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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alibannia 于 2015-6-6 13:04 编辑
冬日的一个片段
在据称是半个世纪以来最寒冷的冬天里,季节的疯狂是你能真切感受到的:寒月、枯枝、空巷,湿冷的风如同暗箭无孔不入。除非迫不得已,人们更愿意躲藏在那些闪着光的小窗格里,娱乐节目和社交网站的微光在窗格里闪烁着,它们使这严寒仿佛虚拟幻境,更不值得信任了。
但是林可茵把网络和电视都关掉了。连续一周,她沉浸在睡眠中,每天她要睡上十五个小时。其他时候,她做饭或者练习钢琴,或者绕着客厅小跑。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寒假,很长,有将近两个月。父母都出差去了,他们让她找中学同学出去玩,但她只是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照看那些冻蔫了的绿色植物。唯一一次她出门,是在本街区的超级市场里采购各种牌子的牛奶、饼干、面包、调料,各种蔬菜都抓了一把,耐存放的水果都挑了几袋子。她将这些食物装在一个有轮子的编织袋里,走几步路到了楼下,由电梯载着升上了二十层。一回到家她又困了,倒头就睡。每天她只需为自己准备一餐饭,饿时再吃上几块饼干对付过去。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在网络上投了上百份简历,自知学历和经历都平凡无奇,她做了毕业后失业的打算。找寻工作的过程成为一种对生活的被动回应,仿佛长时间面对一堵墙,你必须朝它呼喊几声,否则你和墙都会深感无聊。最后一场期末考之后,她累了,她本想趁着年轻的时候确实地去追寻一点什么,但是最终,她拉过一床被子,又睡着了。睡眠也许是她唯一积极寻求过的,因为在梦中,她可以顺理成章地任由那些场景完成她的冒险经历,一个又一个故事从她的身上跨过去,她的情感随着故事而变,被激发着,她不必做出任何选择。而醒着的时间里她远不能以如此中立的态度去获取自由——她必须选择这一条路或者那一条路,假装焦虑,假装那一切真的是她做出的选择似的。
而梦境是诚实的,因为它无法控制,它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癫狂,癫狂如同那些假装理智的昼夜。她知道这种诚实的时间不多了,她满怀着悲伤入眠。她甚至有点害怕哪家公司给她一个回应,让她在春节过后就开始工作——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梦境是她唯一的归属,她不愿再被闹钟叫醒了。
她弹奏巴赫。在她学钢琴那会儿,巴赫味如嚼蜡,然而现在她只爱弹奏巴赫的乐曲、创意曲。她在傍晚的时候播放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煮一碗面,配上生黄瓜和水煮青菜,又将水果放在酸乳酪里面。饭后她站在窗户紧闭的阳台上,看那些遥远的光束被风吹得微微颤抖。气温每下降一度她都深有察觉,但她只穿同样多的衣服。她盘腿坐在窗台上,微闭双眼,等待一个傍晚默默伸出它浓雾般的衣袖,拭去窗玻璃上最后的光斑——她在等待睡意降临,引领她朝向那个神圣的角落走去,从窗户透进来的蓝色微光永恒闪耀——在恰当的时刻,她就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落在冰冷的瓷砖上,瓷砖流动的纹理微泛着青色的光芒,上面踮着她苍白的脚尖,轻快地跳向她早已铺好的床铺。每一次睡眠都仿佛狂欢,即便是痛苦的梦境也如此。在现实的记忆里保存得越久的梦,便是质量越好的梦——值得握在手中多掂量几番,再狠狠地拍碎在现实的白墙上。
她也有睡不着的时候,那对她来说是极端痛苦的。因为在醒着的时候,她只能不断地想着她那一望见底的未来,世界上恐怕没有哪里的水潭可以比她的生活更清澈——游鱼、沉石、枯骨,水平静得仿佛消失了一般。在这里,她那激烈的痛苦是不合时宜的,而睡眠才是无垠的宇宙,包罗万有,平静如一。
然而睡眠在减少。开始的时候她多弹奏几首奏鸣曲以填补清醒的时间,后来,她延长在窗台上打坐的时间。当她的睡眠减少到七个小时以下的时候,她害怕了,开始狂呼滥吼,她头发蓬乱、表情悲伤,穿着颜色式样都不相称的上衣和裤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然而她越是焦躁,睡眠的宇宙就离她越远。当她的睡眠减少到三个小时的时候,她坐在窗台上,双手捂着脸,开始低声哭泣。除此之外,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时钟行走的声音。
她每晚都喝热牛奶、打坐、念诵经文、阅读艰涩的哲学书籍,甚至做她深感乏味的数理习题。她在床上躺着,数小时一动不动。她等待着睡眠降临,等待的每一刻都有可能摧毁她濒临崩溃的精神,然而她忍耐着,将那些激烈扩散的神经触手收向她眼睑内部的宇宙,而那宇宙也是躁狂的、无法抵达的。她颤抖的手中握满了清醒的意识和她绝不愿意交出的时间,白昼逼迫她下注,非此即彼、无可挽回、不容出错,却不提供任何参考依据,那是白昼的残忍,她必须做出选择。
有一天她在床上清醒地躺了十二个小时。上午十点,她站起身来,冲了两杯黑咖啡,换上干净的长裤和格子衬衫,背了她高中时常带的背包,出门去了。
那是天气转暖的几天。她空着脑袋,进入稀薄的阳光之中。城市音响渐次注入她的双耳。水族馆的门外一直有人在敲玻璃,那是一个穿着防水外套的中学生,他把玻璃碎块连同粉末聚拢起来,装在一个玻璃缸里面。这让她想起人们用切碎的死鱼去喂养同种的大鱼。鱼们柔软的身体仿佛闪着光的薄纸,修长的鱼鳍如同彩色烟雾一般在身体的两侧飘动。鱼接近灵魂的样貌,它是难以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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