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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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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14:05: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心木 于 2016-1-29 16:57 编辑


羊子
  

    临出门的时候,娘好像什么也不想说。不看也罢了,娘说。她仰头望了一下天,要去早点去吧,然后又跟在我后面轻轻叮嘱了一句,她还有两个孩子呢。我摸了摸衣兜,说,知道了。
    我清楚,娘一直很喜欢羊子。
    从乡中学打起背包回到家中以后,娘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唠叨,说羊子不到学堂去了多顾家,担水,砍柴,喂猪,哪样不做?人家还会烧饭烧菜呢。
    会烧个鬼哟,我记得她只会炒饭。她先往冒烟的铁锅里倒入一点点儿茶油,用手指头在油壶嘴上一揩,到锅铲上一蹭,抓过抹布再捻几捻。她这个动作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笑着说,你怎么跟我娘一样,谁娶你作老婆谁有福哦。她踢了我一脚。锅里的饭被她炒得又焦又黄,开始沙沙作响了,才盛进碗里。她先让我尝了一口,问,好吃么?我急急地直着脖子将饭咽下,眼泪都快被噎了出来了。好吃,我说。这不是假话,是真的好吃,脆脆的,还有点油香味。她坐在灶口前,两个胳膊肘顶在膝盖上,一幅细嚼慢咽的样子。今天会不会迟到呀,我说。我实在看不下去。迟到就迟到呗,反正第一节是数学课。
    直到高三毕业,羊子的数学仍然不及格。她说她怕死了代数和解析几何。高考一结束,她将所有的复习资料撕了个粉碎,成天光着一双脚,忙这忙那的。
    羊子手巧,最拿手是织毛线。那次我娘叫我到羊子家去拿几根毛衣针,我说我不去。娘说,去吧去吧。要去你去。娘笑笑,说,一个男孩儿像个姑娘家,天天钻绣房。
    刚回到家中的那段日子,确实没怎么出过门,只知道闷头看闲书。有一天,在村后圩堤上遇见了羊子,她说我真会享福,这么早就开始歇伏了。我笑笑。我看她又是光着一双脚,一脚的泥水,半干不湿的。她说她拔了一早上的晚秧。她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说,想当兵去。当兵也蛮好,然后她又说,当兵要去很远的地方哦。有只黑蚂蚁正在她脚踝上一处已经干裂的泥土上寻寻觅觅。脚上有蚂蚁,我说。我实在找不到话说。羊子在我面前,已经完全没有了读高中时的那份矜持样儿。
    初春的太阳白白的。已经走了五六里山路,身上有些躁热。我开始脱去外套。一只山麻雀时起时伏地打眼前飞过,几声啾啾的鸣叫给山间更添几分寂静。
    她何苦要嫁到山里来呢?
    曾听年长一些的同乡战友说过,居住在这里的人家过去也算好的,出门能打柴,守着区区几分田也铁定饿不着肚子。可如今这年头,和青湖洲上已经完全没得比了。
    羊子的娘家在我们村里也算得上是个殷实之家。可羊子生来就不会享福。比如她明明有自行车,但从来没见她骑过自行车。她说舅舅非要给她买,她说她不想骑自行车,还有这么傻的人。莫非她真的是怕当会计?
    那年夏天我在井台边见到她。当时我趴在井圈上,正埋头在努力甩摆着吊绳,可水桶偏偏不倒,我的身影在一个米筛般大小的水面上荡来荡去……。书呆子打水都不会。我不知道羊子什么时候来到井边,她放下水桶将我手中的吊绳揽过去,轻轻一悠,井口就开始“咕噜”一声。
    打完水,我们站在井台上聊了一会。她问我当会计到底好不好,我说肯定好啊。羊子想当村里的会计?我又说肯定好啊,老同学当会计以后要多关照关照哦。管它呢,她说,喂猪砍柴的命就喂猪砍柴的命吧。
    喂猪砍柴也是要有人去做的嘛,我娘笑着说。
    我也觉察到,我娘与羊子娘现在碰到都不说话。唉,大人之间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
    终于翻过了几座山,远远就望见一个大山坳里莽莽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里掩映着几栋黄色的土屋,紧邻土屋有一棵地标式的枫树,高高的,静静的,像是矗立了几百年,总之一个古老山村模样。这么小的村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们洲上都是上百户的大村子。村子一大,什么都跟样,跟着跟着有些人家好像一下子就富了起来。这次回家我看到村东头盖了一片新房子。娘嘿嘿一笑,说,有新房子又怎么样,不就是一个好看的空壳么,还不是跟我一样天天吃腌菜霉豆腐。娘又突然问我,怎么不带桂兰和孩子回家过年呢?路太远,她是想来的,我想了想,后又把话岔开了,说羊子现在过得还好吧。如今见谁饿着肚子呐?娘说着就走开了。
    我喜欢羊子,班上同学都知道。我与羊子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个班。羊子的地理比我学得好,她有自己一套记忆办法。她打过一个比方,说,一圈圈等高线不就是木头的节疤印子嘛。我挠挠后脑,服了。但她始终对数学没感觉,这就是我与羊子经常在一起的一条充足理由。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开心。准确地说,那是高中后半段,羊子不愿与我同路了。要不她一个人先走,要不跟在我后面也要落下一大段距离。就很想问问羊子,我哪里得罪了她,但始终没有勇气问。
    有一次在灶边听娘说,说羊子不想读完高中了。我问娘从哪里听来的,娘说是羊子娘说的。是她娘亲口告诉你的?娘已经备完了猪食,刮净砧板,又抡起砧板与菜刀“啪啪啪”地对拍了几下,就听到娘一边恨恨地在说,她爱读不读!
    此前娘一直在说羊子好,羊子什么都好。我便有些纳闷。没想到,娘走到灶前又嘟嚷了一句,长得漂亮能当饭吃么,莫跟她娘一个样。
    羊子娘在村里算是个美人。美人有美人的好,大家都关注。村里人都在传,说村里曾想让她当个妇女主任什么的,她不干。所以大家就更加关注,于是有人说了,乡里谁谁谁见到她还主动与她打招呼呢。
    后来我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乡里曾经是打算让羊子舅舅来乡里投资办一个榨菜厂,后来这事不知怎么就黄了。娘好像一直很关心这事。有一回,娘交待我以后不要去羊子家了。我问怎么回事,娘说人家有个好舅舅呗。娘的话没头没脑,我说,她舅舅好跟羊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好也是你,说歹也是你。娘轻轻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高一的那个暑假,羊子舅舅是给羊子买过一辆自行车。那天羊子笑吟吟来到我家,立在大门前,那个光洁的额头在阳光里白皙透亮。她朝我瞥了一眼,进门与我娘打过招呼,她们就聊起了家常。
    我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临走时,她“哦”了一声,对我娘说,想叫我去帮她修下自行车。
    我自己没骑过自行车,怎么修?走在羊子后面,心里一点底气儿都没有。羊子两条小腿红红的,两只薄薄的脚呱达呱达踩在地上,劲儿十足,心里就更加没了底气儿。
   这是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我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哪里有毛病。傻呀,这不是坏了么?她一手紧捏刹把,一边转动着轮子,竟飞快地转了起来。
    你知道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叫你来吃饭,你敢么?
    你敢叫我就敢来。
    你不怕我娘么?羊子小声地凑在我耳边说。我扭转头去看羊子,她也在看我,满脸绯红。我又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羊子。
    我拿过解刀往橡皮刹片上轻轻一别,一试,立马见效,便起身匆匆跨出了大门。听到羊子从身后抛来一句话,你以后不要来我家了。
    一阵风山吹过,才发现脚下根本没有路。没有路也要走。一脚一脚踏着松软的残枝败叶,一边左挡右抵,走进了一片亮光光的地方。原来才走到半山腰,就这么一小块地方,全剩杉树桩了,周围都是紫杉林。
    坐在树桩上,我先将松脱的鞋带系系紧,系好鞋带用手背擦了下汗津津的额头,火辣辣的,抬手一看,手背上果然留有血印。这是何苦来着,就为了来向她解释,以此来安抚她?我不否认自己心里依然还有她,又能怎么样呢?
    高中毕业后的那段日子,村里都在传我与羊子在恋爱。羊子真喜欢你了?娘还竟然这样问我。别瞎说,没有的事。我也是这样想,人家有什么图的。人家图过你什么呀?不说了不说了,妹子人好,生相也不错,咱家哪有那个福气哟。
    听得出,娘很在意这件事。娘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要是个女儿就好了。我第一次听娘这么说,觉得怪怪的。后来听多了,就知道娘有自己的心思。
    那个夏天非常漫长。我决心当兵去。等我拿到入伍通知书,已经将近腊月。
    娘擦着眼睛说,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很快的,我说。人家羊子问你什么时候走呢,娘又说。
    我没作声。
    羊子好像有些不高兴,说完几句就走开了,娘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轻轻叹了一声。这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担着水桶,去到井边。井口冒着雾气,在旭日的照射下,柔柔的,红红的,非常美丽。我从井里打了一桶又一桶水,浇到井台上,直到将台子上的冰冻融化,冲散,也没见羊子的影子。
    当了兵就做好事啦,三婶笑吟吟地端着一大盆衣裳来到了井台边。她家住在羊子家隔壁。我就问羊子到哪儿去了,三婶笑了,笑得比我还含蓄,说,是有好几天没见她,不该是病了吧?我担起水桶就往回走。
    病了?不会吧,娘边说边放下火钳,掸掸围裙,就往出走去。
    差不多过去半个钟头,远远听到娘在说话,好像是在与谁打招呼,说我要去当兵了。我站在灶房门外。不一会,娘和羊子同时出现了。羊子显得很害羞,脸红了。娘递给我一踏绣花鞋垫,说,都是羊子绣的。羊子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
     这天晚上,我约羊子来到河边。我们坐在那儿聊了很久。最后羊子说,河风太冷。我起身帮她搓手,搓完手,紧紧地握着,静静地看着。羊子就慌忙将手抽了回去。
     临走那一天,她也没来送我。
     一条约一指长正在蠕动的虫子被我踩在了脚下,于是又起身往山下赶,终于来到了坳里。哇,寒气逼人。我重新穿起外套。穿好外套还是凉。
    左看右看,大山坳里仍旧找不到可走的路,就边走边看,耳边忽悠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就是这支流水将我引向了村口。   
    一栋土屋前,立了一只小黑狗,似乎在朝我看过来,一动不动。我的到来,似乎把那只小黑狗也惊着了。它在看我,我在看它。它不看我,我还在看它。立在那儿,我又点燃了一支烟。——我要是那只小黑狗多好,天啊,实在没有勇气走进去。
    突然,我往身后一转,因为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窣窣的声响,才扭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羊子!我快步奔过去,一边喊,羊子,羊子,就见她往密林深处跑去。
    我站在一只湿湿的空潲水桶旁,长吁短叹起来,我恨自己。坐在路边等了很久,直到一个男人在喊她,叫她吃饭。男人头发很少,好像是小时候生过癞痢疮留下的那种样子。
    今天晚上我冻死在外面算了,怎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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