了!”黛羊羊朝空中吐了吐肥厚的舌尖。这个动作好似自带升格功能——完整而持久地储存进了我的脑海。
“说到才华,我们这些人里面你更应该欣赏另一个人才对啊。”听赵走路的声音,我感觉他在反击着什么。
“谁啊?”
“他。”赵走路朝我一指,“我们的编剧吕慢。”
黛羊羊随着这一指下意识地朝我一瞥,但即刻又转开了。
“你不信吗?你女人的天线没有捕捉到真正有才华男人的信号啊。我说他有才华,不是说他写的这些猥琐的剧本,当然这些‘带着镣铐跳舞’的剧本也足够不错了。我要说的是他的小说。看不出来吧其实他是一个青年作家。他写得最好的,是一部写废了的长篇。我在他的电脑上无意中读到,边读我边想,这要是能改编成电影,该多棒啊。后来我哭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被情节感动。而是因为我知道他也许永远无法完成这部长篇,而我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去执导这样一部电影。后来,每次我们要求他写猥琐的微电影剧本时,或者每次让他帮着当场工时,我的心里就会说——他是在忍着多大的苦闷在过这样的生活啊。”
“嗯哼呐……”
“我懂这种苦闷,因为我就是他——一个混在所谓的影视圈、才华小一些、痛苦小一些的他。”
“他能写出《X千骨》吗?”
赵走路顿了一下,声音硬硬地说:“吕慢,你来告诉她《X千骨》对你来说算个啥?几斤几两?”
我无力地反感这一刻。甚至觉得在他们用对话踏我心里最沉重的那一部分时,赵走路踏得更锥心一些。
“嘿你们!够了哈。我们吕大编剧一向不喜欢谈文学,你们偏偏要班门弄斧。”蔡大头搂着我走向一边,同时低声问——园主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摄妹子”剧组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园主正拿着两包零食,斯斯文文地朝这边走,他勾着脑袋垂着眉,很娴静的样子。
我把怎么遇到园主,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真相等等,告诉了蔡大头,但省去了我不愿意讲的一些细节。其间,听到黛羊羊的声音传来:“那好吧,我相信你——也许编剧是有才华的。但你也要懂得,有一种才华叫‘女生看不见’。因为他自己都在辜负它,又怎么让女生接收到信号呢?才华没有得到施展,才子和猥琐男有什么区别?”
园主说包里有好几样零食,因为不知道女主角是想吃哪个,他就拿了一样辣的和一样甜的,如果她都不喜欢,他再去重新拿。
“别吃了,说休息十分钟,这都十几分钟了,干活吧。”赵走路说。
“赶这几分钟干嘛?”园主说,“催工不催吃。”
“导演发话,咱就得遵命。你拿着吧。”黛羊羊朝他冷淡地瞥了一眼。
我们拍了一组计划好的分镜:1、中景,利用一截小滑轨,以一段藤枝为前景,横移,镜头刚刚脱离藤枝,女主角的长腿就从藤影里迈出来——熟透了的高挑“农家处女”施施然登场;2、中近景,手持跟拍,镜头在柔软的腰肢和摆动不定的臀部之间捕捉诱人之处;3(1)全景,用一点绿意为前景,微晃的画面框住踮起脚、伸手想剪葡萄的女主角;3(2)近景,同样内容,只是角度变为侧面仰拍,特写女主角伸手衣服随之升高时,大面积暴露的臀部;3(3)近景,同样内容,架上小摇臂,镜头以俯视角度,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反复几遍,去捕捉女主角剪葡萄时,涌动不止的胸部和那些被剪成絮状的漏洞里半遮半掩的风光。
“OK!歇会儿!”赵走路皱着眉头说。
在拍摄过程中,园主凑过来拿手机拍照,见我们没阻止他,于是肆无忌惮地拍了好多张(其中不乏拉近焦距的特写)。“长见识了今天!”他小声对我说,兴奋得脸发红。
“怎么样赵导?采葡萄的戏够了吗?”蔡大头问。
赵走路黑着脸朝空中竖起右手食指。这是他在捕捉灵感的标志。我们自觉地等待着。
“加一场戏!”赵走路说,“刚刚在羊羊剪葡萄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小细节,不知道你们留意没有?”
我们望着他,好似新人销售热切地注视讲台上的营销大师。
“就是有一颗葡萄掉了,打在羊羊的胸上。羊羊你感觉到了的吧?”
“好像是,我都没怎么注意。”黛羊羊娇声补了一句,“哎呀赵导你好坏哦,从眼睛到内心,都邪恶。”我注意到她朝园主瞥了一眼。后者立刻挂起微笑。
“因为你的注意力在拍戏上,所以可能感觉不强。但是如果你一个人在这园子里,周围没有任何人,而且此时你全身心都充溢着已经成熟了的欲望——那么这颗葡萄打在你胸上,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它必然会让你的身体敏感反应,激起你对欲望更深的联想。所以,我想加一场这样的戏——分三段拍:第一段,一颗葡萄打在你胸上,这时候你是穿衣服的;第二段,紧接着就是一个幻想的场景,你想象出的是一颗葡萄打在你没有穿衣服的胸上;第三段,因为刚刚那个幻想的场景很刺激,你进一步加深了幻想——二三十颗葡萄打在你裸着的胸上,在这场‘葡萄雨’里,你愉悦地颤动着……”
大家沉默着,等一个人的反应。
“尺度多大?”黛羊羊冷淡地问。
“要脱衣服,裸……上半身,可以贴mini乳贴,”赵走路特别强调,“我会把取景范围控制在乳贴以上。”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黛羊羊问。
我们害怕她会拒绝。因为从创作角度来说——这是一次多么优秀的加戏啊。
“你说。”
“因为你把镜头抬高了一厘米,会有多少网友想掐死你!”
我们一起笑了8秒钟。
“从剧本角度来说,不突兀吧?”赵走路问我。
“合理。”我回答。
“而且从这点出发,我还想了另外一个镜头,”赵走路进一步发散思维,“我会跟拍那颗落从女主角胸上落下的葡萄,一直到它滚进尘埃里;然后,女主角离开,无意中一脚踩碎它。”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惶恐地请教。
“这是一个暗示!你想,这颗葡萄,它影射的是女主角的欲望。这个欲望虽然明显,但还是纯洁的;不是顶入、开搞那样重口味的东西。但女主角无意中踏碎了它。纯洁碎了——暗示着什么?是的!后面将会有不可阻挡的东西降临,彻底把女主角的纯洁破碎掉。”
蔡大头也来冒充专业:“从转场上考虑,这一走正好接后面她去洗水果的画面。”
“我插一句!”园主几乎是欢呼着说,“赵导,你简直太懂我们网友的心了!”
因为没有换衣间,戴羊羊略走了几步,在一小丛几乎不能提供遮挡的藤叶里背对我们,豪爽地直接脱了海魂衫。舒舒陪着她。
我们去葡萄架边做拍摄前准备,同时为着避嫌。
“谁让你过来的,走开!”忽然听到舒舒惊讶的呵斥声。
我往那边望去,只见园主已经走到离她们仅两三步远的地方。他说:“我想问女主角吃不吃零食?”
女主角两手环在胸前,抱着乳尖;其他无法遮挡的部分积压在双臂上,云朵一样饱满且轻逸。她对园主说:“过来。”
园主走过去。
“想看啊?”
园主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大胆地直视着她。
戴羊羊冷笑一声,摊开双臂。她是E罩杯,水滴状胸型,乳峰因为撒手而波涌颤动,一圈鸡皮疙瘩般的小凸起拱卫着褐红色乳头。
我的喉头一阵干渴,下意识地想吸点什么水喝。
舒舒眼疾手快,迅速给戴羊羊的两个乳头贴上mini乳贴。
“再近一点。”戴羊羊对园主说。
园主眼神迷乱,完全听命于她。
极其清脆响亮的一声“啪”。因为藤叶正好挡住园主的侧脸,我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一耳光落在他脸颊上。
蔡大头想跑过去。赵走路拉住他,让他别管。
“给你看你才能看,不给你看别自找难堪。” 戴羊羊说。
园主愣了十几秒,他把手里的两包零食猛力往地上一砸,但紧接着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继续尴尬地矗在那里。
戴羊羊冷晒一声,绕过他朝我们走来,中途扭头命令道:“捡起来!”
我们默契地忽视这段插曲,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加戏部分的拍摄很顺利,我们每个人(包括女主角)都对它的创作动机完全认可,而且一进行起来,就发现它几乎是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在实现——
明亮的阳光在葡萄叶和果皮上闪亮,斑驳的碎影摩挲着戴羊羊几乎毫无遮挡的身体。我尤其注意到那些被阳光照着的皮肤,这是我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注视高大的女人身上短而稀的茸毛以及细密的蓝色和红色毛细血管。这隐秘的,需要耐心和机缘去获取的美真美,让我感悟到造物主的“神性”,相较之下,我们平时评论一个女人美不美的标准显得多么肤浅而短视。她轻轻动起来,身体微微上挺迎接“葡萄雨”,那些被葡萄击中的地方,皮肤凹下去再凹下去直到外力完全抵消后弹起再弹起甚至比被击中前更高。原来,女人的身体可以涌起海浪,让人想纵身淹没的海浪。我想到了“女儿”这个词,并且不自觉地听见有个声音在心里造句——海的女儿。饱满着羞耻的人类女儿。我的女儿——这真是个迷人的时刻,似乎我所有对于艺术自发的汲取都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懂得这个时刻。我为我们这一小撮人创造出的美而感动。
园主站在较远的地方看着,凭直觉,我想他已经淡化了愤怒和难堪。何况,我们的认真劲无疑会让他醒悟——有时候,放肆就等于亵渎。
“你不回去吃饭吗?”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蔡大头对园主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我们带了很多好吃的。”
葡萄园的戏已经拍完,我们吃过午饭再拍水氹边的戏。
“呃呃,不要了。我家里吃。”
舒舒和戴羊羊去葡萄藤后面摘乳贴、穿衣服。我们把设备往竹屋那边搬。
“要不要帮忙?”园主问。
我想应该给他更多的互动,来消解那一耳光带来的隔阂,毕竟我们下午呆在还得在他的地头上。于是我告诉他可以把哪几个并不重的东西拿到竹屋边去。
“你家在哪个方向?”蔡大头边走边问。
“河对面,过了山脚那片高粱地,公路的拐弯那里。”
“白房子?将近半山腰那家吗?”赵走路问。
“你怎么知道?”
“从河边看,它最显眼。”
园主走在前面,他回头望着我:“我住三楼,每天早上一开窗,就看到了诗。”
我假装没听出来他的“文艺”。
我们把东西都搁在竹墙边,叉着手歇气。蔡大头给园主递烟,园主说不吸烟。“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蔡大头说,“女人有时候就是不知好歹,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我要纠正一下你,”园主坦然地望着蔡大头,“女主角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女人。她没有做错什么。”
“兄弟,你有这个胸襟,说明你是一个真男人。”蔡大头边吸烟边浮夸地点头。
“不怕跟你们说,我不是头一回挨女人耳光,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我觉得,被女人打不是坏事。”
“怎么说呢?”
“一个女人打了一男人,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关系,男女之间一旦建立了关系,就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了。”
赵走路轻笑了一声。他在认真地玩着手机游戏。
“高见,高见!”蔡大头喷着烟说。
穿着衣服的两个女人朝我们走来。戴羊羊拿着一串葡萄,边走边摘葡萄粒到处扔,嘴里说:“咻——咻——”
园主说:“我走了,不知道下午还有没有空来看你们。”
我想,他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豁达,不然不会看见女主角走来就要逃走。
“吕慢跟你同路吧,正好他要去车上拿午饭。”
蔡大头低声跟我说:“你跟他道个歉。另外,这两百块钱,就说是请他喝啤酒的。”
我接过钱,朝园主背影追去。
一开始,我们都没有说话。鞋底把多汁的草茎踩得脆响。河边的路走到一半时,他说:“要按我以前的脾气,她会被收拾得很惨。”我劝慰道:“女人放肆是因为知道男人不能跟她们较真,男人克制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度量。刚才的事情,我代表全剧组向你道歉,希望你站在性别不同气量不同的角度,原谅女人的嚣张。”他停下来,望着我:“有时候我看新闻里那些女人因为仗着自己是女人,不讲道理,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惹毛和她们吵架男人,最后被忍无可忍的男人暴打,我非常能理解和支持打人的男人。”
我说:“今天不一样,女主角没有故意惹你,你不应该先去看她的。”
“看怎么想了。”他说,“我不是故意去看她,是好心想问她吃不吃零食,因为她开始说想吃。而且,我也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反倒是她故意敞开来让我看,然后借着这一点来给我一下。这个不是故意惹我是什么?”
“看怎么想了,”我模仿他的口吻,“你可以想成是她在故意惹你,而我可以想成是她在维护自尊。”
“有这样维护自尊的吗?把自己胸部露出来给别人看,然后再打别人一耳光!”
我以沉默来表达不愿意与他继续扯下去的态度。
“要按我以前的脾气,她会被收拾得很惨。”他又说。
“怎么收拾呢?”我讥诮地问,“对一个女神。”
“不排除使用暴力。”
我吓了一跳,停下来注视他。他直视着我,黑眼珠里透着阴冷。
有什么地方让他认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吗?为什么在只有我的时候他露出的是“邪”的一面,而有其他人时露出的是“正常”的一面呢?“邪”是他装饰傲气的伪装?还是“正常”是他故作伪善的面具?
我思维有点紊乱:“如果一个女人惹了我,确实是她的错的话,我最多最多找个又爱我又能打的女人去打她,反正我是不会亲自动手的。”我补充道,“对女人,男人应该避免使用暴力的。
“我们俩是同一个态度,就是不因为女人是女人而放纵她们。”他嘬了嘬嘴,“今天女主角这事,我也没想到自己当时居然忍下了,但是心里面肯定还是有情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原谅她。”
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想,不知道这样的讨论究竟有何意义?毕竟他已经在戴羊羊面前显露了输家的可怜相。
我们离桥边公路越来越近,轰隆的水声也越来越响。
面包车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他解开了车锁。
“下午还来吗?”我问。
“不知道。”
我点点头,不给继续他聊下去的话题。我把面包车里的几个大容量保温饭盒往外拿,他把摩托拐过来(几乎紧挨着我),注视着我的动作。我挺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下午拍什么?”他瞪着我问。
我犹豫了一下,是照实说(“拍洗澡和做爱”)还是糊弄他(“几个无聊的简单场景”)?
他已经得意地大笑起来:“噢!我知道了!”
摩托车不紧不慢地驶过没有栏杆的桥面时,我真觉得他有可能直接把自己扎进河水里去。
“等一下,喂喂喂!”
“干嘛?”他几乎是立刻就停住了,并且迅速转头看我。
我跑过去:“借你的园子拍戏实在是打扰了,这个……请你拿去喝啤酒。”
他明明已经看清了我手里拿的是多少,仍然说:“你搓一下,我看看数目。”
我搓了搓,这两张一百显得多么孤单(大概它们也觉察出了自己跟两毛钱一样可怜兮兮的)。
“你拿得出手啊?”
“我们是小制作团队,经费有限。”我笑嘻嘻地说,“你是我们的粉丝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理解是一回事。侮辱我又是另外一回事。”
“什么你?”
“侮辱我。”
我并不觉得幽默,但是下意识地想笑,“误会了,我们是真心想表达感谢,怎么可能是侮辱呢?误会了,误会了!”
“是误会吗?如果把我当粉丝,给我钱难道不是侮辱我?如果把我当主人,拿这点钱难道不是侮辱我?”
“我们是小制作团队……”
“小团队就可以侮辱人吗?”
“你理解的方向不对。”
他打断我:“这两百是弥补那一耳光的,还是租场地的?”
“为什么老提耳光呢?”
“如果有人闯进你家里,打你一耳光,最后给你两百块,你怎么想?”
左边,巨大的、厚而软的蓝绿色波浪涌过来;右边,水花在看不见的小瀑布下重新汇聚成不么大巨大的、厚而软的蓝色波浪。我站在坚硬的桥上。很多年后,每当我看到“尴尬”这个词,河水跌落的声音都会在我耳边短暂地回荡。
“要不然你打我一耳光吧,”我板着脸说,“这两百我就拿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毫不做作的开怀大笑(一边望着我),然后伸手捻走钱,古怪地眨了眨右眼。我站在桥上看着他骑向正前方的莽莽田野。飞溅的水花把空气弄得含水量很高,裸露在外的皮肤凉津津的。我嘴里有头被猛撞一下时那种转瞬即逝的、奇怪的苦味。
几个饭盒把大号环保袋撑得肚儿滚圆,我把从市区带来的车厘子、香蕉、草莓等水果装进另一个中号环保袋,关上车门。一辆红色摩托车从公路斜坡上冲下来,在我刚刚踩上河边草埂时,车主叫住我。“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他居高临下地问。这人四十多岁,脸被太阳晒得赤黑,皱纹密而深。我点点头。“你们在那边做什么?”他指了指葡萄园。我觉得真是够厌烦的。为什么总要面对这些陌生人?他们来人世间难道不是为了干点别的什么吗?
“没什么。”我说。
“喂,小伙子!不要把我当坏人,我不是坏人,我问你是为你好。我是偏隘乡治安联防员啊。”
“什么乡?”
他拿出一根志愿者肩带,扯直了给我看:“偏隘乡,就是我们现在在的这个乡。”
“你好。”我莫名地感觉不安了。
他从摩托上下来,把车停好,蹲下低声问我:“你认识葡萄园的主人吗?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认识。”
“你们熟不熟?”
“还可以。”
“你觉得他人咋样?”
“还可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从我眼里读出什么:“你们真的熟不熟?别骗我。”
“……今天才认识。怎么了?”
他朝左右望了望,再看我时,眼神变得沉重了:“你晓不晓得他杀过人。”
我心里一阵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袋子提手。
“这个人性格有缺陷。你们跑到他的园子里去干什么?”
“拍照,我们是……摄影者,”即便心里一团乱麻,我第一反应仍然是扯谎,“拍一组水果主题的摄影作品。”
“你们拍的时候他在吗?”
我点点头。
“没什么异常情况吧?”
“没有。”
“你们没有发生冲突吧?”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
他似乎轻松了一些:“因为我一对一治安监督的对象就是他,所以在山上看到你和他从葡萄园里走出来,就必须来问你一下。不是我大惊小怪,而是我们这个乡一直是治安模范乡,我希望它永远都是。”他注视着我,看我是否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我点点头。
“他杀了谁?不是在这里吧?因为你刚刚说这里一直是治安模范乡。”
“不是在这里。我们乡不会发生杀人的。”他自信地说,“是在广州,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感情问题捅了女朋友的姐姐一刀,后来他爸爸拿了一笔钱和那个姐姐私底下和解,所以他被没关多久——才从广州放回来。”
“就是说,没杀死?”
“没杀死。”
“那只是故意伤人吧,不算杀人。”
他冷笑了几声:“没杀死就不是杀人吗?”
我一想,确实无可辩驳。
“你们下午还要在这里拍?”
“嗯。”
“不能换个地方?”
“还没拍完。”
“他下午还来吗?“
“不知道。也许来,也许不来。”
“我反正警告你,要注意安全,尤其不要和他发生争执,因为我是知道的,这个人脾气有点怪,有些念头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爱扯谎,有时候还很偏激。”
“嗯,我们注意点。”
“对了,你们有几个人?”
“5个,3个是男的。”
“人多还好一点。”
我表情有点僵,这是没法儿控制的。
他说:“因为我对他的一对一治安监督没有公开,所以我不能在他面前出现。那么万一要是出现了情况,你可以打我电话。”
我们互相留了手机号。
“好嘛,”他凝重的表情荒诞却又真实,“希望你们平安的来,平安的回去。”
我拎着袋子走到竹屋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清扫出了午餐的地盘,铺好桌布。
“再不来我吃葡萄都要吃吐了。”舒舒噘着嘴说。
“当当当当!我们来看一下都有什么好吃的!”蔡大头眉飞色舞地迎上来,因为这些饭菜是舒舒准备的,所以他表现得格外欣喜。
我小声对他说:“有件事很麻烦。”
他看了我一眼,几乎立刻就被我的不安传染了。他把两个袋子放到桌布上,交给其他人去摆放,然后揽着我的肩膀走向一边,问我怎么了。我把遇到治安联防员的事情告诉他。微风从园子深处吹过来,桃树俯身把桃尖在风里蹭着,我感觉到我们俩的心都沉甸甸的。
“怕个毛,他那样的老子一个打三个。”蔡大头用恶狠狠的声音说,“下午如果他再来,我们两个注意点,只要他要敢搞什么幺蛾子,我们就弄他。”
我问要不要跟其他人也说一下。蔡大头说不用,我们两个知道就够了。舒舒胆子小,会被吓着;而赵走路和女主角如果知道了,会影响拍摄状态。
舒舒的厨艺十分不错:黑胡椒牛柳肥嫩多汁;酱爆鱿鱼甜辣兼备;熊掌豆腐里藏着逼走了油的五花肉;蛋炒饭软硬适中,配泡菜丝简直一勺又一勺无法停下来。甚至还有新鲜大枣拍扁了泡的甜丝丝的开水。我们边吃边顶礼膜拜,尤其是戴羊羊,至少说了三次如果她是个男的一定要娶舒舒,这完全弥补了蔡大头因为心事影响了的兴致。
戴羊羊叉起一块牛柳递向赵走路。赵走路说刚刚才吃了一块。戴羊羊说这块更好吃。赵走路问凭什么这么认为。戴羊羊说:“因为这块是整个一桶里面最漂亮、身材最好的,而最漂亮、身材最好的必定是大家都想吃的,所以我一看到它,就决定不能让别人夹走。我夹住它,心想这块最漂亮、身材最好的,最适合给导演吃嘛。”
“你们吃饱了再调情行不?”舒舒忍不住插话。
“吃不吃?”戴羊羊威胁的语气。
赵走路把一次性餐盘递过去。
“嘴巴,不是盘子。”
“哎呀,好肉麻,给你们俩开间房得了。”蔡大头说。
赵走路把嘴伸过去,却咬了一腔空气;牛柳划了一道看不见的弧线,落进我的餐盘里。“还真以为它想被你吃啊,哼哼哼,就没想过它也会想被编剧吃么?”我听见戴羊羊用骄傲的声音说。赵走路说:“好嘛,我想多了。”戴羊羊开心地笑起来,笑完了转头对舒舒说:“亲爱的,你做的饭太好吃了,好爱你怎么办?”舒舒大大方方地说:“想吃的时候找我就是了。”戴羊羊说:“你太好了,更爱你了,亲一个。”舒舒笑了一声。两个女人嘟起嘴响亮地“mua”了一口。“编剧,你怎么不吃呢?”我发现戴羊羊在看我。“正准备吃,”我赶快叉起牛柳,“你们俩拌嘴,我吃肉,谢谢啊。”赵走路说:“有才华的人多吃点。”戴羊羊说:“看看看,导演嫉妒了。”我嚼着肉,心想,你们就拿我取乐吧,等会儿杀人犯杀你们的时候,我可见死不救。
午饭后休息半小时。我读了十来页《大鱼》的剧本,根本没读进去;舒舒靠在竹墙上闭目养神;蔡大头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一边抽烟一边吐痰;赵走路坐在坐在水氹边玩手机游戏;戴羊羊在桃树下的便携式躺椅上刷微博。夏末固有的燠热让人不免有恹恹之感;而偶或从河边吹来的风和水氹浸出的凉悠悠水汽拂过面颊,也颇让人有短暂的神清气爽。戴羊羊拍蚊子的声音挺响,她修长的指头在腿、肩膀、胸膛之类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红印;在一边抓痒一边抬起眼睛时,她对我说死蚊子好讨厌。我问要不要花露水。她让我拿过去。她在躺椅上扭动身体,以便让我把露出来的皮肤都喷到,我希望她没注意到我竟然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半勃起了。“坐我旁边,”她说,“蚊子咬你就不会咬我了。”我找了块石头坐下。她继续刷微博,近乎强迫症地把刷出来的每一张图片都点开看。我闻着从她身上飘过来的花露水味儿,毫无顾忌地让自己完全勃起,这真是今天最愉快的时刻。
一点钟刚过,我们就开始了下午的拍摄。
我把车厘子、香蕉、草莓等水果装进一个果篮;赵走路退着拍戴羊羊端葡萄走近,我闪开;赵走路退到果篮旁蹲下,找好仰拍的角度再开拍;戴羊羊把两串葡萄放进果篮里,赵走路把镜头从果篮摇到戴羊羊身上;cut!
接下来要拍洗水果和洗澡的场景。我和蔡大头简单布置了灯光和要用到的设备,舒舒给戴羊羊补妆,赵走路则趁着空当拍需要用到的空镜。
听到摩托车的突突声越来越近时,我和蔡大头拔腿走到河边去。只见园主骑着车在草埂上左扭右扭地朝我们而来,车尾绑着铁架子和一大堆其他什么东西。我和蔡大头对视了一眼。“快让快让!”园主说,“要拐到河里去了。”从侧面一推让他连人带车掉到河里去的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我还是迅速的让出了路。他把车停在竹屋旁的一小块平地上,大声说:“过几天卖了葡萄,我一定要把这条路修成水泥的,太难开了简直!”赵走路说:“哟!你又来了。”园主说:“是啊,我又来了。我是你们的铁杆粉丝嘛。”他把车后绑着的两个大蛇皮袋解下,边拉开其中一个边说:“看,我给大家带了什么。”一只塑料袋里装着冰淇淋和雪糕,他招呼大家去拿:“女生冰淇淋,男生雪糕。”舒舒和赵走路边叫好边各自拿了一个,我想阻止也无力。园主问戴羊羊:“吃冰淇淋吗?”戴羊羊说:“可以啊。”园主笑了:“有香草味和巧克力味。” 戴羊羊说:“给我巧克力味,嗯算了还是香草味。”园主撕开包装,插进小木勺,递过去:“上午的事你要是还生气,就把冰激凌摔我脸上吧。”戴羊羊冷笑着接过去,舌尖舔着冰淇淋:“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而且——上午什么事?”“没事,确实没事,”园主转过来,脸上还残留着讪笑:“你们怎么不吃呢?别客气啊。”我和蔡大头一边道谢,一边各拿了一支雪糕,看见园主拿起最后剩的那支撕开来吃后,我们才开始舔舐。他应该不至于下毒吧。
因为园主的到来,我和蔡大头建议赵走路调整一下拍摄顺序,先拍“偷窥者”的戏,这样就不至于让园主一来就看见我们拍女主角洗澡。赵走路没意见,于是我们赶紧装扮蔡大头。因为我们是一个小制作团队,所以从来没有预算过要请男演员。赵走路是导演兼摄影师不可能出演,我呢因为顾虑着以后可能成为名人于是拒绝出演,结果扮演男主角的重任就次次落在蔡大头身上。好在画面重点是女主角,男主角出现时间很少,所以猥琐就猥琐吧,AV男不也个个猥琐吗?在拍第一部的时候,蔡大头让舒舒想办法帮他遮掩一下,不能让别人看出真面目。于是舒舒给他准备了爆炸头假发和墨镜。演了三期之后,他告诉我们他在粉丝里有了一个叫“墨鱼仔”的绰号。每当有人在评论里留言说“墨鱼仔”演得好或者要求发布“墨鱼仔”真相的时候,他就会非常高兴地@我们。
“墨鱼仔”亮相的戏拍起来很简单,赵走路架好机位喊声“开始”,“墨鱼仔”就从河边的草丛里迈出半步来,赵走路快速从全景拉到他的面部,Cut。紧接着调整机位用定焦拍一个摇镜头,先是中近景拍赵走路的面部,他扯动嘴角猥琐地一笑,然后镜头迅速下摇停在裆部位置,蔡大头的左手在里面动着,Cut。这两组镜头手法是七八十年代邵氏武侠片常用的,我们这几期在男主角亮相时都是采用这一技巧,用赵走路的话说——简洁实用的同时也算是一种致敬吧。
刚开始拍的时候,园主就凑过来好奇地说他原来是个演员啊。我说是我们的男主角。他问这场戏的意思是偷窥吗?我点点头。
“偷窥什么?”他笑嘻嘻地问。
“女主角洗澡。”
“真洗澡?”
“嗯。”
“在哪儿洗。”
我朝水氹努了努嘴。
园主激动地一拍手,再顺势用右掌在额头上“啪”地拍了一下,“哇哦!”他说。
因为对男主角的戏没兴趣,园主转身去拾掇他的两个大蛇皮口袋,我由于受命监视他,不得不时不时瞥一眼他在干嘛。当他从蛇皮袋里拿出一套插在鞘里的刀具时,我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又拿出了菜板、调料和一大包肉(里面挤着好几个小一点的塑料袋——装不同的肉类)。我问他干什么。“搞烧烤啊。”他平淡地回答。他从另一个蛇皮口袋里拿出来一大包蔬菜、一包碳和两打罐装啤酒。东西摆了一地。他吹着口哨支烧烤架。
“哇!你要搞烧烤吗?”舒舒走过来问。
“是的,请你们吃。”
“什么时候?”
“等你拍完了就开吃。”
“羊羊,告诉你个好消息,”舒舒欢声说,“晚上有烧烤吃。”
戴羊羊从躺椅上张望了一下:“老板,手艺如何哦?”
“美味佳肴。”园主夸张地回答。
“不好吃的话,你自己把竹签嚼了。”
“好!只要你说不好吃,我就吃竹签。”
“那你完蛋了。”戴羊羊娇笑,“哈哈哈!”
园主对我说:“我原来摆过夜市的。”他摆起菜板,干劲十足地切起肉类来。
赵走路和蔡大头拍完了,撤回来。蔡大头看到细长的菜刀把粉红色的牛肉干净利落地切成小条时眼睛都瞪大了。“搞……搞什么?”他问。园主说:“你们给的两百块再添了点钱,买的菜和酒,晚上请你们吃烧烤,我亲自做。”蔡大头说:“不……不用了吧。”园主说:“客气什么?”“我说真的,真的不用麻烦了,我们拍完了就要回市区,没有时间吃。”蔡大头那一脸惊慌的样子,我真怕他去夺菜刀。园主说:“我现在把准备工作先做好,你们一拍完了就开烤,快得很,不会耽误多少时间。”蔡大头说:“真的真的真的不麻烦了,我们回城里吃。”园主把切好的肉盛在一个小铁盆里,往里挼着酱料:“怎么能叫麻烦呢?我是你们的粉丝,你们来了我这里,请你们吃顿烧烤是我的愿望。”蔡大头斩钉截铁地说:“真的!我们不吃哈,你别做了!”园主瞥了他一眼:“还想在我这里拍戏不?”蔡大头半张着嘴。园主说:“想拍,就不要废话,早点拍完跟我吃烧烤,然后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赵走路冷笑道:“还有逼着人占便宜的。大头,这种好事都不答应不符合你的性格啊。”蔡大头说:“好吧,但是不喝酒哈。”园主娴熟地把肉抓起来再抖落:“没人灌你。”
洗水果的戏最后一个镜头,要女主角看着水中鲜亮的水果出神,然后由内问外地表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想把自己剥光也去洗一洗的欲望。因为赵走路对表演要求严格,这个镜头NG了很多次才过,戴羊羊大概不经常遇到这样需要考验真演技的情况,不免有点情绪受挫。
简短休息后,赵走路问:“怎么样女主角?做好下水的准备了吗?”
戴羊羊勉强笑道:“导演,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不知道水有多深,不知道冷不冷,不知道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我们劝慰也几句,戴羊羊还是表现出情绪不够饱满。
园主正在水氹出口处用洗涤剂洗菜刀、彩板和手,闻言忍不住插话道:“真的不用怕,我在这里面洗过好多回了。”
戴羊羊问:“你在这里面洗过?”
园主说:“每次摘完水果一身臭汗,我要不然在这里洗,要不然就跳到河里去洗,都没有问题,这里比河里还要凉快些,河水有时候太热。”
“水里没什么虫子吧?”
“没有,不信我洗给你看。”他边说边走过来,手里拿着刀。
我不自觉地往女主角斜前方靠了靠。
园主把刀搁在水氹边,脱下短袖衬衫、短裤,“嗵”地一声就跳进了水氹。大伙不提防被水花溅了一身,同时看见园主被水拥住的半截身子往后一趔趄,他忙伸出左手扒住水氹边,然后整个身子往左偏去,双手扒着石板边缘才稳住身形。大家脸上都沾着水珠,而园主不但头上、脸上淌着水,表情更是惊异交替着羞色。“妈的,长了青苔,差点滑倒。”他说。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紧凑,待确定了没出事故,大家才忍不住大笑。戴羊羊也笑得很开心。我把刀捡起,握着有点油腻的刀柄。园主在水氹里走来走去,同时说:“我用脚把青苔都蹭掉,女主角下来就不会滑了。”随着他蹭来蹭去,水面浮起杂质,他用手把它们拂到出水口去。片刻后他蹭完了,水又慢慢清澈了下来。他站在水氹里仰望我们,水淹在他腋以下腰以上的位置。他捧着水淋到胸脯上,“不冷,”他说,“这种热天泡一下凉快的水简直赛神仙。”
“好了,出来吧,傻子。”戴羊羊柔声说。
园主双手摁着水氹边沿一使劲,右脚掌已经有力地踩在了石缘上,然后他整个瘦长的身体破水而出。这家伙看起来瘦,胸部和腹部的肌肉倒是线、块分明。我转头看戴羊羊,看她对那六块小腹肌是什么表情。她看着园主,说:“舒舒,亲爱的,浴巾呢?给他擦一下。”园主说哪用得着,捡起衬衫在身上抹了几下,走到竹屋前打开锁走进去。他的声音从屋里出来:“我把门开了,你们等会儿要换衣服可以来这里换。我先脱内裤啊。”
赵走路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戴羊羊。
戴羊羊说:“好了。舒舒,陪我去准备一下。”
她们拿起化妆包朝竹屋走去。
“换完没有?”舒舒大声问。
“出来了。”园主穿短裤,光上身,手里拎着湿内裤,“挂空挡,好凉快。”
“借你豪宅一下哟。”戴羊羊朝他笑道。
“随便用。”他说。
他径直朝我走过来,“我刀呢?”他问。
我把刀递给他,交接过程大概三秒钟,但比其他三秒钟要长。
戴羊羊和舒舒很快走出来。几乎毫不耽搁,我们立刻开始了拍摄。先是拍戴羊羊脱衣服准备下水,这是一场让我心跳加速、喉咙发干的戏。戴羊羊几乎是无视我们在旁,豪爽地抓住海魂衫下摆往上一掀,衣服罩住她的头,然后她媚眼如丝的脸庞从衣领里解放出来。她把衣服丢开,舒展身子,手臂轻抬,手指升向天空——这段戏来了两遍,第一遍赵走路隔着水氹拍她的正面,第二段从侧后以特写摇移某些部位的动人之处。两遍都是拍的升格画面。然后是脱内裤,这个场景拍了三个景别,第一个是侧面全景拍戴羊羊解系内裤的细绳,第二个是特写内裤被揭开时露出的一小部分三角区域(甚至带了点阴毛),第三个是近景拍在空中拎着内裤的手一松(内裤飘下)。也都是拍的升格画面。赵走路喊“Cut”,戴羊羊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她只是乳尖上贴了乳贴、私处粘了一小块胶带),这个高大的女神从视觉上来讲完全是光溜溜的,从侧后看去(我的角度),她的臀部下缘有一道完美的弧弯,臀尖紧实且翘……舒舒迅速给她披上了浴巾。
“我去冷静一下,”蔡大头小声说,“你看着点哈。”他和嫩模演戏也算有经验了,知道该多“冷静”,免得等会开拍了太激动会出糗。
赵走路换了一个长焦头,准备洗澡的戏先从远处拍起,这样可以给戴羊羊一定的时候和空间来准备情绪。“可以下水了吗?”他问。戴羊羊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等一下。”她用眼睛寻找园主。后者站在竹屋旁不远不近、但是极其认真地往这边望着,湿内裤就晾他在头顶上。“过来,扶我下水。”戴羊羊说。园主连忙走过来,戴羊羊揭开浴巾,园主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过来帮我,”戴羊羊说,“放心,不打你。”园主于是走到她旁边:“我不怕你打我。”“嗯。”“怕你生气。”“拉着我手,我这只脚下去……不行,太深了,踩不到底……”戴羊羊伸了半截腿下去,又缩回来。园主说:“我有个办法,但是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戴羊羊不自觉地笑问:“是什么?”“我从后面抱着你的肩膀,把你慢慢放下去。”“你抱得稳我吗?我有点重哦。”“抱得稳,保证不让你出事。”“来吧(多么娇媚的声调)。”于是,园主把双臂朝戴羊羊腋下穿过去、再反过来覆盖在两边锁骨位置(掌缘挤着乳房侧面)从后面抱着她,慢慢放进水里。戴羊羊双脚踩实,说声好了谢谢。园主直起身,裆部顶起了帐篷,因为没穿内裤,显得尤其触目。我们假装没看见。
拍洗澡用了半小时,戴羊羊的状态不错,好几个镜头都是一遍过;其间我去“冷静”了一次,蔡大头去“冷静”了两次。园主一边把切条的蔬菜穿上竹签一边瞟女主角,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帐篷一直支楞着。拍完这段,园主和舒舒合力把戴羊羊拉上来,我递上浴巾。舒舒在戴羊羊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她们俩大笑起来,弄得我们莫名其妙。戴羊羊对园主说:“她说——你都顶到她了。”舒舒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喂!你——”园主脸色一下煞白,转身就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我看了看手机,下午三点半。时间到底是过得快还是慢呢?
蔡大头戴着卷发、墨镜,光着身子从葡萄园里走出来,他的裆部用透明胶牢牢地沾着一只儿童口罩,“变态佬来啦!”他响亮地笑着。
“好,拍完这条你就上场。”赵走路看了一下时间。在他膝盖旁,闭着眼的“农家处女”正恬静地在躺椅上睡着。他肩起摄像机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我想起戴羊羊说的——把镜头当舌头用——倒也非常贴切。
“准备好了吗?”赵走路看了看戴羊羊又看了看蔡大头,“要拍合体的戏了哦。”
戴羊羊睁开眼:“天啦大头哥,你就不能换个造型吗?”
蔡大头伸舌头在空中响亮地一舔:“这个造型不性感吗?”
“太猥琐啦,在酒店拍那天就把我恶心得够呛。”
“哈哈!网友们就喜欢看我猥琐女神呢。”
“导演,你为什么不演呢,或者让编剧演,为什么要你们三个里最丑的演男主角?”
“他是制片人,”我插话,“潜规则得让他来。”
“潜规则不是私底下的吗?”
“那是大制片人。”蔡大头故意白了她一眼。
“你呢?”
“我是小制片人。”
戴羊羊娇笑着。
我的手机响起,是治安联防员打来的,我想我的脸色变僵了。蔡大头警觉地望着我。我给他看来电显示的名称。我走到一边去接听。那个多事的治安联防员说他还是不放心,所以走来看看;他说他看到园主坐在果园入口,还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问我们还在这里吗。我说在。他说你出来我们聊一下,我还是想具体了解下情况。
固然无奈且厌烦,我还是走出去。治安联防员猫腰蹲在草埂边的一小丛灌木后,他朝我招手,示意我蹲在他旁边。
“你还没拍完?”
“没有。”
“还要多久?”
“快了。”
“他在那里干嘛?”
“串串串。”
“串串……串……?”他瞪着疑惑的眼珠。
“他说做烧烤给我们吃。”
他的眼珠子转过来又转过去:“你觉得他是不是好人?”
“不知道,”我毫不掩饰厌烦的情绪,“目前看来不坏。”
“遭了!他来了。”治安联防员突然说。
我转头一看,果然园主正走过来。我往斜后方退了几步。
“小安!”治安联防员直起身招手,脸上笑容灿烂。
“陈二伯……”园主越走越近,板着的脸上邪气十足,“你干什么呢?”
“我看到个不认识的人从你果园出来,就问一下,原来是你朋友啊,差点以为是小偷。”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没事干随便走走……先回去了啊,你们忙。”
“等一下,我有句话跟你说。
从园主出现,他的脚就一直没停,此时已经走到了离治安联防员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
“小安,你拿着刀干什么?”治安联防员的声音已经不自然了。
“搞烧烤,切肉的刀。”园主停下来。
治安联防员往后面退了两步:“要不然把刀放了说。”
“没事儿陈二伯,你看,我这样伸出去就不会伤到你了。”园主握刀的右手像鹰展翅那样笔直地伸出去,同时往前走了两步,左手在治安联防员肩上一拨,他们俩就背对我了。园主揽着治安联防员,在他耳边低语,后者不时“嗯嗯”回应。那柄扎在虚空里的刀纹丝不动。
陈二伯走了,我还得陪着这个板着脸、拿着刀的家伙回去。好在他走前面。
“他是来监视我的。”他说。
“因为什么?”我故意问。
“装什么装?”他转过来瞅着我,“他不是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什么?”我冷淡地说。
“好啦,我已经看到你心里去了。”他转身继续走。
“……”
“我想告诉你的是——他说的不对,”他的声音又硬又冷,“我!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哪是什么样子呢?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我想问,但没有问。
我们回到竹屋时,他们正在桃树下拍摄,舒舒手举着大浴巾把通往拍摄场景的视线挡住,这在以前的拍摄中不曾发生过。事后我才知道,就在我们走到河边去的时候,蔡大头心里不踏实,就把治安联防员告诉我的事也告诉了其他人,然后他们决定赶紧拍完走人;舒舒提议拿东西挡着不让园主再看了,其他人没异议。
我走过去,他们告诉我这边不用我帮忙,让我去陪园主弄烧烤,看着他。
我固然心里不安,仍不免觉得这种气氛有点过了。杀过人就不能再被当成正常人对待了吗?
“他们在拍激情戏,不能看,”我走回竹屋,“我和你一起串,大概半个小时他们就拍完了。”
园主点点头。
我留意看他串蔬菜和肉的技巧,很快就学会了。
从桃树那边不时传来戴羊羊的呻吟声、他们没忍住的笑场声、赵走路喊再来一遍的声音以及蔡大头夸张的叫声……其中最难忍受的是戴羊羊的呻吟。我不断在脑袋里摁下想冲过去的想法。园主串串串的手法也不想刚才那样灵活了,他用僵硬的身姿面对着竹签。
我们用了二十来分钟串好了足够5个人大吃一顿的荤素食材。在洗手的时候,我发现园主已经把啤酒冰镇在水氹里了。他到挺细心的,我想。我在水氹边谛听了一会儿戴羊羊的声音,顺便从其他人的声音里了解到拍摄已经接近尾声。
“把火升起来吧,”我对园主说,“马上收工了。”
他用碳把浸了摩托车汽油的布团埋起,打火机的火一凑近,碳堆里就冒起青色火苗,布条燃尽时,炭已经红了三分之一。他示意我用硬纸板闪风,炭很快随着风被全染红了。他把肉和菜放上铁丝,接着用刷子给它们刷匀油、调料。最先熟的是里脊和豆腐干,他递给我先吃。
“怎么样?”这是从河边回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忙着嚼食,不能回答,就比了个大拇指。
真的很好吃。
他冷笑了一声。是骄傲的冷笑。
我们把第一批烤熟的串串盛在餐盘里。赵走路他们已经拍完了,在收拾东西,戴羊羊裹着浴巾走过来,“好香啊混蛋。”她说。
“快来吃。”园主看见她就笑了。
“喂我一个珺肝……嗯,好吃。”
园主因为小心翼翼地喂了女主角而不胜开心:“来,坐着吃。”
“你想我光着身子吃吗?”戴羊羊白了她一眼。
“哦哦哦,sorry。”园主低声说。
戴羊羊娇笑着走进竹屋。
赵走路三人拿着东西走过来,蔡大头低声问没事吧,我说正常。园主招呼大家吃烧烤。“真不好意思兄弟,”蔡大头想变卦,“吃不成了,有事马上要赶回城里。”园主问讲好吃了再走,有事为什么不推掉?蔡大头说实在推不掉。
“如果你觉得拍完了就可以不尊重我,你可能想错了。”园主把夹木炭的铁火钳在烤架上敲着。我、蔡大头、园主都明白,这是一个硬碰硬的时刻。舒舒和赵走路在忙着收拾各自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
“大头试一下,你只要来一口就不想那么早回去了。”我把一串五花肉递到蔡大头嘴边。他最终用牙齿撕走了肉,“嗯,确实可以!”他边嚼边说。于是没人再提马上就走的事情了。
我们围坐在桌布边。一则确实饿了,二则烧烤味道不错,所以我们一旦开吃就都胃口很好。桌布上笼罩着一团吧嗒嘴和吞咽食物时不自觉的嗯嗯声。园主显得愉快了,他从水氹里提起啤酒,问我们谁要。最先是我和赵走路被各塞了一罐,然后戴羊羊被赵走路塞一罐,舒舒不会喝,蔡大头要开车坚决不喝。啤酒不冷不热,我不知不觉地就一罐到底了。戴羊羊喝啤酒前,会先捋一下长发,这个动作随意且潇洒。我喝着啤酒吃烧烤,看着夕阳在葡萄架上逐渐变淡。
“我敬大家一杯,”园主背挺得直直地,“非常有幸遇到各位,我很开心。”
食物带来的愉悦让我们感到轻松,干杯也让气氛变得友好了。我开始和赵走路碰杯,和戴羊羊碰杯,说了一些辛苦啦之类的客套话。
“编剧,碰一个哇,”戴羊羊也把啤酒举向我,我们碰了一下,“该找个女朋友了。”她说。
“为什么呢?”我冒着傻气。
“先喝完。”
我继续傻气地一口到底。
“有才华的人不应该单身。”
我还在咂摸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园主的啤酒也举过来:“编剧,我也敬你一个,你写的剧本确实好。”
“哪里好呢?”我苦笑着。
“你们的微电影我看了还想看,其他人估计也一样。”他说,“好作品,编剧功不可没。”
我也不好就这个话题做讨论,于是新开了一罐碰杯干掉。
“你们存心要把编剧放倒吗?”赵走路插话,他酒量不好,正好这话一出口,大家就去挨个和他碰杯(舒舒和蔡大头也端着开水加入),一轮下来他就眼神飘忽了。“跟你们讲个笑话,”他高兴地说,“有一回我们去乡下拍纪录片,也是喝酒,吃村里面的蒸腊肉、辣子鸡、烧肘子。大家都喝醉了。副导演是个烂人,他说请我们吃蛋糕。我们问哪里有蛋糕?他就把我们带到院坝里围成一圈坐着,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中间是什么,他说那是蛋糕,然后还点蜡烛。我们正在说那个蜡烛日怪——光冒火花不亮光。结果‘碰’的一声,爆出一团团稀稀软软的东西,溅得大家满脸满身。原来农村的水牛拉屎都是13寸蛋糕那么大的一团,刚好院坝里傍晚就拉了一泡,他就插了个村里人过年放的大爆竹在牛屎中间陷害我们。第二天大家酒醒了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上、衣服上、头发上都巴着干牛屎……”
我们笑了半分钟。
“说真的女主角,”赵走路边笑边说,“你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男人想故意灌你酒吧,有没有被灌醉过呢?”
戴羊羊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几个男人里面最下流的就是你。”
“就是说有了。”
“我不跟你说有没有,就告诉你一件真事,”戴羊羊把空啤酒罐捏扁(高个儿姑娘就是劲大),“我爸有个战友,一起上过老山轮战、生死兄弟的那种。这个叔叔家和我们家——从我打小起——两家人就经常一起旅行。到我念高中的时候,那个叔叔不知道为什么离婚了,一个人不好跟着我们一家人走,这项传统就停止了。直到前年临近中秋节,我们一家三口计划去海南玩几天,我爸问能不能把那个叔叔带上,他说叔叔提了很多次说怀念以前一起出去玩的感觉。我们就决定带上他。中秋节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客栈院子里吃饭喝酒——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个叔叔酒量很大,并且一直鼓动我和我爸跟他喝,我爸因为这几年胃不如从前,喝了几杯就不喝了,主要就是我在和他喝。后来我妈因为吃饱了干坐着看我们喝也无聊,就说想去海边看满月。我爸爸问我们去不去,叔叔说你们去,我和羊羊再喝两杯吹吹牛。我爸妈走后,叔叔继续和我碰杯,我也没想太多,就跟他喝。也不知道从哪里开的头,他讲起以前摸黑去越南人阵地抓俘虏的事。当说到他悄悄走到越南哨兵身后的时候,他让我站起来,然后他走到我身后,跟我说只要打击哪里哪里对方就会失去反抗力,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碰着我的身体。我没动。接着我就感觉到他那东西在下面顶着我……”
“哪个东西?”赵走路故意问。
“当然是那个男人都拴不住的东西。”蔡大头笑着插话。
戴羊羊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冷笑。
“真不是个东西!”舒舒突然说。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园主脸红红的,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气愤。
戴羊羊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转到赵走路身上,“你起来,我们示范下当时的场景。”赵走路那张带着些得意的醉脸摆到了戴羊羊身后。戴羊羊若无其事地继续:“海南热,都穿的薄,我是确切感觉到他在顶我。”赵走路身体有点晃:“而且还是一下一下的对不?”戴羊羊没理他:“我就问:‘叔叔,他就没这样反抗吗?’他一边在我耳边喷酒气一边问:‘哪样?’——这样!”戴羊羊突然转身一膝盖顶在赵走路裆部,后者“嗷”地弓起身体。这一变故发生太快,待我们反应过来时,赵走路已经用连续深呼吸和踮脚小跳让自己不那么鬼哭狼嚎了。
“当时我的力气比现在大三倍。”戴羊羊微屈身,做了个舞蹈结束时的动作。
我们既惊且钦服,一时无人应话。
赵走路猫着腰“嘶嘶”吸气,“你牛逼!”他挤出三个字。
“便宜他了,这种人应该拖出去枪毙。”园主红着脸说。
戴羊羊偏着头望他:“烧烤老板,听说你杀过人?”
蔡大头低头看藕片。舒舒左右张望的眼神和我在空中碰撞了一下。水流声、鸟在葡萄藤里鸣叫的声音有几秒钟格外清晰。
“是的。这里一刀,”园主在左腹部到腰间的区域比划了一下,“据说后来缝了二十多针。”
我瞪着蔡大头,心想谁叫你乱说的。他咬了咬下嘴唇,回应了我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杀一个女人吗?”戴羊羊又开了一罐啤酒。
“是的。”
“她怎么你了?我想听听。”
园主埋起头,几乎要深深地埋进肚子里。我们听到他在做深而沉的呼吸。
“你从来没把你的故事跟别人讲过对吗?”戴羊羊举着啤酒。
“是。”我们只听到园主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脸。
“为不讲讲呢?”
“我宁愿别人误解我。因为就算说了,他们还是会误解。”园主的声音竟带着点哭腔,“有些事情除了自己谁也不理解。”
我想着他的话,竟是共鸣。
“你要假装不在乎到什么时候?”戴羊羊讥诮地问。
我对她的印象完全改观,同时又不禁捏把汗,怕她说得太过了。
园主仍然勾着脑袋,我感觉到他在用呼吸对付我们都会遇到的——负面情绪忽然直冲脑门时压抑眼眶逼出泪水——艰难时刻。我故意发出吃串串的声音,以减轻周遭可能施加于他的不舒服感。
“好哇!我可以讲给你们听,听完过后你们可以说我是傻子、是伪君子,但是我只会是在今天——是讲给你们来听。好吧?”
“好。”我说。
其他人也跟着我回应了。只有戴羊羊没吭声,她在小口抿着啤酒。
园主用双手捂住脸,仰起头一顿揉搓,同时伴着沉重的呼吸声,等他把手拿开时,脸上皮肤已经被揉成红一块白一块的了。我们看到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是12年到的广州,那年我17岁,在X路摆夜市卖烧烤养活自己。我租的地方是个老房子,二楼两间房,中间一个小隔间是公用的卫生间。一起住二楼的是红霞和静静姐妹俩,红霞是表姐。她们是在工厂做工的。有天晚上城管巡街,我没摆摊,听到隔壁水响就忍不住往墙上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竟发现一个布团堵住的小洞,我扒开布团一看,看到是红霞在洗澡,就在这个时候她好像回头望了一眼,但是我没警觉。她洗完出去,过会儿又有水声,我就又忍不住去看,这回是静静。我正看着,突然门踢开了,红霞把我抓个正着。她就拿这事威胁我,问我公了还是私了,我只有私了,她就把我那时候存的三百块现金讹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来问我,还想不想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她说如果我每月给她八百块钱,就每天都让我看静静洗澡。说实话,那天晚上是我除了在电视上第一次看到真人的裸体,心里抓痒痒的,于是也不知道犯什么糊涂,竟答应她了。从那以后,不管我收摊早晚,只要我一回家,隔壁就会响起洗澡声,我随便看。静静的裸体是很好看的。后来有个下午,红霞没在,静静过来问我为什么要给她姐姐钱,她说自从红霞拿了钱,就规定她一听到我回来就去洗澡,而很多时候她恰恰是应该在休息的。我很羞愧啊。我就跟红霞说不要在叫静静那么晚洗澡了,我不看了。她说不行,谈好了的生意是不能反悔的。我就答应她还是给她钱,但是不用让静静等我回来再洗了。过了个把月,红霞谈恋爱了。那个男人看着不像好人,而且看静静的眼神不对。红霞也看出来了,所以只要他一来,红霞就会打发静静到我这边来玩,她甚至还暗示说既然我给了“看洗澡费”却并没有看到多少次,那么我如果和静静发生点什么,也是可以的。说实话,我和静静都挺有好感,我们甚至也一些亲热的举动,只是没有做那件事。那段时间我觉得很快乐。可惜没过多久那个男的就带着她们走了。13年10月份一个下午,我正在屋里串串串,她们突然来我屋里,脸色都不大好——有点奇怪的样子。红霞一直唆使静静问我要钱,说我会给的。静静就问我要,让我做点好事。我问要多少。红霞说要五千。我最后给了她三千。她就出去了。走之前说,静静先在你这儿,你们想干啥子都可以,你不是一直想干吗?她走以后,我问静静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她什么也不说,就坐在小凳上帮我串串串。我呢也坐下来串。不多久红霞就回来了,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就招呼静静过去。她们就当着我的面吸那东西。吸完躺了一会儿,红霞就过来问我,有没有跟静静那个。我说没有。她说为什么不做。我说钱给你就是了,不用做。她就骂了很多脏话。意思是说我装好人,明明想看洗澡给了钱又不看,明明想那个给了钱又不做。她说,你以为这样就侮辱到我了吗?我红霞做事情一是一二是二,今天你拿了钱,就必须得到你想要的,我们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让她们走。红霞却越来越气,她说我今天不做她们就不走。她一边用脏话骂我,一边打我耳光,我闪开在一边。她就转身去撕开静静的衣服,说来捏撒,来弄撒,你不来?不来就是个阳痿、太监!我把静静挡在一边,推红霞说,滚开!我当时手里拿着切肉的刀,一刀就划在了她这个位置(他又比划了一下)。被抓起来之后,就通知了我爸爸。我是因为后妈的事情和他闹翻了从老家跑来广州的,也是两年没见了。他来了,就和红霞私下解决了这个事情。后来呢,我就被我爸带回老家,来反省人生。”
听完(讲包括他在讲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说话,而他呢,望着前方的一块儿空气,显然也不需要我们说点什么。
“有个问题,我觉得挺奇怪的。”戴羊羊说。
“什么?”
“既然你和静静都亲热过了,为什么没做呢?”
园主奇怪地笑了两声:“好嘛,我也一并告诉你。因为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在二十岁那天破处,然后我就正式成为一个勇敢的男子汉。从小大大我都是这么想的,别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这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那你什么时候二十岁?”赵走路带着嘲讽的笑意问。
“今天。”
我们都吃了一惊。
“刚才就觉得你的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蔡大头说,“现在我更怀疑了。”
“骗你们有什么好处呢?”园主掏出钱包,把身份证递给我们看。
果然是今天。
“我靠!”赵走路说。
“真的是啊。”蔡大头说。
“不然怎么有烧烤吃,有故事听?”园主说。
“不好意思,生日还挨一耳光。”戴羊羊难为情地眨着眼。
“我自找的,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来,我们敬园主一杯,”舒舒提议,“这小伙子不错。”
我们举起杯子。
园主说:“谢谢,谢谢!我也说一句——希望你们坚持下去,因为有无数个像我这样的网友,你们做的事情一定是有意义的。”
“生日快乐!”我们说。
我们安静地坐着,感受酒液滑进胃里。
“喝通了,我要尿尿!”戴羊羊用欢快的声音说,“你这里没有厕所吗?”园主说没有。“那你陪我去那后面。”她拉起园主的手,后者不由自主地被她带起。我们都吃了一惊。他们已经往葡萄园走去。我和蔡大头站起来,相互望着,都觉得该阻止,但又措手不及。“我们可能要一会儿,”戴羊羊回头说,“你们吃着,别管我们。”她朝我们抛了个飞吻。
我们就干坐在那里,没兴致吃也没兴致喝。舒舒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赵走路板着脸,最后拿出手机来玩游戏。蔡大头一直皱着眉瞅我。二十分钟后,我决定去后面看看。我走进弥漫着暮色的葡萄园,很快就听到了园深处传来的戴羊羊的声音,那个在下午拍激情戏时就已经让我心荡神摇,此时此刻更加真实更加妖媚的声音。(完)
——2015年8月—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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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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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2 17:49:27 |只看该作者
短篇小说不知不觉一停笔就将近3年,再写不免手生技疏,但对人物和故事也有了新的感觉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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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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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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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3 10:48:2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不有 于 2015-10-24 21:24 编辑

三年不写,一写三万……
读完了。沉静而神完气足的一篇。写身体动作依然一流,喜欢对人物形象的掌控力,可信赖而又充满了不可预知性。

点评

段林  国庆节日均四千字一连刷了5天,就越写越多  发表于 2015-10-23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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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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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5 15:16:15 |只看该作者
挺好,看段林的小说是我贴近和理解生活的途径之一。
八卦党话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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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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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6 21:53:01 |只看该作者
作为年轻人,阅读时我忍不住想象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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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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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4 10:25:32 |只看该作者
好强的感染力,作者莫非真是写剧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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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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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4 11:44:33 |只看该作者
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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