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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布朗肖《黑暗托马》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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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4 23:53:3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黄涛 于 2013-10-14 23:54 编辑


莫里斯·布朗肖/著  林长杰/译




托马坐下来看海。有一会的时间他定住不动,就像他来到这儿是为追随其他那些泳者的行进,而尽管雾气让他无法看得很远,他的眼睛仍旧固执地盯紧那些艰难漂浮着的躯体。接着,一道强些的浪触及了他,于是他也走下沙坡,滑入那随即将他淹没的涡流之中。海很平静,托马已习惯不觉疲累地游完一长段时间。不过今天他选择了一条全新的路线。雾气掩蔽了海岸。一朵云垂降至海上,而海面就消失在一抹似乎是唯一真正实在之物的微光里。涡流激撼着他,却又不致带给他那种置身浪潮之中或在自己或已知悉的环境中翻滚的感觉。那种在水里空踩着的确信甚至迫使他前游的使力带上一种无谓操练的属性,让他只感到丧气。也许稍加自持,他便能将这样的想法驱离,但他的目光就是什么都抓不住,他感觉自己凝视着这片空无,像是为寻求某种解救。这时,被风带起的海水爆裂开来。暴风翻搅着海,将它倾洒至那无法企及之处,狂风袭过天空,而同时,有那么一份寂静和平和让人想到一切都已毁灭。托马试图从那一波波入侵他的淡涩波浪中挣脱出来。一阵冰冷瘫痪了他的手臂。水波环绕成漩涡。这真的是水吗?时而泡沫像阴白的雪片飞溅到他眼前,时而水的缺无抓住他的身躯,粗暴地将他拖行。他放慢呼吸,有一会的时间,他嘴里留有那一阵阵迎面吹袭的狂风所带进来的液体:淡甜,那种味觉丧失之人的奇特饮品。然后,或由于疲惫,或由于某种不明原因,他的肢体带给了他那种和正翻滚着他肢体的海水相同的怪异体感。一开始,这种感觉几乎让他觉得舒服。他游着,同时追逐着某种遐想;在这遐想中,他与海融为一体了。脱离自我、滑进空无、散裂于水的思想里,这样的迷醉让他忘却所有的不适。甚至当这片他益发亲密地变身而成的理想之海也接着变成了他像是陷溺其中的真实汪洋时,他也没有预期中那般激动:像这样以一具纯粹只让他用来想到自己正泅游着的躯体漫无目的地游着,其中无疑有个什么令人无法忍受的东西,但他却也感受到一种解脱,彷佛终于探索到处境的关键点,且对他而言,一切彷佛就仅限于在一海之缺无里以一机体之缺无来继续其无尽的旅程。幻象并不持续。在那赋予他一具前游躯体的水中,他必须从一侧翻身过另一侧,像一艘失控偏航的船。漂向何处?奋战,不要被那其实是他手臂的潮浪带走?被淹没?酸苦地陷溺于自身之中?这当然是停止的时候了,但他仍存有一丝希望,彷佛这样游着,他会在他那修复了的内里之中发现一个全新的可能性。他游着,没有鳍的怪物。巨形显微镜下,他化身为一团蛮强、长满鞭毛的颤动体。而当他试图以水滴之姿潜入一个模糊却又无限精确的区域——其如圣地般适合他,彷佛只消置身其中即可存在——,这诱惑更是变得奇特;这像是个想象的凹洞,而他之所以探入,是因为他从前曾经来过,他的指印已经在这里留下。他最后奋力一搏,为将全身整个置入。这很容易,他无丝毫障碍地就与自己连结、融合了,定处在这没有其他任何人能进来的地方。

他终究必须回返。他轻易找到回程的路,踏上泳者们为深潜所使用过的一块区域。疲倦已经消失。耳朵似乎传来嗡鸣,眼睛感到灼痛,就像在盐水里浸泡太久后可以预料到的。而直到他转身面向那一汪反射着阳光的无尽水面,并且试图确认他先前究竟朝哪个方向远离的时候,他才有所察觉。他视界前方真的就蒙着一层雾气,而在这片为他目光所热切穿透的浑沌空无中,不论什么他都辨识得出。如此全力监看着,他发现一个游得很远的男人,半消失在海平面下。泳者和他维持着等距,不断地游出他的视线之外。他看见他,然后又看不见,却又感觉跟上了他的每一个动作:他不仅一直都极清楚地感知到他,还以一种完全亲密、像是任何其他接触都无法超越的方式与他接近。他就这样久久地看着,等着。在这凝视当中,有着某种令人痛苦的什么,像在表达着一种太大的自由,一种藉断绝一切连系而得到的自由。他的脸变得紊乱,显现出未曾有过的表情。



他还是决定转身背向大海,走进一座小树林里,并在行走了几步之后躺下。一天就要结束了;几乎已经没有光线,但景物的某些细部依旧清晰可辨,特别是围限住地平线而发出光芒的小山丘,自由而无忧虑。托马所担心的,是他就躺在草地上,而且想要长久地躺下去,尽管这个姿势对他而言是禁止的。天黑了,他试着站起来,便用两手撑住地面,一脚跪起,而另一条腿就这样晃着;接着,倏然一个动作,他就站起来了。他直直站着。事实上,于他所身在的方式里,有那么一种犹豫不决让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因此,尽管闭着眼睛,他也不像是已经放弃了看进那黑暗里,而是恰好相反。同样地,当他举步前行时,也让人感觉不是他的腿使他前进,而是他那不想走的欲望使然。他走下一个像是地窖的所在;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地方很大,但很快就发现原来极度狭小:往前、往后、往上,每一处手带到的地方都硬生生碰触到那坚硬如石砌墙垣的壁面;不论从任何一边,路都被阻断了,到处都是跨不过的墙,而除了这片墙外,最大的障碍尚且包括他那蛮强坚定的决心,硬要将他留在这里睡,在一种等同死亡的被动里。真是疯狂;在这不确定之中,他一边探寻着拱穴的极限,同时将身躯移靠至穴壁紧顶住,等着。被自己的拒绝前进推着向前走,就是这样的感觉控制着他。也因此,一会儿之后,当他发现自己被带离至几步远的地方时,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他的惶惑已是如此清晰地为他呈现出了未来。说是几步,其实是不可信的。他的前进无疑是表象的成分多过实际,因为这个新的地方和原来的那个并无区别,他遭遇到相同的困难,且就某方面而言,这地方和先前他因恐惧远离而远离的那个地方是一样的。这时,托马不小心望了周遭一眼。夜比他所想象的更暗,更难以承受。黑暗淹没了一切,那幢幢阴影已是没有希望穿透,但在一种极具强撼亲密感的关系中,现实却得以捉捕。他首先观察到他还可以使用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眼睛;这并不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而是他所注视的,时间一久就将他与他朦胧地感知到就是他自己并浸浴于其中的大块夜色建立起连系。自然,这样的观察只是出于他的假设,就像是个很说得通的见解一样,而他纯粹也只因亟需厘清新状况才不得不实行。因为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测度时间,他在接受这种看法之前或许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但是,对他自己来说,却彷佛恐惧已立刻战胜了他;他羞耻地抬起头来,接受那已在心中酝酿着的想法:在他之外,有个和他自己的思想相仿的某种东西,而且他的目光或他的手就能触及。令人憎恶的遐想。很快地,夜已让他感觉比任何一个夜都更黑、更恐怖,彷佛这夜真的就从一个不再反思的思想的伤口、从那讽刺地被非思想之物拿来作为对象的思想中脱逸出来。这就是夜晚本身。那些造成幽暗的影像将他淹没。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一点也不惊慌;他令这视象的缺无成为他目光的顶峰。他那无法看视的眼睛,呈现出异常的比例,并以一种过度的方式发展起来,而且就摊展在地平面上,让夜透入其中心以便从中接收日光。在这空无中,目光就这样和目光的对象混淆了。不仅是这只看不见的眼睛惧怕着什么,他同样也惧怕着他视象的根由。他将那使他什么都看不见者看作为实物。当他的目光被视为如同一切影像之死时,这道目光却以一个影像的形式进入他自身内中。这为托马带来新的忧虑。他的孤单似乎不再那般完全,他甚至感觉到有某个真实的东西碰撞到他并且企图钻进他内里。或许他应该也可以为这种感觉做出不同的诠释,但他总是非得做出最坏的打算不可。他的理由,是那印象如此鲜明且难以承受,让他几乎不可能不屈服。即使他也质疑过其真实性,但要他不去相信那某种极端且狂暴的东西才是最困难的,因为一切证据都显示有个外来异体已入住他的瞳孔,并且奋力钻往更深处。这非比寻常,让他极不舒服,而且更由于那物体不是个小东西,而是整棵的树,整片充满生命、仍然颤动着的树林,他愈发不舒服了。他将此感受为使他失去信用的一个弱点。他甚至不再注意事件的细节。也许有个人由这相同的开口钻了进去,他也无法肯定或否认。他感觉像是海浪侵入了他所身为的这个类似深渊的地方。对这一切,他并不太挂虑。他只注意着他那忙于辨认出种种与他混淆之存在的双手——其局部辨识出此些存在的特征,像是狗以一只耳朵呈现,而鸟则是取代了那供牠栖息歌唱的树。因为有这些进行着超越一切诠释之行为的存在,建物、整座城市才得以建立;那是由空无及成千成万块石头堆栈而成的城市,是在血液中滚转且时而撕裂动脉、扮演着早先托马称之为观念和热情者之角色的创造物。恐惧就这样攫住他,且变得和他的尸体无从分辨。欲望同样就是这一具睁着眼、自知已死却仍像只被活吞的动物笨拙地爬回嘴巴里的尸体。种种感觉占据了他,随即将他吞噬。他肉身的每一部分都承受着千万只手的压挤,而这千万只手就只是他的手。一股致命的恐慌敲击着他的心。他知道,他的思想已融入了夜,而且就守在他躯体周围。他知道,以恐怖之确信,这思想也在寻找着一个进入他的方法。它紧贴他的唇,钻进他嘴里,试图完成那怪物般的恐怖结合。在眼皮底下,它创造出一种必要的眼神。而同时,它也愤怒地毁掉这张它拥吻的脸。奇幻之城、坍坏之邦都已消失。石头被丢到城外。人们移走树木,搬走断手和尸体。唯有托马的躯体不具意义地续存下去。而思想,回到他内中,进行着与空无的交流。



他回到饭店晚餐。原本他必定会坐到大桌子那个他惯坐的位子上,但他临时又改变心意而坐到一旁。吃,在这时刻,并非无关紧要。一方面,这极诱人,因为如此可让他证明自己仍有回到过去的自由;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不好,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在一个过于狭隘的基础上重获自由。于是他宁可采取一种较不直接的态度,并迈前了几步,好看看别人将如何接受他这新的存在方式。首先他竖耳倾听;有个含糊、粗糙的声音,时而强力上扬,时又轻弱得听不见。错不了的,这必定是谈话的声音,而且,当言语变得较为轻柔,他听出一些非常简单的用词——彷佛字字都经特别挑选,好让他能更容易了解。但词语并没有满足他,他想要叫唤那些面向他的人,便朝桌子挤了过去:到了桌前,他仍旧不发一语,只看着眼前那一个个在他看来似乎都具有一定重要性的人物。有人示意他坐下。他无视这个邀请。有人提高音量喊了他,而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转头问他下午是去游泳了吗。托马回答是。一阵沉默;谈下去还有可能吗?而他所说的话肯定不太令人满意,因为女人带着责备的神情看着他,接着便慢慢起身,像个无法达成任务的人留下了某种不知名的遗憾,然而尽管如此,却也不妨碍她让自己的离去显示出她非常乐意放弃此一角色。托马不假思索就坐到那空位上,而一坐上那让他觉得矮得出奇却又舒适的椅子,他就只想到享用刚刚拒绝的那顿晚餐。不会太晚了吗?他很想针对这一点询问在场的人。当然,他们对他也并不真的显露出敌意,他甚至可以指望他们的善意——没有这善意,他是连一秒钟也无法待在这屋内的——;但在他们的态度中,确也有着某种阴险的东西不允许信任或甚至任何关系的存在。观察过邻座后,托马大为惊骇:对方是个高大的金发女子,她的美丽随着他对她的注视而苏醒。刚刚他坐到她身边时,她似乎还感受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喜悦,现在却像是浑身僵硬,还以一种幼稚的故意闪避到一旁,尤其当他靠近,想从她那儿得到一点鼓励的表示时,她更是变得陌生。他还是继续盯着她看,因为她整个人被一道绝妙的光线所照亮,深深吸引着他。听见有人喊她:安娜(一个非常尖锐的声音)、看见她随即抬起头并准备应答,他决定行动了,伸手就用力拍了桌子。失策,他只能承认,这个举动极不妥当:结果随即显现。每个人都像是被一桩唯有假装没看到才堪可忍受的疯狂行为所激怒般,自闭在一种凡事再无可能与之对抗的克制里。几个小时也许就这样在全无丝毫希望生成的情况下过去,而顺服的最大证明就和一切叛变的企图一样注定失败。这场竞赛看样子是输了。这时,为了激化事件,托马开始细细端详他们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把头转开或者就算与他目光交会也对他全然视若无睹的那些人。这样一道空洞、苛求、恣意飘游而且像在呼求着什么的目光,任谁也不会有情绪长时间容忍,而那位女邻座更是无法接受:她站起来,摸了摸头发,然后擦擦脸,静静地准备离去。她的动作显得多么疲惫啊!才一会之前,她脸庞所浸浴的柔光、她衣服所映照出的亮泽,在在都使她的在场如此令人感到安慰,而现在,这样的光辉已经消逝无踪。只剩下一个存在,于消褪的美丽中现出脆弱,甚至丧失一切真实感,彷佛身体的轮廓不是以光描绘,而是以那种让人以为是骨头所漫射出来的磷光。不可能再期待从她身上获得丝毫鼓励了。在与他凝视中的亵意奋战的同时,每个人都只是更深陷入一股孤独感里,而在其中,无论想去到多远,结果都只是迷失而且将继续迷失。然而,托马拒绝就这样被简单的印象说服。他甚至故意转向那年轻女孩,尽管他的视线其实可说是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在他周围,所有人纷纷站起,混乱中夹杂着刺耳的喧哗。他也站了起来,并且在这现已没入黑暗的厅室里,以目视量测走到门口所需跨越的距离。这时,一切骤然亮起,电灯照亮了前厅,而亮晃晃的室外彷佛一团又软又热的厚稠等着人走进去一样。在此同时,少女从屋外叫唤他,那坚决而几乎过于高扬的声音蛮强地回响着,让人分不清这力量是来自于那被传达的命令,或仅是来自于那太过认真看待这命令的声音。对这邀请极具感受力的托马,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依照指示,急奔入那虚茫的空间里。随后,当沉默掩盖了呼喊,他又不再那么确定是否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就只是竖耳倾听,希望那人再喊一次。谛听着的同时,他想到了所有这些人的远离,想到了他们的绝对静默、他们的漠然。希望看到一切的距离就在一声单纯的呼喊中消弭于无形,这不啻是纯粹的幼稚妄想。这甚至是丢脸而且危险的。这时,他抬起头,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他接着也离开了厅室。



托马待在房间里看书。他坐着,双手交缠搭在额头上,拇指按住发根,极为专注,以致有人打开了门他也不动一动。进来的人,看见他的书一直摊开在同一页上,以为他假装读着。他读着。他以一种无可超越的细心和注意力读着。对于每个符号,他如同置身于那即将被母螳螂吃掉的公螳螂般的处境。他们看着对方。文字,出自于一本具致命威力的书,在那碰触到它的目光上施以一股轻柔且平和的吸引力。每一个字,就像是颗半闭的眼睛,让那太过活泼、于其他情境中可能无法被忍受的目光进入。托马就这样毫无防卫地滑近这些通道,直到他被文字深密的内里所察觉。这还说不上恐怖,相反地,这是一段让他想加以延长、几乎算是惬意的时光。阅读者愉悦地审度这点微渺、肯定是被自己唤醒的生命星火。他满心欢喜,在这颗看见他的眼睛中看见自己。这样的欢喜变得如此巨大。巨大、不留情到让他必须带着某种惊恐来承受,而站起来后——无法忍受的时刻——,没有从他的对谈者接收到任何应和的表示,也让他察觉出那种被一个字如被一个活人般观察着的一切怪异性,而且不仅是被一个字观察,是被所有藏身在这个字里的每个字,所有伴随这个字并于各自内中也包含其他字的每个字——像是一整排开向无限、直至绝对之眼的天使——所观察。面对这样一段防御极佳的文字,他没有逃开,而是使出全力企图抓住它,顽固地拒绝将视线抽离,并且自信仍是个深刻的读者,当这些字其实已经控制了他并且开始阅读他。他被掳获了,被一颗充满汁液的牙齿咬住,被一只只清晰可辨的手捏揉;他与他活着的身体进入了文字的无名形态里,并把他的实体给予它们,形成它们的关连,为存在这个词提供存在。连续几个小时,他站定不动,而眼睛所在之处,不时就出现眼睛这个词:他滞钝、迷眩、赤裸裸地暴露着。甚至后来,当死了心并且注视着书本的他嫌恶地在那自己正读着的文本的形式中认出了自己时,他还是保有这样的想法:在他那已丧失意义的自身中,栖息于他肩上的他字和我字展开厮杀的同时,晦涩的话语、无肉身的灵魂和字的天使依然存留,且持续深入地探索他。

第一次他辨识出这样一个在场,是在夜里。藉由一道顺着窗板降下、将床一分为二的光线,他看到房间里是那么地空、那么地连任何一物都无法包含,这景象,让他看了难受。书本在桌上蚀坏。房里无人走动。他的孤寂是完全的。然而,他有多确定这房中,甚至这世界上空无一人,他就有多确定有个人就在那里,藏身在他睡眠中亲密地接近他,在他周围且在他内里。以一个天真的动作,他从座椅上站起,企图穿透夜晚,试着用手为自己带来光亮。但他就像个瞎子,一听见声响就匆忙地点亮灯:无论什么都无法让他以某种形式将这样一种在场掌握。他与之搏斗的对象,是个无法企及的、外来的东西,某种他只能说:这不实存,而事实上却又让他至感恐怖、感觉就在他的孤寂境域中浮游漂晃的什么。整夜、整日伴随这样的一个存在警醒着,想歇息的他骤然又警觉到原先的个体已被另一个存在所取代,另一个同样无法接近、同样晦暗却又相异的存在。这是一种于不实存者中的转调,另一种缺无的方式,另一种他于其中活化的空无。现在这是确定的了,有人向他靠近,而且那人不是身在无处与到处,而是在几步远处,看不见但确定。一股他无法承受其接触的威力,以一种无可阻却亦无可激促的动作与他遇合了。他想逃。他冲到走廊。急喘,几乎不能自己,才走几步就发现那逼向他的存在有了无可避免的大迈进。他转回房里,堵住房门。他的背抵住墙,等着。但不论分钟或小时都无法耗竭他的等待。他自觉越来越接近一个益形畸怪的缺无,而与之相遇却需要无限的时间。时时刻刻,他感觉这个缺无愈来愈近,他并且超前了它一小段时间——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减灭的一段时间。他看见它了,那个在空间中已紧紧压挤着他,且实存于时间之外、待在无限远处的骇人存在。等待与焦虑是如此难以承受,逼使他非得从自身中脱离出来不可。某种形态的托马自他的躯体脱出,并且赶到那躲着的威胁前方。他的眼睛不仅试图在空间的广延中视望,也试着在那时间的延续中、在时间中尚未实存的那一点里注视。他的手企图触摸到一具无法触知且非现实的身躯。这样的努力实在太过痛苦,以致于这个离他渐远的东西在远离的同时却也企图诱引他,让他感觉它就和那无法言传地靠近的东西一模一样。他倒在地上了。他感觉像是全身被不洁所覆盖。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承受着一次临终。他的头被迫触及痛楚,他的肺被迫呼吸着这痛。他就躺在地板上,蜷曲着,缩回自身中,然后又脱离。他沉重地攀爬着,几乎就和蛇——为相信在嘴里感觉到的毒液为真,他宁可变成一条蛇——没有两样。他把头移到床下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就在这片尘埃中歇息,彷佛这是一处清爽之地,而他自以为比自己本人更为洁净。就是在这状态下,他感觉被咬住或痛击——他不太确定——,被一个他觉得像是个字,却又更像是只有着锐利眼睛和纯粹牙齿、根本就是头无敌猛兽的巨鼠之类的东西所攻击。看见它就在离自己的脸几吋远的地方,他无法抗拒那种将它吞噬、将它带进那与自身之最深刻亲密的欲望。他扑向它,用指甲刺入它的脏腑,试图将它变成他自己的。显现夜晚即将结束。窗板透进的光灭了。但和那恶兽的搏斗——其终于显露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尊严、壮阔——却继续维持了一段无法量度的时间。对躺在地上那个咬着牙、皱紧脸,拼命挖着眼睛好让恶兽进入的存在来说,这是场恐怖的搏斗;而如果说这个存在先前还像个人的话,现在的他无疑像个疯子。但对这个长满红毛、眼睛莹莹闪烁的某种黑天使来说,这场战斗几乎可说是美丽的。时而一方自认已胜,便见纯真两字伴随一股压不住的恶心感坠降至内中并将之玷污。时而又是另一方将之吞噬,拖带至其所出之洞,然后像个又硬又空的躯壳般将之吐出。每一次,托马总是被同样那些曾经蛊惑住他而他如梦魇、如梦魇的解释般追索着的文字击退至他自身的最深处。他感觉自己变得愈来愈空,也愈来愈重;他仅以一股无尽的疲乏动着。他的身体,在经历过无数次搏斗之后,已变得完全不透明,并带给那些看着他的人一种眠歇的安详印象,尽管他一直是持续地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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