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文本·残局

张佳玮

1
    他的右手按在木制的棋子上，漠无表情的向前推进。棋子在棋盘上发出细微缓慢的摩擦声。他的左手握起棋盘左侧的沙漏那纤细如少女之腰的中部，然后翻转过来。沙子们开始向另一侧坠落。做完这些事后，他的身体就向后靠，靠在了椅背上，然后悠然自得的把手伸向口袋里。与此同时，棋盘对面的那个人将沉重的下巴放在了左手上，将左手的肘部撑在了桌子上。房间里回荡起“笃笃”的手指敲桌子的声音。
   
    他将手往口袋里伸。他把月票，钱包，硬币都掏了出来，最后是压在袋底的烟盒。他将皱巴巴的好似隔夜猪大肠的烟盒用手指捻了一捻，顿了一顿。棋盘对面的那个人将下巴移到右手。夹着烟盒的手指松开了。手指的主人站起身来。
   
    “买包烟去，我。”他说。
   
    棋盘对面的人那只左手抬了一抬，然后向棋盘下降，将自己被压在底线的后坚定的向中路推去。而后他缩回左手，一声不响的把下巴压在了左手上。已经站起身的人用手去够着桌旁的帽子，用另一只手将象向斜前推了三格。
   
    关门声短促有力。在三秒内回音消失。房间中沙漏习习而落的声音再次响起。
   
    2
    “到了。”她停下脚步说。我点了点头。故做无意的抬头看着天空中流转的云。
    天空中流转的是2003年秋天的云。飘逸不定。流转不居。我将手插在口袋里，有意无意的瞟一眼云，然后低下头看看她。然后露齿一笑。她站在那里，神情尴尬，好象一个初次等待检阅的女兵一样。
    “那个，”她说，“借你的书下次还好么？”
    “好的。”我说。“没什么事了吧？”
    “你……”她说。“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好么？我可以发短信给你的。”
   
    我点了点头。信口报出一串数字。她点头。脸上不知为何开始有红晕泛起。
    “我的号码是……”她说。
    “你怎么不记？”
    “记在脑子里呢。”我故做漫不经心的说。
   
    她咬着下嘴唇，低了半天头。
    “那我走了。”
    “再见。”我说。
   
    她踏上台阶走进宿舍的大门。我侧着头站在台阶下看着她走进去。站了5秒钟。然后我呼出一口气。这个姑娘喜欢上我了。我不无得意的想。然后我回过头，向轻轨站走去。
   
    3
    他缩紧肩膀，给自己口中的香烟点上火，然后骤然放松，呼的一声喷出一口烟。烟如急风一般吹了出去，而后缓慢消散.他抬头望着轻轨站的电梯口。售票口的工作人员对他投来不满的眼神。他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慢慢消磨着那支香烟。他仰起头，深秋的天空怅然寥廓，烟缕悄然向上温柔漂移，仿佛电影中的慢动作。他抬着头，看着巨大的电子钟。香烟逐渐缩短。烧焦的烟灰悄悄散落。轻轨站外，合欢树叶悄然飘零。轻轨顶层的电铃响起了。他将烟弹入垃圾箱，疾步向电梯走去。电车的声音渐行渐近。他开始跑了起来。
   
    4
    我跑上顶层站七秒钟之后，被一个迎面跑来的人肩膀撞到。在不到三分之一秒的相撞时间我闻到他口中浓重的烟味。我们同时失去了平衡。我向左倒去。我下意识的拉了一把他的衣袖。他巨大的身体被我拉了下来,向我俯扑而来。他背光的脸并未能让我看清真实面目。在刹那间蔓延开来的浓重烟味中，我失去了脚下的凭依。我们象两片无助的秋叶一样坠落向轨道深处。在落下的时候我听见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呼喝的声音。然后眼前是一片陈旧的红色,轰然的声音——那是飞驰而来急如风骤的轻轨电车正向坠落中的我急速奔来。
   
    5
    女孩在宿舍的窗口坐下,她掏出手机，给刚才记下的那个号码写了一封短信。她浅浅的笑着。2003年深秋上海明媚的阳光穿过宿舍楼的窗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好象她的脸儿一般欢跃。她按下了发送。看着手机屏幕上信件内容悄然隐没。她带着一脸幸福，握紧手机,看着窗外。透明的时光悄然流溢。正是初秋时节。
   
    6
    棋盘对面的那个人将下巴又一次放在了右手上。左手食指轻轻的在那个孤坐中路的后上弹动。他陷入了思忖之中。旁边的沙漏，带着勒鲁什电影中常见的那种傲岸姿态，俨然一派法国19世纪沙龙中的贵族器物。纯净的沙子在阳光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习习下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0-15 12:49:30编辑过]

流马

画面感都很强，很象个电影短片的脚本。

张佳玮

这个文本是一个速写，时间很紧，半小时连构思带完成

想尝试的其实是这么一个纯客观视角来叙述
完全没有前因后果的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