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夜骑士车站怎么走

Devilnut

“那女孩从人群里显现出来，她非常清瘦，以至于她的白衬衣和裤脚宽松的裤子在风里都鼓了起来。她朝着我走过来，好像在说：“嘿，我终于找到你了。”


夜晚
   
   从车里一出来，秀一打了个哆嗦。零星的雨点正从天上落下。印度人模样的司机把像柜子一样的黑箱子往他脚边一放，大巴车开走了。秀一打量着前面的街道，街上没有人，路灯在下午逐渐暗下的光线里亮起来，远处的梧桐形成剪影，车子飞快驶过时，灯光在湿漉漉的路面反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
   他一手捧着一个纸包，一手把箱子费力的拉上路沿，箱子撞在路沿上沉闷的发出“咚”的一声。在这条寂静的路上，它就像是个疲惫而拖沓的宠物缓慢前行，轮子发出清晰的摩擦声。那座宏伟的哥特建筑从树林后面露出头来。
   在这个时间，也许一个拖着箱子四下徘徊的陌生人是显眼的。坐在一边椅子上的亚洲女孩不时的瞥他两眼。
   他走过去：“Hi，你是中国学生吗？”
   “是的。”女孩把伞扬起来，她仔细打量着他。
   “这里是G大学吧？”
   “是啊。”
   “主楼是在哪边？”
   “哪个主楼呢？”
   “那座有层层拱顶的。”
   “朝右直走就是了。”
   “谢谢。”他拉着箱子离开，然后又犹豫的转过身：“对了，你是G大的学生？你听过一个叫梁州的人吗？”
“啊？我不知道……”
“算了，不好意思。”秀一快步走开。
他拖着箱子走进回廊，他停下来，抬头看着这精美复杂的建筑。这层层拱顶像具有音乐的特性，完美的对称。古老的建筑是亲切的，它们从不拒绝任何陌生人。他想。他就这样来回徘徊了许久，好像独自沉浸在一段乐章里。一直从回廊走到大楼后面的花园，没有遇到一个人。
这座楼其实建在一个小坡上，位置并不高，但这里所有的建筑都很矮，视野里没有遮挡，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现在雨停了，城市里的房子亮起灯。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支柠檬茶。他坐在箱子上喝起来。
“这是第三支柠檬茶。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它都伴随着柠檬茶的味道。”他在微博上写着。他有一个没什么人看的微博，但并不影响他写上一段话。
“现在这个地方特别舒服，天空很清新，出现了星星，远处房子的灯光和星光连在一起。（感到自己好浪漫）。说到星星，我想起最近看过的一篇科普文章，讲的是红移定律。天文学家说整个宇宙都在膨胀，所有的星群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远离。那么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星星离去的轨迹了。很多很多年之后，人们把望远镜伸向太空，会是一片黑暗，于是他们会得出一个结论，宇宙是完全黑的，没有星空。想到这，总觉得有点伤感。但其实比这个遥远的概念更伤感的是，一些曾经在我们生活中停留过的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么他们离去的距离大概和宇宙一样远吧。”
秀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可真令人陶醉”，转身离开的时候，简直连他飘起的风衣都带着忧郁的色彩。
当所有的街道都隐匿进夜色中，城市显得更复杂了。秀一在路灯下研究着地图，失去了方向。他看着本子上列出的名字，最后一个没有被横线划去的，“夜骑士。”
在地铁站里，他盯着一幅复杂的路线图，红色，黑色，黄色，绿色的线像蛛网一样蔓延。他拦下一个裹在大衣里的男人，不好意思，”他用不太顺畅的英语说：“我想去夜骑士车站，您知道怎么走么？”
男人的半个脸都埋在围巾下面，他用很重的口音说着。
“……唔，好的。那谢谢了。”他拉起箱子，往站台走去。
他其实一点也不确定是不是往这个方向，刚才他好像听男人说是右边，第三站台，然后再坐几站。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他踏上列车。
“现在我正穿行在北纬51度，西经0.1度的地方。在大西洋的海洋性气候里。在这之前，我走过了大约一万公里的路程，我记得我看到穿过黑夜进入白天。在那之前，在大概东经113度，北纬二十三度的一个书店里，亚热带潮湿而闷热的傍晚，我靠着书架的角落，手指在一本地图集上穿行。在更久的之前的一个早上，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很少的安静车厢，她一句话不说，头靠在我的肩上，列车正向机场驶去。”
“回忆在不断向前退去，这可真令人陶醉啊。”他将头发无比飘逸的向后撩去。
列车在一个他名字都读不出的站上停了下来，一个黑人乘务员走到他面前。
“终点站。”
“请问……”
他站在秀一面前就像一个柱子，他的脸融进夜色里。
“你知道夜骑士在哪么？”
“方向反了。”
电梯几乎是笔直的向上伸去，就像是很多条管道，把地下都连接起来，这些地下通道可能建于十八世纪，钢筋的黑色有着历史的沉重。秀一憋足气把他的箱子拉上去。当电梯往上运动时，他想到了百货超市运输货品。无数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被运输到各个地方，他们就像是在一个城市里无数条不相关联的故事线索。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是怎么和另一个人联系起来的呢？
比如那时梁州就漫不经心的走过来，她迈下几级台阶，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在读《看不见的城市》啊，这本书我知道。”
他抬起头，虽然她正处于逆光的位置，头发上形成一圈光晕，但可以肯定她正直视着他。奇怪的是他记得当时自己在想的是，现在桂花的香气好浓郁啊。
接下来军训开始的那天下午，他跑到她们宿舍楼下，把那本绿色封皮的书递给她，她穿着绿色的军装，站在绿色的树下，九月一切都还是绿的。
“那个下午就像是那段时间无数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摹本吧。真是令人陶醉呢。”他向列车迈开步子，门在那一瞬间突然关上，他被狠狠的夹住，一半身子还在里面，列车出发的警示声响起，他慌乱的从门缝中挣扎出来。
“不，不好意思……”他尴尬的朝旁边说，发现站台上并没有人。然后他想起他的行李箱已经在车上了。
当秀一垂头丧气的从车站办公室走向站台时，午夜最后一班车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坐在值班室里的黑人大叔默默的看着他，他不知道这是否在表示怜悯，因为反正他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如果找到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吗？”
“嗯……就是一些私人物品吧。”秀一摸摸大衣口袋里的护照，庆幸早上把它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露天站台，他坐到冰冷的凳子上，又开始下小雨了。
“寒冷的特质……”他想到了这么一句，然后打开微博写在上面。
踏上列车时，秀一想，也许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夜骑士的地方，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听错了。“最后这个城市留下最真实的印象，就是手心的僵硬和疼痛感。还有它黑色的主色调，无论是人们清一色的黑大衣，还是随处可见的锈迹。”
旅店前台看不到一个人。这其实更像一个吧台，柜子后面是一整架子酒。暗淡的灯光下，一只招财猫站在柜台上不停摇着手。原来西方国家也有这玩意吗？他盯着那只猫，它的表情诡异，好像在笑。
“叮”的一声，他按下了猫脚下的一只铃铛。一会，柜台后面的一扇小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棕色皮肤，留着胡子的男人。
“Yes.”他就说了这么一句。
拿了钥匙，刚要走，秀一又停下来。“那个……我想要一杯，威士忌吧。”
一个小时后，男人拿出另一个瓶子：“尝尝这个，我请的！”他磕磕巴巴的，用奇怪的口音说着。
“So，来找女友?”
“啊……我想我们大概已经分手了。”
“哦，不要伤心，我的朋友。”胡子男表情戏剧的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可以好好享受这个城市。你喜欢这么？”
“不。”
躺在床上，秀一很快睡去了。梦里，他坐在和梁州第一次见面的看台台阶上。但旁边的那个姑娘，他并不认识。


晴天

这是一个小显示屏。画面像素并不高。杂乱人群的脚，嘈杂的声音。说话声，车站广播声，铁轨隆隆的声音。画面快进，一个牵着大人手的小孩的脸，一个正在吃饭的中年男人。画面暂停，在后面的人群里，秀一正拉着箱子走过。画面被截图，放大。图片从桌上的一台打印机里缓缓出来。桌上散落着一堆照片，拍的是各式各样的人，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一堆杂物或者落叶。
电话响了。穿着背心的女孩不慌不忙的把刚打印出来的照片用一枚图钉钉在板上，接起电话。
“Summer, 晚上阿亮请吃饭啊。你来不来？”
“啊，我不去了。”她说。
“拒绝得这么快？你有安排？”
“我……嗯，我要等个人。”
“谁啊？你朋友？”
“是啊。不好意思，下次吧。”
挂了电话，她从一堆杂物里找到一盒柠檬茶，插上吸管，拎起一个抱枕，又坐到屏幕前。这个房间几乎要被照片覆盖了。
屏幕上是一群男孩女孩，他们在酒吧舞池里。一个画着夸张浓妆的女孩跳到镜头前面，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叫嚷着。后面有人喊道：“梁州，你的假睫毛掉了！”画面又被暂停。Summer拿出一个本子，翻到一页，上面贴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她穿着简单的T恤，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Summer仔细对比着照片里的女孩和录像里的女孩。
几天前，她在夜晚的地铁里，从另一节车厢走到这节空的车厢。她疲倦的坐到座位上，一个黑色的箱子随着晃动的车厢滑到她的脚边。
她把箱子带回了家。打开后，里面有一堆衣服，一个蓝色的抱枕，一大盒盒装柠檬茶，和一个本子。她把抱枕取出来摆弄了一会，靠在上面。又拿起衣服闻了闻。她拿出一个自己的本子，在上面写道：旅行时带抱枕，衣服没洗，中国带的柠檬茶。
她开了一支柠檬茶。然后她打开箱子里的本子。第一页贴着一张照片，一个女孩穿着浅色的裙子，坐在草地上。背景是一排大王椰子树。
“夏天，南方。”她继续在本子上写着。
“当梁州告诉我她要去G大留学的时候，我并没有惊讶，没有难过或者什么其他过度的反应。其实我在心里想，应该是那种时刻可以深情的抓着她的手了，说些什么‘那我要怎么办’，开始回忆以往感动的画面，或者祝福。不过想了一会我只说了一句话：‘听说那边食物很难吃诶。’
送她去机场的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她说她的父母很忙，我们坐地铁去了机场，聊着一个最近在播的连续剧。后来我们道了再见。飞机起飞之后，我才很遗憾当时都没有哭一下。
直到她走了两天后的今天，我在书店里打扫完，才感到有点失落。她下午跟我通了视频，告诉我一切都好。又和我聊了聊她的设计师的理想。之后我找来一册世界地图，寻找着她的城市。我在想一年之后我去了那边，见到她时要说些什么呢。然后我想到一个好点子，我要给她一盒柠檬茶，她在那边肯定买不到。”
Summer仔细的看了看手里的柠檬茶，在本子上写下：梁州，G大。
那天下午，她找出DV，换上新的带子，打开一个像黑盒子一样的包，包有一圈镂空装饰，她把打开的DV固定在里面，镜头对着一个开孔。她跨上包出门了。
显示屏上是梁州，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长裙，上了妆，头发仔细梳过，配着头饰。画面有些模糊，是一个不自然的仰视角度。
画外传来了Summer的声音：“我上次看到你们学校展的学生作品时，就觉得你的画稿特别有趣，心想着一定要和作者聊聊，结果在G大的朋友还真认识你。”
“哪里哪里，随便瞎画而已啦。”梁州笑着点上一根烟，又冲着旁边什么人喊道：“给我快点，我都饿了。”
“对了，我这还带了些饮料呢，大家一起喝吧。”
Summer打开包，在包里找着。
“你的包真特别，像个盒子一样，里面不会放着一把枪吧？”梁州笑着说。
“枪没有，柠檬茶倒有，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哇塞！这柠檬茶！你怎么找到的？”
“我叫我妈给我从国内带的啊，你也喜欢？”
“这是我最喜欢的饮料了！天啊，太感动了。”梁州接过柠檬茶，立刻打开喝起来。
“不要喝太快，你肠胃炎喝凉的太快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有慢性肠胃炎？”
“我学过一点中医，看面相就知道了。”
“哇，这太神奇了，我跟我室友都没说过这事，好厉害！”
旁边有人在叫她们。“我们走吧。”
镜头跟着她上了一辆车，固定在车子后座上。梁州坐在副驾上，驾驶位上是一个男孩。“来来，合照一张。”梁州拿出手机，调成自拍。画面凑近，只能看到前座沙发背，再退回来时，梁州正处理着刚拍的照片。
“这位是你男朋友吗？”Summer问道。
梁州看了看身边的男孩，伸手拍了拍他：“他啊，就是个打酱油的。”她大笑着。男孩做了个鬼脸，启动了车子。
“出发，Party开始！”
快进，下车，吃饭，上车。酒吧，闪烁的灯光，酒吧音乐声，喊叫声。快进，酒吧灯光，音乐声。画面暂停。
Summer伸了个懒腰，躺到抱枕上，打开本子。
“这些名画前面总是挤满了人，大家都举着手机拍，或者站在旁边合照。我想我也得马上拿出手机来照几张，可是突然又觉得我从来不懂美术，对他们的作者也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却还要急着拍照又是为什么呢？于是我就选了一些独特的视角，比如我拍下一幅宗教画的一角，一个男人的手指快戳到旁边裸女的胸了。我觉得要拍一组搞笑名画照片集，这个活动突然变得很有乐趣，就像寻宝一样，一下午我在美术馆里穿梭，寻找着各种奇怪的细节。直到快闭馆的时候，我知道她不会出现了。我走出大门，坐在石阶上，开始喝柠檬茶。然后计划下一站。我的本子上记下了我在朋友圈里搜集的她会经常去的地名，这些名字陌生又奇怪，我就像在追踪她的生活轨迹。我并不真的指望能碰见她，当然也说不定，而且，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
敲门声打断了她，她把门打开一条很窄的缝，一个中国中年女人站在门口。
“小姑娘，你门口的垃圾要处理啦，搞得楼道里都有味道，影响别人家。”
“哦，不好意思，我一会就清理。”
中年女人目光尽量往屋内扫视，但Summer差不多完全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女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年轻人自己生活，也要注意点。”转身走了。
回到屋里，summer没有再打开本子。她撩起窗帘，发现雨停了，于是她把窗帘整个拉起，让阳光照了进来。然后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Noah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
她急切的点开信息。
Noah：在吗？这是我的号码。
拿着电话犹豫了一会，她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马上被接了起来。
“喂？”
“嗯……你好。”
“啊，是你吗？”
“是的。”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找来呢。”
“你看到我留的信息了？”
“看到了，吓了一跳。这也太夸张了吧，在地铁站看到贴着好多自己的照片，上面还有二维码……吓人。怎么做到的？”
“你现在在哪？”
“我在机场。”
“什么时候的飞机？”
“晚上呢。”
“那我现在送过去。”
“其实……”
“怎么啦？”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我Summer吧。”
挂了电话，她换上衣服，梳理头发。发现找不到一面镜子。她找出一个拍立得，对着自己来了一张。她提上箱子，出门后收拾了门外的垃圾袋。走到楼下时，她瞧了瞧照片上显现出的自己的图像。
阳光变得非常好，天空很透澈。她一边走，一边拍。她被一些细节吸引着，比如蓝色映衬下，教堂尖尖的屋顶，一个完美的几何图形。坐在车上，她就翻着“Noah”的朋友圈，一会就翻到了最底下。
在机场的咖啡店外面，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朝里张望。她找到了那个男孩，拍上一张。他面前的咖啡正冒着气，他手托着下巴，目光看向什么地方。他的手机响了。
“嘿，你在哪啊？”
沉默了一会，对方说：“我打开过你的箱子。我把你的柠檬茶喝了。”
“我看了你的日记。都看了。”
“你后来都没有见到她吗？”
“没有啊。”
“为什么不去找她呢？你还喜欢她吗？”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好像在到了一个地方时，那个出发的目的就已经没有了。你懂我的意思吗？算了，好像也没没说清楚。”
“那，你怎么打算？”
“这我到一直没有想过。现在应该要想想了。”
“嗯。箱子我放到服务台了，我已经走了。那么，就这样吧。”
Summer走到家楼下时，又开始下起雨。回到屋里，她吹干头发，她整理了一些照片，几面墙上，中间拉起的绳子上，都挂满照片，各式各样的人的照片。。她躺上床，看着雨水从玻璃上划过。这里一星期七天，总有六天要下雨。
隔一会她就点开手机看看。然后手机突然响了，一个语音请求。
“我到了，一切都很好。”
“其实，那时我好像在机场看到你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
“哈哈。”
“还有，那些照片也很棒。谢谢。我把它们贴在了床头，拼成一整片天空，就像在那开了一扇窗户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嘿，我有一个有趣的想法”她兴奋的说