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拍摄日志之一

jude_chen

时间：2008-10-3--10-4 <br />　　地点：亳州 <br />　　人物：j <br />　　 <br />　　出发之前利亚问我是什么驱动我特意去几百公里之外的小镇拍摄，要是地方好玩的话还值得，可以顺带旅游一下。我说不知道，在片子还在筹划阶段，就想到了j，觉得一定要去拍她的。去之前才知道是亳州，以前记得是铜陵或者蚌埠什么地方的。到阜阳转车买车票的时候还被售票员教训了一顿：这个字念bo，回家查查字典!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以为是毫州的。阜阳到亳州是站票，蹲在过道里看书，烟雾缭绕，看累了起身，发现对面中年男子装东西的袋子上赫然写着“三鹿奶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等缓过神来时才觉得有些惊心。 <br />　　 <br />　　和中国千百个小城市没有什么差别，小，轰乱之间有着悠然自得的便利和温情一样的东西，和自己的家乡有些相象，只是一个南方，一个北方。街上有个交通事故，回家随便问一下就能知道是谁。出租车的起步价是3块，到哪里都可以打车，板面，炒米粉，黄牛肉，一品豆浆，凉皮，摩的，回民餐馆，曹操，华佗，戏花楼，古街道，朴素的人们，20块钱的廉租房...清晨在大街上吃牛肉馍，旁边的房子正在拆迁中，来来往往的拖拉机，黄土，砖头，临时搭起的棚子，放在地上的大口的锅，喝豆浆的声音合着拆墙的声音，忍不住打开DV，和镜头一起环顾四周，不，应该用凝视，因为这个热腾腾的早晨，人间，活着的气息，紧贴着大地。 <br />　　 <br />　　 访谈结束的时候，j说和我聊天好累。哈哈，因为我们思考了，好像说的有点嗲，但嗲这个词是适合上海这样的城市，在这个不到百万的城市里是没有它的生存之地的。真正的交流从来都不应该是轻松的，难道不是吗？ <br />　　 <br />　　幼儿园、小学、中学、老家、日常的情景，就在我觉得差不多可以订回程的车票时，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没想到j会请朋友来看访谈，煞有介事地做首映式。不，即使来看也不过是对影像的好奇罢了，我想。所以她们看的时候，我去房间睡觉了，走了好多路。当我睡醒时，她们也看完了，习惯性架起脚架，在她们对面喝着茶。本以为只是拍一个场景，看完嘻嘻哈哈聊聊就好了，没想到真正的冲突出现了，一开始是兴奋，抑制住激动冷静地对准镜头，可是没多久便害怕了，这不是虚构，这是现实，活生生的现实啊。本以为她们会觉得访谈会过于文艺，作为外来者，我早已有了被嘲笑的心理准备，但是她们一本正经地讨论着，甚至是逼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我以为你出去之后会有改变，但是没有，你越来越固执了。”“你对我的了解还停留在十年前”“在这几个朋友当中，我觉得和你是最有亲情的”“本来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榜样，可没想到你有这么重的心里障碍，我以为我是最糟糕的”“老实说我很失望”“那是因为你有那个高度的期待”一直觉得艺术作品应该是直指内心无所顾忌的，而且应该挖得很深，可是当真正的现实出来的时候，我却恐惧，甚至想制止，我知道拍完片子我可以离开，但是她们还得继续在这里生活，还有几十年一起相处，假如今天的逼问影响了她们几年的友谊，甚至影响和打扰她们原本安宁的生活，那么我将是一个罪人，一个可耻的罪人。艺术是低于生活的，任何时候都是如此。那一刻，我看清自己原来是叶公好龙的。躲在镜头后面，我一句话也没说，除了偶尔应声而笑，或许是为了避免火药味的继续扩散和升级的缓解之笑，那种笑声，我自己知道很尴尬。然后，那个看完后走进房间里的“奇怪”朋友出来了，然后说了两句话，她又回房间去了。她哭了。我呆了。那段文艺腔很重，连我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有点幼稚和不食人间烟火的访谈，有人看完后哭了，竟然。当她第二次出来时，我把镜头推向了她，或许这么做是不应该的，甚至有点自私。她说她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一刻，我想起了基斯洛夫斯基和那个女孩的灵魂故事。之前它只存在于影像之中，而此刻，它降临到世间，而且就在自己的面前出现了。然后有人因为激烈的谈论要离开，那时候我甚至想关掉DV。但所幸的是她留下了。终于，她们说要去吃饭了，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对j说，我甚至想不出别的话语来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才想到另外一些词，比如说勇敢，比如说感动，比如说敬佩。 <br />　　 <br />　　当真相或者说真理被揭示的时候，总是伴随着残酷，甚至破坏性，但它却让那些试图被回避和隐藏的东西有了重现人世的可能，如果它们能把勇气一起激发出来，便有了重建的可能。一直以来，我都怀疑纪录片的力量，甚至在拍摄的时候，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侥幸都没有消除，我更倾向于虚构。但今天的这一幕，使我有了一些改观，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自己那样怯懦。 <br />　　 <br />　　 “在上海，我有朋友做那些所谓成功人士的节目，我觉得我们今天拍摄的比它们好看的多，有趣的多“只是两杯啤酒就已经语无伦次了。 <br />　　 <br />　　 是的，我听到了脚踩大地的声音。 <br />　　 <br />　　 jude_chen <br />　　 2008-10-6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