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

Dulcet

    回来的一天之内已经三次撞伤自己。先是无视客厅中央透明的低矮茶几而试图径直穿过，紧接着先后撞到卧室床的左右边角。这个才二十几天没住的房子不知何故突然多出许多棱角。似乎它的内部从没有弧度和圆，而到处是尖顶、锯齿、直线。

    埋伏在各处的这些棱角，伸展着懒腰等着我，以碰撞欢迎恍惚的我归来。一张由完全的直线构成的床，层叠的棉织物不足以令它柔软，黄色暖灯也未改它的尖锐。它是隶属橡木但其实金属的机器切割物，包含了数不清的相接、相抗和相叠的方砖。其外观绝不是旖罗帐，与春梦也毫无关联。到处都是棱，却带着冷峻的性感。一个九十度连着又一个九十度。硬帮帮呈平面的床头靠背与紧挨着的墙完全平行。这既容易扭到脖子，也很适合撞到胳膊。但我只撞伤了腿，在一个非常意外的角度突然转身时，三条直线相交的终点迅速划破了皮肤。火花四溅，血即刻渗了出来。

    在空旷的房子里多次撞到这些坚硬的棱角是奇怪的事。因为纵使有众多棱角，但在床和书桌之间、书桌和沙发之间一直有足够的空间，高高的屋顶又使空旷更空旷。并没有爬藤般的电线缠脚，沙发上也没有隔夜的毯子堆放，空气当然也决不粘稠。进一步地，没有酒，没有代酒饮料。没有步履踉跄，没有想象，没有神思飘摇。没有空腹，没有饱胀。没有隔夜战争，没有越洋电话。没有思考。没有猫。没有意外。没有急迫。没有警报。没有神经官能症。没有季节病。没有惯性。没有想。没有延续。没有倒计时。没有说和写的必要。没有身体障碍。没有近视。没有遮挡住视线的长发。像这样一直类推，……地板上也没有一滴水。

    没有理由。没有找出理由的必要。最后的一次，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移动。是一个棱角主动起身滑向了我。它截住我，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截停我的晃荡。就这样，我卡住了。天还没全黑。房间里开着灯。我刚冲好一杯茶。打开门，松林就在那里。积雪很深。穿过松林，街道上油漆剥落的建筑也在那里。鸽子群从古老而直线造型的皇宫前飞过，像飞过一块巨大的石砖。这石砖厚重坚硬，有着陈旧的安定感。与此对应的是此刻柔软、流动、正在消失的往事。朝着水流的去处，在持续的恍惚中，无论旅程是否真实，肌肤碰触的奇妙幻觉都已经静止。我撞伤的腿一边是瘀青，另一边是破损的伤口。破损处与皮肤摩擦，带来蚂蚁轻咬但同时又很清晰的不适。

2011.03.03

陈树泳

诗人写随笔节奏感总特别好。最后一段“没有理由。”单句出现感觉很惊艳，像一口气叹完，又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