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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恐怖爱丽丝（评顾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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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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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8 17:13: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在网络上能搜到顾湘的简介，生于1980，上海人，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和莫斯科国立大学，被称为80后五大才女之一。
　　80后五大才女不知道是哪个组织以什么标准评选出来，至今对其他四位才女已没有印象，但对顾湘却印象很深。紫霞、磐丝、恐怖爱丽丝都是她为人所知的网名，早年读过她的俄罗斯游学札记《东香纪》，至今对那位不屑排队买俄罗斯的烂梨觉得有辱国体的作者印象尤深，一种经得起反复回味的幽默和大气，看不出其中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后来真正开始读她的小说是她在黑蓝论坛上以恐怖爱丽丝这个ID发表的《红马》、《小猫》等短篇和《茱萸》等中篇作品。还有一些随笔。惊叹一个人的才华可以浪费了就浪费了但总是消耗不尽。近期又把她的小说集《为不高兴的欢乐》和随笔集《好小猫》看了一遍，对她的作品喜爱有加但总觉得无法分析，于是起了几个标题，写写她的作品给我的几个鲜明而重要的印象。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顾湘的小说和随笔给我最直接的感受，是一种豪情和柔情并济的气象，看不到她为渲染情绪而拔高语调，即使在带有浓烈文艺腔调的《红马》中，充满抒情性的句子也因作品具备的古典底子而显得厚实静谧。

　　“他的眼睛天青石色，美丽安静，令我想到列维坦。日光与麻布纤维被澄澈明净的湖水相隔。伴随而来的，是柔软的乌云堆满天空，花朵散发苦味，女人忧伤的嗓子在墙那边的黄昏唱着一支又一支罗曼史，你看不见她，却被她打动了。也许那正是他本人的罗曼史，他无意追逐她们，却同许多女子有过一夕之欢，或多至三五个晚上。”（《红马》）

　　一种平铺直叙的放松语调，色彩柔和笔法舒展，看不到因为“忧伤”而出现不可抑制的“卖弄风情”。这篇以“诀别”为主题而满带“忧伤”调子的小说，即便写到“诀别”，也“不过于明确表态，不要标语旗帜”，毫无陈腐气。

　　“由于我们生性如此，我们不会让对方发现哪一次是我们真的诀别，那是出于不忍有所伤害，也就是说我行我素地暗中确认了决裂，然而还不着痕迹地继续了一段时间，对方蒙在鼓里——但愿他（她）未能察觉。不提要求或意见，不过于明确表态，不要标语旗帜，避免归入某一特定阵营，这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即便是运用到男女间的——你知道我还是尽量不用那些无法确定的词——也不曾改变些许。何况说不准什么时候我们还会再见，并在‘从来没有诀别’上达成一致，他也是那时发现，尽管没有犯下将她与葛饰北斋混为一谈的错误，却长期将脉脉温情归纳于人道主义。她就是她字面上的意思，因为她已经字斟句酌。”（《红马》）

　　或许《红马》还未能尽显顾湘小说的豪情，或许在接下来我摘录的段落中你会重新看到她的气质，或者，在《为不高兴的欢乐》中，我们可以继续随便读上一段来看看这个问题。

　　“我记得回去的那一天，那天太阳很好，事物纤毫毕现，随即尽在眼前化作一滩滩白光，我的感觉异常敏锐，远胜过去百倍，身边一切仿佛镂刻般给我留下清晰印象，午觉醒来前怅惘的轻叹，水珠溅回水面的情怯与低呼，擦过柳梢又拭耳而去的微风，然而恍如梦中，我步履轻盈，也许这都是我所受训练的结果，我蓄势待发，我左冲右撞，飘来荡去，我飒踏流星，大步往家赶，而回家的路仿佛越来越远。”（《为不高兴的欢乐》）

　　她总是大笔一挥进行谱写，重神态而不抠细节，重整体而不抠局部，在“梅投瑙”为寻找“布高兴”而穿越前世今生出入现实梦境的时候，一种武侠的气度和古典诗词的神韵便流露笔端。

百步穿杨，如马策风

　　说的是她对形象和神韵的准确把握和大气的概括性叙述。几乎看不到顾湘的小说是以一个具体的故事从头到尾的细碎情节缓缓推动进行写作，她往往侧重感受地进行概括性叙述，节奏明快疏朗，如马策风。

　　“任务只是我途中的一阵春风，我就乘着歌声的翅膀般飘了起来，穿越粉桃花、青竹叶、柳丝杨絮、玉米地、芦苇荡、朝雨夜露、赛车公路、商业街、刀丛和疑窦，飞呀飞，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朝着不高兴而去。顺风顺水，顺水推舟。”（《为不高兴的欢乐》）

　　总是对事物形象和神韵的把握非常准确而恰当，描写轻松如有神助。

　　“它睡觉时也笑眯眯，摆出跳舞、飞天或奔马的姿势，有时用力捂一捂脸。叫它的名字，跟它说什么，它睡得又香又甜，但尾巴抖一抖，像小鱼在夜晚或凌晨的月光映照中的湖里跳出水来一样快而灵巧。看它的脸一本正经在睡觉，甚至像装睡午觉的小孩作出比当真一本正经睡觉更一本正经在睡觉的表情。”（《好小猫》）

　　概括性的叙述是顾湘的惯用写作手法，许多人用得枯燥累赘，许多人用来交代前因后果或者写成补充说明文，她却写得得心应手，无一点蹩脚的匠气。

　　“他们叫她作‘疯安娜’，听到这个名号让绝不打算为了那几个钱就当真卖命的佣兵们在倦怠散漫、松松垮垮的仿佛秋冬之际做的梦里也打起寒战。钱买不到勇气，恐惧却能唤起杀机。五年后战事越演越烈，倒像一开始只是小公国之间兄弟不和似的纠纷，现在才到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步，仗也再打不久，除去气绝身亡的势力，剩下的也损失极为惨重。”（《茱萸》）

兴之所至，妙语连珠

　　具有某种不可多得的机敏和灵性，兴之所至，无需苦吟。

　　“阳光灿烂，大路笔直，绿草如茵，树叶转黄，瓜果满架，不买白不买，西瓜如糖似醴，桃李争奇斗研，葡萄丰润娇媚，少男少女和乞丐脚踏旱冰鞋滚来滚去，从二十八楼望下去，宛如彩色玻璃跳棋珠。”（《为不高兴的欢乐》）

　　带着游戏般的轻松状态而写得趣味盎然，略带调皮的反讽而非玩弄文字游戏。

　　“我心中最大的热望便是一张足够大的床，大到仿佛能带来自由和平等，并非为了哪门子情人——世上并无一人仅作为男子能从孤寒的我这里割据床的一隅，然而……我一心渴盼大床能庇天下士，其欢颜令我心喜悦，涌起柔情蜜意和在所不辞的义勇。”（《起床的爱丽丝》）

　　有一种蓬勃的想象力不涉及道德评判，没有题材和思想的负重，轻松自如，去除傲慢与偏狭，写到“爱丽丝”起床后的忧郁（《起床的爱丽丝》），她打电话给天气预报员并发表了一通对生死看法的演讲，有某种周星驰电影般的无厘头和让人倍感舒服的幽默。

　　游戏般的兴致并非仅是作为写作时的态度，有时她会进行这样一番借用描写。

　　“我端起炉上草药一饮而尽，炉火正熄，一个怪物升出房顶，腾空结跏趺坐在一个破蒲团上，我提起我的两支兵器跃出屋子，她眼一开，唇一撇，像只昆虫般伸出六条胳膊，拿着矛和盾、锤子、镰刀，还抱了个婴儿，剩一手空着，口吐暗器，漫天花雨。我不得不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地腾挪躲闪。”

　　或者干脆把游戏直接当作写作的素材进行叙述。

　　“我搬入甜芹街的一所价格便宜的小房子一个半月后，厨房电路出了点问题，我找来一个电工，他在整修的时候水管子突然爆裂了，喷出的水里也带着一点儿点，也许梯子架得不稳，他跌到地上，那一团糟的情景真是可怕，地上淌满了水，后来也许他又碰了哪儿，我不清楚，反正他被电死了。”（《The Sims》
　　“我母亲是一个影迷，她的墓志铭写着：‘I’m be back.’这些年来，我无论在屋侧来得蹊跷的豌豆藤间，街区里跑来跑去摸爬滚打的猫群身上，或午后的散淡浮云中，都没有发现丝毫她回来的迹象。”（The SimsⅡ）

　　懂得艺术闲散之心因而无匠气，日常事物经作家之手的触摸，散发光泽，随时随处可入文而随时随处恰好好处，看不出经过筛选和判断的痕迹，信手拈来即有明明如月般清明透彻的光辉。

呈象会心，玲珑剔透

　
　　顾湘的作品多有异乡背景或超现实情境，但还是总让我觉得她的写作很中国。一种与中国古诗词息息相通的审美经验，出于对艺术感受的直觉式直接反映而非如西式小说般重于对感受的演绎。从她那些准确的描写和概括性的叙述中，总能体会到笔下所写的形象，捕捉到要点和神韵，胸有成竹，无需解释和说明。

　　“猫度日，一如白日饮酒，赏牡丹。”（《好小猫》）

　　用一明确的事物作另一明确事物的喻体，用的不是事物之间具体的形似，而是养猫、饮酒、赏花这几件事共同享有的相似惬意，呈之于象而会于心。
　　有时，还有某种长短句般的错落节奏。

　　“像轻软的芦苇，像伏倒的金色茎的草，秋天一塘静谧的水从眼帘滑落，从锁骨，到心口，他要记住，中秋、重阳，他日更有清明、端午，只看有没有运气。”（《红马》）

　　因此特质，顾湘写猫与莱辛写猫大不相同。莱辛写猫，写出了猫的性格，顾湘写猫，写出了猫的神采和灵气。

　　“睡着的小猫又香又甜。伸手蹬腿，像扑蝶，捞月亮，撩水玩；梦见变成水黾，在发亮的水面上划行，它不湿，水也不破，互相切，但隔绝了，谁也不碰到谁。飞。它在大魔王般地长大。因为很年幼，漂浮得自由自在，还有点稚拙，生怕从空气里沉下去。它还嘟囔一两声，像环法自行车运动员拿沿途的水瓶，傍晚前退烧的小鹅卵石。它睡觉肚子朝天，头往后仰，歪着，腿放得随意，小手总弯曲着、软软的，搁在头上，遮着眼睛，或者蜷在腮边，或窝在下巴下头，像跳幼儿园里学的舞蹈，弯在身侧，像对小翅膀。嘴角翘着好像要笑，两只新长的小獠牙挂出来。我记得很清楚。
　　“四个月大时，它越长越英挺起来，毛色分明，黄色益鲜，虎斑清晰威武，颈圈、胸前和四蹄雪白雪白，显得清秀俊朗。眼珠是琥珀色的，很清澄晶莹。连胡须也抖擞又剔透。温润如玉。”（《小猫》）

水里来浪里去，波涛诡谲

　　不管是在《为不高兴的欢乐》这本书里，还是在新近出版的《好小猫》里，顾湘所写的作品常常带着超现实的特质。如用一笔一画刻画现实探究意义她或许无法像在超现实的文体中那如潮汐般变幻驰骋来得自由自在。这种文体，和高妙的概括性叙述，为她提供了一条进入无所顾虑自由书写的通道，从而使写作想象饱满诡谲、思维机智而妙趣横生、坦荡直接而形象分明。

【黑蓝1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