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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康宜教授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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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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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8: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父親的手 ·孫康宜·       我的父親孫保羅已于十天前（2007年5月9日）在加州Fremont 城的華盛頓醫院(Washington Hospital) 裏、以八十八歲高齡與世告辭。他走得十分安詳，沒有痛苦的掙扎，沒有彌留之際的囈語，更沒有任何焦慮的跡象。他那平靜的離世經驗正好印證了他多年前曾經寫下的禱\文詩句：“主！抱著你的小羊，抱我直到天堂”。直到最後一刻，我一直緊握著父親的手，企圖在剩餘的短暫時光裏，再一次抓住他那我所熟悉的“強韌”之手。
      五天前（5月14日），在父親的“火葬禮”中，我遵從父親遺願，親手為父親按鈕，進行火化。      從父親的手，我又回到了幼年的記憶中。      小時候就經常聽母親說，我的手不像一般女孩子那般細潤秀氣，因為我遺傳了父親那雙強韌粗大的手。但母親卻很慶幸我有一雙強壯的“男性”之手，因為據說當年父親在白色恐怖期間被保密局人員抓走之後，次日他們又來到家中，準備要逮捕母親，幸而當年才六歲不到的我及時警覺，立刻抓起一枝長棍朝那保密局的人猛打過去，才使那人因受了孝心的感動，最終沒有抓走母親。因此母親相信，是那雙來自父親的遺傳基因的手營救了我們一家人。      後來我發現，父親那雙“強韌”的手的確成為我終身效法的目標。首先，父親喜歡忙碌，喜歡凡事自己動手。我也和父親一樣，喜歡不停地工作。尤其喜歡成天寫字練字，同時經常會在讀過的書頁上用不同顏色的筆寫讀後感。唯一遺憾的是，我沒學到父親的書法藝術。因此，每回看到父親的題字，都會自然而然地發出一種欣羡之情。
      然而，真正讓我心裏感到撼動的乃是父親的信仰。父親不但是我血緣上的父親，
同時也是屬靈的父親。
在信仰的事上，他一直是領我走在人生旅途中的導師。
父親讀經之勤實屬罕見，多年來他把聖經從頭到尾連續看過幾遍，而且每次閱讀聖經都有新的感想。
因此，
他所讀過的許多聖經本子都充滿了密密麻麻的評語心得。此外，父親酷愛有關信仰方面的書籍，尤其是陶恕 (A. W. Tozer) 和倪柝聲先生等人的作品，
他總是百讀不厭。父親還有一顆渴慕神的心，他每天清晨四時就起來禱\告，一個人靜靜靈修，與神親密交通，
如此數十年如一日。移民美國之後，他尤其喜歡幫助別人解決信仰上的問題。許多朋友們都告訴我，他們之所以走上信基督的道路，乃是得自我父親的啟發。在這一方面，我自己也不斷受益于父親的幫助。他屢次提醒我，外在的成功是次要的，屬靈的內在經驗才是最重要的。記得，1982 年我剛到耶魯教書，生活突然忙碌萬分，整個人變得外強中乾，這時父親覺察到我的信仰問題，立刻來信警惕我：“……信仰跟‘忙’沒有關係。愈‘忙’才愈需要‘信心的生活’。
因上帝才是我們每日奔行人生道路的力量泉源。讀經禱\告，每日不過花十幾分鐘，得益無窮……你必須自己堅定過信心生活”。幾年之後，在另一封信裏，他重複有關禱\告讀經的勸誡。他還進一步建議我要有系統地“從四福音開始慢慢研讀，”最好能將“四福音倒著讀——先約翰，再路加，再馬可，再馬太“。
他告訴我，”讀聖經，快沒有用，默想要緊“。他強調“愈忙愈要有安靜在主面前的時間”。當時為了督促我在信心方面的長進，父親還特別寄來一幅他親自畫的 “禱\告的手”。我把那幅“禱\\告的手”鑲在鏡框裏，隨時鼓勵自己。      後來母親于1997 年逝世之後，我再一度陷入了情緒與信心的低潮。當時，父親自己強忍住悲哀，一直來信安慰我。其中一封信談到人生受苦的意義，最讓我難忘：“受苦是個奧秘。人誰樂意受苦？但神必需用受苦為工具，才能叫一個人有價值。例如《詩篇》66篇10-12節所說，沒曾經歷過釘十字架之痛的，沒有受過神打擊與剝奪的，沒有嘗過傷心流淚歎息掙扎的人，是無法明白的……但福音是叫我們能改變我們自己。人一切的痛苦，都是由於不承認‘我是被造，’所以不以神為神，自己要當神，‘我“要control, 凡事都要如我的意——怨氣憂懼，由此而生……最要緊的是知道，一切的受苦，神都有目的，叫我們受神的千錘百煉，
以致能在驚濤駭浪中，也靠主享平安”。然而，可以想像，母親過世之後這十年來，父親的獨居生活是極其艱苦的。（他再三堅持，絕不與兒女們同住）。但父親卻能在艱難之中化悲哀為力量，不但很快地寫出紀念母親的《一粒麥子》一書，而且繼續努力宣揚基督教，努力助人。（他曾于母親逝世一個月之後，到馬利蘭州的Gaithersburg 中國教會佈道; 幾年之後，
又以82歲高齡，來到耶魯附近的華人教會講道。）      從2001 年起，
父親開始喜歡為聖歌作詞。這是他在孤寂的老年生活中，逐漸培養出來的一種文字創新活動。有關這一方面的作品，他留下了不少筆墨。在那段獨居的生活裏，他顯然經常自吟自唱。
他曾為一首題為 “Wherever He Leads I’ll Go” (B.B. McKinney 制曲)的英文聖歌寫過歌詞。他最喜歡吟誦的一段歌詞是：      “與主同行，      走血淚路，      除你以外無永生，      所有所愛      我全獻上，      破釜沉舟跟從你……“。另有一首，題為《保羅自作詞: 日落的那邊》，
乃為配合 “Beyond the Sunset”  一曲所作, 特別令人感動：      “地上工作畢，      主接我回家，      眾聖天上迎，      喜樂何大，      罪人蒙救贖，      安然見恩主，      寶血我所靠，      亦我所誇。“
然而，在那以後不久，
父親的身體突然急轉直下，一下子變得衰弱無比，
最後甚至到了行動完全不能自如的程度。一切都好像在見證著“日落的那邊”那首詞的涵義。      我向來很少記得自己所作過的夢，但卻一直無法忘懷2004 年夏天那個父親節前夕所作的一個夢。記得那天我剛寫完英文版的《走出白色恐怖》一書（英文版題為Journey Through the White Terror: A Daughter’s Memoir），
才用快件把書稿寄給父親，作為贈他的父親節禮物。但那天夜裏，卻作了一個
頗富寓意的夢。在那個夢裏，我很清楚地看見，我和父親母親一同坐在一個擁擠而吵鬧的會議室裏，那房間又熱又不通風，我們都被悶得很苦。最後母親建議我們趕快離開會場。於是，我立刻用右手牽著父親的手，左手牽著母親的手，從人群中很快地走了出去。走出門外，
才發現外頭十分清靜，而且出奇地涼爽，遠遠望去，只見廣闊的街道上有兩排高高的椰子樹，一路上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並無任何人。接著，我很高興地說：“我們慢慢走回家去吧”……。      那是一個十分奇妙的夢。我一向不相信夢，但那個夢卻讓我自覺地意識到：父親在世的時間不多了，我要在他剩下的時光裏，多多孝敬他，也要在他身體逐漸變得衰弱的時刻，繼續握住他的手，
陪伴他走完那最後的一程。      5 月9日那天，
早晨十一點30分整
（美國西岸時間），父親終於走完了他的生命旅程。值得慶幸的是，當父親在醫院的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的三個孩子都在場。尤其令我感到安慰的是，直到他走到旅程的盡頭，我都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他那雙手，仍然像以往一般地堅韌。那是一雙為正義搏鬥的手，也是一雙禱\告的手。           ——寫於2007年 5 月19日; 載2007年8月號《宇宙光》父親節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