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青年节 文 / 彭建德

彭建德

一个人坐在校园的木凳上，空空荡荡。今天青年节，于我而言，仅仅是日历上的日子，甲申年三月十六或者公元2004年5月4日的简洁称谓而已。万千日子中平凡的一个。随手一撕，飘然而逝。五一长假像一根鞭子喜庆地把满校四溢的人驱散。坐在那里，一会儿，仿佛就已经老了。光阴从皮肤上匆匆滑过，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像一块滑溜的香皂。将报纸铺在腿上，我目光呆停滞，打量偶尔路过的行人，中年妇女，送矿泉水的工人，以及棒棒。才二十出头，我就垂垂老矣。这种感觉真荒唐。十年后，再看到这些文字，不知会不会笑。笑什么呢，笑自己未经沧桑先憔悴的幼稚么。如果，幼稚的对头是练达的话，那么，我宁愿跳上幼稚这辆末班车。现在，我很不舒服。心里像潜伏着一只哭泣的狮子，落寞地踱来踱去。它相当不安，在这大白天里。
　　失眠，也许只有失眠才令人塌实。失眠让我精力充沛。小时候，祖母告诉我，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人要眨眼，所以星星才会一闪一闪。我昂起小脑壳，就遐想无边。十八岁时，我仰望星空，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真想往那无边的黑色里跳。现在抬头看天，尘埃就落了下来，落进眼里。如一片鹅毛飞雪，堕入雪地，茫茫不见。祖母还告诉我，地有多大，天就有多大，我们生活的一小块地方，天上对应着也有这么一小块。当时，我多么难过，差点落泪。原来我许多的小秘密，天上居然也有个相同的所在。
　　太阳下山，夜幕降临。黑色就是空气汨出的血。人们视而不见，它却不着痕迹地铺展开来。我与夜间的黑色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它总让我摁不住手中的笔。它是我的碳素墨水，源源不尽。它仿佛又是我的第二氧气，倘若氧气不复存在，它能活我命。夜色无处不在，如母亲的子宫那样将我包裹。里面安全极了，四季如春，衣食无忧。渐渐地，城市被夜色这种物质漫溢成海洋。在地球亚洲中国重庆黄桷坪的一间小屋里，我就是一条鱼。打开窗户，踢开房门，掀开屋顶，外面就是大海。于是，我呼吸通畅，神情气爽。其实，失眠并不让我精力充沛，而是其携手同来的夜色使然。一个人的夜晚是精彩的。心房里杂乱的念头像个国有工厂，我听见机器零件在体内突然失灵，咣当咣当地慢了下来，最后停止，终于破产。焦虑一点一点沉寂下去，一些句子浮上来。像只敏感的兔子，它顿了一下，就弹了出来。落在夜色里，融成一场艳遇。她在我的周围翩翩起舞，楚腰纤细，风姿卓越。调情。戏闹。她柔情似水，温顺贤淑。云鬓花颜金步摇。笑将红袖遮银烛。此刻，我暂时搁下笔，喝一口茶，点一支烟，就心情愉悦。然而，晨曦来临，她将缓缓逝去。当太阳的第一道金光射进书房，砸在案头。就那么一小块，像宋皇的催命今牌，令我伤心不矣。与此同时，只得反放下笔。伸展一下手指，将手指及句子藏入口袋。太阳令我真疲倦。在白天的梦里，曾经的梦可能反复出现，它们成为新梦的经验与记忆，如同永无终结的连续剧。这种现象让我惶恐，它们企图在阳光下构建另一个世界。我讨厌阳光，阳光让人瞌睡连天，并驱我入梦。梦中，总感到手指无限酸痛，直到断落。有时候，人甚至可以控制梦的发展，像一个笨拙的农民使唤一条笨拙的牛那样。有点别扭，有点辛苦。后来我藏好手指，躲避劳碌，逃避厄运。我还常常轻功盖世。往往是飞，双手乱叉，两腿乱蹬，游泳般艰难。回头一望，下面满是惊谔的眼睛。我奋力向屋顶，树尖，向更高的高处攀游。赤身裸体，从这个树桠向那个树桠遨游或者逃离。另外，梦里的人是无需吃饭的。如同爱情片里的女主角，无需赚钱，只需恋爱。梦里无持序，且可以为所欲为。于是，我狠狠地命令自己收到大把稿费，命令自己走进另一条街道。可是，它们杂乱无章，它们只言片语。每当恰到妙处时，总又进行不下去。多么遗憾。也许，那个时候，天下人世依旧暮色降临，艳遇依旧浓情上演，我却仍在吹屁打鼾。

　　2004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