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楼主: 用月光取暖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阅读推荐】吕新:《夜晚的顺序》

[复制链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61#
发表于 2008-1-17 11:59:20 |只看该作者
<p class="0"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阅读与体验》</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在许多非常著名的小说里,全书往往只有一个情节,一切的想象都得不到应有的变换和延伸,毫无任何的空隙可以供人穿越。许多年前的空想主义并没有对现实主义发生影响。有一年春天,我依靠着一本黄皮书和两枝梅花从一些颓败的庙宇主义的墙外走过。这一带的天气在某种时候曾经像堆积的沙子一样微微发红。一些缓缓上下的阶梯从另一些同样的阶梯里面派生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时间举足轻重,时间夸大了其原形的缺陷,最高一级的与最低一级的一模一样。在时间来临之前,一些部分是纯净的,以后则日趋衰落,这是一种建立在纯粹意义上的暗示活动。十年前,我在一次极为冗长的旅途中偶尔望见的一架巨大的水车更使我对这种暗示的风格迷信不已,终生难忘。</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在那种时候,事物重复增加出现,同时又自动湮灭。当我们摧毁或放弃想象的时候,一切的树木都将不复存在。</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在一本书的扉页上,有一座残阳如血的古老城门,当书中的任务鲁弗跪在城门下默默祈祷的时候,城门便高大巍峨,群星熹微,下面深色的河流漫过时光和树木,漫过大地上无穷无尽的事物和数目。开卷不一定有益。当那个一度跪着的人在开卷不久便死去后,那座城门也就不复存在了,包括所有的细节和痕迹。有时候,几只鸟,一匹马,甚至一只钟表都能折射出某个方面的风光和建筑,以及时间的轮廓和正反部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位禁欲主义的老板是十月上旬的时候去世的。其时,他生前的稻田和矿产,他开办的窑子和码头,他手中的花园蓝图和密码,都委托给了一个名叫鲁弗的男人。</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个人患有严重的疝气和胃病。他来自一个三角形的农业地区,那个地区雨量充沛,人口和牛马都在每年的五、六月间大量的繁殖。</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14</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年秋天,那个辞别妻妾和家园,乘一条香蕉船南下的人是他的祖先,从此再没有回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些年,鲁弗孤身一人,他的足迹如同无所不在的时间一样,几乎贯穿了全书。</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战争日益逼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一些佛教徒都先后从各地逃到了那道朱红色的庙宇主义的墙下,寻求庇护和精神上的慰藉。那里还保存着一些昔日的梅花,保留着部分骨瘦嶙峋的文字。有人经常在那里发掘出一些锈迹斑驳的古代宝剑、石镜和贮存着雨水的陶罐。在后方的一座城市里,金菊花正在盛开。那时,战争的硝烟还没有弥漫过来——那黄白色的硝烟正在向国家的腹地深处飘移,浩荡回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鲁弗有限的记忆正在衰退。在日常生活中,他常为一种不真实感所累所苦,就像那个时候的许多人一样。鲁弗中等身材,脸上时常挂着某中令人抑郁的阴影,他的脖颈上有一处梅花形的疤痕。每隔几年,他就回到自己的出生地一次,去看望一架巨大的水车和一座带回廊的旧式建筑。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当我从那架巨大的早已废弃不中用的水车旁走过时,鲁弗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出生地的一些顽童们时常在那水车附近玩耍。一些由此经过的男女也常常停下来拍照,但所拍的内容始终被一种异常阴郁的沉默不语的东西笼罩着,即使在阳光奔放的好天气里,即使是一位举止优雅的夫人或聪慧伶俐的小姐,谁都无法驱散掉那种沉默的背景和不祥的戏剧效果。那种背景,其性质完全是幻想的,漂浮在时间之中的一些文字和传说也从不涉及现实。现实是污秽的,历史部分之所以显得迷人,就在于时间的流逝和洗涤,就在于推移和距离。</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些岁月里,在那座盛开着金盏花的后方城市里,鲁弗经常与我互赠书籍杂志,经常默不作声地下棋,人与人之间几乎很少出现什么对话,只有一些问候性的表情和礼节性的动作。我记得鲁弗那时常常一声不吭地坐在一道蛇行的朱雀回廊中,手里拿着一只老式怀表,时不时地望着天空中流逝着的各种颜色和声音,脸上的表情持久而少变。</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前方的炮声那时已隐约可闻。每天夜晚和黎明之时,都有秘密地运载着军火或尸体的船只停泊在岸边,到太阳升起知时,所有的船只便又全部离去,谁也不知道那些船只最终都到了什么地方。那些船只最初抵达时,都打着商船或游轮的旗号,一些装载货物的箱子和麻包都摆设在最显眼的地方,船上押船的队长和士兵都以船长和船员的身边出现,他们都不同程度地佩带有大副和水手的明显标志,黑色的安详的蝴蝶结、黄牛皮鞋,青布的短衫和棕榈草鞋。最初,岸上的居民常以为他们是某一家庞大的公司或教会组织的机构。他们宣传无政府主义和轮回学说,散发各种版本和颜色的小册子,纸张优良,字体规范。一位城里的牙科医生对那些小册子极为着迷,在无政府注意学说的影响下,牙科医生将自己孩子的衣服全部剥光,卸去一切必要的和不必要的附属物和装饰品,以使孩子能够身心自由地发展,无拘无束地生长,免去了一切被认为是枷锁和羁绊的条条框框。这件事发生在八月底。到十月份的时候,孩子在一家纺纱厂的仓库前冻死了。这件事成了一桩影响颇大的公众舆论。那位失去了孩子的、并被丈夫解除了一切化妆品的医生太太疯了。当新闻机构和刑事检查机构派人上那些来历不明的船上调查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只从船舱下面不慎伸出来的弹痕累累的手臂。他们顺藤摸瓜,掀起舱板之后看到了下面横陈着的无数具士兵的尸体。这时,船长不失时机地向他们亮出了一个蓝色的证件,船长愤怒地挥动手臂,对他们说,都滚,都给老子滚下去,滚回你娘的子宫里去。</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有一天傍晚,密密麻麻的雨线循环在天地之间,视线之内无限苍茫。鲁弗忽然说道:“瞧,那就是时间,是我追怀多年的一种现象。”他的这种语调令人惊讶。那时候我们正在谈论《点石为桃》的写作环境和故事地点,灰红两种颜色的雨雾在这座战火日益逼近的城市上空环绕,盘旋在那些尖顶和圆顶的建筑上。那时候,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鲁弗便与那位禁欲主义的老板有着过密的交往了,他们之间时常有书信来往不断,老板时常寄茶叶和袖珍的铜车马给他。出于礼节,他也赠送一个袖珍的古代锡兵给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天晚上,我们谈起了漂泊生涯,谈起了五代时期的宫廷养身术和大将军邓焰的行踪,谈起了那位禁欲主义的老板所开办的窑子。我认识其中的一位名叫绿虞的妓女,她与著名的岭南隐士南山先生过从甚密,南山先生对她也有求必应。她曾答应送给我一张南山先生的真迹和一枚冬暖夏凉的奇异玉石,后来,由于战争的绵延和扩散,我再没有得到她的一星半点消息。</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39</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年6月里的一天,那位禁欲主义的老板终于去世了,由于身体内部出现了大量的黑影而致死。在此前的几个月里,我居住在一条日夜徘徊的游船上。为了躲避战乱,游船每日都在几个固定的风景区重复运行。船上的人大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一位古汉语教授因为其太太与别人调情而心脏病突发,不久便死去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值一个雨雾蒙蒙的午后,教授的脸因嫉妒和愤怒而扭曲变形。那天傍晚,浙江籍的船长李约翰带领游船上的全体旅客为死去的教授做了祈祷。之后,便由两名年轻的国语系学生将教授的尸体用一面旗帜裹好,轻轻地从船上抛入河中。船长李约翰不住地在自己的胸前画着一个又一个的无形的十字,他喃喃说道,安息吧,苦难的灵魂,上帝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他知道每一个人的善恶,他永远与你们同在。</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鲁弗千里迢迢寄来的一只柳条箱子。其时,岸边灯火摇曳,人影飘零,那位教授的太太正倚栏而坐,倾心研读绢装本的《唐璜》。</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翻阅那只长途跋涉的柳条箱子,我头晕目眩,这种属于个人的小感情小感觉我无需描写。我要说道是那种背景,那种无所不在的时间。在一个军队与居民杂居的地区内,有一些夜晚被称为夜中之夜,那是一些姹紫嫣红的夜晚,单一的情节里存在着众多的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士兵与家庭主妇共同争夺一只马桶,双方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怀揣着某一道秘密指令的军官在一声不吭地下棋,心不在焉地大量靴子上的马刺,索然无味地饮茶。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居所里,一部分手在雕花的木椅上徐徐而行,犹豫不决。烟土的曲线从一些雪白的丰硕的胴体上蜿蜒而过,缓缓缭绕。</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在那只柳条箱子的里面覆盖着一层绫绢,上面有一个椭圆形的蓝色印章,我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些有价值但非常棘手的事物。那些材料包括了迷宫爸的建筑心理和火眼的图案,包括了水产资源和早期的粮食作物,包括了诗歌韵律和令人不安的古代算术,包括了伞形的兵器和一触即烂的方孔钱币,包括了无神论者的肖像和晋代隐逸者颇为推崇的阮氏格局,包括了《野叟》的形成过程及其内文绣像,它的庞杂和广博令人坐卧不安,但所有的一切又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都源于最初的那个礼仪之邦,都历经了时间的淘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距此两年前的一天,中原地区的一位良家妇女剪去了自己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妇人忍悲含辱,手捧自己的头发去孝敬一位当地的负责赋税和劳役的行政长官。不久之前,行政长官看中了妇人的美貌,便勒妇人的丈夫去千里之外服劳役。妇人将头发发送至长官的宅邸之后,其夫早已远去服役。后来,过了没多久,丈夫便客死异乡了。再后来,那位叫胡大海的行政长官也突然身亡,死于一场盛大的围猪之时。这件事发生在那一年的冬天。其时,中原地区大雪纷飞,百业萧条。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那妇人家中饲养着的一头毛驴生下一只小驴驹,小驴驹的身上清晰无比地刻着“胡大海”三个字,像一种难以驱除的胎记。至此,妇人每日手执一根皮鞭,呼唤呵斥着“胡大海”喂草饮水,推磨拉车。消息不胫而走。已故行政长官胡大海的子女们闻知此事,曾无数次托人并亲自前往,愿以高价重金索回驴子,但妇人执意不从。每次当他们来后,妇人便手执皮鞭,不断地鞭打着那头名叫“胡大海”的驴子,一边高声斥骂不止。驴子“胡大海”忍辱负重,艰苦奋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38</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年以后,我在一个流浪横飞的夜晚里删去了一些比喻,删去了一部分夸夸其谈的不着边际的形容词,我部分地保留了那些略具象征意义的内容。自从</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14</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年《条约》生效以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有人在时间的旁边写了大量的批注和释语,其性质年是幻想的,并非针砭时弊,并非面对现实而言。在那些岁月里,名词的可能性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生动局面,名词被作为动词的可能性愈来愈多,愈来愈大,这种空前的现象大量地运用在日常生活中,频繁地进入到一些书本里。当“尸体”或“时间”这样的正统而规范的名词被作为具有了重量和形状的动词来回拖运、跋涉之时,国家的机器也正在闻风而动,金属的碎片和思想的颜色正在振响和剥落。道德是苍白的,其起伏倾斜及其出入的程度令人惊讶,目不暇接。腹地深处的人民都怀着一腔翠绿的情感,爱国主义者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亡国论者和敌人们策划的暗杀活动在几十个地区之内昼夜运行。</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许多的人踏着一些形容词,高唱救亡之歌,他们在祖国的语言上晓行夜宿,匍匐前进。在那灿烂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上,少数手持怀表,掌握着时间的人,正在风声鹤唳,硝烟滚滚的国度里披星戴月,激扬文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27</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年的一天深夜,一群持枪者洗劫了那位南方禁欲主义老板的花园。那天夜里,只有一名家庭教师穿越过曲折迂回的地下通道,星夜逃往一座山中。持枪者在那座远近闻名的江南园林内找到了大量陈酿的米酒和一部分尸体。那些盛贮着米酒的瓷瓮上贴着“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一类的红幅楷书,字体是典型的乾隆风格。在一座亭台的一角,一名青衣的茶童面江而立,他已死去多年,容颜未改,衣服和头发一触即碎,纷纷扬扬。带队的军官是一名留着小胡子的无政府主义者,他穿过水榭和楼道,在粉墙黑瓦之下读那首著名的诗,语调时吟时顿,踌躇不前。“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他独自喃喃地说着,他想起了从前的一条船。</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时候有一场弥天大雾正笼罩在大河的上下,河两岸的树丛和壕沟重重叠叠,树影中黑白分明的农舍隐约可见。大雾中还可望见水沟里雪白的鹅毛翩翩起舞,情形如同丰收在望的棉田或雪景。一名竹器匠在附近的一片竹林里削竹子,砍刀声带着他的喘息声一起飘出竹林深处,遁入了那弥天大雾之中。</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时候,那位禁欲主义的老板正在窗前远眺。他望见“窗含西岭——千秋——雪”他望见了“门泊东吴——万里——船”。他望见一些插有旗帜的船只正从远处的水面上驶来,旗帜在烟水之间迎风飘扬,有如一些空荡荡的质地单薄的纺绸衣衫。他听到船上的士兵们说着一种生硬而难懂的异地方言。他看见一些船在夜幕降临之时朝原出开走了,另一些又陆陆续续地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和桂花的香气,这气息使他回忆起茶叶和酒。他看见一些鱼在碧绿的蔬菜之间活蹦乱跳,垂死挣扎。他看见一些手在时间之中</span><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死去很久以后又重新活了过来,正在试图伸向某些地方,手上的欲望使他不寒而栗。他看见一些脸在时间的顺序中先后都烂了,另一些脸则鲜艳如花,春风得意,如灿烂的成语典故和优雅规范的汉文字的偏旁部首。他听见一些声音低远地回响着,渐渐地沉下去了,另一些声音开始泛起来浮出水面徐徐上升,引吭高歌。他看见一些建筑在时间的轮廓里风化如泥,另一些颜色鲜亮的尖顶和圆顶则直刺苍穹,背负晴空。他看见了他一生中先后开办过的无数的窑子和烟馆、赌局,他听见窑子里那些女人们夜以继日的声音青翠欲滴,姹紫嫣红,一如她们早年间闪闪烁烁,彻夜不休。他看见那些面带菜色、骨瘦如柴的人在精致而粗糙的死亡线上久久挣扎,久久不愿从这个时间顺序早已紊乱了的世界上离去。那些两眼深陷、形容枯槁的伤寒病患者、花柳病患者和告老还乡的人在他的粉墙外面的壕沟上掩面而泣,常常守望到天亮。在那些斑驳而迷乱的岁月里,窑子的景象蒸蒸日上,通达五湖四海。他曾秘密地差人在窑子外面散发各种禁欲主义的小册子,以及“六根清净”的道家学说。他崇尚古往今来的一代又一代的隐逸之士和炼丹大师。他常在风和日丽之时遇到那些鹤发童颜的山洞奇人和疾走如飞的江湖丹师,他期望一代仙丹在自己的手中炼成,但又深恐引狼入室,祸起萧墙。自相矛盾的日子耗光了他的所有精力和记忆,所剩无几的只是一种坐以待毙的时光。</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转年的春天,冒着蒙蒙的细雨,我看见在一家名为“德懿馨”竹器店的旁边,一名退伍的老兵正坐在别人的屋檐下出售两只长颈大肚的青蓝色的宋代花瓶,这个塌鼻梁的退伍老兵的一条腿不在了,依靠两只木制的拐杖行走。他坐在别人的屋檐下时,双拐就防在他的身边。他守护着那两只长颈大肚的青蓝色宋代花瓶,如同守护着一对晚年间得来的同胞婴儿。这个塌鼻梁的退伍老兵,他是那次洗劫花园事件的参与者之一。那天晚上,南方连绵的淫雨天气使他感到时间犹如连续不断的恶梦,使他对那个仓皇逃命的家庭教师的背影感到索然无味。他将手中的枪竖起来,用紫褐色的枪托赶走了那个涂脂抹粉的管家婆——他只在她穿着白色绸裤的大腿上拧了一下。面对那些耀眼而难以计算的珍宝,他想到了自己凄凉荒芜的晚年。那时候,他的那条腿还没有失去,尚还健在。他曾设想他晚年时可以回顾故里,耕作于田间村舍。那时候他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便发生了一场血战,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那条随他奔波跋涉了几近一辈子的腿会在那个时候突然离他远去,横空挂到了战场上的一棵石榴树上。他现在时常在恍惚之中望见自己的那条疤痕累累的腿鲜血淋漓地悬挂在那棵美丽的石榴树上,有如一只茹毛饮血的史前动物,有如多年之前他目睹过的一种现实或风景。</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span><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6" year="1929"><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29</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年</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4</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月</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6</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日</span></chsdate><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出版的《每日新闻》周刊上发表了一则由三百名四川籍士兵共同签署的声明。士兵们在这个声明中声称从今以后永远脱离军队,不再为任何的一场殃及百姓的战争出力流血,以致最终完全献出生命。这项声明的措词十分强烈,其坚硬的程度建立在大量运用的色彩荒芜的动词和形容词之上,此外,还少数地出现了几处方言,读来令人温馨而难忘,倍感亲切。由于编者的疏忽大意,文中居然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三个错别字。时隔两个月之后,在</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6</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月份出版的一期《每日新闻》周刊上,有一则简短的消息说,先前的那三百名四川籍士兵在脱离了某一支杂牌军队以后便星夜向老家一带开去。他们一路上遥望着巴山蜀水,高唱着川北小调和黔西民谣。后来,他们进入了一条空寂无声的山谷。夕阳夕下之后,三百名士兵便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踪影去了哪里。</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些日子里,鲁弗度日如年。严重的疝气和胃病使他常常彻夜难眠,只能手握着怀表,独自坐到次日天亮。他告诉我说他正在努力地循序渐进地接近时间,时间是最难以接近的,时间犹如一只透明的老虎,离时间越近的人,生命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小,直至为零。鲁弗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般总坐在那道蛇行的朱雀回廊里,他手里的那只老式怀表也总是默默无声,似乎从未真正走动过。有时候,我怀疑鲁弗的那只表是一只被什么摧毁了的死表。附近常响起造船厂里的一声接一声的沉闷难堪的气锤声。那些日子里,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总在原地重复,仿佛世上什么事情也再没有发生过。</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七月下旬的时候,河水开始猛涨。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咆哮的河水里漂浮出没着人类的一些生活必需品,有时甚至是人类本身。这种现象使得城内的一些怕死的人都闻风丧胆,都日夜龟缩在各自的巢穴里不敢露头,不敢越门槛一步。那些时候,还时常有尖利的警报声在空中响起。汽阀厂的工人们三天两头就要拉响一次警报,有时一天中能拉响数次。这时候,那些怕死的人便都各自愁云满面、胆战心惊地从龟缩着的巢穴里出来,盲目地走向安全区。他们的神色灰暗无比,他们的叹息和哀声如造纸厂里排出来的浓烟和污水,日夜流淌在街上,流淌在郊外的壕沟里和天空中。</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有一天,我和鲁弗因为讨论《点石为桃》中的几个场景而误了一天中的最后一班游轮,我们被困在了河对岸的一个区里。夜晚的来临使我们体验到了乡村小店式的款待。小店的老板是一个鼻音很重的镶有金牙的秃顶人物,他长着一双异常色情的白眼珠(眼睛中黑的部分几乎没有),他的几个手指白胖而湿润,使人想到那双手刚从什么地方里伸出来。那天也里,我们睡在两张格格作响的竹床上,房间里堆满了兽皮和木桶。我们刚躺下不久,鲁弗便又立即坐了起来,他从被子里拽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老鼠的气力有些不济,尾巴几乎不怎么摆动,两只红红的小眼睛郑重其事地望着鲁弗。鲁弗告诉我说,他刚一躺下,便感到大腿下面隐隐发痒。后来,我们喊来那位秃顶的色情老板后,老板说开水已经没有了,很不好意思。他以为我们是在要水喝。当他后来看见那只老鼠时,他忽然笑了,他说:“这家伙,我找了它一上午,没想到它会上这儿来。”这以后,老板便若无其事地拎着老鼠的尾巴,像拎着一瓶酒一样晃晃悠悠地出去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后半夜的时候,隔壁房子里的一个人喝醉了酒,忽而含糊不清地骂人,忽而又嚎啕大哭。那天夜里,我们几乎都没有睡找,致使鲁弗的疝气和胃病又发作了一次。小店的老板在数十年的风雨生涯中早已习惯了这种类似的场面或情形,他丝毫不受影响地熟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当我看见老板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时,我深深地感到了方法和状态的重要性。那是一种远距时间、远离悬念和中心的方法与状态,一种上乘的活法。我记起从前有一位庙宇主义者曾告诉我说,人生有七大悬念,六种险情,一个人要是能够安然地不出一点差错地从那十三个情节面前走过后,就等于是一个真正掌握了时间的人。事实上,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能从那十三个情节面前经过,没有人能够真正掌握和操纵时间,大都头破血流,声名狼藉。回忆其实并不是挽留时间的一种方式,回忆是一种貌似倒退实则前进的过程。回忆不是挽留,不是返回,回忆只是一种想象,一次精神上的远行。他后来告诉我的那些话,我都一一地忘记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早晨一开始,人们就发现昨夜里那个醉酒嚎哭的人死了,他死在一根圆柱的下面。昨天夜里,他那喑哑沙涩的声音曾使人以为他是一个常醉不醒的老酒鬼,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年轻的还没有长胡子的小伙子。他的青布短衫破烂不堪地敞开在冰凉的早晨里,有几个铜板掉落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封没有发出去的家信和一定凹紫颜色的护身符。</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几年之后,鲁弗死了。他闭上一双苍白的眼睛,永远地睡了过去。</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八月里星光灿烂的一个夜晚,一只鸟的悲啼将我从梦中惊醒。那时候,我对于一切都有了一种初步的轮廓和印象。</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那天夜里,我梦见鲁弗跪在那道古老的城门下面,当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箭垛和飘扬着的旌旗时,那城门便巍峨高大,群星熹微。当他在时间之中永远睡去以后,城门就消逝了。连一块布有绿苔的城砖也没有留下,只有守夜人不成形的影子在护城河外的壕沟附近出没,游荡。我梦见一些古老的消失已久的梆声,清脆而迟钝的梆声渐渐地向那座不复存在的城中走去。</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我梦见了手持怀表(时间)的鲁弗,包括他的全部细节,我的梦使鲁弗成为了一种明晰可触的现实。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坐在那棵树下,安详的云彩从我们的空隙间穿过。</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我们清心寡欲,永远活着,像尘埃。<br /><br /><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amp;quot:;mso-bidi-font-size:12.0p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fareast-font-family:宋体;quot:"><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span></p></span></p>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62#
发表于 2008-1-17 14:11:00 |只看该作者
<p class="0"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纯净的眼睛,纯粹的语言(代跋)</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李锐</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和吕新相处久了,你会觉得他是那种很少受到城市和理性污染的人。吕新的小说读得多了,你会觉得他那样运用语言——不对,他那种独特地和语言相处的方式,纯粹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自我流淌。和许多“先锋”小说不同,吕新的语言没有那种实验室操作般的机械和生硬,也没有那种被理论的鞭子驱赶的被动和怯懦,当然,更没有那种为了争当“先锋”而“先锋”的粗鄙的庸俗。吕新就是吕新。吕新静静地躺在自己不曾被污染的纯净当中,一任语言的溪流淙淙远去。因为没有机械和生硬,没有被动和怯懦,没有粗鄙和庸俗,吕新在发现语言和被语言发现的双重的惊喜中,获得了他人所没有的自由,也获得了难以被人摹仿或淹没的独特的文体。——而这,正是许多理论家们在乌烟瘴气的实验室里,想得到而又没有得到的结晶体。</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文学从来都和功利主义者无缘。不管那面旗帜上写了多么堂皇的理论和口号。</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七年前,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从雁北的大山里,把一篇小说寄到我们编辑部来,小说的题目叫做《那是个幽幽的湖》。这篇稿子经过逐级审阅已经决定退稿了,恰好这时编辑部做了一些调整,由我来主编这期刊物。责任编辑说,你再看看吧。我看过之后把它发表了,放在“希望之星”的栏目中,并且加了一个编稿手记放在篇首。然后我说,咱们把作者请来吧,请他来写一篇创作谈,一起发表。于是,吕新就来了。因为有一点口吃,吕新常常或是站着或是坐着一言不发,又黑又大的眼睛亮亮的扫来扫去,但却不大和人对视,吕新打量着楼房和楼房里的人,像是打量着山坡上的一片庄稼地。后来,小说就发表了。小说发表之后,得到一些人的热烈称赞又得到另外一些人的强烈反对。那是吕新的第一篇小说,那时候的中国文坛还不大有“先锋”这种提法,那时候只有刘索拉正因为她的《你别无选择》,被人轰轰烈烈地称做“现代派”。几年之后,我尖刀刘索拉,索拉提起这档事就光火,谁是现代派呀?我凭什么就非得按照别人想的那样写小说呀?我就是我,我谁也不是!可是一九八五年,钻在雁北大山里的吕新已经开始用这样的语言叙述自己的故事:“风,收拢了最后一缕羽毛,缩起瘦瘦的脖颈,悄悄地隐藏在一片林子里。惶惶的,追想着白日里失去的影子。许多的日子都静悄悄的,又都纷纷地落着许多无声的鳞片。”“屋顶哗啦啦地掉下几粒陈年旧事,我走过去捡起一块用手一捏,这时,满天的星星已全部出齐了。我猛地一惊。他的头发像一腿高的白艾,齐刷刷地向一边倒去。”吕新揉碎了时间和空间,揉碎了情节和人物,揉碎了常见的叙述和描写,把一切都吸进他的感觉的旋涡里去,而后,错杂无序地流淌出来;读他的句子,你常常觉得有许多精彩的画面从眼前漂过,可这画面却又是常常被他撕碎了的,像一片随风而散的满地缤纷的落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踩着这片缤纷的落英你也许会突然感到一种迷失,找不着故事,找不着人物,找不着连续的情节,甚至找不着确切的时间和地点。你可能会问,他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如果你能不着急,如果你能稍稍的有一点耐心,就不妨沿着吕新的文字画廊走下去,走出来的时候你的眼睛里一定会留下许多未曾见过的殊异的风景,你会觉得许多蒙满了习惯的灰尘的字和词,忽然像是满天被擦亮的星星。渐渐的,在这散落的风景的背后,你常常会看到一片荒凉广漠的农业地区,看见在这片荒凉广漠之中生生死死的人群,而在这一切之中,你更会看到一双和你一起在看的惊恐孤独的眼睛,这双眼睛和你一起打量着眼前殊异的风景,这是一双你在以前听故事的习惯中从未遇到过的眼睛,它和你一起度量生命。吕新在自己语词的飘散之中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忘了外面的世界,在自由和任意之间,他常常会情不自禁地选择了后者,因而任意的洪水也就常常淹没了自由的翅膀。唯其殊异,长处和短处也才都显得触目惊心。</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吕新在他的创作谈里说:“孤独感、沉重感、压抑感已一直随我许久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将它们放飞,在黑暗的小屋里默默无言,低旋着徘徊。”吕新又说,“在家乡,有一带荒芜的山冈使我终身难以忘怀。我们家族的成员回来出去都要走过这道山冈。而我的黑色的初恋也是在这里萌芽、生长,直到后来的死亡。……在这片初恋死亡的废墟上,我开始精心雕刻一尊完美的雕像。什么时候完成,我不知道。然而这已经足够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这就是一九八五年的吕新。这就是没有理论和口号,只有梦想和语言的吕新。</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自从认识吕新,就常常想起一个故事。这故事太古老,是两千多年前一个叫刘向的人写的。刘向写的是一个比他还要古老好几百年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 是迄今为止中国人在全世界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也是被赞颂和被指责最多的一位,他就是兼圣人、罪人于一身的孔子。故事说,“孔子至齐郭门外,遇婴儿,其视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曰:‘趣驱之,趣驱之,韶乐将作。’”这真是一个美伦美奂的故事。中国最大的智者被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深深地感动了。他在孩子纯净如渊,圣洁如天的眼睛里看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听到了最美妙的是韶乐在袅袅升起。谈吕新却要提起一个两千多年前的老故事,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似乎是对“先锋”的颠覆。但是,“心正”“行端”这类道德伦理和行为规范的古老说教,并未能掩盖这个故事的感人之处。其实,也正是这些复杂无比的伦理和智慧的大厦,那些深长无比的幽幽的时间,顷刻之间,崩塌在一个孩子的面前,陷落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才骤然间显示了美,才刹那间感动了人。我们才或许可以从中得到一点文学的启迪。在这个启迪中两千年和一秒钟是相同的,最复杂和最简单是相同的,最古老和最现代也是相同的。</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hansi-font-family:&amp;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  从吕新第一次放飞自己的小说之梦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七年,七年中又有许多如吕新一样的佼佼者,加入到中国当代文学的大河当中来。在有些人的眼中“先锋”小说似乎是和这条大河格格不入的一条清流,更有人特心特意地以誓不入流,来标榜自己“先锋”,或许是嫌那条河太脏太浑也太古老吧;或许是嫌那条河里有过太多的“主义”因而会混淆了自己的“主义”吧;或许干脆 就是讨厌把自己放在“现实主义”的老调里去比较。可是我想,既然一个人把自己的文学之梦,以中国文学的雨滴泼洒在中国的大地上,你就命中注定了躲不开这条老河。这是一条汇合了诸子百家,汇合了《楚词》《史记》,汇合了李白杜甫,汇合了曹雪芹龚自珍,汇合了鲁迅沈从文,也汇合了所有曾经先锋过而后来又不那么先锋的作家。或许,我们大家都不该急着为“先锋”小说下一个定义,更不该急着去分辨什么谁是“潮头”谁是“主流”;说到底,那条大河里需要的是注入活水,剩下的都该留给时间。也许你会留下来,也许他会流下去,“现实主义”这个词已经旧了,“先锋”这个词也已经不那么先锋了,但是这都无关紧要,只要那条大河滔滔的流着,只要我们的活水能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从《那是个幽幽的湖》之后,吕新已经又流淌出了一百五十万字的故事,已经得到了一些和他的梦想无关的文学奖,而且,已经终于被人命名为“先锋”。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吕新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梦悄悄放飞的时候,他一定知道,自己所需要的只有那个终身难以忘怀的倾诉。<br /><br /><p><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size:12.0pt;mso-fareast-font-family:宋体;quot:"><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span></p></span></p>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26

主题

38

好友

2447

积分

论坛游民

兔嘴不吐牙

Rank: 3Rank: 3

黑蓝富豪

63#
发表于 2008-1-17 15:26:26 |只看该作者
此书已完结,感谢木棉的辛勤劳动!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634

主题

30

好友

3万

积分

渐入佳境

水协委员长

Rank: 8Rank: 8

Heilan Super Team 功勋版主

64#
发表于 2008-1-19 04:00:50 |只看该作者
甚好!
还有杂念!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8534

主题

21

好友

1万

积分

版主

我站在你的尽头

Rank: 7Rank: 7Rank: 7

65#
发表于 2008-2-16 16:07:58 |只看该作者
<p>打印了。这个假期就在看这个</p>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5-16 12:29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