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赵小乐

温书

赵小乐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同学李虎竟然死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因为李虎的死，他第一次成为了班上最令人瞩目的一个。
     赵小乐今年十三岁，他默默寡言，他在家总惹是生非，他是个在家被父母忽视，在班上被老师忽视的初中生。赵小乐的惹是生非总让人觉得他是故意的。母亲总认为赵小乐是故意把那件刚买的裤子给弄脏；母亲总认为家中老母鸡的死是因为他喂食太多，导致母鸡吃得太饱而胀死了；母亲总认为他故意将自行车给骑坏了，然后让母亲给他重新买一辆。母亲的总认为让赵小乐痛苦不堪。他是个胆小的少年，还没有本领来抵抗母亲，他将对母亲的仇恨藏在心里，对谁都没有讲。
每天离开母亲去上学，是赵小乐摆脱母亲指责的唯一方式，但到了班上，他还是不开心，因为同学们看见他穿着那件脏兮兮的衣服还有裤子，都会嘲笑一番。别人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裤子上面的那些泥巴是从哪里来的，那些泥巴是他穿过一片梨树林沾上的，本来他的裤子很干净，干净得像刚刚洗过似的。
赵小乐的裤子之所以脏了，和一条凶巴巴的狗有关。
那天，赵小乐像往常一样去上学。他上学总会路过一片梨树林，以前每次路过这，都会很顺利地通过，但这次不行。他没想到一条狗哇哇大叫地从梨树林里冲出来，猛地扑向他。赵小乐被吓得不轻，来不及躲闪，脚一崴摔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还好他急中生智，从地上掰了一块泥巴朝那只狗扔去。狗见了泥巴便嗷嗷叫着离开了，远远地注视着趴在地上的赵小乐。赵小乐虽然摔倒在了地上，但没有哭，他还要爬起来去学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便发现裤子上沾满了烂泥巴，脸上也是。他跑到路边的池塘把脸洗了洗，也给裤子洗了洗。脸洗干净了，裤子没有，裤子不好洗。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把裤子洗干净，最后裤子上还是留下了一块明显的脏痕，像一个好端端的脸上布上了一块疤痕似的，真是难看死了。
赵小乐的裤子沾满了泥巴，他的脸没有，但当他走到学校，发现同学们关注他的脸比他的裤子的时间更长，这让他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总看我的脸呢？我的脸是干净的，而裤子是脏的，他们应该看裤子才对啊！现在竟然倒过来了。
同学们关注赵小乐的脸，同时还用手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甚至还捂着鼻子，好像赵小乐是一只在教师走廊移动的屎壳螂。赵小乐走到哪儿，他们便会跟到哪儿，赵小乐走进教室，他们也跟进教室；赵小乐坐在座位上，他们便站在一边看着。赵小乐想：你们嫌弃我的裤子也罢了，干嘛还要一直跟着我呢？这不明显在班上把我裤子上的脏给暴露了吗？赵小乐是个忍耐性极强的少年，他希望通过做一些事，比如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或者削一只铅笔等这些小动作来转移同学们的注意力，让他们知道对于他们的注意，他并不介意。在赵小乐即将把铅笔削好后，他们还没散开，这时他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愤怒，把一本书朝他们扔了过去：
“你们看够了没有，我的裤子是脏，但我的脸没脏，你们干嘛一直看我的脸嘛！”赵小乐真气急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同学们听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小乐的裤子成为了同学们取乐的重要目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以前，在没被关注对象前，他一直期盼着，有几次即将成功了，却被别的同学夺了去，那几次，他真正地想得到不仅同学，还包括老师的注意，但最终都失败了。失败的根源在于他举手的速度没有坐在前排位置的同学们快，在于黑板上的那些问题，他看得没有前排同学们清楚，这些客观因素直接导致他失去了好几次成为被关注对象的机会。黑板上的问题他觉得很有把握回答正确，他极力地举起手，甚至把双手都举了起来，就是想让老师看到，把他叫起来，可他再怎么努力，就差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老师还是叫了其他同学。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同学，感觉从未有过的沮丧。自那以后，面对老师的提问，赵小乐再也不积极了，从上课到下课，他趴在桌上，并且一直保持着这个看似忧郁的动作，偶尔感觉不舒服了，会托一会儿下巴，抹过脸，打量窗外的风景。当周围同学都在窃窃私语，他却不屑一顾，他认为窗外的风景比教室里的更好。他的这一想法像他趴在课桌上的动作一样保持到下课。为此，期中考试时，他的成绩一落千丈，成为班上垫底的一位。在那之后，他再也用不着举手来引起老师的注意了，因为老师直接将赵小乐的这个名字从点名册子里给删了去。在班上，赵小乐终于实现了预定目标，他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赵小乐的成绩一落千丈，对此他并不介意，他的母亲也不介意，因为她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她在乎的不是儿子的成绩，而是儿子放学后能不能帮她做点农活，只有当儿子完美地完成了它们，她才会对他感到满意，如果没完成，她就要骂了。赵小乐最怕母亲骂了，他宁愿被母亲打，也不愿意被她骂，因为这些骂声会让他一连好多天晚上睡觉时都会做噩梦。为了不让母亲骂，赵小乐一听到放学铃声，便惊醒了，从板凳上一跃而起。那时窗外的风景他还没看完，但第二天可以继续看，如果没完成母亲的任务，就要遭她的骂了，这是赵小乐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为了能尽早地完成母亲交代给他的任务，赵小乐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最先冲出教室，疯了似地往家跑去。他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于是，学校外墙的布告栏不见了，镇上那家包子店不见了。不到几分钟，他来到了大坝上，大坝上空无一人，他不管，继续跑，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了，也不管，照例继续跑。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将一葫芦瓢的猪糠混着一碗水倒进猪笼，他因为奔跑的速度太快，还没缓过气来，他趴在猪笼外墙上，看见那只养得尖嘴肥耳的白猪蹒跚地走了过来，将脑袋伸进猪食里面，直到这时，他耳边的风声才不见了，只听到猪嗯嗯的吃食声了。
赵小乐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喂猪，这是他母亲吩咐的，他不得不做。母亲对待猪比赵小乐更客气。猪养大了可以杀，赵小乐养大了，却什么事都不能做，不能为家赚钱，也不能为母亲分忧。所以，他回家后，一直闷闷不乐。他曾想自己不该叫赵小乐，而应取名赵不乐，因为他从没快乐过。为了躲避母亲毫无理由的指责，他不得不躲着，但不管躲到哪儿，都会被母亲找到，被母亲揪出来：
“赵小乐，你躲在锅灶底下干什么？难道你没听到我喊你吗？你看我累得都快走不动路了，你也不出来帮我提一下东西，你这这个懒虫！”母亲一边揪着赵小乐的耳朵，一边大声地说。
赵小乐在家躲避不了母亲，便躲到了屋外。他躲避的地方十分隐蔽，那是一个干草垛，每次在母亲将他从家赶出家门时，他便流着泪躲进去。赵小乐第一次发现干草垛，便掏了一个洞，爬了进去，里面的气息很好闻，没有任何干扰他的声音，尤其听不到母亲的叫嚷声，这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单独地呆一会儿了，哪怕回家后再次被母亲骂，他也不管。他沉浸在一片祥和宁静的氛围里，慢慢地睡着了。
赵小乐依靠干草垛来躲避母亲，但总不能不出去，如果干草垛里有吃的，还可以呆几天，但没有，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那些干瘪的稻穗。赵小乐从草垛抽出一根稻穗，仔细地想着，等把这个道理想通了，便钻了出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回家。赵小乐知道天一黑，母亲便会把白天的事给忘记得一干二净，甚至连他犯的错也忘记了，所以，他故意等天黑了，才回家。回到家中，母亲关心似地问他吃过没有，怎么到现在才回家啊！他忍住泪水，捧起母亲递给他的一碗米饭，哽咽地吃起来。那时，他对母亲的抱怨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在家有多么伤心，第二天，赵小乐依然要背着书包去上学。在上学路上，一想到到学校里那些讨厌的同学，他便放慢脚步，磨磨蹭蹭。他家离学校很远，他走得越来越慢，到学校了，一般上课铃声都已经打响了。赵小乐远远地听见上课铃声，但他还是一点都不急，急也没用，上课早一分钟晚一分钟并不能影响老师对他的看法，也不能让老师更看重他。于是在去学校的路上，赵小乐往往会在一些果树下、池塘边流连忘返。他爬到果树上去摘桃子，蹲在池塘边捉螃蟹。他把摘的桃子塞进书包，捉的螃蟹一脚踩死。他在路上消磨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等于一堂课的时间。他不管，他觉得既然被老师和同学们抛弃了，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再积极地去上学了。他一边想，一边从树上爬下来，慢悠悠地捡起书包，朝学校走去。等走到学校，老师已经在喊上课起立了。老师并没有因为他的迟到，而延迟开课时间。赵小乐想既然老师都不知道我迟到了，那意味着就算我没迟到，他也不会注意，想完这些，他感觉迟到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从教室后门溜进去，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打开书本，然后照例趴在课桌上，继续打量昨天没有看完的风景。
如果不是同学李虎，赵小乐可能连续一个学期都不会被同学们注意，他们对赵小乐裤子上的泥巴已司空见惯了，包括他手上的冻疮。对于赵小乐的自甘堕落，他们也并不觉得稀奇，因为班上堕落的同学不是一个两个，除了赵小乐，有那个上课喜欢拽女生辫子的李虎，和爱把课本撕成碎片的王凡。李虎王凡和赵小乐不一样，他们在班上不甘被忽视，往往做出些出格的事故意引起别人、尤其是那些成绩好的女生注意。上课时，他们和赵小乐一样喜欢趴在课桌上睡觉，他们睡觉是真睡，赵小乐不是，他是无聊，虽然趴着，却把目光投向窗外。下课铃一响，李虎和王凡便像充满了电的机器人立即变得精神抖擞起来，故意跑到前排女生桌前，傻瓜似地手舞足蹈。他们跑的次数最多的是扎着马尾辫的钱琴琴，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几个学生之一，深受老师的喜欢。那次就是她抢了赵小乐回答问题的机会，但赵小乐并没有怪她，在他心目中，钱琴琴遥不可及，就算机会被她抢了，也是乐意的。
赵小乐上课除了看风景，偶尔也会注视钱琴琴，看她低头认真阅读课文，看她自信地回答老师提问，看她和同座位的叶梅微笑地说话。一旦钱琴琴转身，赵小乐便胀红了脸，他不愿意被她发现他在偷窥，也不愿像李虎以及王凡那样讨好她，他希望她能主动地注意到自己，哪怕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但他的这一期盼，一直没实现。他曾经三番五次地尝试走到她的身边，像有事似地故意停留了一会儿，籍此希望引起她的注意，但她却旁若无人似地继续和别的同学说笑。为此，赵小乐很伤心，他隐藏起内心的悲伤，回到自己的课桌，偷偷地流了一回泪。
赵小乐是个孤独的少年，他喜欢钱琴琴，但她岂是他高攀得上的。他在班上是个不存在的学生，老师忘记了他，同学们也不再对他感兴趣。他们对一个人的感兴趣的时间总那么短暂，今天对赵小乐感兴趣，第二天便会转移目标，对李虎和王凡感兴趣了，因为李虎和王凡在给钱琴琴带去欢乐的同时，也会给他们带去欢乐。一时之间，赵小乐像被遗弃了似地呆在角落，看李虎和王凡为了取乐钱琴琴，使出了浑身解数，互相较劲，今天他带一个放大镜，当着钱琴琴的面把蚂蚁烤死，明天他带一朵玫瑰花，插在钱琴琴课桌上的缝隙中。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做这些无聊的事，却总能引起一部分同学的尖叫和呐喊。
对于李虎的哗众取宠，赵小乐不以为然，只在一旁冷眼旁观，在他心目中，那些行为非常幼稚，非常残忍，一点都不好玩。那些可怜的蚂蚁在放大镜反射的强光下，一开始急得团团转，不一会儿便被烤焦，缩成了一团。李虎便再次捉来更多的蚂蚁，放在放大镜下面，以此博取钱琴琴更多的惊讶声。
有一次，赵小乐无意把家里收音机拆开，发现里面有一块巨大的吸铁石，他把它给拧下，把玩着，这时，地面上的那些螺丝纷纷黏到了吸铁石上，他觉得很好玩，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地藏进了书包，带到了学校。下课了，在其他同学在教室互相追逐时，他把吸铁石拿出来，用铅笔盒做实验，很快铅笔盒也被吸附住了，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将它们分开。就在赵小乐沉浸在自娱自乐当中，李虎在他背后来了一次突然袭击，将吸铁石给抢了去：
“哈哈，赵小乐，你带了这么好玩的东西，都没有告诉我啊！”李虎拿到吸铁石后，好像对此也很感兴趣似地说。
赵小乐愣住了，他希望李虎看了一会儿吸铁石后，会把它还给他，但李虎好像并没想起这点，他把吸铁石上下翻滚地看，这时，其他同学围观了过来。没经赵小乐的允许，李虎便把吸铁石转交给了他们，让他们一个个轮流地看下去。
“这个吸铁石真大，比我家的那个大两倍，还不止。”一个同学惊叹地说。
赵小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他后悔把吸铁石从家里带来了。
“赵小乐，这块吸铁石暂时由我保管了，我玩够了，再还给你！”在同学们看过后，李虎看了赵小乐一眼，没商量似地说。
那块吸铁石眼看要被李虎夺走了，赵小乐觉得该说点什么，但他一时无言，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没了吸铁石，赵小乐像失去了什么，浑身都不舒服。他不敢朝李虎要，只能远远地注视李虎拿着吸铁石朝钱琴琴走去，好像那块吸铁石是李虎带到班上，和赵小乐是无关的。赵小乐希望李虎在向钱琴琴介绍吸铁石的同时能顺便提及一下自己，那样就算把吸铁石送给李虎也心甘情愿，但李虎像之前他拿放大镜表演时一样专注，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看来李虎已经忘记赵小乐了，也忘记是赵小乐把吸铁石送给他的了。
因为吸铁石，赵小乐再一次地受到了同学们的关注，他们希望他能带更多的吸铁石到班上来，最好给每位同学都发一个。赵小乐知道吸铁石只有一个，除非他把家里的电视机拆了，把里面的吸铁石拿出来，送给同学们。他不止一次地对同学们说只有一块吸铁石，现在就在李虎手里，如果李虎不还给他，他就和其他同学一样，是个没有吸铁石的人了。他说得十分坦诚，同学们便都相信了他，但他们还是希望李虎玩够了吸铁石后，能给他们玩一下。那天，李虎在钱琴琴面前表演后，竟然带回了家。赵小乐本想在李虎走出教室前，把他叫住，但李虎走得很快，赵小乐连喊了好多声，他都没听见，他迅速地走进学校车棚，将那辆解放牌自行车推出，骑上去，双脚一蹬，一转弯，便骑出了校门。
第二天，赵小乐一反往常地没再在路上耽搁，也没爬上那棵已经被他爬了无数遍的桃树了，而是急匆匆地赶到学校，他希望在同学都没有来到之前，找到李虎，叫他把吸铁石还给自己。如果李虎不还，赵小乐会一直缠住他不放。同学们都知道那块吸铁石是赵小乐的，赵小乐好心地让李虎把它带回家玩了一天，已是仁至义尽，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如果李虎还不还，最坏的结果，便是让老师来评判这件事。赵小乐不希望老师来干预，这毕竟是他和李虎之间的私事，他也不愿意因为吸铁石被老师重新关注，他已习惯了默默无闻，一旦老师插手这件事，他就要重新亮相，在所有同学面前指责李虎的野蛮行为，这是他极不愿意看到的。一想到要被老师请到讲台讲述吸铁石被李虎霸占的事情始末，赵小乐内心的委屈便一下子冲湿了他的眼眶，老师，事情是这样的……。
在离学校还有几里路时，赵小乐便把要对李虎说的话都想好了，这些话他在心里重温了好几遍，走到学校大门，他甚至将这些话轻声地说了出来，等走到教室大门前，才把话给说完了。令他难以预料到的是当他走进教室，同学们竟然都来齐了。他以为自己第一个到，没像以往那样走教室后门，而直接来到前门。他猛然把前门推开，发现同学们那好奇的目光一致性地投向自己。他顿时不知所措，脸一下子红了，傻瓜一样地呆在原地。这时，老师从讲台轻轻地走下来，并没有责怪他迟到，而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回到座位去。赵小乐低头、弯腰沿着老师所指的方向走去，等走到最后一排，便听到了那个让他吃惊不已的消息。
“同学们，我沉痛地告诉大家一个悲伤的消息，你们的好同学、我的好学生-----李虎昨天突然不幸离世了，今天他的母亲来到学校，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在此，让我们一起站起来，为李虎同学默哀三分钟。”
赵小乐站着听完老师的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那块吸铁石，李虎大概不会还了，后来一想到李虎的不幸，便原谅了他，埋着头，和其他同学一样露出非常悲伤的模样。
“同学们，我们都知道李虎是个好同学，他一向关心集体，关心他人，曾为这个班级做过许多贡献，现在我回想起来，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关心他，爱护他。班上有很多和李虎类似的同学，他们平时默默无言，容易被人忽视，但这不等于他们不是好学生。同学们，在老师心目中，每个学生都是最好的！”老师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赵小乐从没看见她这番模样，也从没有听到她谈及那些成绩差、坐在后排默默无闻的学生，他觉得她谈的就是他，老师在借李虎的死，向那些被他忽视的学生请求原谅。
老师说得十分动情，台下哭声一片，大家纷纷回忆起起李虎的点点滴滴，似乎要将李虎永远地铭记在心。赵小乐也感动地哭了，他在为李虎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虽然他和李虎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但当李虎去世后，他便忘记了李虎的所有不是，如果李虎没死，赵小乐甚至愿意将吸铁石奉献给他，赵小乐想象着自己走到李虎身边，轻轻且有礼貌地说：“李虎同学，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吸铁石，现在我就把它送给你了，希望你好好保管。”
在赵小乐回忆李虎的同时，老师也开始接二连三地说起李虎曾经所做的事情，那些事情曾经大都让老师生气不已，但现在老师回忆起它们时，像是李虎去世后留给全班的最美好的回忆，老师越说越动情，临到最后，她下定决心似地说：
“同学们，李虎同学去世了，我太悲伤了，不能去他家看他最后一眼，现在我希望有同学主动挑起这个重担，代替我到李虎家走一趟。”
台下哭声渐止，同学们互相张望着，觉得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事情，所以谁也不敢第一个举手。
“既然没同学主动担当起这个重担，那么只好由老师亲自挑人选了，要到李虎家去的是以下几位同学：钱琴琴、王凡、周宇、和赵小乐。”老师拿起点名册一连点了前三个人名，到点到赵小乐时，她突然抬起眼睛，朝最后一排望去，望了几秒钟之后，便喊了赵小乐的名字。当同学们听到赵小乐的名字时，一片喧哗，好像立刻走出了悲伤，变得好奇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老师会叫赵小乐去，叫钱琴琴去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在班上成绩最好，以前学校举办活动时，她一直代表全班举着旗帜走在最前面，叫周宇去，也不出别人的意料，周宇是班上的生活委员，他去李虎家也是合适的，叫到王凡时，同学们还是有一点点吃惊的，但后来想到他是李虎最好的朋友，便不再吃惊了，但赵小乐凭什么代表全班去呢？他们对此十分不解，所以对于老师的这个决定，大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在进行着无声的抗议，直到老师说了下面的话，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赵小乐，你不要东张西望的了，老师喊的就是你，老师希望你能作为同学的代表去李虎家，另外，老师还知道你家离李虎家最近，现在就由你带队，在下午放学后，带其他三位同学一起去李虎家，这个职责重大，希望你能完美地完成它，明天早晨，还要第一时间向老师报告今天的行程。”
老师的一番话解答了同学们的疑惑，大家纷纷回头，羡慕似地看着赵小乐，甚至有几个同学擅自离开座位，走到赵小乐桌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赵小乐，以前我们嘲笑你的裤子是不应该的，在此，我诚挚地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我。”
赵小乐脸一下子又羞红了，他激动地看着同学们，他想说一些话来表示他已经原谅了他们，但因为太激动，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只说出了几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
“好了，同学们，你们不要难为赵小乐了，你们看到他已经难过得流下了眼泪，现在就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老师像提醒什么似地说。
听了老师的话，赵小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之情，他的眼眶立马湿润了，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偷偷地用手拭去眼泪。老师开始讲课了，班上又恢复了平静，好像这是同学们的最后一堂课，所以大家都挺直了身体，从未有过地专心致志，甚至连一向捣乱的王凡也变得认真起来，他正用心地记着黑板上的笔记，好像因为李虎的死，他一下子痛改前非回心转意了起来，，想要做回好学生了。赵小乐看着这些转变，感觉非常良好，觉得自己又重拾了信心，眼前一片明朗了起来。想到放学后自己要承担的角色，他既感到惶恐，又十分期待，他不知道会前方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像一位将军带领一支队伍，向着李虎家挺近！
期望已久的下课铃终于敲响了，赵小乐听到那铛铛的铃声，感觉从未有过的亲切，此刻他不再需要急着跑回家去喂养那只愚蠢的肥猪了，碍于母亲的威严，他已经厌倦了一放学，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伺候它那的永不满足的饕餮，现在不需要了，如果母亲责问起来，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了：
“是老师叫我去李虎家的，不信你可以去学校问问。”赵小乐言之凿凿地说，一想到当母亲听到他的话后的吃惊表现，他便乐不可支。
赵小乐故意慢吞吞地收拾课本，他不希望让同学们知道他的急不可耐，他希望被他们发现的是他的不乐意。他只是个带队的，还是临时的，第二天，便会失去这一身份，而且同学们也便很快地忘记他今天的行为。他认为这件事微不足道，他很冷静地等待着同学们一个个都走出教室大门，很冷静地看着钱琴琴、王凡、周宇向他围过来，等待他的一纸令下。没有赵小乐，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往李虎家，走出校门后，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在他们等了大约五分钟后，赵小乐才收拾好了书包，很随便地说了一句：“好了，现在，我们走吧！”
当赵小乐带领班上的同学走在去往李虎家的路上时，他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每当走到一个路口，快要转弯时，王凡便会在后面不停地询问赵小乐该往那边走，赵小乐便大手一挥，其他俩人便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只有曾去过李虎家的王凡，他还存有一丝怀疑，那次，他坐在了李虎的自行车后面，穿过一片被树木遮住的林荫路，感觉十分凉快。在一个路口处，王凡记得还有一股凉风吹拂到他的脸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虽然那时夏天快要结束了。现在，赵小乐带领他们所走的路上，看不见一棵树，马路两边光秃秃的一片，只有零散的几家棉花加工厂，机器轰鸣声不停地从这些工厂传出来。王凡觉得赵小乐一定带错了路，在一个上坡路上，他把赵小乐叫住了，说：
“李虎家好像不是从这边走的。”
王凡的这番话不仅让赵小乐，也让走在前面的钱琴琴和周宇停下了脚步，那时，他们快要走完这段缓坡了，王凡却说赵小乐带错了路，他们不知该信谁，于是站住了，希望赵小乐给他们一个交代。
对于王凡的怀疑，赵小乐无法辩驳，去往李虎家的路也许不止一条，如果王凡的怀疑是对的，那么老师最初就该叫他带队，而不是赵小乐。赵小乐感到有些气愤，但他是个沉默的少年，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王凡辩驳，于是，很有礼貌地问王凡该走哪边？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只去过李虎家一次。”王凡也没把握地说。
王凡一说完，钱琴琴便瞪了他一眼，并且责怪王凡不该耽搁大家时间，因为天色正逐渐暗淡下来了，太阳像一只血红的圆球挂在西边天空中，被几朵蓝黑的云彩遮住了一角，再过一会儿，就会彻底地隐没在天际边。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李虎家，大家应该走得更快一点，而不是在此争论该走哪边。
听了钱琴琴的话，赵小乐感激似地看了她一眼，他没想到她会站在他一边，为他说话。按照他以往的印象，钱琴琴是个高不可攀的女孩，对巴结自己的男生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极少露出笑脸，现在，她不仅毫无怨言地跟从赵小乐，还能站在他的角度说话，这让他很感动。一路上，赵小乐自始至终都不敢和钱琴琴并肩行走，他只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和以往他放学回家一样的走路速度，没有更快，但也不慢。
夕阳洒在大坝上，给大坝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环，一切都像梦幻一样。以往，这段路程都是赵小乐一个人走，那时，他一心只希望尽早回家，脚步显得有些匆忙，现在不一样了，他希望自己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以往，他每次路过李虎家，都会看见李虎的母亲站在门前等待李虎回家，今天，他不知道能否还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李虎是否像老师所说的已经去世了，或者根本就没去世，而是只生了一场小病，昏倒了，然后，他的母亲便以为他死去了，之后的事，赵小乐想都能想到，李虎的母亲一定是一边伤心地流泪，一边来到学校，把这个悲痛的消息告诉老师，然后老师便告诉了他们。如果李虎没死，还活着，当看到他带着其他三位同学来到他家，会怎么想？他会很感激地看着赵小乐，并且从今以后，对赵小乐的看法也会有所改变，他们会成为很好的兄弟，在班上成为很好的朋友。大坝越走越短，眼看要走到尽头了。赵小乐站住了，眺望着大坝下面的一户户人家，他的家就是其中的一个，以往他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站在远处看过，他走到这里时，还以为他离家已经很近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近，起码不是他想象得那么近，而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在等待这后面的那几位同学，不一会儿，他们也赶了上来。
“到了么？”钱琴琴看着赵小乐，问。
“嗯，到了。”赵小乐轻轻地说。
赵小乐最先下坡，紧跟着钱琴琴和周宇、王凡也跟着下去了，那是一条不太长的坡道，上面撒了一些过路车留下的黄沙，人走上去便显得有些滑了。以往，赵小乐都是跑着下去的，每次都很顺利，现在当他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时，却发现差一点就要滑倒了，这让他感觉很不可思议。他原以为坡会很好走，却磕磕绊绊的，仿佛路上有很多障碍在阻碍他到李虎家，好在李虎家就在坡道下面的第三户，门前栽种着一棵桂花树，现在的季节，桂花已凋零得差不多了。赵小乐走到坡底，准确地说，是滑下去的，回头对钱琴琴说：“就是这家了。”
紧跟着钱琴琴下来的，是王凡和周宇，此刻，他们俩已大汗淋漓，还好，李虎家终于到了，他们站在门前，仔细地查看了一会儿，好像不相信已经到了似地，问：“这就是李虎家？” “嗯，我确定就是这家。”赵小乐肯定地说。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去，从他们所站的方向看去，李虎家显得有些灰暗，而且静悄悄的，他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便踌躇不前了。这时，赵小乐感觉他应该做点什么才行，于是说：“好了，我们还是早点进去吧！那样你们也能早点回家！”其他三人都赞同似地点点。
屋里没人，静悄悄的，可以肯定的是刚刚一定发生过什么，因为地面上还残留一些烟头，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烟味。后门开着，屋外的光线透进来。他们刚从屋外进来，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屋内的灰暗，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屋内也不怎么黑了。赵小乐和钱琴琴轻轻地在屋里逛了一圈，周宇甚至跑出了后门，想看看外边有没有什么人，过了一会儿，回来了，对大家摇摇头，沮丧地说：“没人，怎么办？”
对啊，没人怎么办？他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准备得都有些不足。那时，是应该继续等下去，还是离开？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明亮的屋外走了进来，她胳膊上系着黑布，头上带着白帽，满脸泪痕，好像刚刚哭过。赵小乐愣住了，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女人，便知她是李虎的母亲，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舌头僵住了，好在钱琴琴急中生智，她说：
“阿姨，我们是李虎的同学，我们来看看李虎的。”
中年女人抬头打量了一下钱琴琴和其他三个初中生，简单地点点头，绕到后门去了，等走到门口，说：“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李虎。”
赵小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以为李虎的母亲最多只和他们说一些话，便放他们离开，没想到她还要带他们去找李虎，好像李虎还活着，像赵小乐以前在家躲避母亲时，躲避在草垛里，等天黑了，便会钻出来。他们走出后门，来到一条荆棘丛生的山间小路了，小路两旁满是青翠的竹子，微风一吹，便从竹林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李虎母亲带着他们穿过那片竹林，顺着一个潮湿的林间小路走着，走着，不到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刚刚砌好的坟墓面前。坟墓周围遍是燃放过的鞭炮和一只炸雷，地面上撒了些许的纸钱，墓碑上写着如下几个字：
                            小
                            儿
                            李
                            虎
                            之
                            墓
当看到墓碑上这一行字，赵小乐懵了，在一旁的钱琴琴也都沉默了下来，显得从未有过得平静，连一向脸上总挂着笑的王凡也耷拉着脸。这时，李虎母亲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连声喊着：
“李虎，你看见了吗？你的同学们都来看你了，你怎么这么忍心丢下母亲，一个人走了呢。”
李虎母亲大哭。
看到李虎母亲那伤心难过的样子，赵小乐也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果有一天，他也像李虎一样突然死去，她会不会这么伤心难过？会不会大哭着扑向他的尸体。以往这时候，赵小乐已经喂好那只肥猪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可以在母亲回家之前，躲到草垛里面睡一会儿，可现在， 他却听从了老师的吩咐，带着钱琴琴他们来到这个他一刻都不愿意多呆的地方，如果不是钱琴琴也在这，他可能连看也不要看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坟墓，他决定还是说些什么：“天快黑了，我们还是走吧！”
赵小乐的一番话让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钱琴琴里面清醒了过来，她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颇有礼貌地对李虎的母亲说：
“阿姨，我们要走了，你节哀顺变。”
该回去了，赵小乐要沿着李虎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一直往前走，然后转个弯，便到了自己家，而钱琴琴和周宇王凡则需要重新回到大坝上，接下来他们该怎么走，需要多少时间，才可以回到他们的家，赵小乐并不清楚，那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带队任务结束了，那个让人瞩目的领路角色也将结束，最重要的是他即将要和钱琴琴告别了，对此，他有些不舍，他慢慢地地穿行在竹林当中，慢慢地回到了那个已经漆黑一片的屋子，屋里的烟味已经变淡了许多，他不假思索地穿过屋子，重新来到坡底，站住了，记起来了什么，转身说：“我家还在前面，你们认识回去的路吧！”
他无限不舍地看着钱琴琴说，得到的确实一个冷冰冰的回复：“嗯，你回去吧！”钱琴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说。面对钱琴琴那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赵小乐有些失望。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洒在大坝上，以往他躲在草垛里时，能经常看到这样的夕阳，那时，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草垛，草垛周围都是一朵朵明颜色明亮的野菊花，它们在夕阳的照耀下，仿佛变大了些，透过散发在草间的一股股暮气，奋力地从地底下喷薄而出，并且正向着阳光的方向。

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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