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灌醉

狄飞惊

这个下午，在吃饭的问题上，我和陈发生了一点争论。
    陈晚上约了一个客户到中山路火锅城吃火锅。他和这个客户建立工作关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时间长了，来来往往的次数多了，又合作得比较好，于是两人的关系，在工作之外好像又多了一层，有点朋友的意思。陈的这个客户是个女的，陈说这次不谈工作，就当是朋友在一起玩，要我一起去，我却不想去，我说我很累。陈说，你这鸟人，成天说累，我就听到你说累。我说，我真的累啊，累还不说累，我强撑着那不更累？陈说，叫你去吃饭，又不是叫你劳动，这跟累有什么关系？我说，我累就懒得动，不想跟人应酬。陈说，还有这样的人，再懒总要吃饭吧，这是什么理由，走吧走吧。我说，我的胃不好，我吃不得辣。陈说，那我们点鸳鸯火锅，你吃不辣的。我说，火锅不吃辣，那叫吃什么火锅。陈气得笑了，好，那你想吃哪个锅就吃哪个锅。我说，可是我又不喝酒，不喝酒的人在酒桌上会很扫兴的。陈说，不要你喝酒，不要你喝酒总行了吧？你看你这人，叫你去吃餐饭怎么搞得我跟你借钱似的，现在我都累了。我说，你看看，你看看。这话我是对陈的另一个朋友何说的。何笑了笑，对我说，那就去吧。
    当时我们这边有四个人，还有一个是我的朋友肖，肖是通过我与陈认识的，刚认识不久。陈又跟肖说，他不去那我们三个人去。于是肖也跟我说，算了去吧。
    于是陈打电话给客户小刘，约好碰头地点。通完话，陈说，你真不喝酒啊，多少总要喝点啊？我们几个人要联合起来，才能把那女的灌醉。我说，你别哄我，酒我真的不喝。陈说，那搞个屁，等下我们四个人都喝不过一个女的，她酒量还蛮大啊。我说，不是有何吗？让何对付她。何慌忙摆手，我不行，不行。我喝不了多少。我说，看你那肚子就知道，你肯定行。何摇头笑，哪呀，原来还差不多，现在也不行了，喝不了多少啦。我说，以前都行，现在肯定更行。肖也说，你喝酒肯定蛮厉害的，看得出来。何于是更谦虚地笑，不不不不，也就那么回事，看样子你才厉害。
    见面时情况有点变化，那边有两个人，客户小刘，还有个男的。六个人坐两辆车去火锅城。我、陈、何、肖坐一辆，陈说，你看，现在她那边还带了一个，看样子就很能喝。我说，反正我不喝，管他呢，你们三个加把油啊。陈说，那也不行啊，你不知道，其实小刘一人就是海量，她是她们公司的秘书，专门陪客喝酒。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我说，何你任务艰巨啊。何说，这么厉害啊，那我哪吃得消。我说，反正我跟她不熟，她总不会抓住我来灌。陈说，你看你，还没上战场就想开溜，你这种人，打仗的时候肯定第一个当逃兵。我说，你扯到哪去了？不就是喝酒吗？不行就让肖给你顶住。肖说，那么厉害我也不行啊。陈忙说，对对对，到时肖你要帮忙。
    大家围坐一桌时，人员就是这么一个情况：陈，陈的朋友何，陈的朋友我，我的朋友肖。那一边，陈的客户兼朋友小刘，小刘带的一个男的，后来我们知道叫小张。六个人中，最核心的人物无疑是陈，我们六个人主要是围绕他产生关系。我大约估摸了一下双方的实力。我这边，战斗力最强的肯定是何，然后依次是肖，陈，我。当然，我也可以忽略不计。那边，男小张和女小刘则深不可测，但我们在人员数量上占优，所以这番较量有点悬念，用一句听得很多的话来说，那就是最终鹿死谁手，还要拭目以待。
    话题开始是围绕两个外地人进行，小刘是湖南人，小张是四川人。四川人怕不辣，湖南人不怕辣，江西人辣不怕。不知谁才说了个头，结果大家都知道，你说一点，我补一句，他再更正一下，这句话就说出来了。大家还总结了一下，得出四川人最不怕辣。就都看着小张笑，厉害，你们四川人厉害。陈还用模仿的四川话说，四川人。小张想必听多了这种说法，淡淡地笑，也不全是这样，也有不吃辣的。何说，我们六个人坐一桌，三个吃辣的省份就算全了。我说，那你两个外地人看看南昌火锅跟你们那边有什么区别？小张就拿筷子在汤里蘸了一下，尝了尝说，辣味差不多，但不够麻。重庆火锅是又辣又麻。何用勺捞了捞锅底，说，这么多花椒，还不麻啊。我只要吃了一个花椒，味口就全倒了。小张说，是这样，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陈说，喝酒喝酒，杯子全端起来。
    一碰杯，小刘和小张注意到我喝饮料，小刘说，怎么搞的？你喝饮料啊。起身就拿空杯给我倒酒，小张也说，要罚，要罚一杯。我忙起身拦住，我说，我不喝酒，不能喝酒。小张说，男子汉怎能不喝酒，喝一点啤酒暖胃。我说，我真的不能喝，我胃不行。陈和肖也都说，他是不行，他胃不行。小刘已经倒好了大半杯，递过来说，就半杯。我说，半点我都不喝，我得过胃出血，真的不能喝。小张说，真的胃出血？我说，那还有假，我倒希望是假的。小张说，这年头假冒伪劣太多了。小刘说，现在可是正流行打假哦。陈和肖点头，是真胃出血。正宗胃出血。小张说，真胃出血啊，那是不能喝，是要注意。小刘说，年纪轻轻怎么会得胃出血呢。我说，这胃出血跟年纪好像没什么关系。陈说，你说也是，现在这医学发达了，病倒也跟着发达了，上次我看报纸上说，很多以前要老年才有的病，现在都有提前的趋势。
    说话间我终于把住了一瓶可乐。出于感激，我问小张，四川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啊？小张说，有啊，峨眉山，九寨沟，我建议你去九寨沟，那儿好玩。看过《英雄》吗？梁朝伟和李连杰对打的那场戏，就是在九寨沟拍的。很漂亮的。何好像对九寨沟也很感兴趣，问了几个景点的情况。问得小张有点支支吾吾。小张说，我也没去过，本来有机会去，结果后来又没去成。但那景色真是在九寨沟拍的。陈说，对对，我记起来了，剑在水面上一点，人就飞起来了，那景色，哪是人间，仙境呀。小刘说，我更喜欢张曼玉和章子怡的那场对打，那么多树叶飘呀飘，黄树叶，红衣服，跟跳舞一样。肖说，《英雄》画面是很好看，但故事编得很滥，被批得很凶啊，有篇文章模仿《英雄》搞笑，说伊拉克不应该抵抗美国佬，美国打伊拉克也是为了整个天下，为了全世界的统一。大家笑了起来，搞笑，胡闹。哄哄中又开始喝酒。
    开始一个一个捉对碰杯，小刘找上了陈，来，我喝一半，你干掉啊。陈说，这是什么道理啊，为什么你干一半我就要喝一杯啊？小刘说，我是女孩子耶，你跟女孩子斤斤计较，你好意思呀？好男不跟女斗耶。陈说，就是，好男不跟女斗酒，我是好男，那我就不喝了。小刘指着陈笑，你，你歧视我们女性，告诉你，现在可是男女平等啊。陈说，就是哇，男女平等，我喝一杯，你也喝一杯。小刘说，我说不赢你，你们大家就没人帮帮我啊？就欺负我一个女孩子啊？我们都笑，陈得意洋洋，说，好好好，我喝，我喝。带着全面胜利的喜悦仰脖喝光，倾着空杯朝小刘示意。小刘笑吟吟地又拿酒瓶往空杯里倒，边倒边说，这就对了，陈酒量好得很的。陈苦笑着要拿杯子躲开，酒已倒了出来。等到加满，小刘又端起了杯子，还找陈，干掉，好事逢双啊。陈说，不行不行，我不来。小刘端着酒杯笑，喂，你怎么搞的啊？我敬你酒耶。陈说，敬也不喝。小刘说，敬酒不喝，那你是要喝罚酒了。大家说说，敬他不喝，要不要罚。陈看我们几个，我们都“嘿嘿”地笑。陈说，好，我喝一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小刘不依不饶，小刘说，敬你一杯不喝，还要罚你一杯，就是两杯，你才喝那么一点？陈说，怎么又成了两杯？小刘说，本来就是两杯，你看你喝都才喝就欠上了，快喝完这杯啊。陈说，你越这样说我越不喝。小刘说，今天我就等着你喝，你不喝完我也不喝。陈说，那好啊，这杯我俩就都别喝了。小刘说，好啊陈，我看你今晚是不想让我喝酒啊。陈连忙拱手，姑奶奶，我喝，我喝。陈皱着眉头将剩下大半杯酒喝完，呲牙咧嘴地把筷子伸进锅里一通乱拨。小刘笑，你看你，就有那么难受，没那么夸张吧？加满加满。陈拿起自己的杯子往身后藏，问大家，她说什么啊？我没听到她说什么。小刘说，陈你不要装疯卖傻，我跟你说，还有一杯我给你记着。陈乘机悄悄问我，厉害吧？我说，是好厉害。
    何端起酒杯找小刘，说，初次见面，我就先干。小刘说，我喝半杯。陈说，那不行，那不行。初次见面半杯没诚意。何说，就是就是。小刘说，这样喝，你们一人跟我碰一杯，我不就要醉了。陈说，你会醉？你说你什么时候醉过？小刘笑了，说，死陈，你就巴不得我醉吧，那我们俩来喝。小刘端起自己这杯酒又来敬陈，陈说，你这样我会喝啊？人家敬你的酒，你来敬两个人。小刘说，你和我碰杯了，碰了杯你不喝啊？陈说，哦，我杯子都没端起来，这也叫碰杯啊？任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喝了。小刘端起杯子，一干到底，说，我这杯喝完了，陈，就看你了。陈说，这就对了，这杯是何敬你的，现在，你要敬我我没意见，先加满这杯。陈拿酒瓶伸过去给小刘加酒，小刘把酒杯往怀里藏，陈的酒瓶倾倒下来，小刘杯子一躲，酒倒空了，就听小刘“哎呀”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小刘说，死陈，你把酒倒在我裤子上了。小张递餐巾纸给小刘，问，下面湿了？小刘说，湿了，你看看。我们看了，小刘一边大腿的位置上是湿了一片，我们都说，下面真的湿了。小刘说，陈，你把我下面搞湿了，现在你说怎么办？小张说，湿了？湿了就好办了。我们都笑了，陈，你怎么把人家搞湿了。小刘笑骂，好啊小张，你也不帮我。小张说，我帮你，我帮你，湿了就好，湿了就好。大家又笑。小张说，陈你把人家都搞湿了，你还不喝这杯酒？我们都说，这杯要喝，应该喝掉。小刘也笑，你们……你们……陈你还不喝？陈说，我喝我喝。陈仰脖喝完了这杯。
    接下来肖端着酒杯找小刘，小刘说，你们搞车轮战啊，怎么就见你们几个灌我和小张，你们相互怎么不喝啊？陈说，我们怎么没喝？小刘说，我就没看见你跟他们喝。陈就拿起可乐，倒了半杯，跟我碰了一下，小刘说，这不算。陈说，怎么不算，他喝可乐，我也喝可乐，互相平等。小刘说，人家是不能喝酒，你好意思喝人家的可乐。你要跟何肖两个喝。
    于是肖端起酒杯跟陈碰了一下，肖说，我们喝酒也是第一次吧？我们来喝一下。小刘说，这就对了。还是肖爽快。陈说，人家当然爽快，军人当然有军人的作风了。小刘问肖，你是军人啊？陈说，何止军人，是警官，对吧？肖说，什么官不官的，是兵，人民子弟兵。小张说，哎哟，失敬了，警官，那你是武警了。肖点头，是武警。小刘说，武警的警官，是不是武术教练啊？你打架一定很厉害吧。肖说，其实也不是这样，厉害的当然有，但我不怎么样。小刘说，谦虚，肯定是谦虚，一般的人肯定可以对付几个。陈说，怎么？小刘想找保镖啊？小刘说，我哪里找得起保镖哟。小张问肖，像你现在挂的是什么级别的衔啊？肖说，一毛二。小张说，是一杠两星，对吧？小刘说，一毛二，我还以为是一毛二分钱呢。肖说，我们内部都这样叫，小张你还蛮了解部队啊。小张说，那是，我从小就对军事感兴趣。来来来，肖警官，喝一下。两人干了一杯。
    小刘也来跟肖喝，小刘说，刚才你敬了我一杯，现在我回敬你。老规矩，我喝一半，你干掉啊。肖喝完一杯。小刘说，陈，你看看人家肖警官，军人就是军人啊。这第二杯，我就敬给军人。我最崇拜军人了，小时候还立志要成为军人呢。又干了一杯，肖说，你们这是对我轮番攻炸啊。小张说，在酒桌上都说军事术语，你肯定是一名优秀的警官。来，为优秀的警官干一杯。肖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喝了这杯，肖悄悄跟何说，不行啊，这样喝几下就醉了啊。快给我抵挡几下。
    何说，小刘，我们再喝一杯。小刘说，我们不是喝了，你怎么还找我喝？小张对何说，为了她的失身，对吧？我们又笑。何说，呵呵，对，为了你的失身，我们再喝一杯。小刘说，小张，你再说。小张吐了吐舌头，不说不说。小刘说，你们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我跟你们讲，我现在不怕了，现在有肖警官为我作主。我说，那肖警官现在作主让你喝了这杯酒。小刘说，人家肖警官才不会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何你敬我老百姓干嘛，你不敬我们的警官啊？何说，警官当然要敬，你也要敬。小刘说，军人保家卫国，为我们站岗放哨，没有军人的流血牺牲，我们现在哪能安心地坐在这里喝酒聊天，这杯酒你一定要先敬肖警官。肖说，怎么又扯上我了，我不行了，我醉了。小张说，军人喝这么点酒就会醉？哪个军人不能喝？小刘也说，说自己醉了那就还没醉，何你敬肖警官你敬肖警官。何说，我敬你你又不喝。小刘说，你敬肖警官，他喝我就喝。肖说，我喝你就喝？小刘说，我敢骗别人，也不能骗你肖警官啊。肖说，好，我喝。
    小刘说，还是肖警官作风硬，真正的军人啊。来，我再敬真正的军人一杯。我说，是肖警官更好骗吧？你说你骗他喝了多少杯了。小刘笑，哪有啊，你又不喝酒，陈又耍赖，你们都不喝啊。我不跟肖警官喝，我跟谁喝啊？我说，何敬你你就老是推三阻四。陈也说，何跟她喝，你敬她她老是转移目标。何被这么一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何说，我也不行了，我也喝不了。我说，你没看到肖那个样子，他都醉了。小张说，肖警官哪醉了？没有没有，军人的酒量我心里有数。对吧，肖警官。肖这个时候已趴在了桌上，听到喊他，抬起头来张着惺忪的眼睛，肖说，什么？喝酒是吧？喝。几个人都笑了，小刘说，好，喝酒。
    那顿火锅我们从傍晚一直吃到了深夜，走出门来，小刘仍然显得兴致勃勃，小刘说，时间还早，我们再找个地方去打牌，好吧陈？陈说，小姐，我醉了，你放过我吧。小刘说，算了吧，你这个滑头，今晚躲过一劫，你很得意是吧。陈“嘿嘿”地笑，说，你到底可以喝多少啊？你怎么没一点事啊？小刘也笑，说，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就是想把我灌醉，是吧？这时小张说，肖警官呢？肖警官呢？我们才发现肖站在火锅城门口没有迈步，他身子半弯，头朝下勾着，两手撑在膝盖上，我们几个走回去几步，小刘说，肖警官，你怎么了？肖抬起头朝我们呵呵傻笑，不言语。何说，醉了，他醉了。我走过去搀住他，肖却一把挣开我，肖说，谁醉了，我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