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真实的普宁

曾园

<p>刘佳林<br />　　对纳博科夫研究者来说，马克·斯捷夫特尔（1902－1985）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br />，纳博科夫的传记作家安德鲁·费尔得及布里安·博伊德都曾在各自的传记中提到过他<br />，他们认为，《普宁》中的普宁就是以斯捷夫特尔为原型的。但是，对这位文学原型的<br />具体细节，知道的人恐怕就很少了。加利亚·迪门特在《普宁们：符拉基米尔·纳博科<br />夫与马克·斯捷夫特尔》（G a ly a D im en t，Pn in iad：V lad im ir N ab o k <br />o v and M arc Sz e fte l，U n iv e rsity o f W ash in g to n Press，1997）一<br />书中为我们详细介绍了斯捷夫特尔的一生及其与纳博科夫的交往。<br />　　可以说，如果没有革命与流亡，纳博科夫与斯捷夫特尔将会沿着各自的轨道度过他<br />们的一生而永远不会相交，即使纳博科夫仍然成长为一位作家，斯捷夫特尔仍会是个研<br />究俄国中世纪历史的史学家，后者也不可能因为变成纳博科夫笔下的文学形象而成了纳<br />博科夫研究者关注的对象。但是，一切就是这样戏剧性地从青萍之末生起了。<br />　　斯捷夫特尔1902年2月10日出生在乌克兰的旧康斯坦丁诺夫，这是个主要居住犹太人<br />的小城。与纳博科夫不同，斯捷夫特尔的童年根本谈不上幸福，而是伴随着太多的泪水<br />和失望。由于是犹太出身，当时又不断爆发屠犹活动，1911到1916年间，他们一家四处<br />颠沛迁徙，直到1916年8月，才在波兰的卢布林住下来。马克·斯捷夫特尔开始学波兰语<br />，并进入华沙大学学习法律。1930年，他定居比利时，并从法律转向历史，师从俄国流<br />亡史学家亚历山大·艾克。1940年5月12日，希特勒入侵比利时，他又逃到法国。法国失<br />陷后，斯捷夫特尔曾加入一支开往英国的波兰军队，但法国政府执行德国命令不让其出<br />境，最后他被送进劳动营。两年后斯捷夫特尔逃了出来，在一些比利时人的帮助下经西<br />班牙、葡萄牙去了美国。<br />　　到美国后，斯捷夫特尔在一所流亡者兴办的大学教俄语和法国史，当时的同事有雅<br />可布森、列维－斯特劳斯等。1943年，他与雅可布森一起合作，分别对《伊戈尔远征记<br />》进行历史的、语言学的注释。1945年，康奈尔大学提供他一个教席，聘他为俄国史的<br />副教授，从此，他走进了普宁的校园。<br />　　我们知道，纳博科夫在1940年就去了美国，比斯捷夫特尔还早两年，但后者却是纳<br />博科夫进康奈尔大学的批准人之一。一般认为，是毕晓普举荐纳博科夫入康奈尔大学，<br />但米尔顿·科万，一位语言学家，认为是他让毕晓普等人注意到纳博科夫的。纳博科夫<br />在1947年10月走访了康奈尔，而这时斯捷夫特尔已是聘任委员会的成员，未来的文学形<br />象和他的创造者第一次见面了。<br />　　纳博科夫与斯捷夫特尔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流亡者，都喜欢俄国文学，而且纳博<br />科夫的妻子还是犹太人。他们开始的交往似乎兆头不错，斯捷夫特尔将他与雅可布森的<br />注释本《伊戈尔远征记》交给纳博科夫看，纳博科夫给了很高的评价。由于教学需要，<br />纳博科夫从1947年开始翻译《伊戈尔远征记》，雅可布森知道后便约他写篇评论，准备<br />刊登在《美国人类学家》上。纳博科夫最初答应了，但文章写好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br />作品“如此之好，埋没在《人类学家》（没有润笔）里未免可惜”（给威尔逊的信），<br />便改投《纽约客》了，最终却没有发表。此事给他与雅可布森、斯捷夫特尔的关系蒙上<br />一层阴影。后来雅可布森反对纳博科夫进入哈佛大学，这让纳博科夫大发雷可霆，后者<br />对雅可布森访苏也极其不满，两人的关系因此断裂。<br />　　校园生活中，纳博科夫和斯捷夫特尔谁更适应美国的教育体系？也许谁都不适应。<br />现在大家可能都觉得纳博科夫是个出色的教师，这主要归功于他的《文学讲稿》、《俄<br />罗斯文学讲稿》及《〈堂吉诃德〉讲稿》等的整理出版。但在当时，人们的看法就大不<br />一样了。纳博科夫没有受过研究生教育，而且学历不高，此外，他分析文本的方法和古<br />里古怪的考试题也让人不敢轻易苟同，所以科万说：“纳博科夫与学者身份很不般配…<br />…他是方枘圆凿或圆枘方凿，随你怎么说。他不适合做学者，我认为他还是那种以此为<br />荣的人。”斯捷夫特尔任教期间也受到不少指摘，据说这主要是由于他糟糕的英语和教<br />学方法。他的英文究竟如何众说纷纭，但在纳博科夫的《普宁》里，那位境遇颇让读者<br />同情的俄国教授是个蹩脚的英语会话者。纳博科夫与斯捷夫特尔的交往算得上是君子之<br />交，除了一些工作接触和当时教师们之间的一个叫“书与钵”（Bo o k and Bow l）的<br />读书晚会外，他们的交往不多。纳博科夫何时产生塑造一个俄国教授形象的念头，这一<br />点不得而知，但从小说1953年11月在《纽约客》上连载，到1957年发行修改过的单行本<br />，纳博科夫笔下的普宁越来越像斯捷夫特尔。他们生日靠近，经历相似，都耗费十年时<br />间在一部古俄罗<br />　　斯的伟大著作（即《伊戈尔远征记》）上，在美国校园里的待遇不佳，缺乏幽默感<br />，常成为同事的笑柄，等等。斯捷夫特尔的家人、学生及同事在《普宁》中一眼就看到<br />了斯捷夫特尔的身影，有人甚至谴责纳博科夫通过小说来讥讽不幸的斯捷夫特尔。但奇<br />怪的是，斯捷夫特尔却没有发现这一点。<br />　　1958年，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获得巨大成功，这对斯捷夫特尔是一次严重的挫伤<br />。他虽然在史学研究领域也有知名度，但这毕竟是在一个狭窄的学术圈子中的名声，比<br />之于他的同胞，那与他有着相似的流亡命运的纳博科夫来，这种名声委实黯淡无华。他<br />甚至希望通过评论纳博科夫的小说而使自己也能成名，1963年7月2日，他写信向纳博科<br />夫索取《洛丽塔》的电影脚本作为研究资料，但收到的只是纳博科夫的妻子薇拉寄来的<br />一张表示拒绝的明信片。毫无疑问，斯捷夫特尔的自尊心遭受重挫，他将收信的这天视<br />为与纳博科夫的正式断交日。<br />　　1961年，斯捷夫特尔去华盛顿大学任教。他的残生是在对纳博科夫声名的嫉妒和对<br />自己的不满的情绪中度过的，他一直研究纳博科夫的创作，但很少发表，常常在别人的<br />成果出来后叹息，因为他有许多精彩独到的想法和发现，却大多未能缀之成文（他很早<br />就注意到，可以对纳博科夫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进行比较研究，但结果别人捷足先登）。<br />值得一提的是，斯捷夫特尔在1980年的日记里曾认为，薇拉用“彼岸世界”来概括纳博<br />科夫作品中的精神性内涵也许是正确的，现在看来，斯捷夫特尔的领悟又对了。但是，<br />如果九泉有知，他会再次悔恨不已，因为在他的想法萌生后十年，另一个学者亚历山大<br />罗夫出版了专著《纳博科夫的彼岸世界》（1991）。<br />　　1985年5月31日，马克·斯捷夫特尔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人世。<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