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2739|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县城日志

[复制链接]

10

主题

0

好友

71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8-4 13:05: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县城日志

2004年1月3日        星期六         阴
我买了份报纸,报纸上说过去的一年也就是2003年时我国的民权年,譬如孙志刚孙大刚事件等,报纸上还说我省有个女诗人入围第二届全国女性文学奖,报纸上还提到感动2003人物年选什么的,报纸上还提到的一些小事都不太回忆得起来了,好像有小叔弑兄奸嫂案件经过警方多年艰苦卓绝的工作,终将告破。

我喝了一口水后,就睡着了,电视里在放一部很烂很烂的香港片,但我还是挺喜欢戏里女主角做出的娇羞的样子。但是我很累了,我发现这辆车的座位挺宽的,我的肩膀没有碰到邻坐的肩膀,我的胳膊没有碰到他的胳膊,我的大腿没有碰到他的大腿。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黑色的西装,他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脸上挂这一丝微笑。我把报纸和张老师送的两个礼包放在前面一个铁箱和车厢壁之间的狭缝里。我的头不断地猛地坠落,好像脖子突然折断似的,我不太清楚是头是怎么又扶正的,在扶正的过程中,常常有这么一瞬间,我非常短暂地觉得头颈和肩背有些酸痛,有时还能很清晰地看到周围的景物,譬如邻坐黑色的衣袖和驾驶员的后背,但马上我又看不到它们了,当我看到面前起伏的马路时,我回忆起他和我说,这条路桥特别多。汽车正在开过一座桥,颠簸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马上就要到车站了。我把头甩了甩,把眼镜摘下来,使劲揉了几把脸,手掌像砂纸一样粗糙,两个大拇指各自裂开了一个小血口,这是北方干燥的空气、猛烈的风沙和这两天不断拎行李的结果。我想起了火车上那个小女孩,带了五大包行李。她靠在我的手臂上睡着了,像个两百斤的大汉一样沉。我一侧身,她扑到我的腿上,她满脸通红,她不断地道歉……我帮她把包拎到她要转乘的车上……手指又裂开了……她说谢谢……

汽车拐进车站,透过车窗,我看见他站在车站门口,我向他招招手,他看见了,也向我招招手。我有三个包还有两个礼包,我背了一个包拎两个礼包,他拎了三个包。车站门口停了一溜出租车。有一个司机使劲问我去哪里,我说我不知道,他很不解地看这我,后来他赶上来告诉他。他又说不去了。我们不由得异口同声地骂了他一声:傻B。我们上了另一辆车。

这是一幢“口”字形的大楼,汽车在开在“口”字右下角的铁门外停下来。我们按车站时同样的比例分配了行李。我跟在他后面。我们走上了“口”字的底下一横,走到三楼,长长的走廊,一边时七扇米黄色的房门,一边是玻璃墙。“从左边数过来,从右边数过来都是第四间房门。”他说。很好记,我点点头。

我们走到第四间房门前,他掏出钥匙,他打开房门,他走进去,我跟着走进去,他把包放下来,我把包放下来,我把门掩上。这是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长方形的房间,房间外面有一个弧形的阳台,用玻璃窗封了起来。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电脑桌一座书架一座衣柜一座盥洗台一台电视机一台DVD一台电脑两台音箱一个电视机包装箱一个DVD包装箱一个音响包装箱一台饮水机一个电茶壶一个垃圾桶一把扫帚一个拖把两双拖鞋一双皮鞋一双运动鞋一件雨衣一把雨伞六块毛巾两个牙杯三把牙刷一支牙膏两个面盆七八个化妆瓶两支日光灯一挂吊扇一面镜子八张水彩画,它们在它们的位置上。
我们出去吃晚饭。饭店在一条河边。我喜欢一些意象,比如竹林、长发的青年吉他手、少女纯洁的脸庞、舞曲、大礼堂、草坪等等,我归纳了一下,他们都是有关童年和青春的。会不会稍微单薄了一点。词语是诗意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抽空它。

我们点了一个排骨褒。老板娘建议我们喝点酒。他不怎么想喝。我想喝。我们点了一瓶啤酒,又点了一盘家常豆腐。脑后的电视在放《武状元和苏乞儿》,因为我听见张敏在说:“到处都是,已经化为尘烟了。”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听他的谈话的内容,是他女朋友。过了一会儿,他把电话递给我。

我说:“喂。”
她说:“喂。”
我:哪位?
她:我。
我:我是谁?
她:我是小王。
我:不是小王吧,小王不正坐在我对面吗?
她:另一个小王。你北京回来就不认识我了呀。
我:呵呵。
我想起张老师和她的姐姐——另一个张老师。
她:在北京怎么样啊?
我:还好啦,一起过来吃饭么。
她:太远了。
我:要多少时间?
她:自行车半小时,骑很快。
我:那我们给你一个小时好了,慢慢骑。
她:那我睡哪儿啊?
我:睡走廊好了。
她:啊!?

他把电话接过去,说过来好了,有办法解决的。夜色笼罩,我们回到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她来了。她的头发长长的,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后来在谈话中,她一再讲到头发太长了,乱蓬蓬,而且最近好像有脱发的迹象。她好象有点胖了,气色不错,他却明显老了很多。第二天晚上吃完火锅出来的时候,我们讲到了这一点,她说她真的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们谈了一会儿话后,就开始看下载在电脑里的影片。他说《满清十大酷刑》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血淋淋的片头,只是有一些色情镜头,可不太好。后来我和她就看了,他坐在床上看《司法考试教程》,他今年考了一次,没通过,打算明年再考,他把电脑里的游戏全删了。

我们没有料到那些镜头还是挺过分的,看了一会儿,她就出去了,在走廊上和他的同事聊天,过了一会儿,他也出去了,在走廊上和他们一起聊天。我也不看片子了,在网上看一些网友们玩的实验小说。

到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们进来了。我问他们要用电脑吗。他们摇了摇头。我就把它关了。他说他的一个同事今天刚好回家了,我可以住到他的房间里。

这样,我就来到了他同事的房间,他抱了一床他的被子过来。他告诉我还想看影片、小说的话就用他同事的电脑好了。他帮我我打开了他同事的电脑,然后他走了。

我接着上网看了很长时间的小说。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屏幕白得晃眼,我就把亮度调到零,感觉还是不行,又把对比度调低,虽然感觉仍旧不舒适,但慢慢习惯了。我看到网络上有这么多暗热的、沾沾自喜的、轻狂的、闭塞的、学院的、江湖的、理性的、痞气的“青年小说家”,就像冬天炉子里一群火热的碳粒,一拿炉膛,就变成了冰冷的雪子。我的心中又慢慢升起了虚无感,因为文学似乎正在逐渐冷清。我是希望出名的。

我感到眼睛又酸又痛,而且我确实没有耐心在盯着屏幕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在它面前坐几个小时,就算看一个裸体的女人的也是会厌倦的。在我就要关机的时候,我想起为什么不看看电脑有什么电影呢。我打开D盘,看到一个影音文件,文件名是“俱础”,我明白如果辩其音正其字的话,这个文件名应该是“巨粗”,所以我把它打开了。我看到这样一段片子,经过非常细致的逐步推进的前期工作,一个男人终于把他的手掌伸进了一个女人的阴道。那女人的表情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极度兴奋,我猜应该是痛苦,那只手好像并没有把她的阴道撕裂,但我想它确实撕裂了一些普通观众的心灵的柔软部位。我看了一下时间,快凌晨两点了,我看了一下播放时间,已经二十分钟了。我把电脑关了。看来一般情况下,有兴趣看屏幕上裸体女人的时间大概20分钟左右,超过这个时间,可能就审美疲劳了。

我铺开被子,躺下来。我没有关灯,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和恶心,窗外下着雨,我想起了“冷雨敲窗被未温”这句诗,但我怎么也想不起与它相对的那句,我有些烦躁。我拉了他同事的被子盖在他的被子上。床头书桌上摆着一盏台灯,台灯的底座上有一只闹钟,它在耳边嚓嚓地走着。这个地区最近出人。我想象余华同志是在怎样的一间小房间里怎样的阅读和写作。少年,青年,灯光,小说,诗,姑娘,雨,窗帘。我想起快点把《结婚游戏》写出来啊。没写出来是不会知道它怎么样的,陷阱还是台阶。我又想到我为什么不把这几天的生活写下来。七天,《县城日记》,《县城日志》,一个礼拜的絮语。语言在拼命简化、抽象,再简单的生活也比它复杂,但是生活会被它侵吞。我想这几天的生活会一步步简化成:回忆和记叙。我的生活是手指在键盘上飞奔,字一个个从脑腔里跳出来,跳到屏幕上,像整饬的行军,像蚂蚁一样把我的内部搬空。每一朵浪花都绽开过,我多想把它们留住,每一个晶莹剔透的瞬间。我希望我的眼睛里有摄像头,后脑勺里有硬盘。

我想起了,我还想起了什么。我只记得耳边嚓嚓的钟表和让我厌恶自己的那只手掌。我不得不又想起好久没有想起的那部的片子:一个女孩把她的手掌塞进嘴里,我们看不见,我们能够想像她的手掌的手指在喉道里一拨,她几乎来不及把她的手从嘴里拔出来,山洪暴发,胃里的东西喷涌出来,在她面前的盆里堆积成粘稠的一摊,特别像一盆南瓜粥,她用手淘了淘,捞出一些尚未完全消化的块状物,放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嚼,咽下,然后端起盆,把盆里的黏液全部喝下,然后又把手掌塞进嘴巴,然后我们再想像她的手掌的手指如何在喉道里一拨,胃里的东西又再次喷涌出来,她又一次把它们吃下,然后她又把手掌塞进嘴里,然后我们又想像……我被我的回忆弄坏了,嘴巴开始发咸,我咽了几口唾沫,最后还是跑到厕所里干呕了一阵。我在楼道里冷得发抖,我在被窝里冷得发抖,闹钟一声声嚓嚓。

2004年1月4日        星期天          阴,夜里有雨

。我听见电脑发出咯咯的声音,我看了它一眼。它继续咯咯作响。我掀被而起,我看见主机箱和显示屏的指示灯亮了。我想了一会儿,我想起他昨晚告诉我,他们有些机器是联网的,还有几个同事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我想是有人在某个地方叫醒了它,接着它吵醒了我。我的关节像它一样咯咯作响,一群关节起床了。我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手机没电了,我不知道时间,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可以去看闹钟,现在再回忆的时候,我想到了,但我回不到那个时间去看闹钟上的时间了。我想起,昨晚手机好像是在叫。没电的时候它会叫几声,像饿了肚子一样。

我起来了,我去敲他们的门。我问他们起来了吗。他在里面回答我,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看看天色,我担心会不会起得太早了。我回到房间里,蹲在主机箱前看它。过了一会儿,他进来了。他问我在看什么,这么好奇。我说这台电脑怎么自己就开了呢。他说我的样子令他想起童年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样子。我记得有一个暑假我也特别喜欢看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我还用蜡烛油滴它,嗤的一声,不知道是蜡烛油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是蚂蚁被烫熟的声音。一滴滴珠圆玉润的烛泪含这一只细黑的蚂蚁,仿佛撒了一地的琥珀。我试过,蜡烛油滴在手背上有一些微疼,而且疼痛很快消失,但是两三岁的小侄子却哭起来,他的妈妈去割稻了,把他托付给我。我把蜡烛油滴到他手上,他哭了。

我问他几点了。他说十点多了。我把被子叠好,跟着他回到他的房间。她正在梳头,她说又掉很多头发了。她问我,如果我看到一个女的早上起来蓬头垢面的被不叠地不扫,我会不会很吃惊。我告诉她我不吃惊。因为,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去过几间女生寝室,虽然比男生寝室气味要好闻一点,但是比男生寝室乱,因为有太多的小饰物,就像她们的文章一样挂满了形容词。

她笑了,她说在家的时候,一年365天,有364天是不叠被子,她妈妈364天替她叠好被子,364天每天都骂她一顿,大年初一可能就不骂。“你知道为什么不骂吗?”她笑眯眯地问我。“因为除夕守夜,根本没睡过觉。”她自己回答自己,欢快地笑出声来。

等她盥洗完毕就我盥洗等我盥洗完毕就他盥洗,等他盥洗完毕了,我们出去吃饭。我们仍旧到昨晚河边的饭店吃饭。老板娘好像时认识他们的,她看着她对他笑着说,好像好个礼拜都没看见她了么。他没有听见,她也没有听见,我跟再他们后面。老板娘说坐里面那张桌子好了。我们在那张桌子旁坐下来。老板娘拿来了菜单,我们点了白切牛肉,家常豆腐,水煮鱼片,青菜蛋汤。老板娘又建议我们来一瓶啤酒。他看这我征询我的意见,我说不要了。我们就没有喝啤酒。电视里在放吴宗宪的“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这期节目录制得比较早,因为大S和小S还在旁边“呦呦……好帅哦……好漂亮哦……哦……恩……讨厌……”。我们谈论了一些娱乐新闻,接这我指出报纸上说了,过去的一年也就是2003年时中国的民权年,譬如孙志刚孙大午等事件的处理及引发的一系列震荡。吃完饭后,他建议去借几张叠看看,我们都同意了。我们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有一座咖啡馆,名字叫“潆碧楼”,我向他指出这个“潆”用得好。他说是啊,这个小地方取名字都停有文化意味的,譬如刚建了个商业城,叫“思贤城”。是啊,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么;我们走过一家碟片店,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这家借呢。他们说这家不好,我问为什么呢。他说不好就是不好,没有为什么的。他们走进了路上遇到的第二家碟片店。她和老板娘一拍即合地开始探讨一部韩国电视连续剧。我和他选定了三张碟。它们是:《我和爸爸》、《手机》、《玉观音》。我还看中了《憨探007》,后来决定还是明天来借吧。老板娘有点失望地重复说,明天来借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老板娘,那部韩剧能不能只借几集看看呢。老板娘问她还有几集没看。她说就后面没几集了。老板娘说,还是明天来借吧。我们就出来了,我听见老板娘在后面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们一般连续剧都不拆开借的,要么一半半地借。
我们穿过一个社区。有一帮人围着洗半条猪。她说,她想起过年啊。我说我也想起过年了,我也很想过年啊,热热闹闹的。她说一到过年,二九三十,她就会跟她妈妈妹妹一起逛街上超市,买很多很多东西回来。

我们先看了我们都没看过的《玉观音》,情节真是俗的要命啊。接着我们看《手机》,我已经看过两遍了,我听完了那首关于牛三斤最近回不回家的歌后,打开了电脑。他们在看,他们埋怨画面太暗了,字又太小了。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盥洗台上洗衣服,留他一个人一边看,一边笑。张国立的角色还是蛮逗的。我戴这耳机,看电脑里的《感官世界》。我把它当一部色情及变态的影片拉着看,我觉得这是生产这部影片的国家的气质特征之二,它的小说也往往这样。细腻——压抑、唯美——残忍。她把他的阳具割下来了,我不得不想起昨天晚上的手掌和阴道。
看完这部片子,我又神游了一会儿,开始写《县城日志》,大概写到1200多字,也就是大概在“……它们在它们的位置上”,我厌烦了。我不再面对这电脑,停下手指,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趾有得忙了。他已经把《手机》看完,他在看司法考试的有关书籍,她已经把衣服洗完了,在洗头发。过了一会儿,她把头发洗完了,站在镜子前梳头发,用的是一把很大木梳子。“我真的觉得我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她说。他把眼睛从书页上抬起来,看了一眼她的头发,说:“我真的不觉得你的头发少了。”“心理作用。”我在旁边点了点头。她把头发梳得很整齐,像丝绸像柳枝像窗帘一样垂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颊,遮住了她的耳朵,遮住了她的脖子,遮住了她的肩膀。“你梳好头发,我们就去吃饭。”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对她说:“你再这样梳下去,就算时铁公鸡也要被你梳秃了。”她好像很生气地把木梳朝他扔过去,说:“要你管!”

我们在一家火锅店吃火锅。我记得一年前已经来过了,和她、她、还有她。我的记忆得到了他的证实。我们要了一个白汤,羊肉、鸭血、冬瓜、粉丝、白菜、花菜、豆腐等各一份,后来又要了一份羊肉。小姐问我们喝什么饮料。我问她有什么啤酒。她说:“……,之江。”“就之江吧,一瓶。”我听不清楚她第一个说的是什么牌子。他倒了一点,她倒了一点,我先倒了一点,又倒了一点,又倒了一点,瓶子就空了。我把小姐叫进来,她给我们每个人添了点茶。
“小时候,我常常盼过年啊,过年就可以吃火锅了。”她说,“想不到现在想吃就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哪里吃就哪里吃。”
“是啊,现在的生活真幸福,”我说,“我记得小时侯常常吃猪油酱油拌饭。”
“不过也好像很好吃的噢,”她说,“好像不比这火锅难吃呢。”
“是啊是啊,”他说,“幸福是一种内心感受,感受的程度深浅是不由物质的多少决定的。”
“是啊是啊,”我说,“我记得小时侯的鸡蛋羹咸鸭蛋真好吃啊,大人们都舍不得吃留给我们吃……用菜刀切成两爿,蛋黄流油,要么敲一个洞,用筷头挑着吃……”
“快过年了。”她说。
“我25岁了,你26岁了,你23岁了吧。”我把头转向他,转向她,“也可以说我24岁了,你25岁了,你21岁了。”
“我21岁!”她笑着说。她非常高兴地告诉我们如果按阴历算的话,她只有21岁,因为她的生日非常小非常小。(写到这里的时候,是2003年1月6号中午12点光景,他下班了,他推门进来了,他说先放放,去吃饭吧。我就先放放去吃饭了,现在是下午4点21分,我感觉到中午放下的东西,现在拿不起来了。就算我勉强拿起一些,也是这个黄昏的东西,而不是中午的东西了。)
我问她是不是有个妹妹啊。她说是啊。我问她,小时侯和她妹妹两个人是不是经常掐。她说是啊,脸上笑嘻嘻的,露出浮想的神情。
“常常为看电视,抢频道……不过我妹妹掐不过我……我妈妈一来我就掐不过她了。”
“现在还掐吗?”
“现在不掐了,现在我们赌气,她读书不认真,喜欢看韩剧,我说她一句,她白我一眼,我再说,她就跑进房间,蓬,门关得跟打雷似的。”
“你不是也喜欢看韩剧么?”
“是啊,所以她不服啊。”
“哎呀,你妹妹真是,她也不想想,她姐姐就是看韩剧才沦落到这样,活生生的教材摆在……”
“我怎么了!?”她说。她去掐他的手,他正在舀鸭血,不小心漾出了一些汤,锅底的火嗤嗤响。他的衣服也溅上了一些。“活该。”她掏出一张纸巾,细心地帮他把衣服擦干净。

我们下楼结帐的时候,他有些尿急。我和她先走下来,我走到柜台前。一个长着两撇胡子的男人问了我一句什么话,我听不清楚,我觉得他应该是问我我们是那个包厢的。我说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的一个女招待说了一句话,我也听不明白。那个男人在一跌小纸片上翻来翻去,然后说:73圆。我给了他一张一百的。她在旁边说让他来付好了。我去掏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几颗硬币,我就摸了几颗出来,又摸了几颗出来,找到了三颗一元的,把它们当当地扔在柜台上。男人给我三张十元的纸币。我把它们折好,放入外套内袋。
“多少钱?”我转头看见他从楼梯上很快地走下来。“73块。”我告诉他。
“打折了吗?”他问。
“我不知道,可以打折吗。”
“刚才我和老板娘说好的,可以打6点8折的。”他跟那个男人说。我看见那个男人非常冷漠地说了一句什么。
“算了。”他转身就走,好象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我问他男人说了什么。他告诉我,那个男人告诉他现在不打折了。“老板娘又不在,说不清了,算了。”

我们拦下一辆出租车。刚钻进入的时候,觉得特别冷。汽车在亮痕班驳的街道上行驶,慢慢驶出了市区,车窗外是黑沉沉的田野和一些悬浮的灯光,我的屁股感受到高速公路在起伏。
他和她,他、她和司机对于路线的问题产生了一些争持,他们错过了一个出口,在一个十字路口折回来,司机在炫耀他的认路能力。其实,认路能力最强的动物是牛、马这些畜生,还有蝴蝶啊蜜蜂啊这些嗡嗡叫的小昆虫,在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
蜜蜂有时候也很像勤劳的小天使,他补充说。
车下了高速公路,在田野平坦空旷的马路上滑行了一段。她示意司机可以靠左停了。我看见一个白色的门亭,挂着一颗亮堂堂的电灯泡。灯光后面是一片黑影幢幢的厂房。
我先钻出车,她跟着钻出来。她看着一条通往厂房的路说:“不知道出租车能不能开进去……”“不能的吧。”她马上把自己的疑问否决了。我说再见了,你慢慢走回去。她说,再见了,玩得开心点噢。
我又钻回车里,关上车门。汽车原路返回,他坐在驾驶室里在跟司机说我们要去的目的地。

报价器上显示的是22。他掏出一张二十元的,问我有没有零钱。我找了一下,没有。司机说,算了。这样不重蝇利的人我们是很欣赏的。我们目送着汽车远去,两盏尾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我看《我和爸爸》,他看司法考试的书。音乐很好,镜头在绿叶上晃来晃去,音乐像阳光一样在绿叶间穿行,音乐像晨雾一样在绿叶间萦绕。我用了这两个比喻的意思是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段音乐的,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段镜头的,我还是喜欢这个片头的。
他们真舍得胶片,他说。
拍不完的树叶,走不完的字幕,像树叶一样多的人名。艺术的环保人员,保护艺术,保护环境。
这片子还是可以的,你要耐心看,他说。他捧着司法考试的书。“有几句台词也挺有意思,‘别以为出身苦就朴素人长得拧就不花了!’”
我非常耐心地把它看完了,还不断地倒回看——因为他经常把他的司法考试撇在一边,抬头评论几句——,惟恐漏过精彩的台词。总的来说,影片还是不错的,除了基调定得过于煽情外(虽然它一直在假装克制和内敛)。

时间过得真快啊,虽然他们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但我也度过了我的一个半小时光景的光景。我坐到电脑前面,给张老师发了一份信,告诉她我已经把东西捎给她妹妹(也就是另一个张老师,也就是上文出现过的那个张老师)了,并告诉她结婚的事已经无疾而终了,并感谢她几个月来的照顾,而且明年还要麻烦她。
然后我到几个网站去逛了一下。其中一个是我们的校友录,校友录上没有人留言。我就下了。在下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看看小说呢,但一下子也不想不起要到哪里去看要看谁的,这样我有点无所事事地下网了。
时光在流逝,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我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从他的书架里抽出了一本书:《独自上升  刁斗》;我翻开第一页,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一直翻到四五十页的时候,一篇小说被我翻完了,好像讲到了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三个男人是祖孙三辈,两个女人一个是父亲的妻子,一个是父亲的情人,妻子好象也另有情人,弃他们而去了,父亲很苦闷,祖父好象也不怎么爽,最不爽的是孙子,他不仅失去了母爱,而且在自身性别确认上产生了一点问题,虽然最后他站在父亲和情人做爱的房门外,他的阴茎像一个小小男子汉一样耸立起来,那时他只有8岁,真是骇人听闻啊。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也已经把书收起来,做出准备睡觉的样子了。我把书插回书架,从我自己带过来的一包书里翻出四本书:《我弥留之际》、《去吧,摩西》、《世界中篇小说经典》、《愤怒的葡萄》。我在找之前没有确定要找它们,找的时候把它们找出来。它们从大学开始就在我的旁边,我一直没有翻开它们,我没有翻开它们的时候我在翻开其他什么书呢,我一定在翻书的,不是它们就是别的,我回忆不起来了。可能那些书比它们有价值,可能比它们无价值,可能在我烦的时候它们都是一坨屎。我决定明天看它们,能不能同时看它们呢,就好象电脑里看毛片的时候,同时开好几个播放器,这个播放器里刚刚插入,那个播放器里在抽动,另一个播放器里已经射精了。
我们打算把走廊上的床板搬回来,可是它太脏了,而且麻烦,而且他没有这么多褥子。我们只好睡同一张床上,钻进各自的被窝。关了灯,房间里暗下来,外面的声音一下子亮起来。摩托车的马达声,汽车碾破地面水膜的声音,青年男女的嬉笑声。我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青年男女从这里走过啊,令我留恋我的青春。他说:“对面有个‘良子’连锁足浴,现在可能正是他们下班的时间……不知道〈手机〉里的‘良家’足浴是不是受了这个‘良子’的启发,我觉得还是‘良子’好,‘良家’太直白了,‘良子’,良家处子。”“是啊,”我说,“我觉得里面有些台词又挺文的,坐而论道啊,审美疲劳啊,我们听了虽然挺有意思的,尤其用四川话讲出来,但是我家里人,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我嫂嫂他们可能就听不懂了,尤其是看碟片,字这么小,看都看不清楚,他们是不可能到电影院里去看的,最多租个片子看,还是盗版的。”“我们要感谢盗版啊。”“是啊,经济实惠。”
我们就这样谈了很长时间,回忆了童年、高中岁月、大学时光,谈论了时政、女明星,还探讨了一些文论、法律问题、环保问题、教育问题、证伪主义、数理逻辑、医学史等,有些话题还是综合性的,譬如据最新研究,拜伦实际上可能是被放血放死的,也就是说他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医死的,这个问题就不仅涉及到文学医学,而且使我们明白了原来医学是一套拿活人来检验真伪的理论。很恐怖啊。我们又讨论了一会另类服饰史,原来内裤的来历这么曲折动人,胸罩的历史也是妙趣横生。

2003年1月5日      星期一      有时有雨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上班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的脖子酸痛,心里残存着噩梦的恐惧。我在被窝里原地打了两个滚,感受了一下被子的柔软和温暖,然后把它掀开,掀到一边。

打开电脑,刷牙,洗脸,回到电脑前,坐下,搁腿,看片子。看了一会儿,到厕所里去了一趟。又看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看了一下手机,十点半了,想出去吃饭。我把房门关了,没有想到走廊上的铁门锁了,我出不去了。我往他办公室里打电话,没人接,我打他手机,手机里一个女人说:你所拨的电话号码有误,请查对后再拨。他什么时候换手机了?我不知道。我在房间里绕了几圈,找了一个苹果吃,苹果冰凉的,苹果肉还塞牙。我继续看片,看了一会儿厌了,听歌。他下了很多老歌。《谢谢你的爱》、《祝你一路顺风》、《一封家书》什么的,我们读初中高中的时候,这几首歌在县电视台的点播率很高。我又把它们听了一遍,“我买一件毛衣给妈妈,别舍不得穿上它”,这句很打动我,我也买了件毛衣给我自己,还舍不得穿上它。我又往他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一个男人接起来,声音好象刚睡醒。我问他他在吗。他说他不在。我问,他什么时候会回办公室啊。他说不知道大概十一点吧。我说谢谢啊,挂了电话,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没有办法,我想起该写我的《县城日志》了。已经快过去两天了,再不写的话,很多细节就要丢失了,最重要的是我可能没有心情写了。我总要做点事情么。“生命太美好了,无论怎样度过,都是虚度。”我噼里啪啦打了几百字,手机响了。他的短消息。他说他马上回来了。我出去一看,走廊上的铁门已经有人打开了。我告诉他刚才铁门锁上了现在开了我饿死了我去吃饭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刮着点凄风下着点苦雨。我沿着这条潮湿的马路向西走了五十米左右,看见一家快餐店,没有看见“良子”连锁足浴。
我点了一个雪菜肉丝炒笋,和一碗番茄蛋汤。只要八块钱啊。一位身材开阔的中年妇女把菜盘拿到厨房里。电视里正放着潘长江的小品,两个民工模样的人吃好了饭,坐在傍边的桌子上剔牙,潘长江成功地把他们逗得前仰后翻,有一个人的牙签都捏不住了掉到地上。我等了一会儿,风刮进来,很冷啊。他的短信又来了,问我在哪里。我低下头,让视线低过低矮的屋檐,看外面的建筑。“花园路菜市场对面快餐店。”我发给他。他说,好吧,我也在吃了,吃好回寝室吧碰个头。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买点饼干。附近看不到超市,我走入一家门面很小的小店。我看了一下,只看见卫生巾和方便面。我问坐在柜台后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有啊,还有一包,达能的。”她说,她怕冷似的地团着手。我说哪里啊。她抬抬下巴。我一转身,看见了,我拿起了,粘了我一手灰,我想看看生产日期,看了一下又懒得看了,把它放回原处。“不要了!?”她看着我大声说。“是啊,不要了。”我点了点头,走出来,径直回寝室了。
他已经回来了,在玩电脑。他说一般情况下,走廊上那铁门都是不锁的,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要把钥匙卸下来给我。我问他有几把,他说只有一把。我说那你也要用的,还是自己留着,我很少出去的。他买了食品上来了,三包达能,一大盒甜趣,五六盒康师傅。我问他哪里有超市,他指了指一个方向,前面五十米。
他在网上下东西。我问他在下什么东西。他说在用BT下东西。看我一脸迷惑的样子,他解释说,BT是一个软件,用来找、下色情资源比较方便。我站在后面学习。他说他也是在边学习边使用边使用边学习。我看了一会就厌了。看了《愤怒的葡萄》几页。他说BT用起来,还不如PP点点通方便啊,资源也不够丰富。我问他上面有动画片吗,有的话下几部。他说他试试看吧。到一点半的时候,他去上班了。我看电脑里多了一部动画:一个长得很丰满很可爱的小女孩很好奇地用带橡皮头的铅笔自慰,她爸爸躲在门外视察。片子放到一半就停了,看来还没下完呢。我想起在北京就打算写的《结婚游戏》还一直挂在心尖上。一直写到四点多,写了两千多字,找不到构思时的感觉了,写得乱七八糟,觉得很挫败。继续写这篇《县城日志》,聊以度日。

五点多的时候,他下班回家了,看见我正在打字。他说很认真啊,有前途。有什么鸟前途呢!?他说今晚我们去吃快餐吧,类似肯德基的快餐店,东西差不多,价格便宜点,她很喜欢去吃的,现在我也喜欢吃了。

鸡肉丝塞满了我的每一条牙缝。这是一家不足十平米的小店。一间制作室,三张小桌子,我们穿过街道和细雨来到这里。墙壁上贴着彩纸,画了一颗颗心。“可以在那几颗心里浪漫留言的。”“啊呀呀,看看、看看……
“可可和嘟嘟在此一吃……鸡翅很好吃!
“Merry Christmas……
“想念你everyday!”

我们经过一家理发店。“新世纪”理发店。他提议去洗个头。我说要么下次吧。他说,好,明天吧。

他继续用BT下片,下中午没下完的。我打开〈世界中篇小说经典〉,发现有两篇已经看过了,这让我很欣喜,这样我可以少看两篇就把这本书看完了。现在每本书都变得像鸡肋,早点啃完早点爽。〈莫雷尔的发明〉——比·卡萨雷斯[阿根廷]。行文罗嗦,淡而无味,想象力还是不错的,一个人的一段生活可以像一首歌一段影片一样录下来,然后不段重播。时间啊,生命啊,我要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他的片子下得差不多了。正戴着耳机看,但是声音太响了,女人的呻吟还是灌满了我的耳朵。为什么有这么多女人出来卖,因为有这么多男人出来买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男人出来买就有这么多女人出来卖呢。美丽的女人是不是应该没有生殖器。
到十点多的时候,我看完了莫雷尔的发明,他也看得差不多了,他问我要不要上网。
我打开邮箱。张老师给我回信了,她说我还每结婚就离婚了,真像一场行为艺术。她还告诉我XX网上有征文,叫我去看一下。我想起元旦吃饭的时候她也提到过这件事。
我去看了一下,她是这次征文的评委之一,奖金也还是不错的。我想参加这次征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说他也想参加,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高中练笔本,翻到其中一篇。“帮我明天把这篇打出来了。”
我给张老师回了信,预祝她春节快乐。

准备睡觉的时候,短信来了。是她的短信。不是他的她,是我的她。“我的”,可以这样说吗,不知道。她说:亲爱的你回到浙江了吗。她现在和她的男友同居在另外一个城市。
她告诉我她到大年三十才放假。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很想跟她过上幸福的性生活,我跟他说,我很想她做我的女朋友,我还很想和她结婚。
她不是和他同居了,他说。我和他都认识她的那个他。
我不在乎,只要她以后再也不和他联系,再也不提起他,把他完完全全从她的从我和她的生活中抹去,我就不在乎,但如果她再提到他,我会把手伸到她阴道里,把她的子宫扯出来。
太残忍了吧……
这就是变态电影对人的毒害……活生生的例子……千万别学我。
我说那我不是没时间见到你了吗。她说她明年会到我要去的那个城市去。
啊,好幸福啊,千里送X。
可是现在我就想搂着她睡觉。

2003年1月6日         星期二         阴,夜里有雨(?)

他又无声无息地上班去了,醒来天色已大亮了。橘黄色的窗帘长长地垂挂下来,像她的长发一样安静。她头发的味道很好闻,还是她用的洗发水很好闻,我喜欢把鼻子埋到她的头发里,然后呼吸,然后流浪,然后像她一样地哭泣。像一把吉他一样柔软,把手搁在腰肢上,她就发出动听的声响。

打开电脑,刷牙,洗脸,回到电脑前,坐下,搁腿,看片子。看了一会儿,到厕所里去了一趟。又看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看了一下手机,十点多了。倒了点水,吃了一包达能。我很想大叫一声,饼干的碎屑悉簌悉簌地掉下来(这智能ABC也够讨厌的,很多常用的字词都打不出来,“xixisusu”、“wenxin”、“chiluo”等等,甚至连“口恩”都打不出来,设计的人吃屎的吗)。

我走到他的书架前,一排排硬朗的书脊。抽一本出来,〈变化中的恒定〉。随便翻翻,结构主义,“工农兵”文学,当代文学,王利芬,光的赞歌,格非,〈青黄〉,100部小说,又100部小说,48本中文参考书,博士论文,凌晨三点,收音机〈出埃及记〉,伏在桌子上哭了,哭了,她哭了,她真的哭了,她感谢他,她感谢她,她感谢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她感谢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和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和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共同生产了这篇小文。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值得的,博士?人?女人?
把它合拢,把它插回原处,不把它打开、为乱人间。书架,我们的魔法盒,收妖降魔。

继续〈县城日志〉。他回来了,打断了我在字里行间的重新生活。去吃饭。去第一天晚上吃的那爿饭店,去老板娘老是推荐我喝杯啤酒的饭店。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背着一个十分巨大牛仔包的穿得非常乡村的女人斜刺里赶上来,她说清给她两块钱,她想回家,她的车票掉了。他告诉她这样的事应该找民政局。她惶急地说民政局在哪里呀,这么晚了他们也下班了呀。他说,像她这样的情况也可以找派出所,他的手望一个方向一指,派出所就在那里,公安局也不远。她说,我就不找派出所了,你们给我两块钱吧。她一边说,一边跟着我们走。他只好加快脚步,并大声告诉她没钱。她没有跟上来。我们看见马路上有横幅广告:茅台小豹子,好喝不咬人。回来的时候看见环保标语:小草在微笑,请您走便道。我们点了笋干红烧肉和炒青菜,不好吃,老板娘没有上来推荐喝一瓶啤酒。

他把BT删了,他觉得不好用,还是PP点点通好用。我打开〈世界中篇小说经典〉,看〈地道〉——萨瓦托[阿根廷]。他下了一会儿,又去上班了。我很快把它翻完了,觉得是一篇相当无聊的小说,一定要说它是经典的话,就是无聊经典。又看了一篇:〈奥拉〉——富恩特斯[墨西哥]。一个老太婆用奇怪的植物用奇怪的巫术唤回了她的青春。这不是一个老太婆的迷梦,这不是富恩特斯一个人的迷梦,这是所有人的迷梦。〈县城日志〉也想表达对时光的留恋啊,可是人家表达得多么巧妙多么深刻又多么好看啊。

我用了40分钟左右把他的文章打完了,一边打一边回忆高中生活,她、她,他、他。啊,“曾陪他们开放”,“散落在天涯”,情绪难辨真假。继续〈县城日志〉

他回来了,我们去吃饭。他建议去洗头。我们穿过街道和细雨来到“新世纪”发廊。(现在我打字打得腰酸背通,特别希望她们的粉拳乱糟糟地雨点般地砸过来。)一个小姐迎上问,洗头吗。他点点头,他被领到一张椅子前。还有一个小姐迎上来,问,洗头吗。我正在观察他们。我楞了一下。她询问地看着我,我点点头。她示意我到一张椅子上去。我就坐到那张椅子上去。她把一些冰凉的东西倒在我的头上,使劲地搓我的头皮,搓得我的头发都挺立起来,她的手指伸进我的耳洞里搅了搅,她把耳洞填得满满的,她把耳洞搅得痒痒的,我不知道她们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她把我领到另一张更大的椅子上,她示意我躺下,我躺下了,她叫我把头靠得上面一点,过了一会儿又叫我把头放得下去一点,这样会更舒服一点,她把头洗干净了,用干毛巾擦了擦,我接过干毛巾又自己擦了擦,我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她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脑袋上,揉来揉去,后来她捏起拳头,打我的头,打我的肩,打我的手,打我的腿,她还竖起掌锋劈我砍我,用指甲戳我掐我,还打算把我的手指拉断。后来她说,好了。
我忘了说,在洗头的时候,我们还有另外一段对话。她轻声地问我,要到楼上去敲背吗。我说不要了。过了一会儿,我问她要多少钱。她说三十块,很便宜的。我说,下次吧。她说,这种事还有下次不下次的,就这次好了。我说,我和我朋友还没吃饭呢。她说很快的。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花这冤枉钱,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们又穿过街道和细雨,来到一家新疆拉面店吃面。他嫌炒面太咸了,我嫌拉面里的鸡蛋太少了,我们都嫌这家店太脏了。我们又穿过街道和细雨,回到了寝室。
他又用PP点点通下载东西,然后看东西。我的眼光稍不留意就要看到屏幕上赤裸的女人和男人,他把声音调低了,所以这次我的耳朵里不是灌满了而是飘满了女人的呻吟,就像经过女生寝室楼,一抬头,天空飘满了胸罩和小裤衩。我从他书架上抽出了五六本文论,当时产生的一个问题是,做一个文论工作者是不是比作家要辛苦,不仅要看作品,还要看文论。我想作家是不看文论的,也就是说作家是可以不看文论工作者的东西,而文论工作者是必须要看作家的东西的;虽然文论工作者一直想走在作家的前面,而事实上他们一直是作家的跟屁,我不知道当他们说得头头是道摇头晃脑的时候,他们的心里是不是觉得有点凄苦,会不会也像王利芬博士一样在凌晨三点趴在桌子上哭泣?要哭,也是喜悦的泪水!
   
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他了。
“最近你好像很就没有看司法考试的书了,就看X了。”
“你放心吧,”他说,“看书之味,越久越浓,看X之味,久则厌矣。”
“其实,”他补充说,“看X的乐趣不太大,吸引我的是寻X的过程,寻找,对于意义的追问!”
“你的追问何时才能结束?”
“男人的头,一辈子都在追问。”

他出去到厕所的时候,我打开邮箱。张老师又给我回信了,说春节过后,可能可以介绍我到一个网站工作。我想说声谢,谢说得太多了。又不知说什么好,特别不礼貌地回了一封很短的信,另我一夜睡不好觉,到现在回忆的时候还有点惴惴不安。我看他收藏了一个网页,日本情色文学金奖作品。我决定留到明天再看。他回来了。
我继续找书看。〈我弥留之际〉,干净,硬朗,秋天风干的土块般。我想到了硬朗这个词语,所以在形容书脊的时候用了这个词,我当时看见书脊的时候,并没有硬朗的感觉,当我想到过硬朗这个词语后,又回过头去看昨天的书脊时,我觉得它们很硬朗。我想到,可能昨天、前天和所有过去的日记都是今天的日记。看到38页的时候,十一点了,他要睡觉了,他洗好了脚,刷好了牙。我把书合上,刷了牙。我们商量着春节回家时一起去看高中的班主任。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关于小说的结构和“气场”问题。

2003年1月7日      星期三       晴

他去上班了。打开电脑,刷牙,“爱情如牙刷,三月换一把。”洗脸,《画皮》。回到电脑前,坐下,搁腿,看片子。女人的大腿飘满了我的眼睛,女人的呻吟灌满了我的耳朵。我想起洗头小姐,把饱满的手指插到我的耳洞里搅动。“电话将两个对话者纳入完美的主体际关系内,这时惟有听觉存在。倾听的秩序创立了电话交流全过程,它招引对方将整个身体收纳于其声音内,并预示我正在把自身一股脑儿全凝缩为耳朵。”“他的灵魂化为耳朵。恍若每个毛孔都在倾听。”“……声音的结晶体……乃音质与语言的具性欲意味的交合……”“……雪肌冰肤的语言……辅音的水亮,元音的妖媚,整个儿是幽趣荡漾之肉体的立体声:身体的交合,总体语言的交合……”“电影……个体语言的音声……把演员的无意命名的身体顺当地插入我的耳朵:它呈肉蕾状,它硬起来,它抚摩,它抽动,它悸然停住:它醉了。”

我看到书架角落里有一包奶粉,我把片子关了,我找到一个塑料杯,我往杯里倒奶粉,奶粉在杯底迅速堆积起来,好像洁白的灰尘,我打开饮水器,我在书架上又看见还有一袋白糖,我找了一下,只找到一把调羹,插在他的杯子里,他想起他喝奶粉的时候就是一匙匙舀着喝,我又找了一圈,只找到这把调羹。我用它舀了一匙白糖出来,倒入杯中,它们落在奶粉上面,像小冰雹落在大雪山上。饮水器的绿灯亮了,我把杯子接到热水龙头下面,洪水从天而降,醍醐灌顶,它们溶解了形状,化作一片乳白色的混沌。我找到了一包甜趣,撕开,取出一片,浸到奶粉溶液里,它的下半截很快软化了,接到嘴巴里,柔若无骨,甜晶晶的。
我吃了大半包的时候,奶粉溶液浅到小半杯,我感到差不多饱了。我打开“我的音乐”,我听到一首《小李飞刀》,接下来一首是《谢谢你的爱》(“可能刚才我讲了很多广东话,许多新加坡的、马来西亚、澳洲的朋友都不太清楚,现在我要跟大家讲一句:谢谢!Thank you very much!” ),再接下来的一首是《当爱已成往事》。
在歌声里我继续写《县城日志》,我决心今天让文字的生活追上现实生活的脚步。现实生活抢跑了两天。文字生活的优势是当它甩开脚步全力追赶时,现实生活基本上就停滞不前了。所以它完全可以把它超过,把它远远地甩在后面,让它追随它的脚步。

“我买了一件毛衣给妈妈,别舍不得穿上它。”我从包里翻出新毛衣,把旧毛衣脱下来,把新毛衣穿上。房间里找不到大镜子,那面她对着不断梳头发的镜子,只能让我看见自己的脸、脖子和肩膀的一部分。我把新毛衣脱下来,把旧毛衣穿上。今年是本命年,我不穿红内裤。

我继续写,又追上了半天。他回来了,我们去吃饭。我们仍旧到我们第一天去吃饭的那个饭店吃饭,我这次留意到原来这个饭店叫“大毛毛饭店”。我们点了一个水煮肉片一个雪菜豆板两碗饭。结帐的时候我在付他也在付,老板娘接过他的钱,笑容满面地说:“没事,晚上再来吃就换个人结帐好了。”
老板娘的狗拴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他蹲下来摸它的头,说,小狗狗。它很温顺地趴着,老板娘说,你天天来吃饭,它也认识你了。

他下了两片色情小说:《神圣的处女》和《悠子的耻辱夜》。第一部是日本情色文学金奖作品,另一部是和它齐名的。他去上班了。我继续我的文字生活。文字们行伍整齐急行军。我想不起他在看“处女”和“悠子”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只好跨过这个缺口,虽然这有利于我的追赶,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一直追一直追,已经追到1月7日的早上了,他回来了,他下班了,也就是说我在黄昏的时候已经追到当天早上了,我非常高兴地告诉他,文字和生活马上要同步了,我马上可以用文字来设定生活了。他点点头说,要么先去吃饭吧。

我建议去我1月5日中午去过的饭店,也就是花园路菜市场对面的那家快餐店。他同意了,他说他也不想去“大毛毛”了,厌了。
就是那里,我指给他看。 芳芳快餐,他说。我才注意到脏兮兮的墙壁上写着这么四个字。就这里啊,他说,怎么看上去像危房啊。门口架着一块门板,门板上排着十几个搪瓷罐,搪瓷罐上面压着一床棉被。搪瓷罐旁边有七八盘供现炒的保鲜菜。我们点了一个雪菜肉丝冬笋、番茄榨菜豆腐汤和一条带鱼。带鱼果然是吃不来的,不入味,而且也不新鲜了,至少在冰箱里放了八十七天了。我们当即商定以后再也不来吃了。而且身边的民工兄弟越来越多,盯着我们看,让我觉得不怎么自在。
我们付了十八块钱。

他打算在快餐店旁边的水果点买点桂圆。桂圆烂了,他说。他到旁边一家。我看中了橘子。三块一斤。看看有没有烂。没有……你不要拿,我自己拿好了。女人把手松开,橘子依依不舍地滚落。一称,四块三。要么再加几个五元好了,女人说。算了算了,就四块三好了。我走到旁边那家水果店。桂圆六块。便宜一点,五块,他在说。不能便宜了……这不是小核,这是大核的。小核的要九块,女人在我们背后说。路上又有一家水果店,他买到了九块一斤的桂圆,他在仔细地拣。有一个穿皮衣皮裤的黄头发的女人在买甘蔗,一个老女人在给她削,她已经削好了一根,紫红的皮削去了,露出雪白的秆,她还在削,她吃了半根了,她的牙口真好,她还有一只暖胃。越过她的肩膀,理发店鲜艳的霓虹在原地打转。

回到寝室。他建议去洗澡。我记得他昨天好像提出过了,我忘了具体时间。我不同意,觉得浪费时间,因为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时间的长河一去不返啊,洗澡多无聊。那你不洗澡做什么事情呢。我看书你看X,你看书我看X。无论是看书还是看X跟洗澡一样时间还是要过去的……经济建设确实要搞好,环保工作也是很重要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屈原都洗澡,你不洗澡。好吧好吧,也算是今天发生的一件事了,明天可以写写。哎,究竟是因为生活而小说呢还是因为小说而生活。
“良子”连锁足浴原来就在正门口。我们穿过街道和灯光,来到“溪园”浴池门口,两个小姐模样的姑娘婷婷袅袅地过桥来,桥背上风情无限。把这两个小姐叫进来算了,他说。我们泡进浴池里,温热的池水让人想小便,它像非洲的冬菇一样在水底飘荡,浴池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人,还有对面角落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小孩。应该把那两个小姐叫进来的,游一会泳,做一会爱。日本温泉就有这种服务,有很多这种A片。有一个男人从洗手间出来,好像是小孩的老爸。浴池里有细菌吗。那男人在莲蓬头下冲,搓背的呢,他叫。有一个人进来了。男人在一张长桌上躺下,那个人手里穿着一块毛巾,擦男人的手男人的脚男人的胸男人的肚子。他会帮他擦他的下身吗。他正在擦。他把男人拨在一边,他拨男人的手没穿毛巾,毛巾有力地在男人的胯间穿行。男人勃起了。那个人勃起了吗?我没戴眼镜,不敢确定,我问他。他点点头,肯定地说,他勃起了。真丢脸。搓背的人从浴池里舀了一大盆水,哗,泼在他的腰间,示意他翻身扑在桌子上。搓背的人使劲地搓男人的背男人的臀男人的腿。为什么有人愿意让男人帮他搓背呢?我不解地问他。他摇摇头说:“我也不明白。”
一封家书
Father mother 敬启者
儿在学堂念book
门门功课都good
惟有English不及格
我知道我追不回来了,我怎么追得回来呢。不是欲擒故纵,我有放松缰绳的快感,如果再跟着笔追下去,我会像神经一样崩断的。琴弦断,弓弦断。我非常爱怜自己,我应该让历史都在今天发生。一声响指里交织着历史断弦的隐雷声。“一声响指里交织着历史断弦的隐雷声。”我很讨厌这句话,我真的太讨厌了,以至于讨厌起生产出这句话的我的刚才。
好象是这样的,我起床、刷牙、洗脸、开电脑,泡牛奶,我这样简略地列数它们,已经违背了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我想让我的生活一丝不拉地在文字里重现,好象记录片一样,现在我发现了,通过思索和时间,它确实是一个悖论。它会让我变成一个浇覆着文字的木乃伊。听歌,整东西。这时,不是这时,是那时,也不是那时,好象我有注意似的,我的手机突然唱起歌来,“友谊万岁,友谊万……”我快不走过去,把它拿起来。它本来放在床头的一只直立起来的纸箱上,纸箱盖着花绢,造成床头柜的错觉,你可以把眼镜、手机、毛巾、卫生纸等东西放在上面,安然无恙地放在上面,但你不能把你的屁股放在上面,也不能把她的屁股捧起来放在上面。一看,“0571——8506XXXX”,我知道是张老师打过来的电话。“友谊万岁,友谊万……”我让它继续唱了一会儿,我有些紧张。

“张老师。”
“哎,你听出来了噢……”

她告诉我帮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她说她上次给我介绍的工作,昨天打电话去,出了一点问题,黄了,她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今天她给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突然想起问问她有没有工作机会。没想到她满口答应。真是机缘凑合,她刚要招人啊,她刚要找的是我这类人才啊。她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把它记在一张纸上,我多么高兴啊。手机一直在呻吟,突然长长地呻吟几声,我听不见张老师的声音了。我把它从耳朵傍边拿到眼前,它黑着脸。(完吧)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写着,爱着,活着。

168

主题

0

好友

5614

积分

职业侠客

糊里糊涂

Rank: 5Rank: 5

2#
发表于 2007-8-4 13:09:52 |只看该作者
又找到一个。
如果世上没有奇迹,就让我们创造她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4-27 23:32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