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课］散步

米丁

        一早她就听到挠门的声音，摇晃的铃铛声让她才想起，昨晚忘记从小狗的脖子上取下来。连续两天加班，她一躺下就睡了过去，什么都听不到。一年前，脑袋一热，她从同学家里把这个出生不久的狗仔抱回家，从此她仿佛被狗绳拴住了时间，每天早晚都要出去遛狗，无论多么困倦。牵着绳子，她被小狗拖着走，分不清谁是主导者。它才是那个主人，每当她随着不听话的狗奔跑起来的时候，就会这样自嘲。
        今天，狗跑得太快，她险些被人行道上一块石头绊倒。她使劲儿拽住绳子，气恼地训斥小狗。可看到它的眼神，她体内那个膨胀的黑气球慢慢瘪下来，与她对视的眼睛黑亮澄澈，没有一点儿被错误添加进去的杂质。今早它的黑瞳上覆盖着水雾，濡湿了内眼角，在鼻子两边形成了黑乎乎的暗影。面对这样的眼睛，她反倒显得粗暴。总是这样，无论它随地大小便了，碰翻花瓶了，偷吃东西了，它都是无辜的。
       迎面走来一个穿热裤的女人，跟她打招呼，身旁是两只狗。狗成了陌生人之间开始攀谈的纽带，他们也因此成为一个互不相识的群落，可以命名为“都市遛狗人”。
        女人牵的灰色泰迪犬挣扎着凑过来，那副急切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把小狗牵开。
        “豆豆，过来！”女人叫起来，那狗却并不在乎，还是一往无前的劲头。“想找女朋友了，羞不羞啊？”
        她笑了笑，最近这样的追逐游戏太多了，她有了足够的经验。只要把狗隔开，保持一定距离，就可以跟那个遛狗人随意聊几句。灰泰迪有点儿烦躁，朝旁边的大黑狗扑过去。那黑狗身上的毛有些杂乱，两只短耳朵直愣愣地竖在头的两边，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对于灰泰迪转移怒气的举动，它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在一边。
       “它是女的吧？”女人蹲下身，看着在她腿边蹦达的小狗。
         “没错儿，”她回道，把小狗朝前拖了拖。女人伸手摸了一下小狗的耳朵，那覆盖着金棕色绒毛的长耳朵垂下来，像是小姑娘的发辫。小狗甩开女人的手，低声叫起来。黑狗突然窜出来，挡在女人面前，狂风般的吠叫把她和小狗吓住了。女人拉住拴狗绳，赶紧对她说：“没事的，它那是妒忌，只要我想抱别人家的狗，它都这样。”
       被妒忌之火掌控的黑狗使劲儿靠在女人双膝上，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要说狗了，它见我们家来个小婴儿都妒忌得发狂。我坐在沙发上，它就坐在我两腿中间，生怕我去抱那孩子。”女人诉说着，满脸怜爱。“可它聪明得很，总是跟着我们，回家先把拖鞋叼过来。我去邻居家玩儿，它就一直守在门口，不管几个钟头。它是流浪狗，生怕我们不要它了。”黑狗抬头看着它的主人，怒气在消散，苦情在脸上慢慢浮现。
        “不信我们再试试，”女人又作出抱小狗的动作，这回黑狗扑过来，眼睛都是血红的。女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拽住，这似乎有点儿出乎意料。女人有些生气，大声喝斥着：“小黑，你怎么能这样？说过多少次不要这样，为什么不听话？”接着，又抡起手臂打在狗的脊背上。见女人动了气，黑狗仿佛变成一只看不清轮廓的变形器物，低下头，坐在地上。
       “它只是只狗，你也太较真。”她劝说着，女人像没听见一样，怒气一浪接着一浪，把她也冲远了。 离开一段距离，训斥的声音还是传过来，她好像看见那黑色的器物，随着高音和逐渐强烈的光线融化成粘稠的汁液，瘫软在地面，随着阳光不安地跳动和闪烁，让即将开始的一天有了闷热的前兆。

                                                                       2013.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