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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斯诗作精选(25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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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 15:24: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西尔维亚•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 – 1963,或译秀薇娅•普拉斯,西薇雅•普拉斯,雪维亚•普拉丝),美国著名女诗人,小说家,“自白派”诗歌浪潮的主要成员之一。1932年生于美国麻萨诸塞州。1955年毕业于史密斯学院,获优等奖。之后又获奖学金到英国剑桥大学深造。期间结识了英国诗人T.休斯并同他结婚。1960年,普拉斯出版了她的第一部诗集《巨像及其他诗作》(The Colossus and Other Poems)。不久,因丈夫有外遇婚姻出现问题,1962年离异。1963年2月自杀身亡。普拉斯死后出版的诗集包括《爱丽儿》(Ariel),《涉水》(Crossing the Water)等,还有她唯一的一部小说《钟形缸》(The Bell Jar)。1982普拉斯获追颁普利策文学奖。


1)冬天的树 Winter Trees

潮润的黎明,蓝黑水在进行蓝黑的溶化。
树群在吸雾纸上
看来象植物绘画──
记忆在增长,一圈叠一圈,
一联串的婚礼。

不知道堕胎和怨恨,
比女人们真实,
它们如此不费力地撒种
品尝着不长脚的风
半身浸入历史──

长满了另一世界的翅膀。
在这点它们是利达(1)们。
啊,树叶和甜蜜之母
谁是这些圣母哀悼耶稣的像?
斑鸠们的暗影在唱诗,而无助于解愁。
????(郑敏 译)

注:
(1) 利达被化身为天鹅的朱庇特所强奸。


2)词语 Words

斧头
在它的劈砍中树木鸣响,
带着回声!
回声自中点散开,
像一群马。

树液
如泪水涌出,如同
水挣扎着
重建它的镜子,
在石头上,

在下落并翻滚的石头上,
一颗白色的头颅,
被疯长的绿色吞噬。
多少年后,我
在路上遇到它们──

枯燥而无主的词语,
永不疲倦的铁蹄。
而此时
恒星自池水的底部
主宰着一生。
???? (阿九 译)


3)雾中羊 Sheep In Fog

山岭迈入白色之中,
人和星辰
伤心地望着我,我令他们失望。

火车留下一趟呼出的气,
哦,慢腾腾的
马,锈色,

马蹄,悲哀的铃声──
早晨越来越暗,
整整一早晨,

一朵花已经离去,
我的骨头抓住一片儿寂静,远处的
田野溶化了我的心,

他们威胁我,
要我穿过,去一片没有
星辰,没有父亲的天空,一泓黑水,
???? (彭予 译)


4)七月里的罂粟花 Poppies In July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地狱之火,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瞧着你那样闪烁我感到
绵绵无力,多皱,鲜红,就像人的嘴唇,

刚刚流过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烟味我不能闻,
你的鸦片和你令人作呕的容器在何处?

但愿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愿我的嘴唇能嫁给那样的创伤!
或者你的汁液渗向我,在这玻璃容器里,
使人迟钝,平静,

可它是无色的,无色的,
???? (彭予 译)


5)拉撒路夫人 Lady Lazarus

我又尝试了一次,
我十年
尝试一次──

一种神通广大的奇迹,我的皮肤
发亮,象纳粹的灯罩,
我的右脚

是一块镇纸,
我的脸没有五官,一块
上等犹太亚麻布,

揭开那条餐巾
哦,我的敌人
我可怕吗?──

鼻子,眼洞,两排牙齿?
酸臭的气味
会在一天之内消失,

被墓穴吞吃的
肉体会很快回到
我身上,很快;

我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
我仅仅三十岁,
我象猫一样有九条性命,

这是第三条
每十年就要消灭
一个废物!

一百万根纤维!
一群人嚼着花生
挤进来看

他们剥光我的手和脚──
一次盛大的脱衣舞会,
先生们,女士们,

这是我的手,
我的膝,
我也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但我还是原来的那个女人,同一个女人,
第一次发生在十岁,
那是一次意外,

第二次是我有意
要干出个名堂,根本不愿回头,
我摇晃着,紧闭着,

象一枚海贝,
他们呼呀唤呀,
把我身上的虫挑出象挑粘粘的珍珠,


是一种艺术,象一切其他的东西。
我干这个非常在行,

我这样干使自己感到死是地狱,
我这样干使自己感到真死,
我猜想你们会说我身负某种使命,

在小屋里死特别容易。
死特别容易,一动不动,
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戏剧性的归来,
回到原来的地方,回来那张脸,原来残忍的
有趣的叫喊:

“一个奇迹!”
他打垮了我。
人们冲过来

为了看我脸上的伤疤,人们冲过来
为了听我的心跳──
它真的去了,

人们冲过来,很多人冲过来,
为了说句话或摸一摸
或几滴血

或我的一根头发或我的衣服,
也好,医生先生,
也好,敌人先生,

我是你的作品,
我是你宝贵的,
溶化为一声尖叫的

纯金的婴儿,
我扭动着,燃烧着,
别以为我低估了你无微不至的关怀,

灰烬,灰烬──
你戳着,拨着,
肉,骨头,无踪无影──

一块肥皂,
一只结婚戒指,
一种金的填塞物,

上帝先生,魔鬼先生,
当心
当心,

我披着一头红发
从灰烬中升起,
象呼吸空气一样吃人,
???? (彭予 译)


6)渡湖 Crossing the Water

黑湖,黑船,两个黑纸剪出的人。
在这里饮水的黑树往那里去?
他们的黑影想必一直伸到加拿大。  

荷花丛中漏过来一星点光线,
莲叶不让我们匆忙穿过:
扁平的圆叶,老在作阴险的劝告。  

从桨上摇下一片片冰冷的世界,
我们怀着黑色的精神,鱼也如此。
一个断树桩举起苍白的手告别;  

星星在浮莲之间开放,
塞壬如此面无表情,没把你变成石头?
这是惊呆的灵魂特有的寂静。
???? (赵毅衡 译)


7)晨歌 Morning Song
 
爱发动你,像个胖乎乎的金表。
助产士拍拍年的脚掌,你无头发的叫喊
在世界万物中占定一席之地

我们是声音呼应,放大了你的到来。新的雕像。
在多风的博物馆里,你的赤裸
使我的安全蒙上阴影。我们围站着,墙一般空白。

云渗下一面镜子,映出他自己
在风的手中慢慢消失的形象,
我比云更不像你的母亲。

整夜,你飞蛾般的呼吸
在单调的红玫瑰间闪动。我醒来静听:
我耳中有个远方的大海。

一声哭,我出床上滚下,母牛般笨重,
穿着维多利亚式睡衣满身花纹。
你嘴张开,干净得像猫的嘴。方形的窗

变白,吞没了暗淡的星。而你现在
试唱你满手的音符
清脆的元音像汽球般升起。
???? (赵毅衡 译)


8)申请人 The Applicant

首先,你是否我们同类?
你戴不戴
玻璃眼珠?假牙?拐杖?
背带?钩扣?
橡皮乳房?橡皮胯部?  

还是仅仅缝合,没有补上缺失?没有?没有?
那么我们能否设法给你一件?
别哭,
伸开手。
空的?空的。这是只手,
正好补上。它愿意
端来茶杯,揉走头痛,
你要它干什么它都干。
你愿意娶它吗?
保用保修  

它临终时为你翻下眼睑,
溶解忧愁。
我们用盐制成新产品。
我注意到你赤身裸体,
你看这套衣服如何──

黑色,有点硬,但挺合身,
你愿意娶它吗?
不透水,打不碎,
防火,防穿透屋顶的炸弹,
你放心,保证你入土时也穿这衣服。  

现在看看你的头,请原谅,空的。
我有张票子可供你选用。
来啊,小乖乖,从柜子里出来,
怎么样,你看如何?
开始时象一张纸般一无所有,
二十五年变成银的,
五十年变成金的。
一个活玩偶,随你怎么端详。
会缝纫,会烹调,
还会说话,说话,说话。  

很派用场,不出差错。
你有个伤口,它就是敷药,
你有个眼睛,它就是形象。
小伙子,这可是最后一招。
你可愿意娶它。娶它。娶它。  
???? (赵毅衡 译)


9)边缘 Edge

这个女人尽善尽美了,
她的死

尸体带着圆满的微笑,
一种希腊式的悲剧结局

在她长裙的褶缝上幻现
她赤裸的

双脚像是在诉说
我们来自远方,现在到站了,

每一个死去的孩子都蜷缩着,像一窝白蛇
各自有一个小小的

早已空荡荡的牛奶罐
它把他们

搂进怀抱,就像玫瑰花
合上花瓣,在花园里

僵冷,死之光
从甜美、纵深的喉管里溢出芬芳。

月亮已无哀可悲,
从她的骨缝射出凝睇。

它已习惯于这种事情。
黑色长裙缓缓拖拽,悉悉作响。
???? (赵琼、岛子 译)


10)巨神像 The Colossus

我再也无法将你拼凑完整了,
补缀,粘附,加上适度的接合。
驴鸣,猪叫和猥亵的爆裂声
自你的巨唇发出。
这比谷仓旁的空地还要槽糕。

或许你以神喻自许,
死者或神祉或某某人的代言人。
三十年来我劳苦地
将淤泥自你的喉际铲除。
我不见得聪明多少。

提着镕胶锅和消毒药水攀上梯级
我像只戴孝的蚂蚁匍匐于
你莠草蔓生的眉上
去修补那辽阔无比的金属脑壳,清洁
你那光秃泛白古墓般的眼睛。

自奥瑞提亚衍生出的蓝空
在我们的头顶弯成拱形。噢,父啊,你独自一人
充沛古老如罗马市集。
我在黑丝柏的山巅打开午餐。
你凹槽的骨骼和莨苕的头发,对着

地平线,凌乱散置于古老的无政府状态里。
那得需要比雷电强悍的重击
才能创造出如此的废墟。
好些夜晚,我蹲踞在你左耳的
丰饶之角,远离风声。

数着朱红和深紫的星星。
太阳自你舌柱下升起。
我的岁月委身于阴影。
我不再凝神倾听龙骨的轧轹声
在码头空茫的石上。
???? (张芬龄、陈黎 译)


11)采黑莓 Blackberrying

小径上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空无一物除了黑莓,
黑莓植於两侧,虽以右侧居多,
一条黑莓的小路,蜿蜒而下,海
在尽头的某处,起浪。黑莓
大如我的拇指,瘖哑如双眼
漆黑的在树篱中,肿胀
因紫红的汁液。它们把这些都浪费在我的指头上。
我未尝央求这种姊妹血缘;它们一定很爱我。
为了适应我的奶瓶,它们将两头弄平。

黑色的红嘴鸦自头顶飞过,聒噪的鸟群──
随风回旋于空中的烧残的纸片。
它们是唯一的声音,在抗议,抗议。
我想海根本不可能出现。
高耸,绿色的草原泛着火红,像自内部燃起。
我来到一处黑莓树丛,丰熟得成了飞蝇的树丛,
它们把蓝青的肚皮和翅膀挂进中国的屏风里。
这甜蜜的草莓大餐使它们晕眩;它们信仰天堂。
再转个弯,就到了草莓和树丛的尽头。

现在唯一可期待来临的就只有海了。
山谷间一阵骤风向我袭来,
把它虚幻的衣衫掌掴在我脸上。
这些山丘苍翠甜美不可能有咸味。
我沿着其间的羊径前进。最后的弯处带引我
到山的北面,上有橙色的岩石
面向空无,空无除了一大片空间
泛着白光,和喧闹,像银匠
锤打又锤打着顽劣的金属。
???? (张芬龄、陈黎 译)


12)蜂盒的到临 The Arrival of the Bee Box

我订购了这个,这干净的木盒
方如座椅而且重得几乎无法举起。
我会把它当成侏儒的棺柩
或一个方形的婴儿
要不是里面这么嘈杂。

这个盒子是锁着的,它是危险的。
我得和它一起过夜
我无法远离它。
没有窗户,所以我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只有一道小小的铁栅,没有出口。

我把眼睛搁在铁栅上。
它黑暗,黑暗,
让人觉得是一群聚集的非洲奴工
渺小,畏缩等着外销,
黑色交叠,愤怒地向上攀爬。

我怎样才能释放他们?
就是这种噪音最令我惊吓,
无法理解的音节。
像罗马的暴民,
卑微,接二连三地被捕,但是天啊,一起!

我附耳倾听狂怒的拉丁语。
我不是凯撒大帝。
我只不过订购了一盒疯子。
它们可以退回。
它们可以死去,我不必喂食它们,我是买主。

我不知道它们有多饥饿。
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会忘记我
如果我开了锁并且向后站成一棵树
那儿有金链花,它淡黄的双行树,
以及樱花的衬裙。

它们可能立刻不理睬我──
穿着月光的衣服戴着黑纱。
我不是蜂蜜的来源。
它们怎么可能转向我?
明天我将做个亲切的神,还它们自由。

这个盒子只是暂时摆在这儿。
???? (张芬龄、陈黎 译)


13)爹地 Daddy

你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这样做,黑色的鞋子
我像只脚在其中生活了
三十个年头,可怜且苍白,
仅敢呼吸或打喷嚏。

爹地,我早该杀了你。
我还没来得及你却死了──
大理石般沉重,一只充满神祇的袋子,
惨白的雕像──有着一根灰色脚趾
大如旧金山的海狗

和一颗沉浮于怪异的大西洋中的头颅
把绿色的豆子倾在蓝色之上
美丽的瑙塞特的海水中。
我曾祈求能寻回你。
啊,你。

以德国的口音,在波兰的市镇
被战争,战争,战争的压路机
辗压磨平。
但是这市镇的名称是很寻常的。
我的波兰朋友

说起码有一两打之多。
所以我从来未能告诉你该把
脚,你的根,放在何处,
从来无法和你交谈。
舌头在下颚胶着。

胶着于铁蒺藜的陷阱里。
我,我,我,我,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每个德国人都是你。
而淫秽的语言

一具引擎,一具引擎
当我是犹太人般地斥退我
一个被送往达浩,奥胥维兹,巴森的犹太人。
我开始学习犹太的谈吐。
我想我有理由成为犹太人的。

提洛尔的雪,维也纳的清啤酒
并非十分纯正。
以我的吉卜赛血缘和诡异的运道
加上我的塔洛纸牌,我的塔洛纸牌
我真有几分像犹太人呢。

我始终畏惧你,
你的德国空军,你的德国武士。
你整齐的短髭,
和你印欧语族的眼睛,明澈的蓝。
装甲队员,装甲队员,啊你──

不是上帝,只是个卍字
如此黝黑就是天空也无法呼啸而过。
每一个女人都崇拜法西斯主义者,
长靴踩在脸上,野蛮
野蛮如你一般兽性的心。

你站在黑板旁边,爹地,
我有这么一张你的照片,
一道裂痕深深刻入颚部而不在脚上
但还是同样的魔鬼,一点也不
逊于那曾把我美好赤红的心

从中击破的黑人。
你下葬那年我十岁。
二十岁时我就试图自杀
想回到,回到,回到你的身边。
我以为尸骨也是一样的。

但是他们把我拖离此一劫数,
还用胶水将我粘合。
之后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塑造了一尊你的偶像,
一个带着《我的奋斗》眼神的黑衣人

一个拷问台和螺旋钮的爱好者。
我说着我愿意,我愿意。
所以爹地,我终于完了。
黑色的电话线源断了,
声音就是无法爬行而过。

如果说我已杀了一个人,我就等于杀了两个──
那吸血鬼说他就是你
并且啜饮我的血已一年,
实际是七年,如果你真想知道。
爹地,你现在可以安息了。

你肥胖的黑心里藏有一把利刃
村民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他们在你身上舞蹈践踏。
而他们很清楚那就是你。
爹地,爹地,你这浑球,我完了。
???? (张芬龄、陈黎 译)

注:
达浩,奥胥维兹,巴森为集中营之名称。《我的奋斗》,希特勒之自传。


14)死亡公司 Death & Co.

两个,当然是两个
现在看起来非常地自然──
一个嘛从来不往上看,眼睛覆以眼睑
且成球状突出,像是布莱克的,
展示着

他当做商标的胎记──
热水烫伤的疤痕,
兀鹰
赤裸的铜锈。
我是红色的肉。他的喙

斜向一边地拍击:我还不属于他呢。
他说我拍照真差
他告诉我那些婴儿
看起来有多甜美,在他们医院的
冰库里,简单的

绉边在颈部,
然后是他们爱奥尼亚式丧袍的
凹糟纹饰,
然后是两只小脚。
他不微笑也不抽烟。

另外那个就会了,
他的头发长而且像真的一样。
狗娘养的
自渎一道闪烁,
他需要有人爱他。

我无动于衷。
霜成为花,
露成为星,
死亡的钟声,
死亡的钟声。

有人完事了。
???? (张芬龄、陈黎 译)


15) 十月的罂粟花 Poppies in October

即使早上的云霞也无法应付这样的裙子。
救护车里的女人也不能
她红色的心透过外衣,很吓人地开花──

一件礼物,爱的礼物
完全未经请求
苍白而炽灼地

对着它的一氧化碳点火
的天空未曾请求
礼帽下滞涩的眼睛也没有。

哦,我的上帝,我是什么呀
竟使这些来迟的嘴张开呼叫,
在结霜的森林,矢车菊的黎明。
???? (戴玨 译)


16) 割破 Cut
给苏珊•奥尼尔•罗

真刺激──
我的拇指而不是洋葱。
指尖部份差不多没了
只剩类似铰链的

一块皮,
像帽子一样的封盖,
惨白。
然后变成那红绒布。

小朝圣者,
印第安人用斧头砍掉了你的头皮。
你那火鸡肉垂
像地毯一样

从心脏直接卷起。
我踩上去,
紧抓着我那瓶
桃红汽水。

这是,一次庆祝活动。
百万士兵
从一个缺口冲出,
全都是穿着红装的英国兵。

他们帮哪一边?
噢,我的
雏型人(1),我病了。
我吃了一片药止住

那薄薄的
纸一样的感觉。
破坏者,
神风飞行员──

你那三K党
薄纱头巾上
的污点
变暗并失去光泽而当

你心脏的
球状肉浆
面对它那
沉默的小磨坊

你怎样跳过──
没了脑壳的老兵,
下流女人,
拇指的残段。
???? (戴玨 译)

注:
(1) 雏型人:微型的个体,早期生物理论预说的拥护者认为它存在于精子细胞中。


17)高烧103华氏度 Fever 103o (1)

纯洁?什么意思?
地狱之舌
感觉迟钝,就像

在冥府大门前呼哧呼哧
迟钝肥胖的三头狗的
三条舌头一样迟钝。不能舔干净

发冷的肌腱,罪过,罪过。
干燥的易燃物叫喊。
熄灭的蜡烛

那不散的气味!
爱人,爱人,柔弱的烟自我
翻滚而出,犹如依莎多拉的围巾,我很怕

其中一条围巾会卷入车轮并卡住(2)
这种迟缓的黄烟
构造自己的元素。它们不会升起,

只是围绕着地球滚动
呛死年老的,温顺的
软弱的

摇床中的温室婴孩,
恐怖的兰花
把它高悬的花园挂在半空,

邪恶的豹子!
幅射把它变白
一个小时内便将它杀死。

给通奸者的身体上润滑油
就像广岛的灰烬,并侵蚀进去。
罪过。罪过。

亲爱的,一整晚
我都在闪烁,熄灭,亮起来,熄灭,亮起来。
被单犹如色鬼的强吻般变得沉重。

三天。三夜。
柠檬水,鸡
水,水令我作呕。

对于你或任何人来说我都太纯洁了。
你的躯体
伤害了我正如人人都伤害上帝。我是个灯笼──

我的头是日本纸做的
月亮,我那锤薄了的金色皮肤
无限娇嫩,无限昂贵。

我的热力你难道不感到吃惊。还有我的光。
我是朵巨大的山茶花,独自
发光,来去,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觉得我要上去了,
我觉得我可能会升起来──
炽热金属的气泡飞溅,而我,爱人,我

是个纯洁的乙炔(3)
处女
由鲜花看护着,

由亲吻,天使,
由这些粉红色的东西,无论它们代表什么,看护着。
不是由你,也不是他

不是他,也不是他
(我的自我在分解,破旧的娼妓衬裙)──
去天堂。
???? (戴玨 译)

注:
(1) 约等于摄氏39.4度。
(2) 依莎多拉•邓肯(1877-1927),美国舞蹈家,因围巾卷入辐条外露的车轮而断颈身亡。
(3) 乙炔,一种无色,极易燃烧或爆炸的气体。


18) 隐喻 Metaphor

我是个九音节的谜语,
我是大象,笨重的房子,
靠两条藤走动的西瓜。
噢,红的果,象牙,好木料!
这面包发酵而起,真大。
肥荷包里新铸出钱来。
我是种途径,阶段,孕牛。
我吃了袋青苹果,上了
这列不能下去的火车。
???? (戴玨 译)

注:
英文词pregnancy(怀孕)由九个字母组成;英文原诗第一个字I(我)是字母表里第九个字母。原诗有九行,每行九个音节。


19)爱丽儿 Ariel (1)

黑暗中凝止。
然后是无质的蓝
山岗与距离的流驶。

上帝的母狮,
我们变得如此一体,
脚跟和膝盖的支点!──犁沟

分裂丶掠过,与我无法
抓住的脖子
的棕色弧形类似,

黑奴眼
莓果抛出深色的
钩子──

一口口黑色鲜甜的血,
一片片阴影。
另有东西

把我在空中拖过──
双股,毛发;
我脚跟的碎皮。

白色的
戈黛娃(2),我剥掉外皮──
死去的手,死去的严苛。

而现在我
对着麦子吐泡沫,海浪的闪光。
小孩的哭喊

在墙里融化。
而我
是那支箭,

与那飞溅丶自毁的
露水,有着一致的冲劲
飞进那红色的

眼,黎明的大锅。
???? (戴玨 译)

注:
(1) 爱丽儿可能指作者常骑的一匹马。莎士比亚《暴风雨》剧中有个精灵也叫爱丽儿,因曾被一位魔法师所救而成了他的奴隶,在完成魔法师布置的一系列任务后最终获得了自由。另外在希伯来语中,爱丽儿的意思是“上帝之狮”,因此有学者认为这个词可能也像圣经以赛亚书中那样象征耶路撒冷。
(2) 戈黛娃指十一世纪英格兰的一位贵妇。根据传说,为了让考文垂地区的民众得以减免她丈夫麦西亚伯爵施加的重税,她曾赤身裸体骑马穿过当地的街道。


20)裹在石膏里 In Plaster

永远摆脱不掉它了!现在有两个我。
眼前这位崭新而纯白,那个则陈旧而苍黄,
而白色的这个当然高人一等。
她不食人间烟火,可谓是真正的圣人。
一开始,我还恨她,恨她没有人的品性──
她与我躺在一张床上,就像死尸一样,
而我吓得要死,因为她的形状恰是我的模样,

只是白了许多,不会破碎、也没有怨言。
我有一个礼拜不能入睡,她那么冰冷。
我将一切都怪罪于她,但她就是不做回答。
我真不明白她那愚蠢麻木的行为!
我捶她,她逆来顺受,像个真正的和平主义者。
后来我才认识到她要求的是让我爱她。
她开始温暖起来,而我也看到了她的优点。

没有我,她便不会存在,所以她当然感恩戴德。
我给她一颗灵魂,我从她身上开放,
犹如玫瑰从一只粗瓷花盆中绽开花朵,
说到底,吸引人们注意力的毕竟是我,
而非我本来以为的那样,是因为她的白净和美。
我对她有点屈尊附就,她还是热切接受──
你几乎一目了然,她有点奴婢心态。

她悉心承欢,我并不难以为清,她喜欢这样。
清晨她早早把我唤醒,以她令人惊叹的
白色身段反射着朝阳,而我怎能注意不到
她的整洁、她的镇静以及她的耐性:
她像最好的护士那样牵就我的虚弱,
固定住我的骨头以便它们能恢复正常。
最终我们的关系变得有点紧张。

她不再那么紧贴着我,显得若即若离。
我觉得她忍不住要批评我,
好像我的习惯不知何故冒犯了她。
她放进来一阵阵风并且越来越心不在焉。
我的皮肤发痒并且有柔软的碎屑片片剥落,
完全是因为她的照料太不精心。
后来我才看出问题的所在:她自以为属于不朽之辈。

她想要弃我而去,她自以为高我一等,
而我一直将她困在黑暗之中,她怨恨满腔──
伺候一个活死人浪费了她的时光!
于是她开始私下希望我最好死去。
那么她就可以覆盖我的嘴巴和眼睛,把我完全盖住,
接着便能戴上我油彩的脸,就像一具木乃伊外壳
戴着一张法老的脸,尽管它是由泥巴和水做成。

我这虎落平川的处境自不敢将她摆脱。
她支持我这么久,我已十分疲软──
我甚至已经忘记怎么走、如何坐,
所以我谨小慎微,不敢令她半点心烦
更不敢时机未到就狂言要如何复仇。
与她同住就好像随身带着自己的棺材:
但我仍然依赖着她,尽管我这样做也很懊悔。

我也曾想我们没准可以尝试一同生活──
能够这么亲近,说到底,也是一种姻缘。
现在,我已看出,我们之间非她即我。
她可以是圣人一个,而我可能会丑陋且多毛,
但她很快将会发现,这一点实在无关紧要。
我正在养精蓄锐;终有一天我离了她也能应付,
那时她将因空虚而枯萎,这才始觉我难以割舍。
???? (得一忘二 译)

   
21)郁金香 Tulips

这些郁金香实在太易激动,这儿可是冬天。
但看一切多么洁白,多么安宁,多么像大雪封门。
我正在研习宁静平和,独自默默地静卧
任光线照在这些白墙、这张病床、这双手上。
我是无名小卒;与任何爆炸我都牵扯不上。
我已经把我的名字和我的日常衣物交付给了护士,
而我的历史已交给麻醉师、身体给了诸位手术师。

他们把我的头架在枕头与血压计的箍带布之间固定
就好像一只眼睛位于两片不能闭合的白色眼睑之间。
傻乎乎的眼珠子,不得不把一切尽收眼底。
护士们不断往来穿梭,她们根本不会烦我,
她们头戴白帽来去往复就像海鸥在内陆穿梭,
个个手头忙碌,彼此完全一样,难以分辨,
所以不可能说出她们人数多少。

对于她们,我的身体只是一颗石子,她们待它宛如流水
对待它必须流经的许多石子,轻柔地将它们抚平理顺。
她们用亮灿灿的针头带给我麻木,她们给我带来睡眠。
现在我已经失去自我我厌倦包裹行李──
我那合成革的随身旅行箱就像一只黑色药盒,
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全家福中的盈盈笑意呼之欲出;
他们的微笑紧紧地俯着于我的皮肤,微笑的小钩子。

我已经任凭一切从手中溜走,一艘三十年的货船
固执地悬挂着我的名字和地址的标签。
她们已经用棉签洗净我温情脉脉的联想。
胆颤心悸而赤身裸体地躺在绿色的塑枕轮车上
我眼看着我的茶具、放换洗衣物的橱以及我的书
从我的视野中隐去,代之以水漫过我的头。
我现在是一名修女。我还从未如此纯洁。

我不曾想要什么鲜花,我只想
手心朝上躺在床上,完全彻底的空寂。
这是多么自由,你难以想象多么自由──
这种宁静平和如此之巨令你茫然无绪,
它一无所求,一个名字标签,一些小物件。
这是死者最终接近的事物;我能想象他们
含着它闭嘴,好像它是一只圣餐牌。

首先,郁金香太红,它们深深刺痛我。
甚至穿过那包装纸我都能听到它们的呼吸
很轻,穿过它们的白色襁褓,像个可怕的婴儿。
它们的红色对着我的伤口诉说,它竟回应。
它们很机巧:它们看似飘浮,尽管压迫我,
以其颜色和那些猝不及防的舌头令我不得安宁,
一打红色的渔网铅坠子围着我的脖子。

以前没有人观察过我,现在我被人观察。
郁金香转过来对着我,而窗户在我背后
光线每天在那里慢慢宽阔又慢慢狭窄,
而我看见我自己,扁平,可笑,一个剪纸的阴影
在太阳之眼与郁金香的睽睽众目之间,
我没有面孔,我一直想要抹除我自己。
活生生的郁金香吞噬我的氧气。

在它们来到之前空气还算宁静,
流进穿出,呼出吸进,毫不忙乱。
后来郁金香填满空气像一声响亮的噪音。
现在空气受阻,围着它们回旋,像一条河
受阻回旋于一架沉没的锈红色引擎四周。
它们集中了我的注意力,它过去很是写意
只管玩耍和休息,从不要求自己专注什么。

同时,四壁似乎也在使自身变暖。
郁金香应该关在栅栏之后,像危险的动物;
他们正在开放就像某种非洲大猫血口大开,
而我也注意到我的心:它那红花朵朵的碗
全然出于爱我而一收一放,一张一合。
我所尝的水是温暖而咸涩的,犹如海水,
它所来自的国度像健康一样遥远。
???? (得一忘二 译)


22)榆树 Elm
给茹丝•芬莱特(1)

我了解那底部,她说。我用粗大的直根了解它:
它,是你所恐惧的。
我不怕它:我已去过。

你在我深处听到的可是大海,
以及它的不满?
或是虚空之声,是你的疯狂?

爱是一个影子。
你撒着谎,哭喊着穷追不舍。
听啊:它的蹄声。它已经跑开,像一匹马。

我也将彻夜这样奔腾,狂野地,
直到你的头化为石头,枕头化为一方小小的赛马场,
回响,回响。

或者,我应给你带来毒药的声音?
它现在化作雨了,这巨大的静寂。
这就是它的果实:锡白色,像砒霜。

我已饱经日落的暴行。
我红色的丝
烤焦到根部,燃烧,竖起,一只铁丝的手。

现在,我断成碎片,棍棒似地飞散出去。
如此暴力的风
不会容忍旁观:我必须尖叫。

月亮也绝不仁慈:她会拖住我,
残酷地,因为她不育。
她的辐射灼伤了我。或许,是我不放过她。

我放她走了。我放走了她,
萎缩了,干瘪了,像经过了彻底的手术。
你的恶梦占有了我,也馈赠我。

我被一种啼哭附了身。
它夜夜扑闪而出,
以它的钩爪,寻找值得一爱的东西。

这黑暗的东西睡在我的体内,
吓得我魂不附体;
我整天都感到它轻柔的羽毛似的转动,它的恶毒。

云朵飘过,云朵疏散。
那些一去不回的苍白,都是爱的面孔吗?
我心神不宁,是否因为这一切?

我无力承受更多知识。
这是什么,这张充满杀机
被树枝掐住的脸,是什么?──

它毒蛇的酸液嘶嘶响。
它僵化着意志。这些孤立的、迟缓的缺陷
能够致命,致命,致命。
???? (得一忘二 译)

注:
(1) 茹丝•芬莱特(1931 -)出生于美国、主要居住在英国的女诗人、翻译家。她是英国小说家艾伦•斯里托的妻子,普拉斯生前最后一年多的好友。


23)神秘论者 Mystic

天空是长满钩子的磨车──
没有答案的提问,
闪着光、醉醺醺,像苍蝇;
夏天松柏下的阴浊空气
如腥臭的子宫,它们在里面叮叮啃啃,令人难忍。

我记得
木屋上阳光的死人味,
蓬帆僵硬,卷夹着咸涩的布条。
某人一旦目睹了上帝的尊容,还有什么补救?
一旦被完全没收,

一块部件也不留下,
不剩一只脚趾、一根手指,而是用滥了,
彻底用滥,在太阳的大火下,污渍
从远古的大教堂延伸至今,
还有什么补救?

圣餐牌上的小药丸,
在死水边行走?记忆?
或者面对着啮齿动物
捡起基督闪亮的碎片?──
那些温顺的啃花者、那些家伙

愿望太卑微所以知足常乐──
那位驼背经风历雨的小茅屋,
笼罩于铁线莲的辐条下。
是否只有心软,根本没有伟大的爱?
大海是否

记得那踏过水面的行者?
意义从分子间泄漏。
城市的烟囱喘着气,窗户冒汗,
孩子们在童床上跳跃。
太阳绽放,它是一株天竺葵。

心尚未停滞。
???? (得一忘二 译)


24)气球 Balloons

圣诞以来,它们就一直与我们同在,
直率而澄明,
椭圆的有灵生物,
占据着一半空间,
乘着不可见的丝质气流

游动、摩擦,
一旦被攻击,便发出一声尖叫
砰然爆裂,倏然溜走,几乎不带一丝颤抖。
黄色的猫头,蓝色的鱼──
与我们共处的是些如此希奇的月亮

而非死气沉沉的家具!
麦秸的坐垫,白色的墙壁
以及这些游移的球体,
含着稀薄的空气,有红有绿,
令人愉快

犹如祝福,又像自由自在的孔雀
以一管被星光之铁
锤炼的羽毛
祝福着古老大地。
你幼小的弟弟

正把他的气球
拨弄得像猫一样吱吱乱叫。
他似乎看到
一个有趣的粉红世界,他可从另一边将它吃掉,
他张嘴便咬,

接着退后
坐好,胖乎乎的水罐
审视着一个清澄如水的世界。
一块红色
碎片攥在他的小拳中。
???? (得一忘二 译)


25)不安的缪斯 The Disquieting Muses

母亲,母亲,你怎会如此不智,
漏掉了哪个欠缺教养的阿姨
或者哪个长相欠佳的表亲,
忘了邀请她来参加我的命名礼,
于是她派遣这几个女人作为替身,
脑袋像补衣球一样光秃秃的,
在我的婴儿床四周点头、点头,
在脚后、头前以及这小床左边?

母亲,你生来就能编造故事,
给我讲那名叫做短杂毛的勇敢黑熊,
母亲,你的巫婆总是、总是
被揉进姜汁面包中烤熟,我不懂
你是否见到过她们,你是否念咒
使得那三个女人不能加害于我,
她们夜夜围着我的小床点头,
没嘴没眼、只有针脚成行的秃头。

狂风吹卷下,我父亲的书房
十二扇窗户犹如风帆张鼓,
随时都会像泡泡一样破灭,你
给我和弟弟吃饼干、喝阿华田,
并且教我们两个如何合唱:
“雷公公生气:嘣嘣嘣地叫!
雷公公生气:我们不在乎!”
但是那几个女人却破窗而入。

当别的女生踮着脚尖跳舞,
在舞台上萤火虫似的闪光里
婉转唱出流萤般的歌曲,我
身穿闪光裙却不能抬脚亮相,
只能笨腿笨脚地站在一旁,
隐没在我那几位教母的阴影中,
她们垂头丧气,而你抽泣不已:
那阴影逐渐拉长,熄灭了灯光。

母亲,你送我去学习钢琴
表扬我弹的阿拉伯舞曲和颤音,
尽管每个老师都发现我就像
木头一样击打琴键,音阶紊乱,
无论我练习多少钟点,我的耳朵
也辨不出音调,实在是愚不可教。
但我学了、学了,我从别处学艺,
母亲,那几位缪斯非你所聘。

有一天我醒来看到你,母亲,
飘浮在我上方特别幽蓝的空气中,
你乘着绿色的气球,被百万朵
鲜花和百万只蓝鸟簇拥更加明艳,
从来没人在任何别的地方见过它们。
这个小行星立即就像肥皂泡一样
扑地一声消失,只要你喊“到这儿来”!
于是我独自面对我的旅伴。

日以继夜,床头、床尾、床沿,
她们穿着石头长袍警惕地守候,
那茫然的脸犹如我出生时的天空,
她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夕照中,
永不能奋然返照、绝不会焕然顿消。
母亲啊,这就是你生我养我的王国,
母亲!但我连眉头都不会皱锁,
我绝不泄漏私下拥有的同伴
???? (得一忘二 译)


索引(按英文题目排列):

19)爱丽儿 Ariel
24)气球Balloons
11)采黑莓Blackberrying
6)渡湖 Crossing the Water
16)割破 Cut
13)爹地 Daddy
14)死亡公司Death & Co.
9)边缘 Edge
22)榆树 Elm
17)高烧103华氏度 Fever 103o
20)裹在石膏里 In Plaster
5)拉撒路夫人 Lady Lazarus
18)隐喻 Metaphor
7)晨歌 Morning Song
23)神秘论者Mystic
4)七月里的罂粟花 Poppies in July
15)十月的罂粟花 Poppies in October
3)雾中羊 Sheep In Fog
8)申请人 The Applicant
12)蜂盒的到临 The Arrival of the Bee Box
10)巨神像 The Colossus
25)不安的缪斯The Disquieting Muses
21)郁金香 Tulips
1)冬天的树 Winter Trees
2)词语 Wo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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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 15:26:07 |只看该作者

钟瓶里的精灵


雪维亚•普拉丝其人其诗

张芬龄
??雪维亚•普拉丝(Sylvia Plath,1932 – 1963)出生于美国麻萨诸塞州,父母皆为教员,她的童年是在波士顿近海的小镇温索普度过的。从她的诗里,我们可以看出她父亲的德国血统和死亡始终困扰着她。她八岁那年,父亲去世了,这是她一生中的大转折点。当母亲告诉她父亲的死讯时,她说:“我绝不再和上帝讲话了。”那天放学回家后,她递给了母亲一张誓约,要她在上面签名:“我发誓绝不再改嫁。”

??普拉丝把生命看得过于认真,“绝不再”三个字总是很快就涌到唇边。她在感情上的执着使她自杀前的诗作令人不忍卒睹:她用单音节的字描绘愤怒和绝望的形象。她的自传体小说《钟瓶》(The Bell Jar)就是青春时期精神崩溃的残酷记录,“对钟瓶里的人来说,黑暗且停滞如死婴一般,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噩梦”,而普拉丝努力地想挣出这个钟瓶,她深入探讨心灵之黑暗痛苦的层面,这在任何小说都是罕见的。然而这部小说对她的母亲来说,是一项痛苦的打击,像书中的其他人物一样,这位器量狭小但辛勤工作的母亲被残酷地扭曲了──女主角在企图自杀前曾注视母亲的睡态:“发卷在头上闪烁,像一排小小的军刀”。为了调整这本小说所创造的母女关系,她母亲出版了普拉丝写回家的信──从一九五O年入史密斯学院就读到她自杀以前的信。这些信札虽然抹掉了《钟瓶》里的讽刺描述,但是却呈现给读者普拉丝活栩深刻的另一面。

??在信中她表达了对母亲的感激:“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我希望能把更多的桂冠铺放在你的脚边”。金发,姣好的容貌,修长的玉腿(这是她最引以自豪的部份)和创作的天份使她在大学里风头很健。她担任《史密斯评论》杂志的编辑委员,陆续在《十七岁》杂志上发表小说及诗作;她的一个朋友描述此一阶段的普拉丝,说:“雪维亚似乎等不及人生的来临……她冲出去迎接它,促使事情发生。”但是她并没有找到合乎标准的白马王子;她在寻找一尊“巨神像”。最后在剑桥纽汉大学就读时,她找到了她的巨神──英国诗人休斯(Ted Hughes)。就连在最初的狂喜中,也笼罩着不幸的阴影:“我已极端地坠入爱情里,这只能导致严重的伤害,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最硕大最健康的亚当,他有着神一般雷电的声音。”其后两年可能是她最快乐日子。

??他俩于一九五六年六月十六日结婚。婚后,在剑桥住了一年,就迁往美国教书,日子从没有安逸过。他们住在贝肯山上的一间小公寓里,不停地工作,只能腾出一些时间写作。一九五九年,搬回英国居住,一女一儿相继出世。不久婚姻开始瓦解。休斯移情别恋,使普拉丝被嫉妒吞噬着,而且数度发烧感冒。她母亲恐怕她精神再度崩溃,曾要求她回家居住,但为她所拒:“我一旦开始了奔跑,就不会停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听到泰德的消息,他的成功,他的才赋。”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她梦见“伦敦的沙龙,我是那儿著名的女诗人”。她不寻求避难所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曾告诉母亲:“有段时间我没有勇气见你。在我还没获致新生活以前,我再也无法面对你。”

??在这段绝望病痛的日子里,她的诗作仍源源而来。对她的朋友来说,她似乎很开朗丶雀跃而且充满了希望;但是,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一日的早晨,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普拉丝在二十岁那年就曾企图自杀,她抓住母亲的手叫道:“这个世界太腐败了!我想要死!让我们一起死吧!”很显然地,普拉丝最后的自杀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休斯的爱,同时也因为她再也抓不住那只手了!

??普拉丝生前出版的诗集有《巨神像》(The Colossus),死后出版的有《精灵》(Ariel),《渡河》(Crossing the Water)和《冬树》(Winter Trees)。人性经验被描绘成恐怖且无法驾驭,人际关系也像傀儡似地毫无意义,这两大主题左右着她的想像;她的诗具有独特的风格和技巧,忧郁的气质和苦痛的经验弥漫其间。

??普拉丝的诗多描写内心世界,交织着苦痛丶抑郁丶嘲讽和淡淡的喜悦,尤其她晚期的作品是在一种极端神经质和创作力旺盛的情况下写成的,有时意象转换扭曲得很厉害,我们读她的诗作时,似乎只是及时抓住了几组意象,而无法掌握全诗。她曾这样形容自己晚期的诗:“瘦瘦长长的,像我自己一样。”当然,绝不仅止于形体上的相像,这些诗是普拉丝企图反击并超越那些萦绕其心的许多感情郁结的记录,在英文作品中几乎很难找出与之匹敌者;我们可以说她的作品往往是一个小小的寓言,她企图透过寓言的建立来超越原来的处境或心境,正如艾佛瑞兹(A. Alvarez)所说:“这种秩序的诗作是残酷的艺术。”如果普拉丝活得久些,这类诗是否会更上一层楼,谁也没法预言,因为她的诗作和死亡是密不可分的。如今她的诗名和作品都被人们渲染上几分传奇的色彩,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初布鲁克(Rupert Brooke)的诗名相当。由于她是近代作家,我们无法腾出时间的距离来评估她在文学史上的最终地位,她诗中过于狂烈丶过于内塑的语调是否对后代读者也具有同样的冲击力,我们留待时间来裁定。

??普拉丝在一些诗作里,如《事件》丶《格列佛》丶《采黑莓》丶《晨歌》,不断地探讨自我和某一感知对象(或内在或外在)的关系而从中获得启迪。譬如在《晨歌》,普拉丝用亲切的口吻描写获子的喜悦,继而探讨生命的起落。初生之儿正像一日之晨,是一座“新的雕像”,但是他的到来先是带给诗人喜悦,接着他们只是“石墙一般茫然地站立”,因为对照之下,她想到了生命的消失:

???? 我不是你的母亲
???? 一如乌云洒下一面镜子映照自己缓缓
???? 消逝于风的摆布。

乌云洒下雨水而后消失,生命的消长也是如此,新旧交替着。全诗的时间由黑夜写到黎明,正象征大自然生命不断地更新。至此普拉丝对生命仍抱持乐观的态度。然而在另一些诗作里(晚期的作品尤然),她挖掘最深刻的内心世界,使作品成为苦痛的自白,如《榆树》丶《高热一O三度》丶《拉撒若夫人》等诗;因此,情绪经验实为普拉丝的一大主题,而父亲的死亡和德国血统又是左右此类经验的一大因素。《爹地》这首诗可以说是最著名的诗了,这首诗点出了她和父亲的关系,宣泄了埋藏心中的情绪(在其他作品里,她也曾直接或间接探讨这层关系,如《守蜂者的女儿》丶《巨神像》)。全诗以一名具有恋父情结之女孩的口吻来叙述,父亲被描写成了法西斯主义者:

???? 我始终畏惧你,
???? 你的德国空军,你的德国武士
???? 你整齐的短髭,
???? 和你印欧语族的眼睛,明澈的蓝。
???? 装甲队员,装甲队员,啊你──

???? 不是上帝,只是个卍字
???? 如此黝黑就是天空也无法呼啸而过。
???? 每一个女人都崇拜法西斯主义者
???? 长靴踩在脸上,野蛮
???? 野蛮如你一般兽性的心。

???? 却把自己写成遭受迫害的犹太人:

???? 一个被送往达浩,奥胥维兹,巴森的犹太人。
???? 我开始学着犹太的谈吐。?
???? 我想我有理由成为犹太人的。

两者的关系处于一强一弱,一压迫一抗拒的局面,这层意象一方面很适当地表达出爱/恨的矛盾关系,另一方面也影射了历史上纳粹的压迫。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首诗使用儿歌的韵和节奏,以一个韵直押到底,用以强调诗中这女孩心理上的未成熟,以及她在此关系中所处的附庸地位。普拉丝很可能藉此暗示我们诗中的悲剧性:整首诗虽然是想借感情的记载来超越此一“可怖的小寓言”(套用艾佛瑞兹的话),然而这萦绕的噩梦并没有得以蜕除,诗中人物在心理上仍活在童年期,所受的创伤或许永远无法抹掉。父亲在她心中成了破碎败落的偶像,一座废墟:

???? 我再也无法将你拼凑完整了,
???? 补缀,粘附,加上适度的接合。

而她仍日夜蹲在神像的背后,让自己的“岁月和阴影互相结合”,再也泛不起一丝对自然的喜悦,再也不去“凝神倾听龙骨的轧轹声/在码头空茫的石上”了。
??普拉丝似乎在以诗神排遣情绪失败之后,找到另一种更有效,更直接的方法──自杀。她在二十岁就企图自杀。《拉撒若夫人》一诗就是借一名假想女子的死而复生(和圣经中的拉撒若一样)来叙述自杀的冲动和死亡的经验:

???? 我又做了一次。
???? 每十年当中有一年
???? 我要安排此事──

全诗为一种不祥丶巫术般阴郁神奇的气氛所笼罩:“像猫一样可死九次”,“我使它给人地狱一般的感受”,“从灰烬中/我披着红发升起/像呼吸空气般地吞噬男人”,不但表达出死亡的恐怖和迷人,也传达给读者以企图自杀作为关注自我的戏剧性。

???? 死去
???? 是一种艺术,和其他事情一样,
???? 我尤其善于此道。

她把死亡提升到艺术的层次,这是一般人无法体会到的。他们以观看一幕闹剧或脱衣舞的心情(“嗑花生米”的观众!)前来观看,而诗中人则像推销专利品似地现身解说此种艺术;现实生活中为人们畏惧排斥的死亡,被普拉丝以一种嘲讽的轻松语调说出,主题和语调上的差距形成了某种张力。我们对普拉丝企图超越苦痛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客观感到赞佩。普拉丝还在诗中穿插了集中营里医生对死亡的观点和纳粹营的影射,来丰富全诗的涵义,增加诗的深广度。她把医生描写成珠宝商人,把自杀身亡的病人视为自己的财产,展示供人观赏以获利;甚至在尸体焚化之后,还翻搅炉中的灰烬想找寻值钱之物。这影射了集中营内对人性尊严的抹煞(在第二诗节里的“我的皮肤明亮如纳粹的灯罩”即暗指集中营内纳粹军官用人皮做成的灯罩)。这首诗以个人(一个三十岁女人)的死亡为经,以集中营之集体死亡为纬,交织成一首令人心悸又心动的诗。

??在《高热一O三度》里,普拉丝似乎以一娼妓对“纯洁”和“爱”的幻灭来替这人世间的两大美德下注脚(这幻灭不正或多或少代表了普拉丝对爱的失望?)。她始终被那黄色丶阴郁丶低层的“爱的烟雾”所造成的“罪恶”裹卷着,发烧到华氏一O三度实际上是由内心不洁净之感所引发的,一直要等到她借着身体的高热来摆脱一切不纯洁的感觉,她才感受到升华的喜悦;其实这精神上的飞升极可能只是高热的晕眩所形成的错觉,而普拉丝运用了并置的手法,把这两种高热合而为一,造就成净化的意象。

??除了用高热的意象描写内心世界,普拉丝也使用外在的意象来表达内在经验。父亲是养蜂专家,她的诗作多少受此影响而写出了若干首以蜜蜂为主题的诗,《蜂盒的到临》即是一例。一大群蜜蜂被关在蜂盒里嘈杂不休,黑暗不可见使她联想到“是一群非洲奴工”;无法理解的音节使她想到一群“罗马暴民”,而因此觉得自己正扮演着凯撒式的暴君角色。整首诗意象的转换循着感情发展的逻辑,很技巧地包容了恐惧丶怜悯丶愤怒和亲切之情。我们很容易从诗中找到“闭锁”或“受挫”的意象:“没有窗户……/只有一道小小的栅门,没有出口”,“它黑暗,黑暗……/渺小,畏缩等着外销”,“卑微,接二连三地被逮捕”,这些意象虽是直指蜜蜂而言,但是如果说这群蜜蜂的困境正是诗人心境(郁积丶受挫)的写照,也是十分恰当的。

??一个对父亲存有矛盾情感,品尝过爱的幻灭以及人性尊严被抹煞的女子要如何才能获得补偿,如何才能结束这痛苦的历程呢?答案是令人心悸的“死亡”。这在《边缘》──精神崩溃或自杀之死亡边缘──一诗的开头就已指出:

???? 这女子已臻于完美。
???? 她死去的
???? 身体带着成就的微笑,……

只有死亡,她才感觉到是歇脚的时候了。这首诗里病态但宁静的气氛正是普拉丝许多诗作的共通特点。
??除了情绪经验之外,空洞无意义的人际关系也是她的主题之一。在《申请人》一诗里,她以婚姻介绍所为背景,让介绍所之主持人以推销员之口吻带动全诗的发展,来暗示现代社会精神价值之丧失。介绍所主持人正代表着社会的声音。第一句话:“首先,你是否符合我们的条件?”就点出了现代生活之危机──社会的力量要求每一个个体与社会规则认同,要求个体埋藏起个人特质,成为同一规格的“集体人”。很讽刺地,介绍人把婚姻的价值建筑在物质条件上,认为娶妻如购物,你需要的只是一只端茶杯的手,一件还算合身的衣服,一部会缝纫烹调的机器,或者一服疗伤的膏药,而不是一个女人,一个具有感情的个人;不是“她”,而是“它”。易卜生的娜拉出走一百年后的今天,现代社会似乎又大量制造出走前的娜拉(“活生生的玩偶”),易卜生地下有知,当会挥袖拭泪。

??综观普拉丝之诗,形式严谨,探讨内在经验深刻,即使是痛苦的表白也不流于无病呻吟,这种美学的距离是值得国内诗坛效法的。她的意象往往循着情感的逻辑发展,这是她的诗作难懂之处,也正由于此点,读者在每次翻阅她的诗作时,都能获得新的挑战性的愉悦。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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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 23:31:39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一岁就自杀了!搜了下,照片都是年轻时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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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北  为何不上传几张?  发表于 2014-1-12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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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 05:53:58 |只看该作者
我就是想说,这么漂亮的女诗人...60年代...在英国....得多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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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北  真美!  发表于 2014-1-13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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