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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郑小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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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驴作品系列(部分已发作品,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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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7 15:10:59 |只看该作者
  短篇小说
  7千字
  怎能不忆西洲

  ◆        郑小驴

  和老高来到西洲是六月的一个清晨,芦苇叶上沾满了晶莹的露珠。芦苇荡的水鸟扑哧扑哧地从我们前头飞跃而起,发出凄厉的尖叫。荡子水汽氤氲,仿佛伸手便能抓住一把。
  “必须得走一段路,船只能坐在这里了。”村长指了指雾色弥漫的前头说,“一根烟的工夫,呐,前头就是西洲。”
  我和老高背着简单的行李从船头跳了下来。裤脚马上就被露水打湿了。沙白色的小路从荡子里像条蛇一样朝我们逼来。湿漉漉的沙砾钻进我们的凉鞋里,把脚心碾得生疼。村长走在我们前头,留给我们一路呛人的老旱烟味。
  “你们在这里待多久呢?”
  老高望了望我,说,“几天,——也可能要一个星期。反正搞完了就走。”
  老高大我足足一轮,什么事他都爱用搞这个词。老高是北方人,他离婚后来南方的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我们这次是来勘察水利的。
  “这里条件是差了点,不过鱼倒是鲜得很,过几日,莲子也熟了。”老村长终于扔掉了嘴上的喇叭,咳嗽了半天又说,“你们就住青家吧,她男人不在,而且她做鱼可有一手。”
  老高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男人不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终于忍不住了,和我悄悄说。
  老村长的黄胶鞋啪啦走得山响。他没听见我们的话,或许他听见了,也装作不知道。
  “青可惜了哩。”老村长又说,“她是改嫁过来的,在梅塘那边,一年都未到,丈夫就病死了。” 这回我和老高都沉默了。
  露水一直没有散尽,青色的芦苇在雾气中显得有些发灰。
  小径深处跑来一群孩子,都光着脚丫子,嘻嘻哈哈的,像群小鸭子。老村长训了他们几句,几个孩子跑到我们身后,向我们做着鬼脸儿。最后哄的一声全消失于后面的浓雾中去了。
  “大清早的他们去干什么?”老高说。
  “去抓蜻蜓呢,起雾的早晨,芦苇叶上都是冻死了的红蜻蜓。”
  向前走了些许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便从我们眼前冒了出来。他怯生生地盯着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你妈妈在家吗?!”老村长朝他问道。
  男孩依旧盯着我和老高看,并没有搭理老村长的话。他像个小气球一样站在与我们相隔丈远的地方,随时都像要飞走的可能。
  “问你呢,难道你聋了!”老村长很不耐烦地朝他吼道,非常地失望。
  男孩朝老村长狠狠地盯了眼。他的脚上套了双露出脚丫子的破胶鞋。显然他是想跟着刚才那群孩子去捕捉红蜻蜓的。
  “他的舌头是裂的,这疯孩子!”他朝我们解释道。
  “裂的?”
  “前几年,他娘死后,他就把自个的舌头用剪刀剪了,成了两瓣。”
  老村长的话让我和老高的心都颤了颤。
  “这孩子八成是疯了,是用剪刀啊,你想。”老村长像是要故意刺激我们,“满嘴的血……”
  “那后来呢?”我们问。
  “后来,就这样了啊。”
  男孩盯着我和老高看了会,眼光始终是勾着的。终于转身又往后方跑去。过于宽大的破胶鞋踢踏作响,像响尾蛇的声音。
  我再回头看时,他留给了我一个模糊的小不点的身影。像被风吹走一般。
  “他是去找那群孩子玩么?”老高又问。
  “他不敢的,那群孩子见他就揍。他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看个热闹而已。”
  老高轻轻地叹了口气。掏出卷烟递了根老村长。老村长说,不要想这些了,我们走,马上就到了。他指了指前方的那座低矮的平房,这就是青的家。

  一个穿翠色衣裳的女人倚着门槛,看不出真实的年龄,肤色水润,穿件翠色的确良,身段略显丰满,倒有几分姿色。她就是青。
  老村长向青嘀咕了几句,青便领着我们进了屋。一张巨大的木床摆在靠窗棂的方位,上面铺的是凉席,墙壁上挂着斗笠。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呃,你们看这合适吧?”老村长说。
  老高和我连忙点了点头。肩上的行李便落在床上了。
  “婴是不是去荡子里了?”她背着我们悄悄地问老村长。
  问完,她又侧身,朝我们望了眼,脸上带着一丝对陌生人的羞涩。片刻,青便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给我们准备早饭了。
  我和老高坐在炕上,听见外面老村长正在低声向青交代了一些事,“好好伺候好这两位爷,将来发电站建立了也有你一份功劳哩……”
  老村长交代完毕,便来与我们告辞。他咧着一口被烟熏黑了的牙说,“同志,有啥要求,尽管向青提……”
  不一刻,女人便端了米粥和蒸好的玉米棒进来。外加一份腌菜。米粥肯定是早熬好的,或许老村长在我们来之前就打好招呼了。
  “同志……你们吃,不够我再给你们添……”她有些心慌脸红地朝我们说着。声音出奇的软。低着头,手不停地搓着围裙。
  我们坐在那里被她弄得有些拘束起来,老高就说,你也来点吧。
  青慌忙拒绝了,她说,我已经吃过了的。于是转身退了出去。老高望着青的背影,偏头盯着我,悄悄地笑着说,“长得还真不差。”

  吃完了,她又端了洗脸水进来。洗毕,又给我们去倒。老高就和她争起来,说我们自己来,你忙你的吧。
  女人显然愣了愣,两个人的手都握在脸盆沿上,青的手马上缩了回去。她走了出去,我们盘着腿坐在床上抽烟。女人又掠起门帘问,中午吃鱼好吗?
  老高挥挥手说,听你的。据说你的鱼做得很好。青就马上拉下窗帘,再也没有露脸。
  席子还是新的,可能是编织不久。睡上去有股淡淡的芦苇清香。隔壁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青已经在给我们准备午饭了。老高沉沉地睡去,响起了鼾声。
  从县里到这,足足有二百里水路。我们都累得不行。
  恍惚间,听到窗帘被人揭开,一个小脑袋朝我们身上瞅。原来是早上碰着的那男孩回来了。男孩很快被一只手拽走了,窗帘丝丝一声又垂了下去。


  中午便吃鱼。果然如老村长所说,青做的鱼特嫩,吃着细滑、清香。还有一盘炒豆角。孩子坐在火灶前,手中的火钳不断地发出声响。他在百无聊赖地用火钳敲着自己的脚跟。青把菜端上来,便去忙别的去了。“你和孩子都过来一起吃吧。”老高说。“你们吃吧……”青回头有些羞涩地说着。她又像是在叮嘱婴说,“待会吃,菜还有哩。”
  婴没有说话。这个孩子偷偷地望了我们一两眼,飞快地闪过去了。眼神里装着许多让我们说不上来的东西。
  “他还能说话吗?”中午饭后,老高终于忍不住向青打听。
  我听到一声轻轻地叹气。那是一双无言的眸子,“我来这还没三天,他就用剪刀把舌头剪裂了。他和谁都不说话了。”
  老高望了望我,双眉皱了皱,不知在同情这女人还是孩子。

  西洲方圆数十里,都是芦苇荡。夏天的到来,让这些水生植物发疯似的冒了起来,似乎带着呻吟般的成长。我们划了一叶小船,轻轻地荡进芦苇荡深处。“今天这孩子一直在偷偷地瞅我们。”我说。老高沉默着没说话。他将烟屁股弹进水里,又拾起来,高高地扔向了芦苇丛。
  “他一直戒备着呢。”老高终于说。
  采集完数据,已经傍晚。水面上波光粼粼,几只落单的小水鸟从芦苇中惊慌失措地冒了出来,飞跃蓝天去了。
  婴就在我们出发的地方。斜阳下的小影子看上去有些格外地单薄。早晨的那双破黄胶鞋早已从他脚上跑了。
  他看到我们靠近,转身走了。一点都不惊慌,不紧不慢地消失在黄昏的小径上。
  “他在等我们?”老高惊讶地说。
  我们看到婴刚才停留的地面,上面杂乱地摆放了几根芦苇管。沙地上画着几个大大的“×”。

  回到家,马上晚饭。奇怪的是,婴却还没回来。“你儿子呢?”我们问。
  “你们出去不久,他也外出玩了。快要回来了的。”青说。
  “他经常这样吗?”
  “都习惯了,他从不搭理我的。”
  “他和村里的小伙伴能玩得在一起吗?”
  “村里那些小孩子狠毒着呢,经常打他。”青用狠毒这个词,让我和老高感到微微地诧异。“他想跟他们玩,但是他们不让的。”青说。
  接着青又说,“县里好吧?”
  话夹子便打开了。青问了许多关于县里的事,老高兴致也高了起来,他给她说了许多。青对此感到非常新奇。“我想买台缝纫机……”我听到青说。
  老高便有些眉飞色舞起来。他说他亲戚就捣鼓这个的,可以给青去弄一台来。青的脸上荡漾着愉悦。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都把这事当成事了。
  “那死鬼,去了一年多了,一个音讯都没有捎过来。”青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他在那边做什么?”
  “捞河沙。据说那边很乱……”青有些无助地望着我们。“也没寄过钱吗?”老高说。“从未,他们说他在那边有了新的了……也有人说他早已不在那边了。”女人脸色越发凄楚起来。
  老高便显得有些气愤起来。
  说了几句话,女人又问到了我和老高的婚姻。我说还没找对象。老高有些窘迫,说,“我也没……”
  我不知道老高为什么要撒谎。他明明是结过婚的人。

  婴就回来了。他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眼前晃过,低着头。青瞅了他眼,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和我们谈话。
  里屋响起一阵啪啪的声响。婴出来,脚下套上了那双破胶鞋。老高走过去说,你怎才回来呀,快去吃饭吧。语气是慈和的。婴抬眼望了望他,咬着嘴唇,有些高兴,便进去了。

  夜里,青在堂屋里借着月光编织凉席。白花花的芦苇片在她手中灵活地流动。“一张凉席,可以卖十块钱。”她说。
  婴早已回房睡去。我和老高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老高也想去给她帮忙编织,几乎没下手的机会,手便刮破了。“让你别来试哩。”青的语气带着自责和娇嗔。老高就笑了。“你们都是吃国家粮的,怎么能干这粗活呢。”青又说。
  “吃国家粮的还不照样来这里了。”
  “你们又不常驻这儿的。”
  老高蹲下身来笑了笑,没作声。

  便谈起我们俩的婚事。老高怂恿青给我做媒。青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在月夜里格外地清脆,像打碎了一青瓷碗。
  “西塘那边倒是有一好妹子,哪天带你去见见?”她似乎还蛮认真。微凉的夜风从芦苇荡拂来,从青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女人香让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这时里屋的窗棂好像响动了下。青站了起来,朝里面嗔了句,“再瞅,明个挖了你眼球子!”窗棂那边马上转入安静了。
  “这孩子脑子有些问题的。”青有些歉意地朝我们说。
  “他受过刺激吗?”
  “谁也不知道。他娘喝药自杀的那天,他就在她身边。”青抖了抖手中的芦苇片说,“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他娘喝了三次,才把那瓶敌敌畏喝完,捂住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口吐白沫,他就在旁边,眼都不眨下,冷冷地望着他娘死去。”
  “一直等她死了,他才出去对人说,‘我娘死了。’”
  “他娘为什么自杀?”
  “据说是做了丑事,被人发觉了,已经待不下去了。”顿了顿,显得不心甘似的,还是说出来了,“她偷人呢,之前传得沸沸扬扬。”

  夜里,老高一直辗转难以入眠。“他肯定恨死他娘了。是不是该帮帮这孩子?”他问我。
  “怎么帮?”对此我一片迷茫。老高翻了个身,没有再说话。“这孩子一直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我说。
  “你错了,他没有敌意!他太需要一个人和他说话了。”老高双手枕着脑袋说。

  半夜悄悄地起了凉意,伸手往身边一摸,老高却不见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过了良久,还未见回,我终于又沉沉睡去。后半夜老高才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味道。


  一个年轻的后生朝我们假装瞅了眼,终于红了脸说,“你们是县里来的吗?”得到了回答,又问,“县里有摩托车卖多少钱一辆?”
  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又有几个脑袋冒了出来。有问牛仔裤价格的,也有问彩电的。一个小男孩终于挤了进来,他怯怯地望了望我,说,“水彩笔有吗?县里卖多少钱一盒?”
  这是那个清晨里见到的那个领头的小孩,我问他买水彩笔干吗,他扬了扬手中的芦苇说,“我想……画画……”
  “我们这里什么屁都没一个,都要憋闷死了。”一个声音扬起,惹得众人一阵嬉笑。
  婴远远地坐在草垛上,他警惕而好奇地望着我们。我看到那个学画画的男孩在临走的时候,向他扔了一块土过去。婴飞快地躲开了。他回敬了那个小孩一块石头,好在没砸中。
  “杂种!”男孩朝婴大声骂道。骂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嘴巴放干净——”老高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这里人都没有见过老高开过口,所以那个小孩很快赤红了脸,羞愧地走了。老高有些尴尬地望了望我,扭头进了屋。婴并没有感激老高,相反,他愤怒地朝老高瞪了一眼。

  就说起昨夜的事。老高有些不安地盯着我,干笑了两声说,昨夜着凉,肚子拉坏了。他见我疑惑的表情,又补充道,你不会不相信我吧。
  门被人一脚踢开了,婴闯了进来。他埋着头,一阵折腾,竟然翻出了一把劈刀出来,显然刚磨过不久,刀锋还闪着寒光。
  老高吃了一惊说,“你要拿刀去干吗?”
  婴终于盯视着我们,嘴里咿咿呀呀,手中的刀四处飞舞。他的眼光带着一股毒辣的幽怨,满含悲愤。
  我很快发现,婴明显对老高不怀好意。他的舌头裂成了一个V形,裂缝的边缘仿佛还残留着深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婴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老高还惊魂不定地立在那里。他沮丧地说,“可能你说的是真的……”

  下午便有大人闹到青的家来了。原来婴拿着刀跑到了朝他扔土块的男孩家,差点闯出大祸来。
  青六神无主地望着我和老高。她举着荆条劈头盖脸地将羞恼发泄在婴的身上。婴一动也不动,任凭疼痛在肌肤肆无忌惮地撕裂。“再打,你打死他吧!”老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几近哽咽地道。
  青举在空中的荆条无力地滑落了下去。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如果不是大人发现,差点闯出了命案。”
  那男孩的家长见可以收场了,便走了。老高瞪着婴,眼光像钉子一样尖锐。婴装作没看见,别过脸去,无所事事的样子,用脚不停地踢着脚下的沙砾。
  “你非得干出点什么来,才尽兴么?”老高说。
  婴抬头望了他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了。这动作让老高很受伤。老高气恼地说,“别以为你把舌头搞成这样就没人敢揍你。”
  婴彻底被激怒了,他几乎跳了起来,双眼满含愤怒,脸色狰狞得可怕。我赶紧把老高拉开了。
  晚饭的时候,没看到婴。问青才知道,婴已经关在黑屋去了。黑屋我见过,孤零零地立在坝子上,里面窄小得摆不下一张床。
  “关他几天,就会好点的。”
  青的话明显让老高坐立不安起来。“这也不是个法子……都怪我……”他皱着眉头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高终于和我说。“昨晚我已经答应青,把婴带走,县里条件好,我找个医院替婴瞧瞧。”
  这消息委实让我吃了一惊,“你疯了吗?”
  老高没有说话,抽了几口烟说,反正我已经答应青了。再说了,婴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老高莫名其妙的这一席话让我心里有些愤怒,甚至有些受骗的想法,从昨夜他突然失踪的那刻起我便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婴第二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脸和手臂上伤痕累累。老高颤声着问青这是怎么回事。青说,“都是他自己弄的。”
  血淋淋的婴带着一丝骄横的表情扫了我眼。上午我们去芦苇荡收集数据的时候,我看到他又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他一直没有靠近我们,保持着一箭之距。下午我们都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收集完数据,便回来了。

  夕阳西下,一个孩子正在孤单单地坐在芦苇岸边,阳光温柔无限地照耀着他的脸庞和伤口,他毫不费力地睡着了。
  “要叫他吗?”我轻轻地问老高。
  老高犹豫着,摇了摇头。
  显然,婴在等着我们回去。我心中充满了不知名的滋味。当我们悄悄走远,再回头看他时,婴却醒了。他坐在草地上,脸上却没有之前对我们的那种敌意感。他揉着眼睛,红了脸,飞快地往我们相反的地方跑去。


  “你们为什么不和婴一块玩?”我终于逮着了一个孩子。
  孩子起先用着惊恐的眼光望着我,最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是个疯孩,我妈说了,不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玩。”
  “他真的疯了吗?!”
  “我也不知道……听人说疯了就疯了呗……”
  接连问了好几个,都是这样回答我。
  “他并不是疯孩,他希望能和你们在一起玩的。”老高说。
  他们将信将疑地望着我,都没有说话。
  有一个年龄稍小的女孩走了过来,娇声娇气地说,“他把自己的舌头都剪裂了,我们怕……”
  “据说他还想用农药毒死他亲妈呢!”又有个小孩说道。
  婴就在他们不远的苦楝树下,他惶恐地盯着这群拒绝让他融入进来的小孩。我走到婴跟前,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婴,你不要怕,过来好吗?”
  婴小心翼翼地盯防着我,生怕我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副麻绳要绑住他似的。待他情绪稍显平稳,老高也走了过来。婴的神情又焦虑暴戾起来。
  他示意我不让老高过来。
  老高便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转头朝门前的青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看到婴的表情顿时充满了鄙夷。他向我指了指树下的两只正在交媾的狗,又指了指老高和青。我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老高的脸色更加难堪,而青则直接走了过来,给他头上来了两个丁公。
  婴一点都不喊疼。他用手做了一个下流无比的动作,直直地对着青和老高。老高的神情愈发萎靡下去,眼神里像是充满了哀求。


  临走前的那天下午,我和老高要求到婴的房间里看看。婴一脸焦虑,如果不是青把他拉住,我们是进不去的。
  “进去看下你会死哈。”青狠狠地对婴说道。
  婴撅着嘴,满脸仇恨地望着我们。
  这是一间非常逼仄的小房,光线很暗。里面散发着一股恶心的恶臭。这是什么味道?老高向青问道。青的脸色顿时红了起来。她说,他经常抓些青蛙、蜻蜓放房里,死了就发臭了。婴使劲地挣扎着。几只死去的青蛙翻着白色的肚皮摆放在木桌上,老高捂住鼻子仔细向前一看,一眼的惊恐。青蛙的肚皮上刺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青蛙是被一针一针活活给刺死的。
  “这孩子……”老高喃喃道。
  婴的脸色这下反而放松下来了。他傲视着我们几个。
  这时一副象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是一局还未下完的棋局。楚河汉界,两方势均力敌,剑拔弩张。我有些惊讶地望了望婴,“他在和谁在下棋?”
  “他自己和自己下呢!”
  婴哼了哼鼻子,盯视我的眼神充满了嘲笑。
  “他经常自己和自己玩。”青又补充了一句。
  老高捏着棋子,手有些微微地发抖。他有些动情地蹲下来盯着婴说,“叔叔带你走好吗?我们去县城、县城……”
  婴的眼睛滑过一丝犹豫,有些痛苦。如此沉默了一两分钟,突然他向老高伸出了裂舌!
  那是一张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口腔。裂舌如朵残忍的被摧残的花骨,触目惊心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一阵阵窒息感朝我袭来。他肆无忌惮,又带着挑战,持久地伸着他的裂舌。裂舌暴露在夏天的午后,让我们战栗、颤抖。
  老高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站了起来,婴终于缩回了他的舌头。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
  “傻瓜,县城好玩呢,你看这里的孩子都不和你玩……”青对他说道。
  婴愤怒地朝青瞪着。焦躁不安起来。显然,“县城”这个字眼对他的刺激很大。他朝我们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非常认真的样子,然后目光又缩了回去。他拼命地摇了摇头。眼泪却流下来了,一滴一滴地落在袖子上、脚背上……
  “我们还会来看你的……”老高叹了口气说。他掏出几张钞票,背着婴对青说,好好待他吧。

  离开西洲的那个下午,红扑扑的太阳从西方摇摇晃晃渐渐沉沦,把好大的一片芦苇荡全给染红了。阔大的芦苇荡,看上去如此唯美,又充满了血气。当船行到荡子中间时,我们看到婴依旧站在岸边,久久地望着我们远去。
  夕阳映照在老高的脸庞,他站在船头,扬起嗓子开始吟唱:“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完——

  2009-4-5于昆明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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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解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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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7 18:38:20 |只看该作者
其实是因为你写的太好了。我们都不能随便写成你这样。而且你写的太快了。快的让人不想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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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9 18:55:49 |只看该作者
这种古典的写法类似于(伟大的盖茨比)的style,每一句对话后都使用一种精致、恰当的修辞,看着舒服,没有什么惊喜。
没有小饭那么滑。
请问你,写一些令人生厌的残忍的东西,只是为了气场需要,还是觉得内容包含了它们便会创造出惊喜,令读者认真地思考。
读了几次你的东西,乡村,或者农村一般是主要的大环境吧。我认为现在的农村几乎都要沦为工业化廉价产品的基地了,因此觉得你写出芦苇荡的意象有点不真实,这种环境在七十年代也许令人怀念,但是当今的农村,几乎都是大踏步跟着政策颠跑向现代化,另一面,读者的心也变了,谁还要在乎乡村多了几棵水草少了几片瓦,而不是向“钱”冲,不记后果呢。
我觉得用中文写东西,真的没出路呢。
高强度码字导致的肩关节酸痛耽搁了计划内的写作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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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9 19:40:59 |只看该作者
你这话有点意思,我回应下:
1、的确如你所说,很多省份的农村都已经四不像了,最起码湖南的一些乡村,瓷砖瓦房像火柴盒子一般竖立起来,很难再有芦苇地那种唯美与带泥土的乡村气息了。
2、现在写小说是件奢侈的事,越来越这样认为了,中国目前贫富差距拉得越来越大,满大街都是暴发户和房奴。知识分子越来越受到鄙视了,甚至成了贬义词(满口礼义廉耻是要遭耻笑的)。该拷问的东西越来越多,该思考的东西越来越少。写小说就像成功人士拥有情人小蜜,没足够的资本和时间,还继续不下去。。
反驳一点
在云南的某些地方,据我所知,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人,目不识丁的很多。他们只知道他们寨子叫什么名字,问他们县城叫什么则哑口无言了。这是块未曾开垦过的处女地啊。绝对原生态,至于其他地方,我就不知了。

另,我把自己已写下的小说都当成练笔,最起码目前来看,自己都找不出一篇满意的。三十岁之前能写出一篇自己满意的东西就满足了。。你们怎么说,我都没意见,接不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吃饱饭找份好差事买个房子成了本质问题。。。无奈啊。。。活在党的关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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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9 19:44:49 |只看该作者
不仅是用中文写作没出路,觉得活在**的关怀下都没出路
赶紧学好外语逃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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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小书童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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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9 21:16:58 |只看该作者
我爱祖国的吃的喝的玩的和漂亮中国女孩子,但是有亲自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愿望,扩展见解,学习更高等的知识,至于报效祖国,我认为做好分内的事就可以了,名誉什么的是别人给的,自己争不来,如果咬到的肉肠子消化不掉,只会得肠胃病。
提到脱离大环境,某三十号飞机德国。
我想不是x决定了人民或者祖国的性质,这种作用一直是自下而上的。
x的权利是人民赋予的(虽然不是选举,但选举真的适合我们这个文明么?)。
人民的需要决定市场,现在大家活的都挺挤,从军国(看看此时此刻的朝鲜,再想想改革开放之前的社会状态)到文明国家,还是要一段时间的呀。
我在新闻和什么什么报告中听到“坚决完成任务”,“拿下这个碉堡”,“打好这一仗”等等军事系统语言被一些文化、媒体人用嘴和舌头吐一话筒,就觉得恶心,这些应该算是军事系统语言依然存在的例证吧(想必那些特殊年代,人们想的只有打仗取胜——或叫好好杀人)。
至于你提到的原生态,是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如果提到文学面,关注那些野人的生活又有多大意义。
我在云南旅游时,参观过一个圈养野人的旅游景点,它们真的如你想象般衣装,不懂言语,不知道礼貌。回忆那段过程只使我恶心。观看它们,我也不知情地被变为更高级的人,它们是动物,我成了本应惊奇取乐它们的落后和愚昧生活的人,但整个游乐没有丝毫的乐趣产生,可是不知情前就是为了开心自己才买票进去的,可见我有多么矛盾,人是多么矛盾。(虽然我们都觉得新奇,但是我想下意识中整个旅游团不会有人认为它们的生活是不公平的,例如他们需要被供给优良的资源,更是大废话,它们就像没被政策普及到的中西部赤贫的家庭,被现代的我们忽视了)
不知道你现在读谁的作品,我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也是出于无奈,书店里的东西真的很难发出兴趣,能让我仔细安静地体会字与字间的意义。但我确定阅读是比电视、电影更高级的摄取信息的方式,书能表达的信息更缜密、沉静、庞大、繁杂,这份心情和认识使我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发现自己的需要,不会随波逐流。
关于阅读的另一个观点是:阅读细致、豁达、真实的作品,本人也会拥有这种属性,反之亦然。这个观点也支持我反对那些流行的作品。
人总是有大小之别的,信息和书也有高等低等的差异,但能和善礼貌地对待低等、小些的人和事物,我想这是现代文明的包容精神的优越体现,也是国人身上很少被察觉的品质。
多少次,我们为一团腐肉你死我活,吃下去才知道肚子痛。
中国的现状是人口众多,优质资源稀少,觉得“不重要”的事情能将就就省点钱吧。
另一个想法:我是中国教育制度的产品,我的很多品格都印着它的特色,大学毕业后我接触的人多了,经历的事也是上学时很难预见的,我认为之所以写不出什么人文关怀的东西,在于我们一直用一种神的态度要求和评价人和事,在于我们的脑子相反的只有抢肉,没有分享和谦让,这也不是一句我们很穷就能解释的。
从现在回溯到清朝没落的时代,比较各个时期的人的特征,中国人一直在牺牲和改造的不只是自然资源和建筑,我们失去的,甚至是不知道不明白的,是怎么做个自由人,而不是军事人,政治人,神人。
我们已经失去了固有的文化,却还没创造出新的,来替代。
高强度码字导致的肩关节酸痛耽搁了计划内的写作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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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9 21:42:56 |只看该作者
你说得很对。
只是近来心情很乱,待日后,我们再好好交流,当然是小说以外的事,我不喜欢在小说问题上纠缠不休。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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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无知小书童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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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2 23:51:35 |只看该作者
也问好。
上面的一大串字就当牢骚看吧,没什么过人之处。
高强度码字导致的肩关节酸痛耽搁了计划内的写作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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