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

司屠

那时他正坐列车前往人生中一个接着一个目的地中的一个列车高高地奔驰在田野之上这是开通不久的新型列车它的铁轨要高出原来那种火车的铁轨许多当你坐在那样的列车里目光接触到窗外冬天平铺伸展的田野景色你会感到那里有一种特别的美这特别是由于高度的变化引起的在我们不按照平时的方式观看那些司空见惯的东西时它们就有可能会对你施加一种魔力虽然你的目光一开始无视逐渐它却将你从发呆中解放了出来以至于后来你就被完全吸引而那田野本身就是美的下午五点时分的天色笼罩着它赋予它统一的青灰色调在那也被结合进了一种干冷沉滞的氛围也许这也属于先入为主就算身处暖和的车厢你也能感受得到温度对于暴露在其下的万物的深刻影响而这特别的美堪称奇异这奇异并非什么稀有之物也不为个别人展现说起来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奇异啊他被这一奇异的景象或者说是对于这一奇异的认识迷住了心随境转最终目光脱离了具象他发起呆来
不知不觉当他再去看车窗外时他看到的却是叠在一起的车厢里的人物和车窗外的景色外面明显已经暗了下来已经可以看到有些地方亮起了灯光就仿佛列车行驶在那里的田野上以那田野为背景他也看到了自己和他靠着的座椅他们悬浮其间然而再看这背景却又换成了车厢这两个背景视目光的注意可以不断变换前一背景时时在变后一背景变化甚少同车厢的一个乘客站起又坐下从外面的过道走过去了一个人不过其实很难作这样的区分车厢内和车厢外其实是一体被并置在一起呈现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现象而随着天色的加深那田野就更暗了只有沿途的灯光清楚地显示了出来灯光也更密了同样投映在车窗上的车厢里的人物也更清晰了此刻车窗上的那个自己就共存于那车厢里的灯火通明和那田野上的点点灯光之中
碰到没有灯光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
一个小时前车子经过一个陌生的城市当时他注意到下面马路上两个同行的妇女在她们身后的公园里有老人和孩子那公园树木茂盛树冠伸出在马路之上这两个妇女刚从那树冠底下走出她们正说着话就像是两个在散步的人那样走着也没来注意头顶前方轰隆而过的列车
她们有她们的生活
有一年的下午六点多一点，在旅途中的一个无名小站，他看到，五六米开外灯光通明另一辆列车车厢里的一个男人（有人正从他身后的过道走过），以一种他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目光看着车窗外（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个无底的东西？），那列车正在启动，当就要四目相对，他突然感到恐惧，别转了头去。
当隔着一定的距离去看时由于那一切不会将我们波及我们对于它们的感受和它们自身的感受是不同的不过推己及人我们也能体味到它们的感受但毕竟你是你它们是它们你能体味到可它们不是在体味它们承受所以你要努力消除看它们时的那段距离并且学会隔着一定的距离看自己
这就是艺术
下一站，和他同车厢的一位乘客到点了，上来一个女孩，是他的类型，之后，他们的目光多次相遇，可只有目光的接触不够，他需要更进一步地接近，可一时找不到恰当的方式，后来，在洗漱间，他恰巧碰到了她，他鼓起勇气问她借了手机、打了个电话，拔的是他自己的号码，回到车厢，他就给她发了短信，她回了，他们通过短信聊了起来，聊了很长时间，她就在他的对铺，他抬头去看就能看到她，不过，自从短信上了之后，他们就避免着作这样的对视，后来，在他先出去时，他也没看那女孩一眼，他进了卫生间，响起了二下敲门声，他把她让进来，就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他们做爱，为了不使她发出的声音被外面过往的乘客听见了，他就用手捂着她的嘴，像是在谋杀她。
她有着让人心动的臀部线条，在过道上，他把一只手放到了走在前面的她的臀部上，她回过头来笑笑，他目送她进去了车厢，在过道上他独自呆了一会，通过车窗看着外面。
透过两块没有拉密的窗帘之间的缝隙他恰好看到了它们他本可以把他那一边窗帘拉开看得更清楚一点但他肯定怕惊动了同车厢的陌生乘客怕这样的举动会让人顿生戒备甚至他也不愿让人家发觉他还没有睡着在这之前就尽量克制着少辗转反侧此刻就一动不动其实面对这样突如其来慑人心魄的景色不不能说这是景色这是物体面对这样突如其来慑人心魄的物体你自然就会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正是看它们时应有的姿态
它们，是一片以山峰形状出现的灰白色，在沉沉黑夜之中，劈面来到。
与其说是冰山不如说是光突破了黑夜的樊篱显示出自身成为有别于黑夜的另一物体
但不是以对抗的方式而是以安静隐忍
又是一片，这次的规模更大，有生命的物体的感觉也更实在，但不会更强烈。实际上他有点想唤醒对面铺上的那女孩。
等它们又从目光中移了过去，他等待着，可再没有出现，他就躺好了，在黑暗中开着两眼。

陈卫

好片段，支持折腾尝试。司屠来搞使本版蓬荜生辉。。。
也欢迎别人都来！

“有一年的下午六点多一点，在旅途中的一个无名小站，他看到，五六米开外灯光通明另一辆列车车厢里的一个男人（有人正从他身后的过道走过），以一种他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目光看着车窗外（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个无底的东西？），那列车正在启动，当就要四目相对，他突然感到恐惧，别转了头去。”
这一段特别好。我有类似体验。还让我想到蔡明亮一个片子，好像是《你那边几点》，地铁站，两个陌生人遥遥相对，并不看对方，站了很久，直到地铁来了，带走了一个还是两个，忘了。

陶北

无标点一段让经常旅行的人很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