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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日课】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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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3 00:04: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黄涛 于 2013-6-3 11:51 编辑

蚂蚁

站在门口等快递员上来,斜眼看见厨房的瓷砖地板倒映着窗口和外面灰白的天空,恰好有一架飞机过去,在地板的光亮方块里划出一条虚无斜线,像能够笔直飞行的昆虫投下的转瞬即逝的影子。快递员送来一个小纸箱,里面装着一吸管蚂蚁和它们的城堡(一个弧形的塑料窄盒,盒子里灌了约三分之二高的蓝色透明凝胶供其筑巢,弧形窄盒环着一个四五厘米高的四方喂食区,两者由一根空管连通)。蚂蚁们挤在两头塞了纸团的吸管里,因为几乎无法动弹而显得半死不活,在我取掉一头的纸团要把它们导入城堡里时却猛然变得生龙活虎,从吸管里迅速向四处爬散开,却又因为数量稀少而难以形成慑人的阵势。而我还是手忙脚乱,把它们一只一只捉回城堡里,还因为慌张而不慎捏死了两只(在我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被挤压捏碎,幸而此时我尚未培养起对它们的感情)。盖上盖子之后,它们很快在在角落里聚成一团,像一群受到惊吓的可怜难民。我按照说明书的指示在喂食区里滴了两滴糖水,然后把城堡放到房间里阴暗的角落,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几个小时之后它们就会开始构建地下迷宫。可我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每过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去看它们,而它们除了聚集的形状有所变化,没有任何新的动向。
为了能够更好的观察它们,同时锻炼自己的耐性,并在观察中排除杂念,我把它们移到床头柜上,拉上窗帘使光线阴暗。我趴着,胳膊垫在下巴上,注视着它们。我调整呼吸以适应胸腔的压迫感,准备来一场持久战。很快感觉到平静,仿佛听见它们纤细的脚相互摩擦的声音,灵活晃动的触角也在嘶嘶地响,往密闭的空气里散布讯息……
但我还是睡着了,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厨房里传来滴水声,那是热水器的冷水管在漏水,我放了一个空的香皂盒在底下接着。我像梦还没醒一样看见沉默的细小水流往下汇聚,在水管的开关下方慢慢凝聚成水珠,水珠微微晃动着,底部闪着光,与水管金属表面接触的面先是越来越大然后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分离,坠落到香皂盒里。清澈的滴水声表明香皂盒里已经积满了水,这声音自有一种清凉的属性,使整间屋子都充满水气。每落下一滴,我心里好像就有什么东西轻轻荡一下,非常轻微的,就一小会儿,然后恢复原状,等待下一滴水落进来。
这时门铃突然尖叫,急切地穿透黑暗向我刺来。于是我从初醒的懵懂中意识到是她回来了,跌跌撞撞地跑去给她开门。
“怎么不开灯?”她换鞋的时候问。
“哦,我刚刚睡着了。”我说着伸手摁下鞋柜上的开关。
“所以还没做饭?”
“我马上做,很快就好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进房间去换衣服。我打开冰箱,一团冷雾迎面扑来,我在其中摸索冰冷的食物,把它们取出来放在一旁,它们的表面慢慢在常温下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她换好衣服,靠在厨房门口看我,问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她也不坚持,靠在那里跟我说话,问我今天楼上还吵不吵。我说上午挺吵的,好像因为昨天晚上我们上去抗议而报复似的,不停走来走去,我到哪他们就跟到哪,而且脚上像绑了铁球骨碌碌地滚来滚去。下午就安静了?下午可能他们出去了。这时天花板上面又传来一阵乱响。你听。她凝神听了听,没有啊,只听到你切菜的声音。我说现在没了,刚才好像有个铁球滚过去似的。她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我告诉她今天我养了一群蚂蚁。她咯咯笑了起来,说你还真的养啦?我不觉得什么地方能让人发笑,就没理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只脚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蹭着,小心地问我今天心情怎么样。我告诉她我挺好的,下午一直在观察蚂蚁。这次她没笑出声,但嘴角扬了起来,一种敷衍又无奈的假笑,我想让她去看看蚂蚁的念头也因此打消了。我把菜切好,打开抽油烟机准备炒的时候,她就到客厅里去了。抽油烟机嗡嗡地响,我不知道她停在哪里,在做什么,也许在看电视,我听不到。
吃完饭收拾干净,我们洗了澡,进房间去做爱。是她提出来的。今晚要不要做爱,她问。她总是说“做爱”两个字,从来不用别的词,比如上床、搞、整什么的,也没有遮遮掩掩的用英文单词代替。当然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没什么好羞涩的。她先洗的澡,然后在房间里等我。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一起洗澡,有时就在洗澡的时候做,但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了。我洗了澡走进房间,她就把盖在身上的床单掀开。我趴到她身上,胳膊伸到她后背搂着她,先亲她的嘴,然后往下,咬她的乳头。她小声地呻吟,我就往下亲她的小腹,腹股沟,大腿根部,她轻轻扭动起来。然后要回报我似的换我躺在下面,由她重复刚才我对她做的事。但她不像我那么规矩,会突然含住我的阴茎,让我有一种不留神踏进一个陷阱的感觉。我伸手捧住她的脸,把她从我下身拔开,拉上来,翻身把她压住。她会用声音的大小来表示对我某个动作的喜好,我便迎合她,直到最后。到最后我总是觉得很累。趴在她身上喘气的时候我发现蚂蚁们已经沿着塑料盒子的一条边向下挖了一条两三厘米的隧道,并且还在继续忙碌。
她轻轻把我推开,起身去洗澡。我继续趴着看蚂蚁。大部分蚂蚁都聚集在蚁后周围,只有两三只在劳作,他们轮流爬进隧道的底部,大颚张开插入凝胶里,用全身的力量拉出一个小球来,然后倒退着把小球运送出去,如是反复,在洞口堆成一座小山。

说明书指示,凝胶里所含的水分和养分足够蚂蚁生活一年以上,但为了它们的健康成长建议一个星期喂食一次,每次筷子头大小的苹果或梨,或一滴稀释的糖水。但一星期之后还是有一只蚂蚁死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死的——在它死之前,我根本不能把它从那群黑乎乎的同类里分辨出来。除了那只带翅蚁后,它们都长一个样。我发现的时候,它细腰后面圆鼓鼓的腹部消失了一小半,像一个被咬了几口的苹果,两条细腿散落在一旁。它被肢解了,被同伴们啃食。我挪动了一下透明的塑料盒子,受惊的同伴便撇下它,慌忙钻进已然挖得纵横交错的隧道里。
我为此感到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说蚂蚁爱干净,所以同伴死了之后要么会把尸体掩埋起来,要么吃掉。我更乐意看到它们采取前一种处理措施,如果是后一种的话最好吃得干干净净让我无法察觉(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城堡里的蚂蚁数量少了许多,仿佛凭空消失一般)。我小心地把城堡的顶盖打开,用镊子把剩下的半截蚂蚁夹出来放到一张纸巾上,包好拿到厕所里烧掉。火焰和灰烬的形态与平常烧一张纸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用手指拨了拨,没找到什么,便打开水龙头把纸灰冲进排水口。
楼上又开始发出噪音,似乎特别针对我,好像我因为处理一只蚂蚁的尸体而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我在洗手间,他们就在洗手间里蹦跶,我到厨房,他们就拿起菜刀猛剁砧板,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们也隔着地板充满恨意地瞪我并且脱了鞋子往地上摔……我坐起身,用力呼吸,仿佛在体内积聚力量,准备在下一次声音爆发时冲上楼去拍他们的门,甚至想好了表达各种情绪的语句。他们却安静下来,耐心等我的勇气消散,确定我丧失了与他们对峙的力量之后便再次爆发……我颓然摊软在床上,把防噪耳塞捏细塞进耳道里。耳塞迅速膨胀,撑满耳道,而声音并未远离我,反而变成沉闷的回响,和耳塞带来的不适一同往我的脑袋里钻。我继续观察蚂蚁,有两只小家伙发现了用指甲抠下来的一小点已经变成褐色的果肉,围着它欢快地啃食(从不断晃动的触角可以判断它们的情绪)。可惜的是,除此之外它们没有更多新鲜的活动来吸引我的注意,以帮助我转移因噪音产生的烦躁。我开始急切地盼望她回来,因为她在的时候,楼上的人似乎就被她冷静的气场震慑而有所收敛,让我能够获得暂时的安宁。
我在床上翻转着身体,用床单蒙住脑袋又掀开,大口喘气。电话突然响了,是妈妈。她问了我一些事,我回答了她。说完了事情之后又闲聊了几句。
“你今天不忙啊?”妈妈问我。
“我在家啊,忙什么?”
“咦,今天才星期五,你怎么不上班?”
我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早上起来拉肚子,就请了假,反正有好多带薪病假没有用。”
楼上又在敲敲打打了,好像在嘲笑我刚对妈妈说了谎。
“你自己要注意啊……”
我嗯嗯啊啊敷衍着,把电话挂了。因为谎言,心又下沉了一些。从滴水声判断,香皂盒快盛满了,我就过去把水倒空。新的一滴水砸在香皂盒底,啪嗒一下,干巴巴的。
夜里我跟她说起这件事,她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忧伤又仿佛是深情地望着我。她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拇指在我的眼睛下面摩挲,好像在为我擦眼泪。但我并没有流泪。我没有因为任何事情感到痛苦。她的手垂落,放到我的膝盖上问我说,如果你出去工作,情况会不会变好?我说不知道,至少可以多一份收入。她说你已经休息了大半年,规律的工作可能对你比较好。我们很久没有谈过这件事,所以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看上去很疲惫,等着我的答案。我一直没说话,想到外面的那些人,那些毫无意义的忙碌以及因此而生的嘈杂……楼上又活跃起来了,我想他们敏锐地感受到了此刻包围着我们的低落情绪,便趁机落井下石。
“楼上又开始了……”
“楼上根本没有声音啊!”她突然变得很激动,嚷着把手从我的膝盖甩开,“就算偶尔有些响动,别人也是要过日子的呀……”她的声音弱下来,低下头,小声地啜泣。我难过极了,拉过她的手,说好的我去找工作,你不要哭了。她还吸着鼻子,我便凑过去亲她。她渐渐热情起来,我就把她拉进房间。
这次做完她没有马上去洗澡。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沉默着。我们躺了一会儿,她说,你真的会去找工作吗?我是说,如果你觉得还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话……我打断她,说我明天就去找。楼上的人好像在看着我们,窃笑着,把他们的床也弄得吱呀直响,一下一下撞击着墙壁。她说那你先去洗澡吧,我打个电话。我起身向浴室里走去,打开莲蓬头然后退到一旁等水热起来。
“嗯,他说明天就去找工作,找到工作了就会好的……”
水雾开始蒸腾,我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站到莲蓬头下面,水从头上哗哗浇下来,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我洗得很快,擦干身体回房间。她还在讲电话,一边讲一边趴着凑近我放在床头柜上的蚂蚁城堡看着。
“我洗完了。”我说。
她好像吓了一跳,扶着蚂蚁城堡的手一抖就把它摔在地上。城堡的顶盖脱落了,蚂蚁们涌出来,像一个星期前它们被关进去之前那样惊恐地四散逃窜。她慌张地扔了电话坐起来,到地上去捡掉落的盒子。也许有一两只蚂蚁爬到她的脚上,她尖叫着,一边跳着一边抖着脚,两颗小小的乳房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抖动。我好像听见蚂蚁一只一只在她脚底下爆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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