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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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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4 14:29:2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6-1-4 14:29 编辑

              弑父
           曾用名:南木北生
             文/柏仙妮

  屠武攀着老槐树的臂枝翻进院子,瞧见天上的月亮大而清亮,他屏息望了半晌,很想吹一回笛子,却暗自叹了口气,蹑步走过一排三四间长的回廊,溜入最后一道半掩的房门里。
  在门后,屠武怀着侥幸成功的轻松,对着黑暗露了一个古怪的笑脸,两三步绕到床前,一头便要栽倒在大木床里。已经三更天了,对他来说消长的一日又过去了,尽管他并没有打算好如何对付明日。这是他行完加冠大礼后的第十日,这十日来屠武日日出去,然而也没有做好什么的准备。有时他天真的认为,如此再消磨几天,那些事对他的影响就会全部消失,他依旧是他两位父亲的不肖儿子。
  在世人眼里,他既叫程勃,也叫屠武。户籍本里,他是他父亲程婴的儿子,此外,他还有一位义父叫屠岸贾,这位义父赏给他一个名字叫“屠武”。他的父亲程婴则只是他义父的一位门客。他们一起住在他义父的府第里。他缺了一位母亲,却有两位父亲。父亲程婴性情古怪,人前总是一付唯唯诺诺的模样,人后却常用一双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瞧,有时却又抱着他无故叹息。与喜怒无常的父亲程婴相比,屠武更喜欢同义父在一起,骑马射箭,快意恩仇。
  灯骤亮,靠墙坐在床尾的程婴把火石放回到荷包里。在黑暗里等待的时候他打了个盹,梦到些旧事,那双老眼现在有些昏花。
  “父亲。”屠武只得硬着舌头叫。
  “少主,没人在的时候,你可以称呼老夫程婴,如你亲身父亲一般。”程婴侧身而立,平静地说。
  这时外面打响了四更,可屠武已没有了困意。他趁着这空档搬来一张凳子,放到程婴前面,说,“父亲,请坐。父亲您如果站着,儿子不敢聆听教诲。”
  “你这是决意要背宗忘祖?”程婴说,“可你冤死的亲身父母,赵家那三百条人命,以及为救你而亡的义士该如何面对?”
  “父亲,那只是画卷上的一个故事。”那画卷是程婴送给屠武加冠日的礼物,为了庆祝他二十岁的生日。屠武记起来了,那画卷直有三丈多长,立起来足有他身量的四五倍。画得是一个姓赵的家族的被灭族史。
  “你在那画里呢,你看,你就在这儿。”不知何时,那幅巨型画卷已展开到屠武面前,程婴手指所指向的地方是一个婴儿,正被人藏到一个药箱里,离药箱不远的横梁处,高高悬挂着他母亲的身体。
  “还在这里。”
  这时的婴儿已经被一位将军从药箱里抱出来,将军前一刻还横眉怒目,后一刻却自刎在室里。据说是只是为了让赵家留一条根,为了让婴儿可以安全逃离。连自己也不放过。
  这是一群疯子。在屠武前二十年的岁月里,一个都不认识。包括那个用自己亲生儿子替代赵氏孤儿去死的程婴,也与站在他面前这位衰老,说话经常结巴,胆小懦弱的糟老头没有相似之处。
  “还有这里。”
  “父亲,我是你的儿子。”
  “可惜我没有这份福气。”程婴开始卷起画卷,他神情凝重,动作很轻缓很慢,仿佛他所在干的是一件神圣的事。“我的儿子程勃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被屠岸贾用刀斫成了三断。你当时就睡在他的摇篮里,睡得很香。”
  “父亲,我的父亲。”
  “不是我。你的父亲早死了。”程婴卷好了画卷,小心翼翼用油布包好,弯着他有些微驼的背,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门。
  门一直是半掩,没有人出没的痕迹。屠武开了所有的窗子,曦光已漫过大半个院子,看着槐树盘根错节的遒劲老干,地面上零落的阴影,他却在想,新的一日还是来了。
  这些天,他天天都在等待新的一天。
  一清早,屠武就去给他另一位父亲请安。二十年来日日如是,总有一张开心的笑容和一盘上好的羊肉等着他。与另一间除了画卷再没什么吸引他的厢房对比,这间却是华丽无比,饰有饕餮纹的两座宝鼎虎锯东西方,专为驱鬼避邪而用,中间置有黑漆朱绘三角纹木食案,食案后一人高高坐在独榻里,这人也长得威武,虎头燕颔,鹰一般锐利双眼,肩膀耸过脖颈,他一瞧你,你所感受到的就远不止“不怒而威”这样的词语所能形容的。他一看到屠武,却殷勤地笑了。
  “儿子,赶紧过来,今日的羊肉都是少齿,肉嫩得很,你过来尝一口。”
  “义父,你怎么一大清早又喝起酒来?你答应过儿子的。”
  “噢,噢。”屠岸贾讪讪笑着,“儿子,喝酒的事一时怕是改不了的。孩儿,这事咱爷俩再合计合计?”
  “不行。”屠武让人当着义父的面撤去酒樽。
  屠岸贾眼睁睁地瞧着,感慨道,“瞧瞧,这就是有儿子的坏处,儿子大了,倒管上父亲了。唉唉。”
  屠武从食案的另一头走来,走近了,在屠岸贾身侧专备的木榻里坐好。他给自己切了几块羊肉,大口地吃着。羊羔肉果然较为鲜嫩,让人很有食欲。
  屠岸贾没酒喝,改喝肉羹汤润喉,“儿子,你这几天都去哪里玩了?夜夜不见人影。让你的父亲和义父一顿好等。”
  屠武也喝着汤,没有回答。
  屠岸贾笑吟吟地,“我的儿子长大了,该讨一门亲事了。告诉义父,有没有相好的?看上哪一个,只管告诉义父。”
  “离这里十里的丘北有一户姓赵的人家,生有独女,与孩儿同岁,儿子想与她结成联理。”
  屠岸贾一惊,“这附近还有赵姓的人家?”
  “是的。”
  “这怎么可能?你没有听错?或是别的姓,你听不真?”
  “儿子怎么会听错。”
  “你俩怎么认识?”
  “打猎认识的。”
  “即不是知根知底,小心她欺骗你。”
  “他为什么要欺骗我?姓赵的又如何?”
  屠岸贾摸索着自己的胡子,沉吟半晌,说道,“儿子,这姑娘你不能要,义父我跟姓赵的是仇家,一夜曾灭了赵族三百余口,一个不留,我以为天下再无赵姓人家,这又打哪里冒出来姓赵的姑娘,又与你同岁,不能留。将来义父再陪你一个好的。”他向来说一不二,说完只觑着干儿子,看他做何反应。
  屠武微微一笑,说道,“一个姑娘而已,义父不喜欢,儿子便也不喜欢了。儿子只是好奇,义父跟姓赵的有何仇?仇大到居然灭了赵族?以前怎么没听义父提起过?”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屠岸贾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它已经全白了,二十年前它还是花白的,他默默地想着心思,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案面,接着伸了伸懒腰,说道,“想当年有个姓赵名盾的老家伙,在朝中处处与你义父作对,还让他儿子赵朔攀上了公主,自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义父我只用了一计,便移了他赵盾九族,没了那赵盾,你义父我才能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了二十年。”
  “没留赵家一个活口?”
  “那赵朔本来有个遗腹子,他临死前吩咐他妻子,如果生个儿子就叫赵氏孤儿,将来让这个赵氏孤儿为赵家报仇,不过,多亏你的父亲程婴,义父才能找到赵氏孤儿的藏身之所,把他也给结束了。”
  “他还是个婴儿啊,义父!”
  “斩草要除根,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屠岸贾说道,“孩子,你要明白这个道理。这二十年来,义父怎么教你的?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若留下仇人一个活口,就是把自己放在别人的刀刃上,时时都有性命之忧。你日后带兵打战,处事为人,可千万别妇人之仁。”
  “我父亲说过,仁者无敌于天下。”
  屠岸贾哈哈一笑,说道,“程婴那老头儿满嘴的仁义道德,骨子里却和你义父一样,都是自私自利之徒,要不是他为了保住你,告发了藏匿赵氏孤儿的孙杵臼,我还不能亲手砍了那赵盾之孙、赵朔之子。可怜那一帮为了保住赵氏孤儿的所谓的忠义之士,他们哪里会料到这种结局。一群其蠢如猪的人。”
  哪几条人命如此不值钱?先是生下赵氏孤儿的晋公主,为了让医人程婴救出儿子,让他有个活处,自缢于横梁之上,接着便是那守门的韩厥将军,从程婴的药箱里搜出婴儿,又放其生路,让这个秘密随自己带入黄土中,再有便是隐士孙杵臼,与程婴唱了一出双簧戏,因为孙杵臼愤而自撞于柱前,于是屠岸贾便相信了程婴,相信了孙杵臼怀中的婴儿便是赵氏孤儿,他怎么可能想到,程婴会用调包计,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与赵氏孤儿换了身份,屠岸贾亲手杀掉的那个婴儿是程婴的儿子。
  这样的调包计岂是人做的事。
  “还是你父亲识时务,你我才有了这段父子情,儿子,趁义父我还能活几年,助你夺取功业,让你将来也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再瞧瞧吧。”
  屠岸贾心想这赵姓姑娘的事儿让他不痛快了,将来寻个别的乐事来逗逗他。唉,老了,这几年对屠武这孩子越发纵容起来。当年不过是因为程婴告发了赵氏孤儿,他心中一乐,就赏脸认了程婴的儿子做干儿子,不料这孩子真是聪颖,事事总能讨得他的欢喜,对他,也比对他亲身父亲程婴还亲厚些,自己又膝下无儿,一来二去,就这么真生出几分父子情来。
  吃过早饭,这对爷俩一道要去田猎。出了门廊,便有一群人候在那里了:有专门寻觅禽兽行踪的迹人,有拎箭壶挟弹弓的射鸟氏,还有牵马的随从,程婴背着罗网,牵着大黄狗夹在其间。
  屠岸贾眼尖,大声笑道,“程婴,你这老头鬼鬼祟祟躲那里干什么?”
  “大人,小的帮你牵狗来了。”
  “假好心,”屠岸贾对着屠武,指着程婴笑道,“你看你亲爹,还是那么小气巴啦的。我说,咱俩的儿子都成人了,到现在你还怕我抢你的儿子不成?”
  “大人说笑了,小的儿子早就是您的了。”
  “吃味了,吃味了。”屠岸贾开怀大笑。
  屠武没有看他,径自走到程婴面前,接过罗网背着,牵过大黄狗,低着头说道,“父亲,打猎是件辛苦又危险的事,父亲年事已高,也骑不动马了,还请回去休息。”
  程婴默默地帮他系着罗网绑带,两根线不敢拉得很紧,怕勒着屠武,又怕系松了背不牢,细细琢磨着系好,打了个活结;从衣领开始到鞋面,这里拍拍,那里摸摸,郑重其事地翻看个遍,想起冠帽忘了看,头一抬,才发现屠武真的长大了。
  “别理那糟老头了,儿子,赶紧上马,跟义父快活去。”屠岸贾在马上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对父子站在那里都没动。
  隔了半晌,程婴才说,“快上马吧,你义父要等急了。”
  “是。”
  “等等!”程婴又拽着屠武的胳膊说道,“捕鸟的时候罗网只能撒开三面,千万别四面都堵死了,也要给生灵留条生路。你,你得听父亲这一句话。”
  “我听到了。”
  屠武上马远去,程婴转身回去,还没走到自己厢房的门口,便开始喘起气来,他反手捶着自己的腰,步履蹒跚地走进门。老了,真的老了,他的身子骨捱不了多久了。
  关上门,大白天房间里也是黑洞洞的,他习惯把窗幔全放下来,遮的严严实实,只要有一缕光从哪里透进来,他便觉得不自在,仿佛有人躲在光的背后偷窥他。他摸摸索索坐到床沿边,似乎有满腹心思,却又很快地打起了盹。这又是老去的另一个迹象,夜里睡不长,白天又随时都能入睡。梦也少了,有时脑袋里会有碎片似的画面,几张熟悉的面孔,一睁眼,便不记得了。
  他变得怕死。年轻时不怎么怕的呀。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胆子也变小了。总觉得有些冤魂要向他索命。晋公主,韩厥将军,孙杵臼都是被他(程婴)逼死的。晋公主找他救走赵氏孤儿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不允许有一个活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不相信任何活人。他说动他们,所以晋公主自缢了,韩厥自刎了,孙杵臼自撞了。他还陪上他的亲生儿子。不陪不行,这样才能达到他的目的。况且,儿子的命等于他的命,一命陪他们一命。他心安理得。
  那是一件他非做不可的事!
  现在他又不这么想了。特别是看着屠武背着自己一天天长大,有些奇怪的念头莫名生了出来,总在脑袋里晃来晃去。
  程婴叹了口气,再怎么不允许,他还是老去了。
  在黑暗中他不知坐了多久,惊觉也许时辰快到了,他们快回来了,便站了起来,凭感觉利索地走到衣柜旁,从最底层摸出一套衣服,麻利地替自己换上,动作熟练而认真,衣服散发出陈旧的香味,颇为好闻,穿好了,他动了动手脚,觉得自己又恢复年轻时候的神气,他走到窗前,将窗幔全部拉开,快要落下山头的太阳光一下子全照了进来,程婴眯着眼看着久违的金光,很是轻松地笑了。
  打开窗户,嘈杂声就传了进来。程婴心想,他应该到厅堂去等他们父子俩了,却又希望再瞧几眼被夕阳照着发亮的屋院瓦墙,急什么呢?天色尚好,还有时间。
  有人敲门,程婴懒得回头。他房门前总有形形色色的脚步声,他想听得时候能听得见,不想听就听不见。他无论多古怪的行为都可以被原谅,天下谁不知道他背义求荣,害死了赵家唯一的血脉。大家对他都没有要求了。
  天开始擦黑,程婴还站在窗前。有人靠近,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程婴回头,有些意外,屠武今天居然主动进他的房门。程婴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背人处,他们好像又不知该怎么相处了。
  程婴说,“该去吃晚饭了。”
  屠武站着不动,接着往前走了一步,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父亲是打算今晚动手了?”
  程婴不动声色,“动什么手?”
  “父亲。”
  “天色晚了,饭菜要凉了,赶紧去吃吧。”
  “父亲,如果你还愿意当我的父亲,今晚就跟我走。”
  “走?去哪里?”
  “只要父亲跟我走,我们父子两人随便去哪里都行。”
  “你还有路可走?有家可回?”程婴说,“那你可以走。我已经没有了。”
  屠武一直留心着程婴的一言一行,见他说的那么平淡,突然觉得愤怒,“你为何一再要逼我弑父?”
  “你的父亲早死了,被那个叫屠岸贾的人害死的。”
  “他是我的义父。”
  “他还害死了你的母亲,害死了你赵家三百余口,还害死了忠义之士,还害死了我的儿子。”
  “我不信,义父待我极好。”
  “那是因为他把你当成程勃,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屠武避开程婴投来的视线,他一直在等待问这个问题,他正在问,“父亲,如果我不是程勃,那你爱过那个叫程勃的孩子吗?”
  屠武没料到的是,程婴突然拨出袖中剑,刺向他的喉咙,冰冷的剑锋几乎贴在他的肤肌上,屠武不能动,程婴剧烈地呼吸着,接着,又一下子把剑收了回去,不再看屠武一眼,缓缓地走了。
  惧意慢慢地从屠武的脚底往上爬。他的希望落空了。真实沿着程婴眼中的恨意传染到他身上,谎言不攻自破。
  从程勃看到程婴对他的恨意开始,一切就真实起来。
  这是九月末的一个傍晚,时辰到来时,这里的墙上会挂满兽皮,远古的生灵在院落里徘徊。这二十年来,程勃习惯了厅堂里的热闹和院落外的寂静,缓慢的晚风穿过回廊,他可以停在树下练剑或休息,他的剑术已初显风格,他睡觉得时候天上的云在燃烧。
  有个下人正在往厅堂里端菜,看见程勃过来赶紧先让到一旁,讨好地说,“少爷今天打得真多,光麋鹿就有好几只,大人特地让小的挑两只盐腌起来,等今年春节祭神时拿出来。去年为了守夜,少爷敲了一整夜的鼓,大伙围着篝火跳舞,真是快活。”
  程勃抬起头,看到义父坐在正中央正与人说话,父亲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后。程勃径直走到屠岸贾的面前,抬眼看着说话的人。他是位跟随屠岸贾多年的护卫。那护卫对程勃行了礼后,便谨慎地垂头不语。
  屠岸贾说,“没事,我们爷俩没什么秘密。你继续说。”
  “小的搜遍了丘北这个地方也没有发现一户赵姓的人家,小的心想,兴许这姓赵的听到些风声,知道小的要来,找个亲朋好友或躲了起来也说不定,于是小的挨家挨户的搜查,将可疑的人全捉拿起来,现如今就在后院关着,单等大人发落。”
  “嗯。”屠岸贾似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看向程勃,却发现程勃已换了套衣裳,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上身是窄袖齐膝长衣,微露膝下紧身之裤,腰束一条皮革郭络带,脚上穿着一双连胫靴子,屠岸贾一时有点恍神。“你这身打扮……”
  程婴突然插嘴,“是小的亲手缝制的,大人你觉得可好看?”
  屠岸贾说,“做这种事你在行。儿子这样一打扮,比往日更威风了几分,颇有为父年轻时的模样。”
  程婴说,“小的也这样说,这孩子与他父亲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屠岸贾把身子往后一仰,看着程勃说,“你看,那赵姓的姑娘是骗你的吧,搜遍整丘北就没有一个姓赵的。”
  “下回如果让儿子碰到了,定不会饶她。”程勃说,“不过义父,既然那里没有赵姓人家,后院关着的那些人就把他们放了吧。”
  屠岸贾边摇头,边摆着他那双精瘦有力的手,“儿子,你这就是妇人之仁了,让为父好好教教你,有些人宁可错杀,不过放过,”他下命令,“杀,全部给我杀掉,一个不留。”
  程婴说,“大人真是英明,从此天下再无赵家。”
  那护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回复,已全部杀尽并将尸体丢到后深山。
  屠岸贾也不见得如何高兴,他刚才命程婴一同坐下吃饭,程婴却表现出难得的执拗,程勃也只能陪在程婴身后,屠岸贾很不痛快。
  “这点小事不用一直回报了。反正以后碰到有跟赵沾边的事,全都不能放过。”
  程婴说,“要是赵家还有余脉呢?”
  “不可能。”屠岸贾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赵家还有余孽,老夫我掘地三尺也要赶尽杀绝。一个都不能留。”
  程婴叹口气,“大人的威风不减当年。”
  “老了,就看儿子的了。来,屠武,坐义父身边来。”屠岸贾说着人往前倾,背后露出一大片空档,程婴就在这个时候出剑,屠岸贾只觉颈部一凉,凭着他多年绒马生涯在危急时候生出来的本能,他顺着那股凉气往前倒去,剑锋贴过他的头皮削去一大把头发,下一瞬场面便发生了反转,程婴被他逼得退后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应变极快的随从们就要围上来,屠岸贾定了定神,摆手让他们到门外守着。
  “一个程婴,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他摸摸自己凉快的头皮,说道,“你这个老头儿,我知道你一直看我就不顺眼,就是没胆量发作,蜇蜇蝎蝎的不痛快,今天你的脾气怎么就硬起来了?”
  程婴被摔的浑身骨头疼,他喘了半晌,还说不出话来。
  屠岸贾把脸转向程勃说道,“儿子,你亲爹这是怎么啦?你帮我问问他。”
  “儿子?你为什么不说话?”
  “屠武,你看着我,好好回答我的话。”
  “屠武,难道你知道什么你义父不知道的内情?”
  “屠武,你亲爹想杀我,这可怪不得义父。”
  程婴喊道,“屠岸贾,你别逼他,你把他害成那样了,你还想要干什么?”不知何时,程婴已站了起来,力气弱得连手里的剑都快握不住了,他向前,再次刺向屠岸贾,那颤巍巍的样子简直可笑。
  屠岸贾笑了,纵声大笑,笑完很轻松地就把程婴的剑掰了个方向,让它对准程婴的喉咙。
  “放开我父亲。”屠岸贾的背后抵着一把剑。
  “儿子,是程婴这老头要杀我。”
  “放开我父亲。”
  “你想杀你义父?”屠岸贾回头,盯着程勃,“义父今天就赌一把,我不信你下得了手。”
  程婴却没有他那样的耐性,在二十年漫长的等待中,耐性已经被耗光,他现在只想要个结局。什么样的结局都好。他掏出备用的匕首刺向屠岸贾的心口,靠得太近了,屠岸贾闪身时胳膊被刺了个正着,血喷了出来,屠岸贾大怒,不假思索地夺了那把剑,反手一刺。
  另一把剑更快地刺了过来,穿过屠岸贾的背部,劲道犹是很足,再从紧挨着屠岸贾的程婴的前胸刺了进去,又从他的背部透了出来。
  一柄剑刺穿两处胸膛,一下子把屠岸贾和程婴结成串了。
  屠岸贾须发慢慢地倒立,他动了动身子,血顺着剑身流下,程婴的情况也一样,已经分不清流下来的血是谁的了。屠岸贾喝道,“谁痛痛快快地把话说出来,不然我要是就这样死了,什么都不明白,你们也会觉得遗憾的。”
  程婴却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有个人跟你一样,都被串到剑上,反倒是一件好事,他心平气和地说,“屠岸贾,你看他像谁?”
  “我刚才就琢磨着,他这身打扮看起来真像赵朔。”屠岸贾回头仔细打量着赵氏孤儿,说,“我暗地里也怀疑过几次,不过我没想到天下竟会有比我更狠的人,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杀。”
  程婴神色黯然。
  “你倒是个角色。”屠岸贾说,“我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我也不指望会善终,你干了件义事,却也只跟我落个同样的下场。你说好不好笑?屠武,你过来。”
  屠岸贾艰难转身,执意要把话送到赵氏孤儿的耳朵里:“屠武,你过来,好好看看这个老头儿,他可是用他儿子的命把你换来的。要不然,被我斫成三段的是你。”
  赵氏孤儿手中还握着那把剑,像灰烬一样沉寂着。
  屠岸贾高兴地大笑起来,“程婴,你看看,他恨你比我更甚,能同你一起死在儿子的剑下,我没有遗憾了。”
  程婴看着屠岸贾吐出最后一口气,他全身的劲都松了,天上的风吹过伤口,这才感觉到疼痛,他的目光渐渐移到了屠武的身上,疼痛让他的心柔软了,他说,“程勃,到父亲这边来。”
  “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姓赵,我是赵氏孤儿。”
  “孩子,我的孩子。”程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他从未有过的温柔紧紧抓住,一口气说道,“孩子,你已经不再是赵氏孤儿了,既不是程勃,也不是屠武,你是一个全新的人。以后,你要好好地活着,过你自己的日子,你不想当谁都可以,想当谁也都可以。”
  程婴在他六十五年的生涯里,终于当了一回父亲。
  “我是一个亲手杀了两位父亲的人。”
  “不,你谁也没有杀。你救了我们两个,我的儿子,你救了我。”
  “我,到底是谁?”
  “你是我的儿子。”
  “不,我不是。”
  程婴已听不到了。
  他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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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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