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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甲壳虫、我们与你以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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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4 23:50:2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乌鸦十三 于 2013-3-5 13:21 编辑

甲壳虫、我们与你以及其他

   “每次我仰望星空,看见那些显然已经存在了无限长时间的星星仍然在闪烁,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过去和未来。我所怀念的每一个人都与我一样曾经仰望过这样的星空,将来也仍然会有无数的人和我现在一样继续观察这一切。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们所存在的世界只是一个具备多种可能性的临时场所,就像我正观察的这些光点一样,既真实,又虚幻。”
                                                             ——Morphling·L



   “上帝呀,世界末日到了吗?”他捂住鼻子,在废墟前低声哭泣着。遮挡整个天空的灰尘正慢慢散落下来。
                                                             ——Tony·B  2001.9.11


    他站在那里。
    有个陌生人为了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个人面对十二个对手仍然毫无惧色的对他叫喊:
   “快走!我会保护你的!”
    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开始燃烧。他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慢慢吃着那些酸臭的东西。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回去,并完完整整的弄明白自己究竟属于哪里,自己究竟是谁。


                                                     ——理查德·纳克《永恒之井》   

   壹  甲壳虫


   九天前,我被判处二十四年有期徒刑。
   走出法庭以后,辩护律师安慰我说有人曾经因为同样的罪名被判了六百四十一年“有期徒刑”,“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笑眯眯的告诉我。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二十四还不到六百四十一的开方,看来他们对我还确实是网开一面。
   但我到了监狱以后却被关在单人牢房里,每天只有半小时的放风时间,而且只被允许沿着监狱内侧走动。远处的囚犯们好奇的看着我,为什么象我这样外表不起眼又瘦弱的人会被如此严密的控制起来呢?原因并不太复杂,如果只是表面原因的话——当局认为我极度危险。

   那天,警察闯进来时,我刚刚关上电视,正拿起笔和本子准备记录和分析。两个大个子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我甩开他们,用笔继续在本子上写着数字——该死,再给我两天,不,只要一天,也许就能完全弄明白这东西的来龙去脉——有个年轻人给了我一棍子,我回身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居然趴在那儿呜呜的哭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当地警察局局长的儿子,这当然又给我加了条严重的罪名。但我利用这短短的几秒时间也顺利的把最后一个数字写好了。正当我欣慰的看着完整的数列时,脑袋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击。
   我被逮捕了。
   在法庭上,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对方律师声嘶力竭的呐喊。与一般民事诉讼不同,我的对手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而是当局本身,因此法官时常和公诉人一起暴跳如雷,把手里的锤子敲的惊天作响。身后不知哪里来的听众们一起叫喊:“判无期徒刑刑,判他无期徒刑!”我迷茫的抬头望望他们,然后低头继续想那串数列。
   两个星期,确切的说,十三天以前,我在第九频道第一次看到那部电视剧。最初它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倔强的甲壳虫》,这不是一个能吸引我的名字。我只是有些困惑的想象了一下甲壳虫的外形,怀疑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甲壳虫。过了一会,我发现十一频道和十八频道也在放它,这让我开始觉得惊讶,要知道,国家电视台对于电视频道的控制非常严格,它们统一的标识都是数字,每晚六点半转播第一频道的新闻,其间插播的广告则是精准的五分十五秒——多出来的十五秒是为了照顾出的起大价钱的企业,它们被允许多放几秒的广告。
   我总是看着我的电子钟来检查这个严密的系统。但它现在居然同时允许三个频道放同一部电视剧,而且开始播放的时间相差不超过二十分钟,这显然很不正常。
   我把一个软垫放在电视柜下面,躺在地上开始等待。
   在一个小时之中,一共有五个频道开始播放它。集数各不相同,它们不是同一天开播的,第九频道放的是第五集,十一频道是第三集,十八频道则已经放到二十二集了。就这样一直躺在地上仰望着电视屏幕,我感觉到有什么在强烈撼动我的心:我首先看见男主角被判贪污生死未卜,但转换一下频道,却发现他已经获救了,或者,他还在海边和女配角含情脉脉对视时我已经经由另一个频道知道他们是兄妹——这一切让我的心跳动的这么剧烈,我马上拿出笔和纸一边记录一边分析这一事件的真正重点和它内在可能包含的宝贵原理。
   显然,抛开有些可笑的剧本情节和中间插播的十分钟广告,可以将这一事件简化为这样几个参数:

   开始播放时间;播放的频道名;每集的时间长度;播放的集数;结束播放时间。

   这样,只用五个参数,我就可以非常细致、精确的将它们记录下来。使用哪种时间单位也让我斟酌了很久,一般来说,正统的记录应该使用秒,但因为在用分钟为单位时得出的数据全部都是整数,我最后选择了分钟。如此一来,我得到一个奇妙的数列,它这样开头:

   14:31,9,1:22,5,16:03。

   它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种古老的传递密码的方法。14:31极有可能是暗示某本书的第十四章第三十一节,或者更常见的就是指新约第十四节第三十一句。通常人们都喜欢使用《约翰福音》作为密码本,比如基督山伯爵给女仆写的信,比如特尔尼奥送往前方的秘密指令,因为它的主体很长,每一节也很长,几乎可以容纳解码者所需的任何信息。它的语言也更接近现代语,而《马可福音》就过于古朴。
   《约翰福音》第十四节第三十一句:


   但要叫世人知道我爱父,并且父怎样吩咐我,我就怎样行。起来,我们走吧。

   一个极好的开头!——你怎样吩咐我,我就怎样做。
   我没有考虑第二个数据“9”,因为它的意义还不能确定。
   接下来是约翰福音第一节第二十二句:


   于是他们说,你到底是谁,叫我们好回覆差我们来的人。你自己说,你是谁。

   一个问题!一个向某人提出的问题!我兴奋极了。第四个数据“5”很可能就是答案,但我当时也没有去考虑这个,资料实在太少了。
   最后则是约翰福音第十六节第三句:


   他们这样行,是因未曾认识父,也未曾认识我。

   一句抱怨的话。怎样调整他们的顺序来形成一条完整的消息呢?
   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下面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谁可以与我分享这一切呢?这些面无表情的人吗?他们之中,或者他们之外,有谁可以与我分享这个秘密呢?
   一个数学家,一个哲学家,他想要发现某种隐藏起来的现象背后的实质,光靠天赋和努力是远远不够的。那天下午,那个瞬间,我认为我无疑是处在个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好的运气巅峰上,我的第一次推断几乎就已经彻底驱散了迷雾,虽然角落的黑暗还是那么浓重,但我开了一个好头。
   在牢里的第一周,我还在反复思考当时做出那些判断的每一个理由,每一次选择,想从中归纳出一个关于运气的微积分方程,关于运气的方程不太可能是线性的,但有可能非常简单,当你选择某些恰当的点时,你会发觉好运气真的很容易用三次方程来描述。但最后我没有成功,我考虑到许多不能忽略的因素的干扰,比如,第四天我外出购买了一瓶鱼子酱,有一只小猫沿着管道爬到了我的阳台上,第五天闪电击中了我可怜的晾衣杆,或者,那十三天我总共移动了多少距离,摆动右手和左手的比例,挪动右脚和左脚的次数——我判断不出其中有多少因素与这个方程有关,它们在方程中所处的位置如何,它们应该被以怎样的方式和精度引入方程里。最终我还是它的奴隶——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这种失望的感觉甚至远远超过了四周冰冷墙壁传递给我的压迫感。

   那天下午也是如此,第九频道的数列可以这样来解释,但同样的方法运用到其余频道得出的数列就彻底行不通了,不是某一节不够长度,就是前言不对后语——显然他们不止一个密码本,也有可能是我完全走错了方向,开头的成功只不过是某种特别的巧合而已,就象面包师变换是伯努利推移的一种直观表现方式一样,大量未知的隐藏现象还躲藏在我不能接触的地方。因为没有报纸,我不得不一直坐在电视前等待到晚上十一点种,没有其他台再播了。他们一天只传递一次信息?我死死盯住一排排数列,但我知道,从表面上我是不可能看出他们之间联系的,它们肯定有某种含义,由于这种含义与另一些本身也可能相当直观的东西以不可捉摸的方式联系在一起,我就被它们彻底难住了。
   简单、直观的东西以简单、直观的方法进行了一次或多次简单、直观的变换后,就会变的琢磨不透——我对现代数学与现代小说的定义也可以被用来解释这个数列。
   因为忍不住不断思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那晚我累的根本睡不着。最后我逼迫自己考虑这一事件在感性上的意义,那强烈摇撼我心的究竟是什么?最初的一瞬间,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切可以用简单的参数归纳成数列,纯粹是,纯粹是那本该糟糕的情节和转换频道的动作影响了我。
   幸好当时是夜晚,夜晚总是安静的,迷人的,缪斯式的。接近凌晨四点时,我终于从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归纳出一个与理性与感性都能紧紧结合的几乎是崭新的理论:


   时间的同一性和相异性。

   转换频道,收看不同顺序却同时播放的剧集,打乱了时间本身的流动方式。如果将电视里的时空看作另一个宇宙的时空,那么我,可以通过转换频道的方法随时打乱它的运行方式。对我而言,他们可以在五频道先有了小孩才刚刚在十一频道结识;他在九频道死了以后还能在十八频道于公司上班并得罪上级;她在二十二频道的冰箱里拿出鱼然后再去五频道的超市里面买鱼。然而令我最痛苦的是,尽管我可以随时改变这一切,但很显然,每部剧集还是在不同的频道分别以自己的顺序继续向下播放。我能以一个天然客体的方式从外部改变它们,但我深入不了它们的内里。就它们本身而言,感受不到我的影响。我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是小号的上帝,居然可以改变时间的流动方式和正常的因果关系,但实际上我根本一无是处。为此,我的心猛烈的动摇了,我终于感觉到自己之所以如此孤独恰恰是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像这样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我每时每刻感觉到的就是这种冷冰冰的不可更改的近乎残忍的时间,每个宇宙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抛开我们独自运行。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来改变这一切,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细节都在不断向我展示这个残忍理解的方方面面。
   我不断在黑暗中借着路灯的微光看着我床铺顶上的天花板。我不禁想起我的母亲,她在四年前的车祸里死去了。那天早晨我在买牛奶时差点把瓶子打碎,她伸手接住了瓶子。她说:“小心,孩子,我不能每次都帮你接住。”是的,我把手放到脸上,是的,您说的真对,妈妈,您说的真对。我还想起我的父亲,我二十四岁那年,他和母亲离婚了,他离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拎着皮箱站在院子里。我走上前去,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送我,我走了。”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有人告诉我说他在一次建筑事故里去世了,但我不相信,我总觉得有一天还能见到他。我还想起她来,这个时候我如此强烈的想起她的身体,她被面具遮挡的脸孔来,我如此渴求她的嘴唇,如此希望再能拥抱她……要是没有那场大火……要是我没有用刀刺进……我怀疑自己被抛在这个奇妙的宇宙里自生自灭,我怀疑是不是会有人帮我一把,换个频道,我不苛求太多,真的,给我换一次频道就够了。但我很快又想到,这根本毫无意义。即使有人愿意帮我,他也只能在观念上帮我。我还是被遗弃在属于我自己的频道和时间里。在那个好心人的意志里,崭新的我幸福的在另一个频道另一个时间里面开始崭新的一生——但实际上,是的,实际上,原有的我还是这么百无聊赖的躺在这里,躺在这个七十三平方米的黑暗空间里,孤独的进行各种各样没有任何出路的研究。在这种近乎绝望的情绪控制下,我没能真正睡着。
   十天后,尽管没有结论,我还是将已经变的非常长的数列连同约翰福音里的句子,以及我关于时间的同一性和相异性的想法以《时间的数列》为名投给了我们城市的晚报,因为时常为晚报编辑写一些关于现代数学和现代小说的评论,第二天,文章就顺利见报了。与我以往的东西一样,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我继续每天记录数列,随着它们不断变多,我彻底被困在它们组成的异常精致的又复杂的不可想象的迷宫之中。我在文章里写道:“一旦人们发现,一些特别的数字正在以某种特别的方式进行某种特别的舞蹈,他们就总是想要模仿这种舞蹈,但重要的其实并不在于模仿,重要的在于,揭示这一舞蹈动作的每一个细节,将这些细节用精确的数学方式表达成一种可以直观理解的模型。但难点恰恰在于,要详细归纳舞蹈的每一个细节,就是所有的细节,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人们只好继续模仿它的表面。”
   我就是这样尝试按照它的方式来编排一组密码,这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我发现,要以这种方式,就是以我想象中的,依靠约翰福音,五个参数,一部数百集电视剧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并不真正有效。这一启示影响了我的研究方向,我开始怀疑我最初的推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更多的在考虑这一数列可能包含的其他可能性。又过了两天,警察忽然破门而入,将我逮捕了。
   由法庭指定给我的辩护律师把晚报上的文章指给我看,说当局认为我泄露了国家机密,准备以危害国家安全罪控告我。我象在法庭上迷茫的望着公诉人那样迷茫的望着他,我原本以为我是因为过去几件更加恶劣的事情而被捕的。
   “国家机密?”
   “是的。”他点点头。
   “能告诉我我泄露了什么国家机密吗?”
   “……不能。”
   是的,他当然不能,如果他告诉我,那么他也泄露了国家机密。以此类推,没有人有资格说我泄露了国家机密,所谓国家机密就是不可被外人获知的某些特殊信息,既然如此,那些警察,这些律师,还有法官,陪审团,他们也并不知道我泄露的是什么。那么,证据要怎样提交上去呢?其中不能出现我所泄露的任何东西;他们要怎样在法庭上准确指出我的犯罪事实呢?公诉书里不能出现我所泄露的任何东西;公诉人要怎样指控我呢?他不能获知我所泄露的任何东西。因为考虑着这些事情和担心更加危险的罪过被暴露,我没有和辩护律师以及公诉人达成认罪的协议,但最后庭审的过程让我大吃一惊,他们完全忽略了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判处我二十四年有期徒刑。
   一切结束以后,我曾向辩护律师指出这些疑点。他有些尴尬的推了推眼镜,告诉我在牢里要好好表现,争取减刑。这时我才想起来,他也是法院的一员,国家不允许嫌疑犯自己聘请律师,所有的律师都由法院统一管理和安排。他在这个案子上没有真正的发言权,他怎么能对抗自己的老板呢?不能怪罪于他,一旦事情牵涉到国家安全,就谁也不能怪罪了。这样进入监狱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至少我的秘密没有暴露,但不能收看电视节目是个大问题,不过我现在已经开始对那个数列厌烦了。那恐怕并非是真正值得投入精力的问题,如果确实涉及国家机密,那个数列就从艺术的领域下降到非常卑贱的地带了,虽然有些可惜,我还是决定不再考虑它。
   除此之外,我甚至有些喜欢这种一个人的感觉。每天我都很早起来,在地板上做一百个仰卧起坐,五十次俯卧撑,然后躺在那里休息一会。早餐送来以后,新的白纸也送来了。我曾经试着要求每天给我看一下报纸,但看守抱歉的说上级不让他给我送报纸。我无奈的笑笑,这样也好,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干扰我了,我可以集中精力做一些事情,我可以安静的证明一些我以前就很想自己证明的数学定理,大概还能写一部长篇小说。这几天我一直在考察的是伯努利推移,这个奇妙的理论我一直想在小说领域重现,一件简单的事情,经由左右上下的变换折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但首先我应该先自己把整个方程运算一遍,尝试一下各种不同的初始值给结果带来的巨大影响。是的,接下去这一个月,就进行这件工作。
这时,看守打开铁门。
   “01161039,有人要见你。”
   开始我无动于衷,后来才想起01161039是我在监狱里的编号——居然还有人会来看我?会是谁呢?不可能,谁都不可能来看我的。我极为疑惑的拖着镣铐走进会见室。
   宽大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一个精悍的中年男人,从他身上整齐制服的领章看,是上校。一个年轻人站在他身后左侧,军衔是中尉。果然,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坐。”上校的声音与他所处的位置很接近,低沉,却很威严。
   我坐下来。他看着我,我尽量避免与他的目光接触太久。很久以后,他才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
   “你是这篇文章的作者?”我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那就是导致我被关在这里的那篇文章。
   “写的不错。”他淡淡的说。
   写的不错?我皱起眉头。
   “您……您知道我是因为这个才被判刑的吧。”
   “是的。但你犯的错误与我赞赏你的才能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他的声调平的让人难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甚至可以告诉你这个数列的意义。”
   “不。”我摇头。“我不想知道。”
   他直直盯视着我。
   “从文章看,你费了不少心思,不过离真相还很远。”
   “我知道。但现在我不想知道真相了。”
   他身后的中尉也许比我还年轻,这时正用某种发现罕见的热带动物时常有的眼神看着我。上校的眼神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一会儿,上校交叉起双手。
   “奇怪的人……如果,如果我说,你为我工作的话,我就可以放你出去,你会怎么想?”
   “我想,这大概是个阴谋。”我脱口而出,后悔都来不及。
   “阴谋……阴谋……”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
   我不安的低下头,也许我不该惹他生气,但事到如今,我不想出去再为什么上校工作。那会是什么工作——破解敌方间谍使用的密码?计算导弹轨迹?推断风暴来临的时间?制订军事地图的绘制方法?——任何一种都不会再给我考察伯努利推移的时间了,写计划中的长篇小说就更不用提了,居住在军营里和在监狱里会有什么区别?我还必须冒着暴露我秘密的巨大危险……不,我不可能去为您工作,上校。
   “那么,你确定你不愿意了?”他睁开眼睛,也许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根本没有坚持。
   “是的。”我回答。
   “我再说一次,如果你能为我工作,我甚至会觉得很荣幸。”他淡淡的说。从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出这种荣幸是客气话还是真心的评价。
   然后我就被带回了牢房。
   整个下午,我继续尝试小数点后第六位数的改变在伯努利推移中所可能产生的影响,在演算的间隙,我几次回忆了上校的面容,会面过程中,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那个年轻的中尉则没有说话,也许是他不被允许在上级面前说话。拒绝上校就意味着要在这个地方呆二十四年,可是呆在这里与在外面对我来说真的差别不大,象我这样单独关押的特殊犯人甚至都不用服苦役,所有的时间都归属自己,也许当局是想折磨我,但我不会认为这是一种折磨,人在任何地方实际上都是孤独的,不管从数学的角度,还是从小说的角度上来说,人总是孤独的。
   天气在傍晚时开始变坏,气压低的惊人,这时不宜进行脑力活动。我很早就躺到床上,但因为身体很难受,一直没有睡着。人太敏感,就会在大多数时候感觉到痛苦。暴雨在晚间来临了,狂风如此肆虐,闪电一下接着一下,我发誓,在她出现以前,我就已经在闪电里见到了她的影子,当她真的出现在透气用的小窗口,将粗大的链条系在铁制栏杆上时,我早就站在那里了。在风雨声里,我必须大声叫喊。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离开那里!”
   我无法想象她是怎样进来的,整个监狱四周都有十六米高的围墙围着,晚上还在铁丝网上通高压电,围绕着中央的监狱,有三十六个岗哨塔,仅有的四个入口都是重兵把守,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站岗,即使是在这种坏天气里,她也根本不可能进来。她甚至爬上了离地面足有六米的铁窗,不,不可能,她一定不是沿着光滑没有落脚点的墙壁爬上来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上来吗?她蒙着脸,在黑暗里我也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从身形上看的出是个女人。她没有回答我,系好链条就跳下了窗台。我紧张的看着那根粗链条,希望事情不要象我预料的那样发展。
   在闪电过后,巨大的雷声响起,警报声几乎同时响起。栏杆还是断了。
   我大声叫喊。
   “见鬼!”
   在警卫开始嘈杂之前,我踩上马桶,爬过狭小的窗口,幸好我不那么胖,当局恐怕没有想到有人会用这种办法越狱,窗口还是留的太大了。风雨声大的惊人,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时,戴着手套的小巧的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我只好由她带着一起向前跑。我想不明白她怎样在黑暗里辨别方向,又能从哪里离开监狱。跑了不知多久,她放开我。我伸手想抓她,但没抓住,不知道她的确切位置。过了一会,眼睛勉强适应了四周的环境,我发现,自己在一片树林里,我居然已经被带出监狱了!现在除了逃跑没别的办法,再给抓住可真的死定了,我一面诅咒命运一面向大约是树林的边缘跑,但没跑几步,就看见了上校,他穿着黑色的大雨衣,中尉还是站在他身后。我站住,大雨已经淋的我湿透。
   “现在,你可逮到机会了。”我轻蔑的说,我早该想到是他。
   “车子在那边。”面对我的轻蔑,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你去吗?”事到如今,我还能拒绝?我走到他面前。
   “中尉,你带他先走。我留下来说明一下。”年轻的中尉敬了礼,带我上车。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生闷气。这下可好了,刚出了一个监狱,又进了另一个新的监狱。这时,我第一次听到年轻中尉说话。
   “你一定以为这是上校安排的。实际上这只是个巧合。”
   我看着他的侧脸。巧合!在这种狂风暴雨的夜晚两个军人无聊的开车外出,不去繁华的街道却恰好决定要来这漆黑的树林里,结果他们碰巧遇见了一个逃犯,这个逃犯还正是他们今天刚刚见过面的对他们有用处的人!这样的几率有多大?与让猴子在打字机上蹦跳却打出《莎士比亚全集》的几率相比当然还是大一些的。我冷笑着,真是一丘之貉。
   车子开向城市边缘的一家旅馆。旅馆可能与军方有什么特殊关系,服务员看见中尉带着浑身湿淋淋的穿着囚服的我进来也没说什么,直接把我们带到了301房间。中尉递给我一套新衣服,还把几张手稿放在床头柜上。
   “内衣在浴室里有。睡之前,最好看看这个东西。现在,不管愿意不愿意,你已经是上校这边的人了。”
   我沉默不语,接过衣服。
   他打开门,犹豫了一下,又说。
   “这篇手稿很有意思,你会感兴趣的。……我也喜欢你写的东西,也很有意思。”
   我还是不说话。
   “……上校不是坏人……明天见。”
   他从外面锁上了门。果然如此,这不过是个设施好些的监狱,监狱主人不用严密监管我只不过是因为他手里已经有我致命的把柄了。我赌气似的把浴室门狠狠关上。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拿起手稿——手稿的复印件,字迹非常潦草。
   手稿的名字叫做《我们与你》。



   贰 我们与你

   我们有时会做梦。
   像在夏天某个闷热的夜晚,某辆挤满人的内部漆黑的公共汽车里,体验某种仿佛正穿越夜空的感觉:远方慢慢出现一座大厦的整体,亮灯和不亮灯的楼层构成一个精妙的弧形;正要被谁关掉的某盏灯——恰好完美的勾勒出这个弧形的轮廓末端。
   我们总是会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伸出手来,整个世界都可能一触即碎。
   我们只能这样,远远的……


   你刚做完所有的工作,倚靠在那座大厦的墙壁上。
   隔壁办公室的女孩因为一直加班,已经熬出了黒眼圈,本想叫上她一起走的,可手里箱子的重量阻止了你。最后,你默默关上灯,走出大门。
   BBYZ曾经对你说过,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不是承担责任,而是放弃梦想。
   你没有这么做。
   你不但没有放弃梦想,甚至承担起了运送他人梦想的责任。
   可你之所以会成为我们的目标,并不是由于这么简单的原因。正在做梦的我们不会随意在某个特定的人物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关键在于,你这次要运送的,是一本没有通过国家电视台审核的剧本,并且一家地下电视台已经决定冒险出资投拍。说实话,我们觉得这部剧本没有什么新意——它的名字叫做《倔强的甲壳虫》,也许作者是想以甲壳虫坚硬的外皮隐喻男主人公的坚强和固执,但不管是情节还是人物都无法让人看出这种含义。题材千篇一律,男女双方一方是贫苦的下层阶级,另一方则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他们由于街头相遇莫名发生的爱情受到了专横的男方母亲及没有自信心的女方父亲的阻止…经历了长达一百二十三集的重重劫难后,他们终于感动了各自的父母,决定尽快结婚,然而,男主人公却被人诬陷,进了监狱,女主人公决定在监狱外耐心等待他。要知道他们爱情最终的结果,必须继续收看甲壳虫系列的第二部《起飞的甲壳虫》……
   你坐在公车站冰冷的座椅上,想着这一切,不免露出微笑。观众们永远不知满足,可作者们也毫不厌倦吗?难道从没有人想创造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奇特的,让人感觉无法信赖的,却饱含着真正吸引力的艺术品?或者,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正有新意的东西,能永远让人期待的就只有未完成的作品?比如一部未被构思出来的,未被写出来的还在时间黑暗角落里徘徊的因此就真正崭新的小说?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考虑,为什么不写一部纯粹描写未完成的,没有结局的,像是失败小说的小说呢?这部作品不但收录大量未完成的,没有结局的,像是失败小说的小说,它自身也是一部未完成的,没有结局的,像是失败小说的小说。读者通过阅读这部小说以及其中的小说来想象、筛选、寻找真正完美的小说。如果这部作品能够穷尽宇宙中所有未完成的,没有结局的,像是失败小说的小说,那么毫无疑问,读者们就能知道其余所有没有被收录在这部小说里的小说都将是完整的,有开头结尾的,非常成功的……


   我们不得不打断你的想象。你的思绪被这些想象搅成了混乱的森林,没有必要直接深入进去。我们可以转而观察这个车站。你在深夜里坐在这个毫无特征,没有任何标志可作为参照物的小小车站的金属座椅上是为什么呢?显然,你在等待某人。你为什么等待某人?你想把手里的皮箱,准确的说,是把皮箱里的剧本交给那个人。我们只要再等一会就能看到这一切了。可时间不断流逝,你不停胡思乱想,却什么也没发生。当你自己也有些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厌烦的时候,我们再一次把焦点转向你。


   你站起身,看看远处,没有任何动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也许出了什么事,不过各种突发事件在这个国家都不会让人过分惊讶,为了安全起见,你决定先离开这里。但忽然间,一辆黑色科鲁兹以惊人的速度冲出你工作的大厦地下车库,向你驶过来。你试图闪开,但是车子在接近你时以同样惊人的速度减速并侧滑向一边。车门打开了,我们发现坐在驾驶位置的是那个隔壁的办公室里因为总是加班而熬出黒眼圈的女孩,不过这回她化了很完美的立体妆容,谁都看不清楚她的黒眼圈。她穿着早上从家里带来的白色衬衫和黑色卡其布短裙,要是在别的时候,我们会说这个搭配很性感,可这时她拉着换档的操纵杆,穿着很精细的系带高跟鞋的双脚踩着离合器和油门,大声对你喊着:“上车,快,快,上车。”——我们不觉得这是性感的姿势。
   你犹豫了,这不是计划中该发生的事情。虽然计划常常被打乱,可这次你有些拿不定主意。你不反对上这么可爱女孩的车子,但复杂的形势让你犹豫不决。她又说话了,“快啊。BBYZ出事了,他们就要来了。”你立刻坐上车,熬出黒眼圈的女孩关上车门,加速,换档,甩尾经过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继续加速,你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四周飞驰而过的景物。


   但最辛苦的其实不是在车子里被晃来晃去的你,而是我们。我们既不愿意被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孩甩开,又不愿意过于接近,打扰刚刚见面的你们。我们只好调整自己的速度,保持一个良好的视觉环境,来观察这个熬出黒眼圈的女孩。
   刚才我们没看清楚她的耳环,很小,但确实存在的划出流畅圆弧形的耳环,两侧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它;头发末梢似乎有些褐色,也许她以前染过头发,后来放弃了;白色的衬衫原来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很淡很淡的米色;裙子由于坐姿的问题,显得非常短,腿形很漂亮;值得注意的是高跟鞋,系在脚踝的黑色束带非常精细,从足跟延伸到脚底的弧线顺畅的连在一起,似乎不利于做出过于猛烈的加速和减速的动作,可现实和推断完全相反,她在不到五分钟里就穿越了四个十字路口。

   
   你不免有些紧张,BBYZ出事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但并非没有预兆,他工作的单位性质过于活跃,接触的人员太多,不可能一一鉴别,可怜的BBYZ……
   “抽烟吗?”有些细的声音传过来,她的声音远没有外表那么成熟。
   “我不会。”
   “哦。”她点点头。
   你把箱子放在膝盖上。
   “BBYZ怎么了?”
   “不认识他。只是接到通知,叫我来接你。”
   “……哦。”你陷入沉默。形势仍然很复杂,地下电视台有人渗透进国家电视台,毫无疑问,国家电视台肯定也有人渗透进地下电视台,那么,眼前这个女孩是哪方面的人呢?
   “我还知道你叫WYSS。你可以叫我SZTT。”“SZTT”将车子转了个弯,向城市另一侧开去。
   “SZTT?有意义吗?”
   “WYSS有意义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不是重点。”
   她笑了。你有些惊讶的发现,她理解了这有些无聊的幽默。
   “是啊,不是重点。”她回答说。
   你也笑了。
   “我们去哪?”
   “去我家。”
   她没理会你的惊讶,把车开进小区车库。

   在你们把车停好,乘电梯上楼的时候,我们再把注意力拉远一些。

   我们有些生气。我们不是在描写一场艳遇,可她居然把你带到她家里了。难道我们的注意力要从你这里转移到这个女孩身上吗?不,不,我们不想如此费心费力。可我们现在对你的个人情况还一无所知,却要先进入她的房间了。我们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打开门。
   迎面出现的客厅布置很有极简主义的风格,近乎于无的修饰与长短不一的两个沙发椅之间产生了很蹊跷的化学反应,给我们以一种彻底的“寂”的感觉,这让我们再次有些精神恍惚。杆身纤细而修长的座地灯放在两个沙发之间,她有些疲倦似的坐在了长一些的沙发上,打开了灯。


   灯光映着她的侧脸,你发现她的眼睛很亮,耳环闪闪发光。你犹豫了一会,坐在了她对面的短沙发上,把箱子放在脚边。她看了看箱子,努努嘴。
   你看着她。她交叉起双腿,也沉默的看着你。气氛在这个时候总是暧昧的。暧昧的可能是感情也可能是关系。一次事故将两个本不会互相认识的人纠缠在了一起。你在餐厅吃饭时常遇见她,毕竟在同一幢大楼工作,难免碰上,不过那时她总是穿着标准的职业套装,嗯,当时就觉得她的腿形很漂亮。现在,你很难一下子决定是否拉近两人的距离——没有可以判断的基准。她确实可能救了你,但这既可能是真实的拯救,也可能是国家电视台为了追查更深入的底细预先安排的表演,可能有无数的眼睛和耳朵正在窥探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空间中的一切(当你这样想的时候,我们就觉得有些无奈,是的,有时你想的真不错),可你总不能永远不说话。但真要开口的话,先说哪一句比较好呢?
   “算了。”她忽然说。然后站起身来,拉起你的手。你有些跌跌撞撞的被拉到客厅另一侧的卧室里,她反身关上卧室门,你看着双人床。
   “等等,我不觉得我们可以直接……”
   “想什么呢?过来。”她觉得好笑。“我可没兴趣和你上床。”
   “哦,那就好。”你也走到窗边。
   她又笑了。
   “你可真有意思。”然后她拉起窗帘的一边,指着对面的墙角,“那里,有一个垃圾桶,在墙角的后面。你把皮箱放在桶里,然后走右边,直接通向商场后门。很多人在注意我们,可他们不能一下子吃准我们所有的行动路线,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她放下窗帘,坐到床角,蜷起身子,脱下左脚的高跟鞋,拎起来在你面前晃了晃,你有些不解,接了过来,高跟鞋在手里显得那么娇小。看着她抬起右脚有些慵懒的脱掉另一只鞋子时,你的心跳终于开始加速了,她又把鞋子递给你。但你用一只手拎着两只小小的鞋子,另一只手还是拎着皮箱。她光脚站起来,走近你,你退后一步,她便向前一步,退到墙角以后,她找到你的唇,吻你。你感觉她似乎想告诉你什么,可你不是很明白,后来你象要寻找什么答案似的回吻她时,她却退开了。
   “走吧。”她转过身。“我想睡觉了。”
   你拎着高跟鞋,有些回不过神。
   “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不是一伙的了。也许是因为想骗你才亲你的吧,你会以为。”
   你想了想,走到她身后,把右脚的高跟鞋塞给她。
   “我还没想好。我没有针对……我只是……”
   “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等等,我还想问些……”
   她真的转过身来并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个扣子,你愣了愣,在她开始解第二个扣子时有些慌乱的退出卧室,不一会,她把衬衫从门缝里扔了出来。
   “给我放到沙发上,你走吧。哦,要进来也行,我可什么都没有穿哟。”
   你有些无奈的接过衣服,看着门缝好一会儿。
   真的什么都没穿不成?


   你犹豫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行动。奇怪的是,我们真的吃不准卧室里的情况。我们费尽心思:从门缝里进不去;旋转一圈从窗户看,只有透过窗帘射出的暖暖的灯光;从通风井上去,绕过两根房梁,向下寻找,却没有可以进入的缝隙。她说的真对,我们还真奈何她不得。现在我们只有盼望你推门走进去,再声明一次,我们不是想描写一场艳遇,只不过这对我们判断这个女孩的身份很有帮助,她究竟是哪一边的?也许两边都是,她自己也在犹豫才显得行动这么矛盾?她在诱惑你吗?还是在考验你?最好推门进去看看,这对你几乎没有任何害处。都看你了,牛仔。

   可你却走到沙发边,把米色衬衫整整齐齐的搭好放在沙发的一侧,拎着左脚的高跟鞋和皮箱,走出大门,又把大门牢牢关上。
   我们这回可真生气了!在我们生气的时候,你快速冲过人行道,走向墙角,把皮箱放入垃圾箱,然后向墙角右侧走去。真是一个无聊的人,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继续生气的等了一会,再一会,再一会。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后我们忍不住去看了看垃圾箱,空的!我们急忙转向墙角右侧想找到他,眼前的一切却震惊了我们。

   人。
   无边无际的人流,从商店的这一边一直延伸向那一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各种各样的人。男人。女人。年轻人。老人。小孩。妈妈。爸爸。姐姐。弟弟。外公。奶奶。既是妈妈又是妹妹的人。既是外公又是哥哥的人。既是小孩又是舅舅的人。既是奶奶又是阿姨的人。商人。业务员。清洁工。总裁。建筑师。业余歌手。司机。经理。作家。售货员。以无数的目的来去的拥有无数可能性的人,以无数理由开展相对正确或相对错误的行动的人。
   其中无疑有,可我们却在这个无限的数目面前止步不前。

   其他

   这是最困难的,因为不可能给人物再起名字。他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妻子在卧室已经睡着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声。合同已经签了六本,而现在他连两本都写不完。
   因为他没办法再给人物起名字。
他打算用第一人称写两本,第二人称写两本,最后用第三人称。但是现在根本没办法继续下去。他发现,当主角失去名字的时候,小说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
   最后他去睡觉了。
   没有关窗。
   醒来的时候还是夜晚。可能一直是夜晚,他迷迷糊糊的想,可能这个国家没有白天。他胡乱套上衣服,来到书房,发现风把两本小说全部吹散在地上。他把它们捡起来,合成了一本书。
   他试图把它们再次分开,但读着读着觉得这是他最好的作品。
   最后他写道:
   “因为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每一字都归属于某一句,每一句都归属于某一段,每一段都归属于某一章,每一章都归属于某个短篇,每个短篇都是某部长篇的某部分,每部长篇都是某本书的某部分。”
   “因为我就是你,毫无疑问,你也是她,而她和他完全一样。因为作品的意义不在于作者,而在于每个读者。开头也可以是过去的结尾,结尾当然是崭新的开头。”
   “因为我不可能写完。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在哪里开始都是一样的,在哪里结尾同样没有区别。从哪里开始看都可以,在哪里放下书也没有问题。”
   所以,我就在这里结尾。

   我要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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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写的这些东西应该产生由镜片构成的长廊所能产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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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09:08:25 |只看该作者
你对14:31,9,1:22,5,16:03这组数字所用的古老而朴素的解密方案,尤其是与《圣经》的结合,让它们具有了神性的魅力。但是现代加密技术已经使用了M序列及布尔函数等,我建议我们甚至应该考虑光子偏振技术对这组数字的影响。为此,我决定出去买一组六合彩。中奖了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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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十三  哈哈,可惜对彩票只能做宏观预测和趋势推演,不然我们就可以开个预测学公司啦……  发表于 2013-3-5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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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2:04:41 |只看该作者
哈哈,可惜对彩票只能做宏观预测和趋势推演,不然我们就可以开个预测学公司啦……


在所有学科领域,直觉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神奇性——哥德尔证明了“可证的是真的,真的不一定可证”。科学越令人乏味时,神秘越有诱惑力。先买了再说,反正才两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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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2:14:1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3-3-5 12:15 编辑

正经说你的小说吧,我作不来技术分析,只有读后感。初读的时候跟卡尔维诺一样好玩,里面要说的话我也明白,“互文”之间的关系也让我觉得好笑,比如失败的短篇小说的集合。但是读完以后,会有一种类似我读了太多哲学书的感受——不是说你的小说讲了太多哲学,而是感受上一样——连续看一周哲学书以后,我有严重的机械感和乏味感,不管它们讲得多对,我都会觉得我需要一些表象的东西和形象美感。看数学反而不会。

我想不出来卡尔维诺是怎么做到不让我有这种感受的,《寒冬夜行人》里有柳拉(是叫这个名字吗?)和弗朗西丝(可能也记错)让我从情感上被软化。《看不见的城市》里有忽必烈和马可波罗的交流,以及,最后那一段。
所幸你还有这一句:我要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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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2:16:18 |只看该作者
还是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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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2:18:39 |只看该作者
柳德米拉,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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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3:17:40 |只看该作者
看来你也非常喜欢卡尔维诺,我也非常喜欢。柳德米拉是寒冬夜行人里爱读书的女主角,佛朗切斯卡是其中一篇故事的女主角,讲的是一个人要取消所有东西以便他在世界上只能碰见佛朗切斯卡一个人只和佛朗切斯卡在一起。
你说的我明白,最近我感觉到了一些新的东西,我想随着把过去一年的小说整理出来的时候可以一步步修改进去。谢谢你啊,遇到同好很高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卡尔维诺 宇宙奇趣 里的一篇 《恐龙》 ,我想我能达到的最好的水平就是恐龙的水平,我希望我总有一天能达到。

点评

镇州大萝卜  在黑蓝我第一次这么轻松地讲笑话,多谢你。  发表于 2013-3-5 14:55
镇州大萝卜  从左耳到右耳,水银一样可流动的,别把它们切割成坚硬的几何面。还有珀尔修斯的方式。  发表于 2013-3-5 14:51
镇州大萝卜  还有就是,我可以想象镜片的长廊。  发表于 2013-3-5 14:46
镇州大萝卜  祝你成功。卡尔维诺的想象力让我的生活增添很多乐趣。是的,我想说的就是弗朗西斯卡带来的温情——我们不能取消掉细节。至于柳德米拉,多么可爱的读者,比任何评论家都可爱。  发表于 2013-3-5 14:20
我在这里写的这些东西应该产生由镜片构成的长廊所能产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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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6:36:3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陈鱼 于 2013-3-5 16:39 编辑

我曾经也有写一个类似的小说的念头 也有一组念头 但我发现不能真正地以此为执着
司屠的《新睛》给我一些启示 另一种念头是 我认为复杂是一件无意义的事而简单就昭示一切——这是个很迷信的观点(也完全可能跟我无法把握复杂的事物有关)

面对这个小说 我相信我能理解你想表达的 但是我觉得缺少“穿透”(如果你企图思考并且捕捉它 你的用意要比你所写之物更深一层 这样才能把所写之物以简洁的方式呈现 就像发现一个优美的公式)和“共情”(许多的巧思——观察者的设置、人称不动声色地变化、多层互文等  但少了人的味道——卡尔维诺的小说是有人的味道的吧?这个跟你探讨)

你一篇篇贴出来 我会跟着读 好久不见!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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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4 18:29:49 |只看该作者
你的地的得和像象不分的读得我好痛苦……

点评

镇州大萝卜  哈,我看的时候就想到这事了。本来想帮他挑出来的,想了想,打拼音的同学们,如果写的时候要选字,也很痛苦,就没说。  发表于 2013-3-15 17:02
我想当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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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5 16:34:00 |只看该作者
很NB!!有趣味又有很强的可延展性,最不可思议的是读的过程中我竟然会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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