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p|腌渍的心——康拉德小说（一）

管理员

　　形同一副现代启示录里那令人恶心并刺激着人隐隐憧憬的场面，正徐徐拉起自己沾满污浊和灰尘的大幕……

　　克尔兹就如同科尔特斯的翻版一样，几乎只身一人就深入到黑非洲的腹地。同科尔特斯一样，他去那里的目的是为财富和荣誉。他身上的勇气、残暴和贪婪更丝毫不亚于那位了不起的墨西哥的征服者。只是——他到最后梦想破灭，被扔进了刚果河的泥沼里而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是什么，让这位几乎能独自在热带原始森林里生活的人，最后丢掉了性命？除去康拉德无时无刻不渲染的神秘的大自然的可怖的力量之外，当然更多的是他个人的欲念。象牙；财富；公司经理；欧洲报纸的头版，这一切殖民冒险家终其一生所孜孜以求的东西，最终要了这位同样“了不起”的克尔兹的命。

　　当然不是因为气候、疾病或者横行于黑人部落中间的种种神魔在作怪。而是几乎如同野兽一样不受自我法则约束的贪欲在作祟。

　　但人总是欲壑难填；是有所求的。因此，加在克尔兹前面最准确的修饰语，才是“几乎”。他无法跟那身着五颜六色的俄国小伙儿相提并论。因为后者无所求，故而也就此具备了在荒野中游荡而生生不息的力量。因为后者与自然是和谐的。俄国小伙只为生存而生存，他不会去劫掠象牙、屠杀；更不会用死人头去恫吓他人……这名无名的年轻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家——与真正的野兽一样，用生命去体验大自然而浑然不去理会生或死。

　　而“几乎先生”则完全不同。他始终都是隶属于文明世界里投机分子的行列。尽管，他几乎是个全才；几乎无所不能；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对他心生崇拜；几乎证明了白种人在道德意志上的绝对优越性…他几乎单枪匹马杀进了野人的部落；几乎制服了头上长角的巫师；几乎成了方圆几百里的君王；几乎…然而，克尔兹始终都差那么一点。凡事都差那么一点。他差点就实现了他的伟大梦想；差点就满载象牙和名誉回到文明的舞台中央；差点降伏了野蛮而顽固的黑人部落；并最后差点儿就能回到未婚妻的身边……

　　抛开小说对殖民罪恶的深深疑虑和反思，《黑暗的心》所以引起人们注意的缘由，就在于它深入到了“几乎先生”的心底，并揭开了文明人们都不太怎么提及的一个事实——令人反感、厌恶甚至做呕吐状的事实：每个人身上都潜伏着的野蛮兽性——更为重要的是，这心中的野兽一旦不受约束，就将破笼而出并最终将一个人去人化。

　　而唤醒这野兽的，便是上天对人降下的最大的惩罚，孤独。

　　正是孤独，剥去了文明的公司代理人的层层外衣，让他和赤身裸体的土著一样，“眼睛里跳动着凶猛的目光”。正是在孤独的作用下，克尔兹一步步走向了自我毁灭的深渊而无法自拔——这是他选择的道路，并强忍着一切不适，只为了那“比所有代理人加起来还多的象牙”而活着；而杀人。好似一个降临在这片原始丛林上的暴君。

　　可，正如这暴君的头衔所阐释的意义那样，他只不过是“几乎”。尽管，克尔兹在黑人眼里形如神祇一般，然而，他的根，却仍然深埋在几万英里的文明的土壤里。

　　大自然在此时，也不再是和谐而富于美感的神之惠赐了。它变成沉默无言的巨大威胁，时时刻刻都在暗处打量着这些外人，并用人们可以感受到的声音和光影，反复刺激着他们。

　　不过，“克尔兹是了不起的”。与，那些困守在小小的贸易站里为数极少的个把白人不同，克尔兹是主动深入内陆的。他虽然也和那些贸易站的商人、殖民者和奴隶贩子一样，只有孤独做伴。但他狠下一条心来，发誓要攫取大批大批的象牙。为此，他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包括用死人头装饰自己的小草屋以示威严和震慑力。

　　于是，孤独短暂地退却了。但换之而来的则是一种更具危害性的侵袭。一种扭曲意志和道德的侵袭。当马洛发出“他的心底黑得看不透”的感慨时，正是克尔兹的心灵已被彻底腌渍的时刻。

　　不消说，克尔兹的理智已完全被毒化。而且，他的思维还不再为人们所能理解——更为彻底的孤独终于将他置身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有意思的是，马洛试图去理解克尔兹。这，其实并不难理解。能和那个俄国小伙打得火热，便点出了马洛与这些在陆地上游荡的家伙，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克尔兹、马洛与亚哈船长一样，都是把任性固执当成伟大理想的流浪汉。他们实是一类人。劫掠者、强盗和大自然的征服者以及海员。他们为自己的某一个念头而活着——就像马洛发神经一般跑到了非洲的内河；亚哈和克尔兹都企图将大自然踩在脚下任其掠夺、蹂躏，然后再开怀大笑。实际上，他们是匪徒、海盗，是用命捞世界的职业冒险家。无论，克尔兹或亚哈显得多么高大和“了不起”，其最好的结局，仍然是像马洛一样，黯然回到陆地回到犹如坟墓一般的城市里；回到促狭而满是牛羊的小农场里，了此余生。这，便是他们必然的归宿。

　　展示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群这样的人。他们为了生活而冒险远离家园。他们为了长途旅行的方便，而将自己的心也腌渍过了，就放在他们存放腌猪肉的大木桶的盖子上头。每到风浪来临，船只开始左右倾斜时，这些硬如石块儿，闻起来腥臭无比的黑色小球，就会滚到船甲板上；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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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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