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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杰拉德——《像丽兹饭店一样大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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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 00:33: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endlesshappy 于 2013-10-2 00: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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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提·安格来自一个名门望族,几世以来都定居在密西西比河畔,这个海地斯小城。
  约翰的父亲经历过多次激烈比赛,一直都保持着业余高尔夫球赛的冠军头衔;安格太太因其政治言论,而获得本城人们所说的“从保温箱到温床”的评价;而小约翰·提·安格才刚满16岁,他还没有穿上长裤,就已学会纽约最流行的舞步。现在,到了这个特别的时期,他必须要离开家了。他的父母已经染上了所有外省城镇的通病——十分看重新英格兰地区的教育,而这种通病每年都要从这里夺走一批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别的地方都不合他们的心意,除了波士顿附近的圣米达斯学校之外——海地斯太小,留不住他们所爱的天才儿子。
  现在的海地斯——正如你所知,要是你去过那儿的话——那些更时髦一些的预科学校和大学的名字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那儿的居民已经长时间与世隔绝,即使他们在穿着风格及文学方面好像赶上了时代,但却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传闻和在海地斯被认为精心筹划的庆典,这种庆典无疑会被一个芝加哥的牛肉公主称为“或许有点俗不可耐吧”。
  约翰·提·安格出发前夕,安格太太满怀愚庸的母爱,将亚麻套装和电扇塞进他满满的行李箱,安格先生则送给他的儿子一个装满钱钞的石绒小皮夹。
  “记住,这里永远欢迎你,”他说,“尽管放心,你是我们的男孩,家中对你的物质供应长保不绝。”
  “我知道。”约翰哑声回答。
  “不要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他父亲骄傲地继续说道,“不要做任何有损于自己的事。你是安格家的人——来自海地斯。”
  老人和这个年轻的儿子握了握手,然后约翰带着潸潸流下的眼泪离开了。10分钟之后他已经走到城区外了,他停下来回头最后看了故乡一眼。城门上的旧式维多利亚格言,似乎吸引住了他,这可有点怪。他父亲曾一遍又一遍想把它改得更有推动力、更富气势一点,像“海地斯——良机所在”,或者在一幅热情握手的灯光画面上树一块简单的“欢迎”的牌子,那个旧式格言令人有点沮丧,安格先生曾想过——不过现在……
  约翰看了一下,然后转脸坚决地朝着他的目标走去。当他转过身去之时,与夜空相映照的海地斯灯光似乎显得一片温馨,美得令人激动。
  从波士顿开罗尔斯-皮尔斯汽车到圣米达斯学校要半小时。两地的实际距离却永远不得而知,因为除了约翰·提·安格之外,到学校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坐罗尔斯-皮尔斯汽车抵达那儿的,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例外了。圣米达斯学校是世上最昂贵、限制最严格的男孩预备学校。
  约翰在那里度过了最初愉快的两年。男孩们的父亲都是钱王,约翰曾到过他们时髦的度假山庄过暑假。他非常喜欢所有他去拜访过的男孩,他发觉他们的父亲似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他也经常孩子气地纳闷他们怎么会如此惊人地相似。当他告诉他们他家住的地方时,他们会高兴问说:“那里相当热吧?”约翰会勉强微微笑着回答:“相当热。”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开这样的玩笑——顶多只是改变问法说:“住在那儿你觉得够热吧?”这同样令他讨厌,他的回答可能会真心实意一点。
  在第二学年的学期中间,有一位安静英俊、叫做波西·华盛顿的男孩来到约翰的班级就读。这个新生举止态度文雅悦人,穿着打扮在圣米达斯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首屈一指。可是为了某种理由,却拒其他男孩于千里之外。唯一与他亲近的就是约翰·提·安格,不过即使对于约翰,他也是保持缄默,完全不提及他的家世。毋庸置疑他是富裕的,但除了一些类似的推论外,约翰对他的朋友一无所知。因此当波西邀请他到“在西部”的家过暑假时,他知道这是一个可以满足他好奇心的大好时机。他毫不考虑就接受了。
  等他们到了火车上时,波西才第一次变得那么爱说话。有一天,他们在餐车上一边吃午餐,一边谈论着学校几个人品不佳的男孩时,波西突然改变语调,换了个话题。
  “我父亲,”他说,“是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喔。”约翰礼貌应声道。对这种自信的大话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想说“那太棒了”,不过听起来却很空洞,他差点就要说出“真的吗?”却又止住了口,因为那似乎是在质询波西所说的。而那样令人震惊的评述,绝不能轻易提出质疑。
  “最最富有的。”波西重复说着。
  “我读过《世界年鉴》,”约翰开口说,“上面说美国年收入超过500万元的人有一位,超过300万的有四位,还有——”
  “喔,他们不算什么,”波西藐视说道,嘴巴撇成半个月亮大,“那些计较小钱的资本家、金融界的小角色、可怜的小商人及高利贷者。我父亲可以全买进他们的产业,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呢。”
  “不过,他怎能够……”
  “为何他们不会扣缴他的所得税吗?因为他不缴任何税。顶多他会缴很小的一部分——不过,他真正的收入所得税从来就没付过。”
  “他一定很富有,”约翰简单说道,“我很高兴。我喜欢富豪。人愈有钱,我就愈喜欢他。”他黑色的脸上显出一种热情的坦率之情,“我去年复活节拜访过史克利兹尔·墨菲家,维亚恩·史克利兹尔·墨菲拥有大如母鸡蛋的红宝石,还有地球仪般大、里面发亮光的蓝宝石——”
  “我爱珠宝,”波西热衷地赞同,“当然,我不想让学校里的任何人知道,不过我自己也收藏了不少,我向来都在收集珠宝而不是邮票。”
  “还有钻石,”约翰接着热切说道,“史克利兹尔·墨菲家有像核桃般大的钻石——”
  “那不算什么。”波西倾身过去,压低声音说,“那一点也不算什么。我父亲有一颗比丽兹饭店还大的钻石。”
  2
  蒙大拿的落日像一片巨大的淤血创伤悬挂在两座山脉之间,黑色的动脉由此向四处伸展,布满了中毒的天空。天空无限遥远的距离底下,蹲踞着这个微不足道、阴郁、被遗忘了的菲希村。菲希村里住着十二个人——人们这么说——这十二个忧郁的、不被人理解的灵魂,他们从这片几乎寸草不生的岩石上吸吮贫乏的奶汁,这片山岩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滋生的力量孕育了他们。这十二个菲希村人成了离群索居的类族,就像大自然当初突然心血来潮创造出的一些种族一样,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遥远的青紫淤块那一边,有一长串灯火在缓缓移动,爬上了这片荒凉的土地。十二个菲希村人像鬼魂一样聚在简陋的小车站,观看这辆从芝加哥来的越州快车在7点钟开过。每年约有六次左右停靠在菲希村,不知道是谁下令这么做的;而每一次停靠,总会有一两位乘客下车,登上在暮色里出现的轻马车,向着青紫的落日驶去。观察这种无聊而又反常的现象已经成为菲希村人的一种礼拜仪式。只是观看,如此而已;他们身上不具备那种能让他们惊奇或猜测的关键品质,否则围绕这些神秘的造访早就足以产生出一种信仰。不过,菲希村人超越了所有的宗教——即使基督教最基本最原始的教条也无法在那块不毛的岩石上立足——所以没有祭坛,没有祭师,也没有献祭;只有每天晚上7点时,简陋小车站旁一群沉默的聚会群众,默默地祈祷着莫名的好奇。
  在这个六月的夜晚,那位伟大的铁路扳道工决定7点钟的火车应该在菲希村放下它的旅客(或货物),要是他们曾经把什么人奉为神明的话,那么这位扳道工一定被他们奉为神明了。7点过两分钟时,波西·华盛顿和约翰·提·安格下了车,匆匆忙忙经过十二位菲希村人可怕的眼睛,登上一辆显然从天而降的轻马车,然后驶离。
  半小时后,当薄暮融入了黑暗,驾车的那个沉默的黑人朝着前面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东西吆喝了一声,回应他的是一个明晃晃的发光圆盘从深不可测的黑夜中像一只恶毒的眼睛瞪着他们。当他们靠近时,约翰看到那是辆大型汽车的后车灯,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汽车更大、更壮观。车体使用一种发光的金属做的,比镍重而比银还亮,车轮觳上缀满以绿黄相间的彩虹色几何图形像——约翰不敢去猜想他们是玻璃或珠宝。
  两位黑人身穿闪闪发亮的特殊制服,就像电影里伦敦皇巡游队伍一样的服装,站在车旁伺候着,两位年轻人一下轻马车,他们就用客人听不懂的语言致敬欢迎,不过听起来似乎是南方黑人方言极礼貌的话语。
  “进去吧,”波西对他的朋友说,这时仆人已经将他们的行李箱丢到轿车黑亮的车顶上了,“抱歉我们必须用轻马车把你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我们绝对不会让火车上的人或者那些上帝抛弃的菲希村人看到这部轿车的。”
  “哇!好漂亮的车子!”这句感叹是针对车内的装饰而发的。御寒看到车内装饰是由上千幅做工精细华美的丝绸纺织画构成的,画上交织着珠饰与锦绣,底料是金线织物。男孩陶醉坐着的两张扶手座椅,表面是用类似柔毛丝织材质铺盖的,不过似乎是由各种颜色不同的鸵鸟羽毛混织成的。
  “好漂亮的车子啊!”约翰再次惊讶喊道。
  “这个玩意儿吗?”波西笑着说,“哎,这只不过是我们用来当作旅行车的破车罢了。”
  这时,他们正在茫茫黑暗中朝着两山之间的缺口处驶去。
  “我们会在一小时半内抵达,”波西看着表说,“我也可以告诉你,那里和你以前所见的地方大不一样。”
  如果汽车就是约翰将要见到的东西的一种预示,那么他确实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心理准备。海地斯奉行的信条当中,对富豪真切的崇拜和敬仰视是其信念的第一要项——要是约翰在他们面前不觉得自卑,那他的父母肯定会被这种亵渎神明的行为吓得转身就逃。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两山的缺口处,正在朝里边驶去,这时路途几乎在瞬间就变得颠簸不稳了。
  “如果这儿有月光照明的话,你可以看到我们正处于一个大峡谷里。”波西说着,一边试着向车窗外探望。他对着话筒说了些话,仆人立即捻亮探照灯,一束明亮的强光扫过山边。
  “你瞧,满路岩石。要是普通汽车的话,不到半小时定会震得支离破碎。事实上,除非你熟悉路途,不然应该开部坦克车来开路。你注意到我们现在正在上坡了吧。”
  他们显然是在上坡,不到几分钟车子已经越过了一个高坡,从那儿他们瞥见了远处刚刚升起的苍白月亮。汽车突然停止了,黑暗中出现几个人影站在车旁——也是黑人。同样地这两位年轻人,又受到听不太懂的方言的致敬欢迎;接着黑人就开始工作,把从上边垂下来的四根巨大的缆绳用钩子钩住了镶有珠宝的车毂。在一声响亮的“嗨——呀!”后,约翰觉得车子慢慢从地上被吊了起来——越来越高——远离两边的峭壁,然后继续上升,再高一点,直到看到了一个月光波动起伏的山谷在他面前延展开来,与他们刚离开的悬崖峭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剩下一边还有岩石——然后突然间,他们旁边还有附近周围都没有岩石了。
  显然他们已经登上了某座悬在半空中的巨岩的锋刃了。过一会儿,他们再度降了下来,最后轻轻颠簸了一下,然后在平坦的地面上着陆。
  “最糟的路途已经过了,”波西眯起眼睛看向车窗外,“离这里还有五英里,这一路——地毯铺的路——都是我们自己的路。这里属于我们。美国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父亲说的。”
  “我们是在加拿大吗?”
  “不是,我们是在蒙大拿落基山脉的中央。不过,你现在是在国内尚未勘探过的五平方英里境地上。”
  “为何没有勘探过呢?他们遗忘了吗?”
  “不是,”波西露齿而笑说,“他们试过三次。第一次我祖父成功贿赂了整个国家调查局的全体成员;第二次他在官方的美国国家地图上做了手脚,保持了15年之久;最后一次比较困难。我父亲搞定了这件事情,使他们的罗盘处于世界上人工设置的最强大的磁场当中。他有一整套勘查的仪器,可以制造出轻微的谬误,让这片疆域查不出来,于是他就用这套设备换掉了将要使用的那一套,然后让一条河流改道,又将村庄改成看起来好像坐落在河岸边一样——如此一来他们就会认为它是离这个河谷十英里远的一座城镇。令我父亲害怕的只有一件事,”他归结说,“世上只有一件事可以用来发现到我们。”
  “是什么呢?”
  波西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飞机,”他低语道,“我们购置了五、六门高射炮,目前已部署妥了——不过,曾经死了一些人,其他大部分人做了俘虏。我们并不是不在乎那些,但是这却令我母亲和姐妹们感到不安,我们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准备着。”
  新月的天空中,细条破碎的栗鼠毛皮般的云彩徜徉在青月的夜空里,就像珍贵的东正教毛织品,排列游行让某个鞑靼可汗检视一样。对约翰来说,现在似乎是白天,他正在抬头仰望着一群孩子们从头顶上空飞过,抛下小册子和专卖药品的传单,为这个绝望被封锁的村庄带来了希望的讯息。他似乎可以看到他们从云里探出来往下凝视——凝视着这个他所困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可凝视的东西——然后呢?他们会受诱惑借着某种狡猾的小发明着陆,远离专利药物,远离传教小册子,幽居在此,直到世界末日吗?或者他们没有落入圈套的话,一团快速喷发的厌恶或一枚爆炸的炸弹会不会把他们射下来——然后令波西的母亲和姐妹们“感到不安”呢?约翰摇摇头,一抹空洞的笑悄悄自他张开的嘴唇溢了出来。这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疯狂交易?一位古怪的大财主在玩什么道德上的游戏?多么可怖又金碧辉煌的密闻?……
  栗鼠毛云朵现在缓缓飘过了,蒙大拿郊野的夜明亮如昼。铺着地毯的道路平滑顺畅,豪华的车轮平稳滑绕过一个宁静、月光照亮的湖泊,片刻之间他们进入了黑暗,因为车子进入一座酷凉的松林,接着他们开出松林来到一条宽阔的绿茵大道,约翰喜悦的惊叹与波西简短一句“我们到家了”同时发出。
  在满天星光的照耀下,一幢美轮美奂的城堡在湖边出现了,它散发着大理石的光辉,有旁边的山一半那么高;后优雅匀称地、带着女性清澈的慵懒融入一大片黑暗的松林中。繁多的塔楼,斜栏墙上纤细的窗饰,上千扇镶嵌着惊异、透出长方形、多角形及三角形金色光晕的昏黄窗子,还有星光闪耀、蓝影袅袅交织而成的建筑平面图案上细碎的轻柔,全都像音乐的和弦在约翰的心灵上不停地颤抖。基座最高、最暗的一座塔楼,它的上端布置有室外照明灯,有点像某种浮动着的仙境——当约翰怀着温馨的喜悦向上凝视时,一阵模糊的小提琴颤音,带着洛可可风格的合音飘了下来,他以前从未听过像这样的乐音。过了一会儿,汽车在又宽又高的大理石阶前停了下来,四周的午夜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石阶顶端的两扇大门悄悄旋转开来,屋里琥珀色的灯光涌了出来,照亮了黑暗,于是出来一位妇人美丽的身影,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她伸展出手臂来欢迎他们。
  “妈妈,”波西说,“这是我的朋友,从海地斯来的约翰·安格。”
  之后,约翰记得那第一个晚上是色彩缤纷、目不暇接的:是一堆快速闪现的感官画面;是那缠绵悱恻的柔和音乐;是各种各样的美妙——光和影,动作和身姿。有一位白发男士站着用一只水晶嵌环的高脚金杯,啜饮着杂色的甜酒。还有一个如花似玉般面孔的女孩,打扮得像仙女一样,两绺发辫上缀着蓝宝石。另有一间房间,它的墙壁是实质软金打造的,他的手去压按时还会凹陷;也有一间像柏拉图所说的终极棱镜房间,天花板、地板及全部都是镜面,各式各样的钻石在上面排列成一团完整的钻石圈,房间的角落里也装有紫罗兰色的高吊壁灯:这一切全是纯白色,洁白得无与伦比,超越了人类的希望或梦想。  这两个男孩在这些房间构成的迷宫里穿梭漫游着。有时候他们脚底下的地板,在底下灯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幅幅绝妙的图案:有的色彩既原始又互相冲突;有的浓淡相宜;有的洁白如玉;有的形成复杂细致的马赛克,肯定是从亚德里亚海岸的某座清真寺得来的灵感。有时候在厚水晶阶层下面,他会看到蓝蓝绿绿的泉水在流动,里面养着鲜艳的鱼及七彩色叶的植物。接着他们踏过各种质地、颜色的羊毛地毯,又沿着象牙白的回廊走,回廊完整得仿佛是从人类出现前就已灭绝了的恐龙的巨大长牙上完整地切割下来的……
  然后他朦朦胧胧记得转到了用晚餐的地方——餐厅里的每一个盘子,几乎都是镶着两层细微的真钻石,其间还描上奇异的翡翠绿细丝图案,只有薄薄的一层是从绿色的空气中切割下来的。隐隐回响的音乐,从远远的回廊飘传过来——他所坐的椅子,它覆以羽绒、弯度服帖舒适的椅背,当他啜饮第一杯波特开胃酒时,似乎要把他吞没和制服。他迷迷糊糊想回答问他的一个问题,不过这紧紧拥抱他身体、奶蜜般的奢华,更添加了他的睡意——珠宝、织品、葡萄酒及金银,都在他眼前混作一团,变成了一种甜美的迷雾……
  “没错,”他礼貌回答说,“住在那儿,对我来说确实够热的。”
  他勉强挤出一抹幽幽的微笑,然后不动也不抗拒,似乎就这样飘然而去,留下那份冰冷的甜汤粉红如梦……他跌入了梦乡。
  当他醒过来才知道已经过了几小时了。他躺在一间宽敞安静的房间里,四周是乌亮的紫檀木墙壁,还有一盏过于朦胧微弱不足以称作灯的昏暗照明。他的年轻主人就站在那里。
  “晚餐时你睡着了,”波西说着,“我几乎也是——一年的学校生活后,再次享受到如此的享受,舒服极了。当你睡着,仆人还会替你更衣洗澡。”
  “这是床还是云朵呢?”约翰叹息着说,“波西,波西——在你离开之前,我要向你道歉。”
  “为何?”
  “为了你说你有一颗大如丽兹饭店的钻石时,我怀疑过你。”
  波西微笑着。
  “我想你不相信我,就是那座山,明白了吧。”
  “什么山?”
  “就是这幢城堡所坐落的这座山。对于一座山来说,那并不算大。不过,除了五十步的草地碎石路外,它可是一大块纯粹的钻石。一颗一立方英里大、毫无瑕疵的完美钻石。你有没有在听?喂喂——”
  但是约翰·提·安格已再次跌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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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 00:35: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endlesshappy 于 2013-10-2 00:37 编辑

  3
  早晨。当他醒过来,他迷迷糊糊感觉到房间这时也满是炙热阳光。一面墙上乌亮的窗格已经循着轨道推向一旁,使得他的房间半敞露在日光之下。有一个大块头的黑人穿着白制服站在床边。
  “晚安。”约翰喃喃说着,一边想从这个荒唐的世界清醒过来。
  “早安,先生。你准备好要洗澡了吗,先生?喔,别起来——我会把你放进浴池里,你只管把睡衣脱掉就行——好的。谢谢,先生。”
  脱掉睡衣后,约翰静静躺着——他觉得又好玩又喜悦;他期待着像小孩一样被这个照料他的黑巨人托起来,但是没有;相反的是他感觉到床侧缓缓往上倾斜——他开始向墙壁方向翻滚起来,一开始他吓了一跳。不过当他碰到墙时,墙上的帷幕闪开了一条路,接着他又沿着一个铺着羊毛的斜坡滑了两码远,然后轻轻地落入同体温的热水池里。
  他看了看他的四周,送他来这里的斜坡道已经慢慢折叠起来,归回原位了。他已经被送进了另一个房间,正坐在一个凹陷的浴池里,他的头才刚露出在地板平面上。他的四周——屋内的墙壁和浴缸自身的四壁及其底部都是一个碧蓝的鱼池,透过所坐的水晶池底,可以看到在琥珀色灯光中游着的鱼,甚至若无其事地游过他伸展开的脚趾头,那只不过隔着一层水晶的厚度而已。头顶上的阳光正透过水绿色的玻璃洒落下来。
  “我想,先生,今晨你会想洗热玫瑰水泡沫澡,先生——或许最后也想用冷盐水冲净。”
  这个黑人就站在他旁边。
  “没错,”约翰痴笑同意说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任何依照自己那点生活水准来指定浴水肯定会显得他自命不凡,而且不怀好意。黑人按了一个钮,一阵暖雨就洒落下来,显然是从头顶上洒下来的,但是事实上,过了一会儿,约翰才发现到是从旁边的喷泉装置喷出来的。水变成了淡玫瑰色,然后从浴池四角的迷你海象头喷射出肥皂水,溅迸入浴池里。一会儿,固定在浴池旁侧的几个小明轮,便开始将肥皂水搅混成灿亮如虹的粉红泡沫,温和地以美妙的轻触环绕着他,在他四周迸发出闪亮、玫瑰色的泡泡。
  “我要打开电影放映机吗,先生?”黑人恭敬地问道,“今天要播放的是一部好看的喜剧短片,或者也可以待一会儿换成严肃一点的,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必,谢谢。”约翰有礼貌,语气却坚决地说道。他正沉醉在奢华而不愿被干扰的享受中。然而干扰又来了。一会儿,他又专心聆听着从外面传来的长笛音,愉快的旋律就像是瀑布声一样,沁凉冷绿一如房间本身,还伴随着轻快的短笛声,比覆盖他、令他着迷的蕾丝泡沫还要柔和舒适。
  在用冷盐水完成冷静提神的冲净之后,他踏出了浴池,套上一件羊毛浴袍,然后躺在铺着同样质地毛料的睡椅上,让仆人用油、酒精及香料按摩身体。稍后他坐在一张艳丽的椅子上,仆人替他刮脸并且梳整头发。
  “波西先生在你的卧室等你,”这些工作都完成后,黑人说,“我的名字叫吉萨,安格先生,先生,我每天早晨会来见安格先生。”
  约翰走出来,神清气爽地进到阳光照亮的起居室,他看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在等候着他,而波西穿着白色灯笼短裤,耀眼夺目地坐在安乐椅上抽烟。
  4
  这是波西在早餐时,对约翰讲述的华盛顿家族的故事。
  目前这位华盛顿先生的父亲,原是弗吉尼亚人,他是乔治·华盛顿的直系后裔,巴的摩尔勋爵。南北战争结束时,他还是一位25岁的陆军上校,拥有一块破旧的庄园及大约1000元的金币。
  菲茨·诺曼·卡尔佩伯·华盛顿是这位年轻上校的名字,他决定把这片弗吉尼亚地产赠送给他弟弟,然后到西部去。他挑选了24个忠心耿耿的黑人,当然都是崇拜他的,然后买了25张车票前往西部,他打算以他们的名字申领土地,开办一个饲养牛羊的牧场。
  他在蒙大拿待了一个月,那里的情况的确很糟糕,然而偶然间他巧遇了这个大发现。他在山中骑马时迷了路,整整一天找不到食物吃,之后他觉得饿极了,由于没有携带来福枪,他迫不得已去追捕一只松鼠,在追捕的路途上,他注意到它的嘴衔着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在它跑入洞消失之前——上天并没有想到让这只松鼠来解除他的饥饿——它丢下它的累赘。菲茨·诺曼坐下来思量这个景况,然后看到旁边的草丛中有一抹闪光。瞬间他完全失去了胃口,而获得了10000美元。这只拒绝成为别人食物的松鼠,送给了他一份又大又完美的钻石馈礼。
  那夜稍晚他找到了回营的路,12小时之后,他带着所有他的黑人回到了松鼠洞旁,就在山边狠命地挖了起来。他告诉他们他发现了一个钻石矿,由于他们当中只有一两位以前看过小颗钻石而已,因此就相信他,毫不怀疑。当他发现到钻石光度愈来愈明显时,他发觉自己竟陷入了窘境。这座山是一颗钻石——除了实质的钻石外,没有别的。他装满四个鞍囊、闪闪发亮的样本钻石,跨上马背前往圣保罗去了。他在那里设法想卖掉几颗小钻石——当他尝试展出一颗较大的钻石时,一位店家竟惊讶得昏厥过去,菲茨·诺曼因而以骚扰大众的罪名被捕。他从监狱逃了出来,赶上去往纽约的火车,在那儿他卖掉了一些中型的钻石,获得了约20万美元的黄金。不过,他不敢卖任何别致的宝石——事实上,他离开纽约走得正是时候,他已经在珠宝圈里引起了极大的钻石热潮,与钻石的大小并无太大关系,是因为他们出现在市面上但却不知道是何人又来自何方。谣言于是四处流传着,说在卡茨基尔山里、泽西海岸边、长岛上、在华盛顿广场底下发现了钻石矿。于是郊游火车上挤满了携带十字镐及铲子的男人,不间断地驶离纽约,前往邻近各处的黄金城。不过,就在那时,年轻的菲茨·诺曼却走在回蒙大拿的路上。
  两个星期后,他已估计出山里的钻石,几近是现存在世界上已知钻石数量的总和。无法以任何常规的计算方法来估算它的价值,但是,因为它是一整颗纯净的钻石——而且假如它要卖出去的话,不仅整个市场会崩盘,而且如果它的价值要以其大小依照平常计算法去估价的话,全世界的黄金要买下它的十分之一都还嫌不够呢。而拥有这样大钻石的人要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困境。就某个意义而言,他是有史以来最富有的人——然而他拥有什么财产呢?要是他的秘密泄漏出去的话,他没有有力的说辞可以抵挡政府为了避免造成黄金与珠宝市场慌乱而采取的措施。他们可能会立即接收所有权,执行垄断政策。
  别无选择——他必须秘密开采他的钻石山。他从南方请来他的弟弟,请他掌管他的黑人拥护者——那些对奴隶已解放一点都不知情的黑人。为了确保这个队伍的稳定,他向他们宣读了他拟写好的宣言,宣布佛莱斯将军已经表扬了溃败的南军,并且在一次正式会战中击败了北军。黑人信以为真,他们一致投票通过,宣称这是一件好事,立即恢复了仆从的服务。
  菲茨·诺曼自己则带着10万美元及两皮箱满满的、大大小小的粗钻石,启程前往外国各地。他搭乘中国舢板航驶向俄国,离开蒙大拿六个月之后,他抵达了圣彼得堡。他找个不引人注意的旅馆住下,并且立即去拜访宫廷珠宝匠,宣称他为沙皇带来了一颗大钻石。他停留在圣彼得堡两星期间,总是担心着被谋杀,他从一个住所移到另一个住所;不敢打开箱子,整整两个星期,他只开过皮箱三四次。
  直到他承诺一年内会带更大更精美的钻石回来后,他才会允许离开,前往印度。然而,他离开之前,宫廷的财务官员早已将1500万美元的款项存入他在美国银行的银行账户里——用了四个不同的化名。
  离开了两年之久,1968年他回到了美国。他曾拜访过二十二国的首都,与五位皇帝、十一位国王、三位王子、一位伊朗国王、一位可汗及一位苏丹谈过话。在那时,菲茨·诺曼估计他自己的财富已达到了10亿美元。有一点总能保证他的秘密不被泄露出去。他的每一颗钻石,出手前一周总是被赋予一段悠久的历史和传说。这段历史和传说总是被追溯到巴比伦帝国时期,其间经历了凶杀、恋情、革命和战争等各种奇迹直到现在。
  从1870年到1900年他去世为止,菲茨·诺曼·华盛顿的历史可说是一篇黄金的史诗。期间也发生了节外生枝的事件,当然啦——他逃避了调查,他娶了弗吉尼亚的淑女,并与她育有一独子,而且由于一连串不幸的复杂事件,他被迫杀了他的弟弟——因其酗酒的坏习惯导致胡言乱语,已经多次危害到他们的安全。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事件污染这些兴旺发达的幸福岁月了。
  就在他去世之前他改变了致富的策略,除了几百万美元看得见的财富外,他把全部的财富买下了大批稀珍矿石,他将它们标为“古董”,存放在全世界的银行保险箱里。他的儿子——布拉多克·塔雷敦·华盛顿,继续采用他的政策,甚至变本加厉,他把所有的矿石都转换成元素中最稀有的——镭——如此一来,十亿美元黄金价值的东西,就可以被置于烟盒大的容器里。
  菲茨·诺曼去世三年后,他的儿子布拉多克认为,事业已经发展得够远阔了。他和他父亲从钻石山获取的财富总额,已超过能精确算出来的数目。他用暗码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在数以千计他所惠顾的银行,每一家他所设定的镭存放近似量以及每一个在他名下开户的化名。接着他做了一件简单的事——他把钻石矿封了起来。
  他把钻石矿封了起来。从中获取的财富,会供给所有未来世代的华盛顿家族无可比拟的奢华生活。他唯一所关心的就是严加保守他的秘密,否则秘密一旦被揭穿,在随之而来的恐慌中,他会像所有的财产拥有者一起,落得一贫如洗。
  这就是约翰·提·安格所同住的人他们的家世,这就是他抵此后的早晨,他在银墙客厅所听来的故事。
  5
  早餐之后,约翰找到路,走出了大理石大门口,好奇地看着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致。整个山谷,从钻石山到五英里远的陡峭花岗岩悬崖,仍弥漫着一层金色的雾气,闲闲飘游在一片如茵的细草坪、湖泊及花园上。到处都是榆树丛林袅袅的树影,与那坚挺的松林丛,形成奇怪的对照。就在约翰观看时,在半英里外,有三只小鹿一只接一只地从树丛中跑出来,接着又跳着不熟练的欢快的步伐消失在另一处黑纹路、微暗的草丛里。若是看到树林中出现一个一路吹着笛的羊蹄牧人,或者瞥见翠绿叶之间闪现出山林女神粉红的皮肤与飞扬的黄发,约翰也不会感到惊讶。
  怀着些这样渺茫的期待他走下大理石台阶,走过时稍微惊扰到趴睡在台阶底两只毛光滑如丝的俄国猎犬,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砖道向前走去,这条人行道似乎没有特别指向哪个方向。
  他尽情地享受。这这既是年轻人的福分,也是他们的不足:年轻人永远不会满足于现在,而总是把今日与他们所憧憬的未来相比——鲜花与黄金、女孩与明星,他们不过只是那无可伦比、难以企及的青春梦幻的先兆和预示而已。
  约翰绕着一处宁静的角落走,那儿种植的一大片玫瑰丛,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然后他穿过庭园,朝树林下的一块青苔地走去。他从没在青苔地上躺过,他想试试看它是不是真的够柔软,符合这个名称作为形容词之用的正确性。接着,他看到一个女孩越过草坪朝他走来。她是他曾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及膝的小晨袍,头发上戴着一个用薄蓝宝石片发夹夹住的饰边花环。她走过来时,粉红的裸足一路将露珠溅得四处迸散。她比约翰还小——不会超过16岁。
  “哈罗,”她轻声喊道,“我叫姬丝美。”
  约翰觉得她已存在他心中的印象比那名字更美。他往前走向她,挪近时步履小心翼翼地,免得踩到她裸露的脚趾头。
  “你还没有见过我。”她轻声说着。她的蓝眼睛则补充说:“噢,不过你错过了多少良机!”……“昨晚你见过我姐姐姐洁丝美。那时我因吃莴苣中毒病着,”她轻声说下去,而蓝眼睛又说:“生病是我的甜美时刻——可我病好了,还是会很甜美。”
  “你已在我心上烙下美丽的印象,”约翰的眼睛说,“我自己并非这么迟钝。”——“你好吧?”他说道,“我希望你今晨好多了。”——“可人儿。”他的眼睛怯怯地又说。
  约翰发现到他们已经沿着小路走了起来,经她提议他们就并坐在青苔地上,青苔的柔软程度他已经无从察觉了。
  他对女人一向挑剔。一个瑕疵——肥厚的足踝、沙哑的声音、戴眼镜——都足以令他无动于衷。而在这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旁边坐着一位对他来说似乎是完美化身的女孩。
  “你是东部人?”姬丝美带着迷人的兴致问道。
  “不是,”约翰简短答道,“我是海地斯人。”
  要不她没听过海地斯,要不就是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对此加以评论,于是就不想更进一步谈论它。
  “今年秋天我要到东部上学,”她说,“你认为我会喜欢那儿吗?我要到纽约上贝尔琪学校上学。学校校规很严格,不过你知道,周末我会到我们纽约的家中与亲人度过,因为父亲听说校中规定女孩须得两两并排而行。”
  “你父亲要你尊重自己。”约翰说。
  “是啊,”她回答说,眼中闪着尊贵之光芒,“我们没有人曾被处罚过。父亲说我们永远不会。我的姐姐——洁丝美还小的时候,有一回把他推下楼梯,他也只是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
  “母亲——哎,她有点吃惊,”姬丝美继续说,“当她听说你是从——从你所住的那里来的,你知道。她说当她还是个年轻女孩——不过那是那时候,你看,她现在像个西班牙人似的,而且古板得很。”
  “你长时间住在这里吗?”约翰问道,他想掩饰多少被她的话所伤的事实。她的话似乎含有对他的乡下气息不怀好意的暗示。
  “波西、洁丝美和我每年夏天都住在这里,不过,明年夏天洁丝美要去新港去。从今年秋天起她要在伦敦待一年,她将被国王接见。”
  “你知道吗?”约翰犹豫说道,“你比我第一眼看到的你世故多了。”
  “噢,不,我不是,”她急忙叫着,“噢,我想我不是。我认为世故的年轻人俗气得很,是不是?我一点也不世故,真的。如果你要说我是的话,我要哭了。”
  她觉得很苦恼,嘴唇颤抖着。约翰迫不得已辩白了起来:“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只是说说,逗你玩。”
  “如果我是的话,我不会在意,”她执意说道,“但是我不是。我很幼稚,而且很女孩子气。我从不抽烟或喝酒,读书也只读诗歌,其他什么都不看。我对数学和化学几乎一无所知。我穿着很简单——事实上,我穿得极朴素。我想你不能再对我说我是世故的了。我认为女孩子应该以健康的方式享受她们的青春。”
  “我也是这样认为。”约翰由衷说道。姬丝美又再次快乐了起来。她对他微笑着,一颗悄然而生的泪珠,从一只蓝眼睛的眼角落了下来。
  “我喜欢你,”她亲密地低语着,“你住在这里时,都会和波西待在一起吗?或者你愿对我好陪我呢?你想想看——我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没有什么经验的姑娘,我有生以来从没有爱上过一个男孩。家人甚至不允许我单独见男孩子——除了波西。我一路跑到这里,跑进这树林就为了希望能遇到你。因为家人不会来这附近。”
  约翰得意非凡,就站起身来鞠了躬,像海地斯舞蹈学校所教的那样。
  “我们最好现在就走,”姬丝美温和地说道,“我11点钟必须去陪母亲。你还不曾要求过一次要我亲吻你。我以为现在的男孩子都是这样做的。”
  约翰骄傲地坐直身子。
  “有些人会那样做,”他回答道,“不过不是我。海地斯的女孩不做那样的事。”
  他们并肩一起朝向屋子走回去。  6
  约翰面对着布拉多克·华盛顿先生站在炙热的阳光中。这位长者约40岁左右,他有一张傲慢的茫然的脸孔,一双锐利的眼睛,体格健壮。早晨他充满马的味道——最优秀的马儿。他拄着一根朴素的灰桦木手杖,手杖顶端嵌有一颗作为抓把的大蛋白石。他和波西领着约翰到处参观。
  “黑奴住在那儿。”他用手杖指着左边一栋傍山而筑、不协调的哥德式优雅之大理石隐修院说着,“我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荒谬的理想主义时期,导致我有段短暂时间脱离了事业生涯。那时期他们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比如,我在他们每人的房间里都安置了瓷缸澡盆。”
  “我猜想,”约翰逢迎地笑了一声,大胆说道,“他们会拿浴缸来放煤炭。史恩利兹尔·墨非先生告诉我有一回他——”
  “我认为史恩利兹尔·墨非先生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布拉多克·华盛顿冷冷打断他的话,“我的黑奴不会在他们的浴缸里放煤炭。他们奉命每天都要洗澡。要是他们不洗,我可能会下令用硫酸冲洗他们。我停用浴缸是为了另一个相当不同的理由。因为有几个人因此得了感冒而去世。水对某类种族是不利的——除了当作饮用水之外。”
  约翰笑起来,然后点点头适度地表示同意。布拉多克·华盛顿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所有这些黑人都是我父亲带到北方来的那些人的后代。现在约有250人。你可以注意到由于长期以来他们都与世隔绝,他们原来的方言早已变成几乎听不懂的土语了。我们选了几位,培育他们说英语——担任我的秘书和管家。”
  “这里是高尔夫球场,”当他们沿着天鹅绒般的冬草坪散步,他继续说道,“完整的一片绿,你看——没有平坦的球道,没有杂草,没有障碍。”
  他愉快地对着约翰微笑。
  “有许多人被关在监狱里吗,爸爸?”波西突然问。
  布拉多克·华盛顿突然绊了一跤似的,发出一声无心的咒骂。
  “少了一个,”他突然阴郁地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有麻烦了。”
  “妈妈告诉我,”波西说,“那个意大利教师——”
  “那是一个可怕的失误,”布拉多克·华盛顿生气地说道,“可是当然,我们本来有一个好机会可以抓到他。因为或许他会倒在树林里,或者失足掉下了悬崖。而且总有这样的可能,万一他真的逃走了的话,人们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故事。即使这样,我还是派了二十来个人手,在这附近的各个城镇四处找他。”
  “都没收获吗?”
  “有一些。有十几个人向我的手下报告说,他们每人都各杀了一个符合我们所说的相貌特征的人,不过当然,很可能他们只是想要邀功请赏罢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约旋转木马场大的大洞穴前,上面用坚固的铁栅栏覆盖着。布拉多克·华盛顿向约翰招手示意,然后用他的手杖穿进铁栏往下指着。约翰停在边边朝里面望去。他的耳朵立即受到底下传来的狂嚷攻击。
  “给我滚下地狱来!”
  “哈罗,老兄,上面的空气如何?”
  “嗨,丢给我们条绳子吧!”
  “伙伴,去拿一个不新鲜的甜圈圈,或一两个吃过的三明治来,好吗?”
  “喂,要是你把身旁那个家伙推下来的话,我们会表演一场瞬间消失的景象给你看。”
  “替我痛打他一顿,好吗?”
  里面实在是太暗了,根本无法看清楚底下的洞坑,不过,约翰可以从那粗鄙的乐观情绪及野蛮的活力判断出来,他们是来自美国中产阶级,属于更为勇猛的那种人。接着华盛顿先生拿出他的手杖,碰了一下草地上的按钮,下面的景象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是一些不幸发现钻石山的大胆飞行员。”他说。
  在他们下面出现了一个形状像碗内部的地下大窟洞。周边都很陡,而且显然都是光滑的玻璃,在轻微凹陷的表面上,站着约二十来个半是便装、半是军装打扮的飞行员。抬头仰望的那一张张脸,有的愤怒、有的恶意、有的绝望、有的嘲笑、有的幽默,有的玩世不恭,都长满了长长的胡子,不过,除了一些已经显得憔悴虚弱的人之外,其他各个似乎都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布拉多克·华盛顿拉了一张庭园椅,在坑洞边坐了下来。
  “好了,你们都好吧,男孩们?”他温馨地询问道。
  一阵异口同声的辱骂声升高到了阳光普照的空气中,除了几个太虚弱喊不出来之外,全都加入了辱骂的行列,不过,布拉多克·华盛顿不受干扰地泰然倾听着。当最后的回响隐去后,他又说话了。
  “你们想出脱离困境的方法没?”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不时有一句冒了出来。
  “我们决定为爱留在这里!”
  “把我们弄上去,我们会自己找到出路!”
  布拉多克·华盛顿等到了他们再次安静了下来,然后他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这样的处境了,我可不想你们留在这里。我向上天发誓,我从不想看到你们。是你们自己的好奇心让你们困于此的,无论何时你们能想出脱困、又可以保护我及我的利益的方法,我都会考虑此事。不过,长久以来,你们同心协力挖着通道——是啊,我知道你们已经开始挖一条新的了——你们到不了多远的。尽管你们都呼天喊地说思念家里的亲人,可是这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难。假如你们真是会担忧家中亲人的那类人的话,你们也不会从事飞行这一行的。”
  一个高大的人从他们当中走了出来,他举起手想吸引他的俘虏者,注意他所要说的话。
  “我问你几个问题!”他嚷着,“你是不是在伪装自己是个好人。”
  “多荒谬。像我这样地位的人怎能好心对待你们呢?你还不如说说一个西班牙人好心对待一块牛排呢。”
  受到这样粗鲁的批评,这二十来块牛排的脸孔沉了下来,不过那个高大的人又说下去。
  “好了!”他嚷道,“我们以前已经争论过这点了。你不是个人道主义者,你心肠也不好,不过你是人啊——至少你说你是——你应该能替我们设身处地着想,充分想到这多么——多么——多么——”
  “多么什么?”华盛顿冷冷问道。
  “——多么没必要——”
  “我可不那么想。”
  “啊,——多残酷——”
  “我们已经谈论过这点了。要自我保护就不存在残酷不残酷的事情。你们曾都是军人;你们该明白这点。再想想别的吧。”
  “喔,而且多愚蠢啊。”“好啦,”华盛顿承认说,“我允许你那样说。不过另外想个别的办法吧。我已提议过,如果你们希望的话,你们全体或任何一位可以要求执行安乐死。我也提议过,将你们的妻子、心上人、小孩和母亲都绑架来此。我会拓宽你们底下的住处,供养你们余生的衣食。或者假如有什么方式可以造成永久失忆的话,我愿意让你们都执行手术,然后立即释放你们,放到我所维护的范围外某些地方。但是我似乎想得太远了。”
  “信任我们不会告发你如何?”有人嚷道。
  “你们不是真心诚意提那样的建议,”华盛顿露出藐视的表情说,“我的确带出来过一位,请他教我女儿意大利文。上星期他却逃走了。”
  一阵疯狂的响亮欢呼声,突然从二十几位人的喉咙里发了出来,然后他们快乐地喧哗吵闹着。囚禁者欢欣鼓舞跳起木鞋舞,一股野兽般的活力突发而起,彼此摔跤打闹着。他们甚至跑上碗的玻璃侧旁,尽他们所能往上爬,接着又屁股着地地滑回洞底。那个高大的人开口唱起了歌,所有的人都加进来齐唱——
  “喔,我们要把那皇帝
  吊死在酸苹果树上——”
  布拉多克·华盛顿怀着高深莫测的安静坐着,直到歌唱完。
  “你们看,”当他稍稍恢复了一点注意力的时候说,“我对你们不怀恶意。我喜欢看到你们愉快欢乐。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一下子就把故事的全部告诉你们的原因。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克利奇蒂奇洛?——已经被我的手下,在十四个不同的地方射杀了。”
  他们没有猜到那十四个地方指的是城市,欢乐的喧哗立刻停止了。
  “不管怎么样,”华盛顿带着一丝怒气嚷道,“他想逃走,这事过后,你们还指望我会冒同样的危险吗?”
  “当然!”
  “你的女儿想学中文吗?”
  “嘿,我会讲意大利话!我妈是个意大利人。”
  “也许她会想学说纽约土话!”
  “如果她是那位蓝眼睛小女孩的话,我可以教她比意大利语更美好的事物。”
  “我会唱一些爱尔兰歌曲——我还能用铜管乐器伴奏。”
  华盛顿先生突然走上前去,压了一下草丛里的按钮,底下的画面立即消失了,只留下那张大黑洞口,阴阴暗暗地覆盖着铁栅栏的黑牙齿。
  “嘿!”底下传来一声叫喊,“你不会不留下你的祝福就离开吧?”
  不过,华盛顿先生由两位男孩陪同,已经走向高尔夫球场的第九洞处了,仿佛那个坑洞及那些囚禁者不过是高尔夫球场上的一道障碍,他那矫健的铁头球毫不费力地就取得了胜利。

  在钻石山的庇荫下,在夜里凉得要盖毯子、白天却又阳光灿烂而温暖的七月份,约翰和姬丝美双双坠入爱河。他不知道他送她的金质小足球(刻有ProdeoetpatriaetStMida的铭文),已经挂在她胸前的白金项链上。但是的确如此。而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有一天从她朴素的头饰上掉落下来的大蓝宝石,已经被约翰柔情蜜意地收藏在珠宝箱里。
  一个傍晚,红宝石和黑色貂皮装潢的音乐厅安安静静,他们在那儿共度过一小时时光。他握住她的手,而她用那样一种眼神看着他,使得他低声轻唤着她的名字。她于是倾身向他,凑了过去——然后犹豫着。
  “你是在喊‘姬丝美’吗?”她轻声问道,“或——”
  她想确认无误,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两人以前都没亲吻过,不过在这一小时期间,这似乎是有点不同。
  下午流逝过去了。当晚从高塔楼飘传下来最后一缕乐音时,他们各自清醒地躺在床上,幸福地忆起当天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决定尽快结婚。
  8
  每天华盛顿先生和这两位年轻人,都会到森林深处打猎或钓鱼,或者在令人昏昏欲睡的球场上打高尔夫球——约翰总是机灵地让主人赢球——或者潜入山中沁凉的湖泊里。约翰发现华盛顿先生的个性有点严苛——除了他自己的想法之外,对任何人的意见想法完全不感兴趣。华盛顿太太整天都显得冷淡疏离。她显然对两个女儿冷淡以待,而完全专注在她的儿子——波西身上,她总是在晚餐上用快速的西班牙话与他漫长地说家常。
  大女儿洁丝美,与姬丝美长得很像——除了有点弓形腿,手大脚也大——不过完全不像她的性情。她最喜爱的书都是与为寡父管家的贫家女有关。约翰从姬丝美处得知,洁丝美还没有从世界大战结束时所受到的震惊与失望中恢复过来,当时她正要以军人福利社专家身份启程赴欧。她甚至因而消沉憔悴了好一阵子,而布拉多克·华盛顿却又采取手段,要在巴尔干半岛挑起一场新的战争——但是她曾看过一些塞尔维亚伤兵的照片,因而对整个行动过程失去了兴致。然而,波西和姬丝美似乎继承了他们父亲傲尊一切、庄严堂皇的高傲态度。他们每个想法都浸透着一种纯粹一致的自私自利。
  约翰被城堡与山谷的神奇景致迷惑住了。布拉多克·华盛顿——就像波西告诉他的那样——曾绑架了一位景观园艺家、一位建筑家、一位国家环境设计家以及一位上世纪留存下来的法国颓废派诗人。他将全部的黑人人力交由他们支配运用,并且保证供给他们世上可供给的任何材料,让他们设计出自己的创意。不过一个个都显示出他们毫无用处。颓废诗人立即就哀叹告别了春天的林荫大道——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些关于香料、无尾猿及象牙之类的话,但一点实用的东西都没有。舞台设计家则想要将整个山谷布置成一套机关以取得轰动效应——令华盛顿一家很快就感到厌倦了。至于建筑家和景观园艺家,他们的想法也只视传统惯例而定。他们一定认为这个要像这样,那个要像那样,依葫芦画瓢。
  不过,至少他们解决了该对他们进行如何处置的问题——他们在一间房间里花了整晚争论,想就喷泉的地点问题达成一致,到了清早却都发了疯,现在都安适地关在康乃狄格州西港的精神疗养院里。
  “但是,”约翰好奇问道,“是谁设计你那美妙的接待室和大厅、过道及浴室的呢?”
  “啊,”波西回答说,“我不好意思告诉你,他不过是个拍电影的。他是我们找到的唯一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虽然他将餐巾折成领巾用,而且不会读写。”
  八月即将结束时约翰开始苦恼了,因他不久就必须回学校去。他和姬丝美决定明年六月要双双私奔。
  “在这里结婚会比较好,”姬丝美坦白说,“当然,我可能永远都无法获得父亲的同意与你结婚。我宁可求其次选择私奔。现今美国的富豪人家结婚是顶可怕的——他们总是要在报纸上发公告,向人说他们将举行旧珍宝婚礼,说什么他们准备就凭剩下的那么一点儿财产结婚,他们的意思无非是说,只有一点旧珍珠和厄塞尼女皇用过的旧花边了。”
  “我明白,”约翰热诚地赞同说,“我去拜访过史恩利兹尔·墨非家,他们的大女儿——关朵琳,嫁给一个父亲拥有半个西弗吉尼亚的人。她写信回家说,她过得好艰辛,因为靠着一份如同银行职员的薪水般数量的家用持家——而接着她结束说,‘谢天谢地,不管怎样,我有四个好女仆,她们稍微帮助了我。’”
  “那真荒谬,”姬丝美批评道,“想到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全都是劳工和其他的人,他们只有两个女仆,照样过生活的。”
  八月的一个午后,姬丝美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扭转了整个局势,将约翰陷入一个可怕的境地。
  他们坐在最爱的林子里,在他们亲吻之余,约翰正沉浸在某些浪漫的预感之中,这些预感,他幻想,给他们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永远不会结婚。”他伤心说着。
  “你太富有、太美了。像你一样的富家女孩不可能与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我应该娶一个来自奥马哈或苏城小康的五金批发商的女儿,满足于她那50万的嫁妆就好。”
  “我曾经认识一位五金批发商的女儿,”姬丝美说,“我认为你不会对她觉得满意。她是我姐姐的一位女友。她来这里造访过。”
  “喔,那么你们是有过其他访客?”约翰惊讶叫道。
  姬丝美似乎后悔说了那话。
  “喔,是啊,”她连忙说,“我们有过一些客人。”
  “可是你们不是——你父亲不是担心他们会说出去吗?”
  “喔,某种程度上,某种程度上,”她回答,“我们谈谈比较愉快的事吧!”
  但是,约翰的好奇心却被引发了。
  “比较愉快的事!”他说,“那有什么不愉快的?她们不都是好女孩吗?”
  令他震惊的是,姬丝美竟啜泣了起来。
  “是啊——那——那是——全部烦恼的所在。我非常喜欢她们其中的一些人,洁丝美也是。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不断地邀请她们。对此我无法了解。”
  约翰心里暗暗产生了怀疑。
  “你是说她们说了出去,而你父亲把她们给——除掉了?”
  “比那更糟糕,”她断断续续喃喃说着,“父亲不愿意冒险——洁丝美继续又写信邀请她们来,她们曾度过那么愉快的时光!”
  她突然悲伤不已起来。
  这个惊人的真相大白把约翰给吓呆了,他张大着口坐在那儿,感觉到他身上的神经都在抖动,就像有许多麻雀栖在他的脊椎骨上似的。
  “现在,我都告诉你了,我实在不应该这么做的。”她说着,突然冷静了下来,拭干她深蓝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你父亲在她们离开之前就把她们谋杀了吗?”
  她点点头。
  “通常在八月——或九月初。对我们来说,我们首先总是尽可能从她们身上取得快乐这对我们来说完全是很自然的事儿。”
  “太恶心了!怎么这样?啊,我定是发疯了!你当真承认——”
  “似的,”姬丝美耸耸肩打岔说,“我们不能像那些飞行员一样妥善囚禁她们,那样的话她们就会让我们每天都要不断地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而那样干对洁丝美和我来说总要好受一些,因为父亲会比我们所期待的更快下手。我们以那样的方式避免了任何道别的场面——”
  “是你们把她们谋杀了!呃!”约翰嚷道。
  “事情处理得很圆满。她们是在熟睡时被下了药——对她们家人则都是说,她们在孤山得了猩红热去世的。”
  “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你们要继续邀她们来!”
  “我没有,”姬丝美突然说,“我从来没邀过人,是洁丝美。她们总是过得很愉快。到最后,她总会送她们最精美的礼物。我或许也该有访客——我硬起心肠决定了,如果我们从没有过客人的话,住在这里是多么寂寞啊。哎,父亲和母亲就像我们一样,也曾牺牲了一些好友。”
  “所以,”约翰责难嚷道,“所以你现在跟我谈情说爱,并且假装和我论及结婚,而自始至终你都清楚明白,我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不是这样的,”她激动地辩护道,“可是再也不会这么干了。最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你来到这里了,我忍不住想跟你谈情说爱,而且我想在你生命最后几天,也许我俩都能度过愉快的时光。后来我爱上了你,而——而我真的很遗憾你就要——就要被收拾了——虽然我宁可你被收拾,也不愿你去亲吻别的女孩。”
  “喔,你宁可这样,对不对?”约翰野蛮嚷道。
  “确实这样。此外,我听说,女孩与她知道不可能嫁给他的男孩交往会比较美妙。噢,我为何告诉你呢?现在我或许已破坏你所有美好的时光了,而在你不知情时,我们真的过得很愉快。我知道这件事会令你感到不快乐。”
  “喔,你知道,对不对?”约翰说时气得声音颤抖着,“我已听够了这样的事了。要是你只不过想与一个你清楚并不比死尸好多少的男人发生一段风流韵事,不顾自尊和体面,我就不再继续与你交往下去了。”
  “你不是尸体!”她恐惧地辩护道,“你不是尸体!我不愿你说我亲吻了一具尸体。”
  “我没那样说!”
  “你说了!你说我亲吻了一具尸体!”
  “我没说!”
  他们的声音扬高了起来,不过突然间打断之下又立即沉静了下来。有脚步声沿着小路朝他们而来,一会儿之后,片刻之后玫瑰丛被分开,布拉多克·华盛顿走了出来,他空洞的脸上嵌着的锐利眼睛,正瞪视着他俩。
  “谁亲吻了尸体?”他问道,显然在非难。
  “没人,”姬丝美急忙说,“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太不成体统了,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呢?”他厉声问道,“姬丝美,你应该——应该在看书,或者和你姐姐在打高尔夫球才对。看书去!打高尔夫球去!我返回时,不要让我看到你还在这里!”
  然后他向约翰鞠了躬,就继续往小路上走去。
  “你明白了吧?”当他走到听不见的距离外时,她故意非难说,“你已经把事情全搞糟了。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他不会让我与你见面的。他会对你下毒,要是他认为我们在恋爱的话。”
  “我们没有相爱,再也不会了!”约翰疯狂喊道,“所以他大可对这件事情放心。还有,不要再欺骗你自己,认为我还会留在这里。六小时之内,我会越过那些山岳,如果我必须开辟出一条通路的话,我也愿意,然后走在回东部的路上。”
  他们俩都站了起来,姬丝美听他这么说就走靠近他,然后用她的手臂挽住他的。
  “我也要去。”
  “你疯了——”
  “我当然要去。”她不耐烦打岔道。
  “你绝对不是要去。你——”
  “好啦,”她安静地说道,“我们这就去赶上父亲,跟他谈论这件事。”
  被击败的约翰勉强挤出一抹为难的微笑。
  “好吧,亲爱的,”他表示同意,软弱而勉强地说,“我们一起走。”
  他又恢复了对她的爱,她的心重新获得宁静安定。她是他的——她会和他一道去,患难与共。他拥抱着她,热情亲吻着她。毕竟她是爱他的;事实上,她救了他。
  他们一路谈着这件事,慢慢走回了城堡。他们认为,既然布拉多克·华盛顿已发现他们在一起了,他们最好明晚就走。虽然是这样,当天晚餐时,约翰觉得他的嘴唇不寻常地干涩,他紧张地喝下一大匙孔雀汤,却落进他的左肺。他只得让一个管家把他扶进那间装饰着海龟和黑貂的扑克牌房间,让那管家使劲给他捶背,而波西认为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午夜过后很久,约翰觉得身体一阵震动,他立即坐直起来,瞪着房间那些使人昏昏欲睡的帐帘。透过一个个暗蓝色的方块、也就是那些开着的窗户,他听到远处有模糊的声音,而由于噩梦缠绕,在他的意识清醒之前,这微弱的声音就被吹走了。可是接着越来越近越清晰的嘈杂声,就在房间外——门把转动的咔哒声、脚步声、低语声,还有他无法辨认的声音;他的肚子里仿佛结了一个硬块,顷刻间身体遽痛起来,他不得不痛苦地振作精神侧耳听着。接着一帘帐帷似乎被打开了,他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门口,那只是一个轮廓不清的人影,它出现在黑暗中,与帐幕的阴影混在一起,就像映在肮脏玻璃窗上的一个变了形的投影一样。
  不知是出于害怕或决心,约翰按了一下床边的按钮,瞬间之后他便坐在隔壁浴室那那个绿油油的凹陷的浴池里了,被半池冷水刺激得清醒过来,恢复了警觉。
  他跃出水池,湿答答的睡衣在身后沉甸甸地滴着水,到处是水迹,他跑向海蓝宝石的门,他知道这里可以通向上二楼的象牙楼梯。门悄悄地打开了。一盏罩着大圆顶的深红灯盏,照亮了一排美丽的雕琢阶梯,流露出一种沉痛的美感。约翰迟疑了一会儿,他被周围向他聚拢过来的华美寂静所慑,仿佛要把它这个在象牙楼梯上瑟瑟发抖的孤独的、湿漉漉的小身影裹在重重光影里。接着两件事同时发生了:他自己的卧室突然打开了,三个光裸的黑人突然冲进走道——而当约翰极端害怕地摇摆着走向楼梯时,回廊那边的另一扇门悄悄向墙里滑开,约翰看到布拉多克·华盛顿站在明亮的电梯里,他穿着毛皮外套,穿着高及膝盖的马靴,露出里面那件闪耀亮眼的玫瑰色睡袍。
  三个黑人立即——约翰以前不曾见过他们,他心上闪过一个念头,认为他们一定是职业刽子手——停止走向约翰,期待地转向电梯里的人,那人发出专横的命令:
  “进来这里!你们三个!快点滚进来!”
  接着,这三个黑人立刻冲进了电梯里,当电梯门关上时,明晃晃的长方形电梯就不见了。约翰又再度孤零零地留在门厅里。他虚弱地颓然倒在一阶象牙阶梯上。
  显然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延迟了他自己这桩小灾难的发生。有什么事——至少在目前这时刻——到底是什么事呢?黑人群起叛变了吗?飞行员奋力推开了铁栅栏了吗?或者是菲希村人瞎冲乱撞翻过了山岭,他们郁郁寡欢的眼睛发现了这个特别的山谷呢?约翰不知道。他隐约听到呼呼的风声,电梯又嗖嗖升了上来时,接着一会儿之后,又嗖嗖作响地降了下去。很可能是波西赶着去帮忙他父亲,约翰想到这是找姬丝美立即和他私奔的良机。他等待电梯沉静了几分钟,夜凉透过湿睡袍侵袭着他,他有点发抖,然后他回到房间迅速换好衣服。接着他爬上了长长的楼梯,然后拐进那铺着俄国黑貂皮地毯的回廊,朝姬丝美的房间走去。
  她卧室的门开着,里面的灯亮着。她穿着安哥拉宽大的晨袍,站在房间窗边专注倾听着,约翰悄悄走进来时,她转向了他。
  “噢,是你!”她朝着他走过房间低声说,“你听到他们了吗?”
  “我听到你父亲的黑奴在我的——”
  “不是,”她兴奋地打断话说,“是飞机!”
  “飞机?或许就是那声音把我吵醒的。”
  “至少有十多架。几分钟前我才看到一架直接飞向月亮。是躲藏在悬崖边的守卫开了枪,就是那声音惊醒父亲的。我们要立刻向他们开火。”
  “他们来此是有目的的吗?”
  “是啊——是那个逃走的意大利人——”
  她的话音未落,那扇敞开的窗口就冲进一阵刺耳的爆炸声,姬丝美发出小声的惊叫,接着她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用手指搜找出1便士钱币,跑到一个电灯那里。刹那间整栋城堡都陷入了黑暗中——她把电源切断了。
  她披上一件斗篷,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出房门。到塔楼电梯只有一步之遥,当她按了按钮,电梯立刻飞速上升,他在黑暗中拥抱着她,并且亲吻了她的唇。罗曼史终究发生在他身上了。一会儿之后,他们踏出了电梯,站在这个星光闪烁、白花花的楼台上了。天上,云雾缭绕的月亮,在涡云中时隐时现;月下,十来架长着黑翅膀的飞机在夜空飞旋着。山谷四处火光闪闪,向飞机扑去,接着又发出刺耳的爆炸声。姬丝美拍手欢呼着,可是不到一会儿又变得苦恼万分,因为飞机按照预定的信号开始投下炸弹,顿时整个山谷就变成了一幅轰隆隆的震响声和红彤彤的火光交织的画面。
  不久,攻击者的目标便集中高射炮阵地,其中一门高射炮立即化为一堆巨大的灰烬,倒在玫瑰丛庭园里散发出浓浓的烟。
  “姬丝美,”约翰央求说,“我若告诉你这次的攻击正好发生在要把我杀死的前夜,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要是我没听到守卫回击的枪声的话,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听不见你说的话!”姬丝美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情景,一边喊道,“你得大声一点!”
  “我只是说,”约翰叫道,“我们最好在他们开始炮轰城堡前离开这里!”
  突然之间整个黑人住所的门廊轰然垮塌了,一股火焰从柱廊下面直冲云霄,大块的大理石碎片一直飞到湖边。
  “价值5万元的黑奴毁了!”姬丝美喊道,“这还是战前的价。尊重财产的美国人太少了。”
  约翰重新力劝她离开这里。飞机对目标物的攻击,一分一秒地渐趋准确,而只剩下两座高射炮还在反击。显然这个被火围困的卫队,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快走吧!”约翰拉着姬丝美的手臂喊着,“我们得走了。你明白吗?要是那些飞行员发现你,毫无疑问会把你打死的。”
  她不情愿地答应了。
  “我们必须去把洁丝美叫醒!”他们赶忙跑向电梯时她说道。然后她又带着孩子气的喜悦说:“我们会一贫如洗,对不对?像书里头所写的人物一样。我会成为孤儿,而获得完全的自由。自由而贫穷!多有趣!”她停了下来,将嘴唇凑向约翰,兴冲冲地亲吻了他一下。
  “这两件事儿是搞不到一块的,”约翰严肃地说,“人们早已发现这点了。两者我会选择偏爱的自由。我应特别提醒你,最好将你珠宝盒里的珍宝全倒进口袋里。”
  10分钟后,两个女孩在黑暗的过道里与约翰会合了,他们一起下到城堡的底层主楼。他们最后一次走过了华美富丽的走道,在外面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观看着燃烧的黑人住所,还有两架落在湖的另一边正烧着余火的飞机残骸。一门孤零零的高射炮还坚定地持续砰砰响着,攻击者似乎不敢飞得更低些,只是在其周围绕圈似的施放烟火信号弹,要等到碰巧有一发炮弹命中目标,才能消灭那个黑人炮手。
  约翰与姐妹俩走下了大理石台阶,迅速向左转,然后开始爬上一条像袜带般环绕着钻石山的窄道。姬丝美知道半路上有一处浓密的林地,他们既可以藏在那里,也可以在那里观察山谷中疯狂肆虐的夜景——必要时,最后再沿着一条崎岖小峡谷里的秘道逃走。
  10
  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是凌晨3点钟。和蔼冷静的洁丝美靠着一棵大树干睡着了,而约翰与姬丝美坐着,他搂抱着她一同看着,那个早晨还是个花园现在已成了废墟的远景,那里即将结束的战斗还在时起时落地进行绝望的挣扎。4点钟过后不久,最后存留下来的高射炮发出哐啷一声,然后迅速冒出一股火红的烟雾便一动不动了,战斗结束了。虽然月亮已沉落,他们还是能看到飞机正盘旋着朝地面接近。当飞机确信被困者弹炮已尽,无力再做反抗,他们会着陆,然后这个在黑暗中闪耀光芒的华盛顿王国就会结束了。
  战火停止后山谷安静了下来。两架飞机残骸的余火,像蹲在草丛中怪物的眼睛一样闪着光。城堡在黑暗中静悄悄矗立着,却和往昔在阳光中显得华美无比一样,此刻显得格外黯淡美丽。天空中充满复仇女神木头般沉闷的格格声,时起时伏地发出哀怨声。接着约翰察觉到姬丝美跟她姐姐一样,在呼呼声中沉睡了。
  4点已经过了许久,他听见有脚步声沿着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传来,他连气都不敢喘,悄悄地等候着,直到那些人的脚步声走过他停留的这个有利地形。现在空中微微骚动着非人类发出的动静,露珠很冷;他知道就要破晓了。约翰静静地等着,等到脚步声往山上走到了安全的距离,听不见了,他才跟随而去。大约走到离陡峭的山顶一半距离的地方,看到树木都倒开来了,一片马鞍状的岩石伸展开来。就在他刚抵达这个地点时,他放慢了脚步,凭着一种动物的本能,他觉得有人就在他前方。他来到了一块高大的鹅卵石处,然后慢慢将头伸出去。他的好奇心获得了回报,这就是他所看到的景象:
  布拉多克·华盛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衬托着灰色天空的黑侧影,既没有生命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动静。当东方破晓,给大地染上一抹冷绿的颜色时,新的一天开始了。相比之下,这个孤独的身影却显得微不足道。
  约翰偷偷看着的时候,他的主人不可捉摸地沉思了一会,接着挥了挥手,示意两个蹲在他脚边的黑人,共同扛起那个放在两人中间的重物。当他们奋力向上举起时,第一道橙黄的阳光穿透过一颗精雕细琢的巨大钻石无数的棱面——于是钻石放射出一道道白灿灿的光芒,像晨星的碎片在空中闪耀。两个抬钻石的黑人因为重压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他们鼓起的肌肉在湿亮的皮肤底下紧绷了起来,于是三个人站在那儿再次一动不动,对着苍天他们有心抗争却无力回天。
  过了一会儿,那个白人抬起头,并慢慢举起了双手,仿佛一个人在招呼一大群人来倾听那样——可是并没有群众,只有空旷寂静的天空与山岳,不时地被树丛间落下来微弱的鸟鸣打破。站在马鞍形岩石上的人,开始盛气凌人地说话。
  “你就在那里——”他颤抖声音说着,“你——在那里——!”他停顿了下来,手臂仍然向上举起,他的头则专注倾听着仿佛在期待回答。约翰竭力睁大眼睛看着是不是有人会从山上走下来,不过山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天空还有树梢上刮过一阵笛音般讪笑的风声。华盛顿是在祈祷吗?约翰在心里怀疑了一会儿。接着幻想消失了——从这人的整个举止神态来看,他的行为好像正好与祈祷相反。
  “喔,高高在上的你!”
  声音变得坚强而自信,一点都不像是被弃者的祈祷。若有什么意味的话,就是一种盛气凌人的口吻罢了。
  “你在那里——”
  他的话说得太快以致听不懂,一句接一句滔滔不绝……约翰屏息倾听着,偶尔抓住一句两句。他的话中断了,又重新开始,接着又中断——一会儿振振有词,一会儿又显得缓滞、困惑和不耐烦。然后这个唯一的倾听者,开始有点明白,然后恍然大悟,在他明白的同时,仿佛一股热血急速流过了他的身体,布拉多克·华盛顿正在贿赂上帝!
  就是这么回事——毫无疑问。他的黑奴抱着的钻石是预付的样品,还承诺后面会进供更多的钻石。
  过了一会儿,约翰才知道那就是贯穿他祷词的一根主线。这位普罗米修斯富豪祈求被遗忘的献祭、被遗忘的仪式以及基督诞生前就已荒废了的祷告。有一会儿的时间,他在祷词里恭敬向上帝提醒,要上帝回忆起他曾经屈尊接受过世人献赠的各种礼物——假如它拯救城市免于瘟疫的话,世人就赠与他宏伟教堂;世人也曾经在贪欲和残杀中献出药与黄金、人类的生命、美女与俘虏的军队、小孩与后妃、森林与田野捕获的野兽动物、绵羊与山羊、五谷与城市及所有征服过的土地类似的盛礼——而现在他,布拉多克·华盛顿,钻石帝王,黄金时代的国王与祭师,华美与奢侈的主宰,愿意献出一份宝藏,这份宝藏是他之前任何帝王公侯也不曾梦想过的珍宝,他不是哀求而是骄傲地献出这份宝藏。
  他会送给上帝——他继续说,进行详细的说明——世上最大的钻石。这颗钻石将切出千千万万个棱面,比一棵树上的叶子还多,而整颗钻石会雕成比一粒只有苍蝇大小的宝石还更尽善尽美。要请许多人花多年来雕琢完成。它将经过精雕细琢镶嵌在一座教堂的宏伟的纯金的圆顶上,配上一重重蛋白石和古香古色的蓝宝石的门。在中间还会掏空,建成一间小教堂,里面设立一座彩虹色的、能摧毁一切的、不断变化色彩的的祭坛,要是有任何人敢在祈祷时抬头,镭射光就会把他的双眼刺瞎——而在这个祭坛上,神圣恩主可以随心所欲杀人取乐,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有权势的人。
  作为回报,他只要求一件事,一件对神来说是小菜一碟的事——只要一切都和昨天的这个时候一模一样,并且永远不变。非常简单!只要启开天国的门,吞没这些人和他们的飞机——然后再度关上。让他再次失而复得,让黑奴复活过来,安然无恙。
  他从来都不需要孝敬别的什么人,或是与别人做什么交易,上帝除外。
  他只怀疑他的贿赂是不是够分量。上帝有它的价码,当然。上帝是依照人的形象创造出来的,难怪有人说:他一定有它的价码。而这个价码是罕见的——花费许多年建造起来的教堂和由千千万万的工人建造起来的金字塔都比不上这座教堂、这座金字塔。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那就是他的建议。每件事都是经过仔细周全的考虑,非常具体详细,而且他宣称如果觉得他给的价码太便宜,也还是可以商量的。他暗示,接受与否完全由上帝决定。
  当他快要说完时,他的话变得断断续续,变得短促而不确定,而他的身体似乎显得紧张,似乎费力想抓住他周围的空间里抓住最轻微的气息和最细微的声息。他说话时头发渐渐转为白色,现在他好像是古代的先知,对着天空高高地扬起了头——疯狂之态十分动人。
  接着,当约翰看得如痴如醉时,他似乎感觉到周围某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奇怪的现象。仿佛天空顿时暗了下来,仿佛大风中突然传来了一阵低语声,一阵遥远的号角声,一声叹息声,就像宽大的丝袍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时周围的整个大自然都变得有点黯淡起来;鸟的歌声停止了,树凝静不动;遥远的山那一边,隐隐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吓人的雷鸣声。
  一切都结束了,风消逝在山谷高高的草丛中。黎明和白天依序各就其位,升起的朝阳发散出橙黄的热雾浪使他面前的路豁然开朗。树叶在阳光中笑着,它们的笑声震动了树林,直到每一一根树枝都变得像一所仙境里的学校。神拒绝接受这个贿赂。
  约翰又凝神看了一会儿白天的胜利。接着,他转过身来看到棕色的物体拍打着翅膀,盘旋摇摆降落在湖边,接着另一阵摇摆降落,接着又一阵,就像是金色的天使从云端降落那样。飞机已经着陆了。
  约翰离开了大鹅卵石,往山边跑下回到树林里,两个女孩已醒过来正等着他。姬丝美站了起来,口袋里的珠宝叮当响着,张开的嘴唇似乎要发问,不过直觉告诉他没有时间说话了。他们必须离开这座山,一刻都不容缓。他一手抓住一个,悄悄地穿过了丛林,立即沐浴在阳光和渐起的迷雾当中。他们身后的山谷一片寂静,除了远处孔雀的抱怨声,还有早晨愉悦的低语。
  走了约半英里路,他们避开了花园地段,拐上一条通往下一处高地的窄道。他们在高地的顶端停了下来,转身回望,望着他们刚刚离开的山坡——一种即将发生悲剧的不祥预感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在晴空的映衬下,一个伤心的白发人慢慢走下陡坡,后面跟着两个无动于衷的魁梧黑人,他俩扛着的重物仍旧在阳光中闪熠发亮。半路上走下另两个人与他们会合——约翰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华盛顿太太和她儿子,她紧紧地靠在他的臂弯上。飞行员已经从他们的飞机爬了下来,站在城堡前面宽阔的草坪上,他们手中握着来福枪,排成战斗队形往钻石山走去。
  但是在高处汇合形成的五人的队伍吸引了所有看客的注意力,他们在一块岩石边停了下来。黑人弯身拉起山腰一个似乎是活门的盖子。他们全都消失在这扇门里,先是白发老人,然后是他妻子和儿子,最后是两个黑人;他们装饰有珠宝的头巾顶端被阳光照着,在活门落下来把他们吞没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不断地闪着金光。
  姬丝美挽住约翰的手臂。
  “噢,”她狂嚷着,“他们要去哪里?他们要做什么呢?”
  “那一定是逃走的地下秘道。”
  两个女孩齐声发出小声惊叫,打断了他的话。
  “你难道不明白吗?”姬丝美歇斯底里地啜泣着,“山上都装有电网!”
  甚至在她说话之时,约翰就举起手遮住了视线。在他们眼前,整座山的表面突然转为炫目的黄色火花,通过草皮显示出来,就像光线透过人手。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火光又继续燃烧了一会儿,然后就像熄灭的灯丝消逝不见了,暴露一堆黑乎乎的焦土。上面蓝烟袅袅升起,随之带去了残留下来的草木和人的血肉。飞行员中也没有任何的血肉骨骸留下——他们就像先前被吞没的那五人一样,完全被吞没了。
  与此同时,随着一阵山摇地动的震响,城堡毫不夸张地把自己抛向了空中,当它腾空而起时,炸成了无数火红的碎片,然后混乱一团塌落了下来,然后坠入原地,化为烟雾弥漫的一堆瓦砾,一半落入了湖水。没有一星火光——那里所有的烟尘也随风飘散与阳光混合到了一起。又过了几分钟之后,大理石粉末也从一堆毫无特色的废墟中飘走了,这就是一度由珠宝筑成的城堡。然后一切沉寂了下来,山谷中只留下孤零零的三个人。

  日落时分,约翰和他的两个同伴到达了那座高高的悬崖,这里原是华盛顿王国的疆界,他们在悬崖上转头回望,但见那山谷在薄暮中显得无比静谧而动人。他们坐下来吃完洁丝美带出来的一篮食物。
  “你瞧!”当她铺好餐巾,将三明治整齐地摆在上面时说道,“它们看起来不是很诱人吗?我一向认为在野外吃东西,味道更加可口。”
  “能说出那样的话,”姬丝美说,“洁丝美可以进入中产阶级了。”
  “现在你听我说,”约翰热切地说,“快把你的口袋翻出来,让我们看看你带出来什么珠宝。要是你挑得好,我们三人后半辈子的生活,应该可以舒舒服服度过。”
  姬丝美顺从地将手探入她的口袋,在他面前倒出两手掌满满的闪亮宝石。
  “还不错,”约翰热情洋溢地嚷道,“它们不是很大颗,不过——啊!”当他拿了一颗举到落日余晖中审视时,他的脸色变了,“啊,这不是钻石!这下完了!”
  “天哪!”姬丝美表情惊讶嚷道,“我真是个白痴!”
  “唉,这些只是水晶石。”约翰大叫道。

  “我明白了,”她笑了出来,“我开错了抽屉,它们是洁丝美一位女客洋装上的珠宝。我要她拿来跟我交换钻石的。我以前除了宝石外没看过其他珠宝。”
  “这就是你所带出来的东西吗?”
  “恐怕是。”她若有所思地拨弄着这些亮闪闪的石头,“我想我比较喜欢这些,我有点厌恶钻石。”
  “那很好,”约翰闷闷地说着,“我们只好住在海地斯。而你渐渐老去时,你会告诉那些不肯轻信的女人们说,是你开错了抽屉。不幸的是,你父亲的银行存折也跟着他一起化为乌有了。”
  “啊,海地斯怎么样?”
  “如果我带回一个与我同龄的妻子回去,我父亲大概还不至于跟我一刀两断,就像他们常说的那样。”
  洁丝美开口说话了。
  “我喜欢洗衣服,”她安静说着,“我总是自己洗手帕。我会开个洗衣店,来养活你们俩。”
  “海地斯人都雇有洗衣妇吗?”姬丝美天真地问道。
  “当然,”约翰回答说,“就像别的地方一样。”
  “我想——或许那儿的天气会热得不必穿衣服。”
  约翰笑了。
  “可以试试看!”约翰提议道,“还没等你把衣服脱掉一半,他们就要把你给赶走了。”
  “爸爸也会去吗?”她问道。
  “你的爸爸已死了,”约翰清醒说道,“他为何要到海地斯来呢?你把海地斯和另外一个地方弄混了,那个地方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晚餐后他们收起桌布,然后铺开毯子准备睡觉。
  “这真是一场梦啊,”她仰视着星空叹息说道,“看起来多么奇怪,身上就这么一套衣服,和一个一文不值的未婚夫躺在这里!”
  “在星星下面躺着,”她又说,“我以前从没注意过星空。我总认为它们是属于某人的大钻石。现在它们全部让我觉得害怕。它们让我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全部的青春。”
  “那是一场梦,”约翰安静说道,“人人的青春都是一场梦,一种化学的疯狂形式。”
  “那疯狂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人们也是这么告诉我的,”约翰忧郁地说道,“我再也不能明白了。不管怎样,让我们相爱一年或者两年,这是人人都可以尝试的一种神圣的醉酒的方式。全世界上有的是钻石——钻石可以说是幻灭的卑鄙礼物。啊,那种钻石我已经拥有过了,平常意义上的那种钻石也就无所谓了。”他打了个寒颤,“翻起你的外套领子,小女孩,这里的夜晚可真够凉的,当心别得了肺炎。第一个发明知觉的人可真是犯了滔天大罪。我们暂时把它遗忘几小时吧!”
  说着,他裹好毯子,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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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 00:42:33 |只看该作者
菲茨杰拉德真是太厉害了!
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好几次都为他的想象而惊叹,也好几次有“这样还写得下去!”的感觉。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过得小说或电影太少,但就算与我看过那些科幻题材的东西比起来,这篇小说的想象力也太强大,描写也太好了,真实得栩栩如生,像看电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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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1 21:57:19 |只看该作者
endlesshappy 发表于 2013-10-2 00:42
菲茨杰拉德真是太厉害了!
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好几次都为他的想象而惊叹,也好几次有“这样还写得下去!” ...

的确如此,这篇小说语言和想象都很奢华,是非常美丽的境界。这种写法好像童话加科幻的感觉!没想到菲茨的作品也有如此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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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6:07:11 此条消息来源于黑蓝手机报 |只看该作者
不喜欢这篇。
有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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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0 16:16:43 |只看该作者
没看过,标题很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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